第12章

药王谷的废墟在双月之下如同巨兽的残骸。猩红的血月与惨白的冰月高悬,将断壁残垣切割成明暗交织的棋盘。风卷过坍塌的丹炉基座,扬起混杂着焦土与未散尽血腥的尘埃,呜咽声在嶙峋的石柱间游荡,如同被禁锢了千年的魂灵。

林渊盘膝坐于一块半倾的断碑之上。碑身刻着“悬壶济世”四个古篆,如今“壶”字裂开一道深痕,恰如他此刻的处境。他双目微阖,呼吸绵长,周身三丈内尘埃悬浮,碎石静止,时间在此凝成粘稠的琥珀。唯有紧抿的唇角和额角未干的暗红血痂,泄露着此前那场立盟血誓的惨烈。

丹田深处,新筑的冰冷根基如同玄冰深渊,每一次气机流转都带来尖锐的刺痛,与天逆珠沉甸甸的温热形成诡异的拉扯。那珠子紧贴心口,珠体深处那点混沌黑暗在吞噬了李魁魂魄后,旋转得更加餍足而缓慢,散发出的温热仿佛带着重量,压迫着他的脏腑。一种空洞的“饱胀感”与冰冷的饥饿感在灵魂深处交织。力量是真实的,但那种掠夺生命本源的空虚与罪恶感,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他仅存的清明。李魁临死前那极度痛苦和恐惧的眼神,在他识海中反复闪现,与父亲玄冰柱中的残影、萧寒坠入血池的画面纠缠重叠。

苏青的身影隐在十丈外一堵半塌的药柜阴影里。她正用一柄缺口的玉刀,仔细刮削着几株形如扭曲人指、散发着淡淡腥甜的暗紫色草根——鬼哭藤。这是枯骨坟场深处才有的毒物,药性霸烈,能蚀骨腐魂。她将刮下的紫黑色粉末小心收集在掌心一块薄如蝉翼的玉板上,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异常专注,仿佛在处理世间最精密的机关。

“噬魂筑基的反噬,光靠碧血汤压不住了。”她头也没抬,声音清冷如冰,穿透死寂,“鬼哭藤的毒,以毒攻毒,或许能钉住你魂魄里那头‘饿兽’。”她指尖捻起一撮紫黑粉末,在鼻端轻轻嗅了嗅,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但代价是经脉寸寸如烙。吞下去,还是等着被那珠子啃空灵智,变成只知吞噬的行尸,你自己选。”

林渊缓缓睁眼,眼底混沌的黑暗无声流转,最终沉淀为一片深潭般的死寂。他没有看苏青手中的毒粉,目光掠过废墟边缘一处不起眼的碎石堆——那是李魁化为飞灰之处,如今只剩下一小片颜色稍深的焦土。

“选?”他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这世道,何曾给过我选?”

他伸出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干涸的血渍与泥土。

苏青指尖一弹,那撮紫黑色的粉末如同一小片毒雾,精准地落入林渊掌心。粉末触肤的瞬间,一股尖锐的灼痛便顺着手臂经络直窜而上,仿佛有无数烧红的细针在皮肉下穿刺!

林渊面不改色,将粉末拍入口中。没有水,他硬生生干咽下去。粉末滑过喉咙,如同吞下了一把烧红的铁砂,所过之处留下火辣辣的灼痕。药力在腹中轰然炸开!比碧血汤凶猛十倍的灼痛与冰寒瞬间席卷全身!五脏六腑仿佛被投入了冰火炼狱,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皮肤瞬间变得赤红滚烫,汗水如同泉涌,紧接着又被一股源自骨髓的极寒冻结成霜!虬结在右臂上的暗红疤痕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仿佛有细小的骨刺在皮肉下疯狂钻探,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身体即将失控的恐怖预感。

“呃…”林渊喉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身体因剧痛而紧绷如弓,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再次被咬破,铁锈味在口中弥漫。汗水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残破的衣衫。天逆珠在他怀中感应到这霸烈毒力的入侵,竟发出一阵微弱的、带着“兴奋”的震颤,珠体深处那点黑暗贪婪地吸收着鬼哭藤毒力带来的毁灭性能量,仿佛在享受一场饕餮盛宴。

就在林渊全力压制体内冰火交煎的极致痛苦和天逆珠躁动时,一股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空间涟漪,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无声无息地荡过整片废墟。

嗡……

林渊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眼底那片混沌黑暗瞬间冻结成万载玄冰!不是因为剧痛,而是源自天逆珠最核心的、冰冷刺骨的示警!

几乎同时,废墟边缘,那片被枯死铁荆棘丛半掩的坍塌牌坊下,空气如同水波般扭曲了一下。一道纤细窈窕的白影,如同从月影中析出,悄无声息地踏上了焦黑的土地。

楚玄。

她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在双月交织的光晕下,纯净得不似凡尘中人。手中提着一盏新的素纱宫灯,昏黄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她精致绝伦的面庞。只是,那曾如春水般清澈的眼眸深处,此刻却沉淀着一层难以化开的疲惫,眼睑下带着淡淡的青影,透着一股强撑的憔悴。

她的步履依旧轻盈,却少了往日的飘逸,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更让林渊瞳孔骤缩的是——她左臂外侧,那雪白的衣袖下,隐隐透出三道暗红色的棱形凸起!正是昨夜被他指尖邪气撕裂的伤口!伤口没有包扎,三道棱形凸起在宫灯光晕下微微蠕动,如同皮下埋着三条细小的活虫,散发出一种极其隐晦、却令天逆珠瞬间躁动起来的污秽阴寒气息!

噬心蛊!它们在疯狂吞噬天逆珠侵入的邪气!或者说,在与之搏斗、融合!

楚玄停在十丈之外,宫灯的光晕恰到好处地停在林渊身前那片悬浮的尘埃边缘。她的目光落在林渊苍白脸上密布的汗珠、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以及身上那数道狰狞翻卷、仍在渗血的伤口上,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愫,最终化为更深的忧戚。

“渊师兄…”她开口,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丝明显的沙哑和疲惫,仿佛久病初愈,“昨夜…小妹仓惶离去,实非本意。只是…只是师兄身上那股凶戾之气太过骇人,仿佛要择人而噬…”她微微垂下眼帘,长睫在光晕下投下蝶翅般的阴影,遮掩着眸底深处的惊悸。“回宗后,小妹左思右想,彻夜难眠。师兄遭逢大难,性情激变,定是那…那邪珠作祟,非师兄本心。小妹…不能看着师兄坠入魔道,万劫不复。”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抬起眼眸,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直视林渊痛苦的眼睛:“师兄,随我回去吧!掌门…掌门他震怒未消,但只要你肯交出那邪物,诚心忏悔…小妹愿以药王谷秘传的‘双生诀’为引,以自身魂魄为桥,助师兄拔除邪气,稳固根基!此乃上古秘法,需道侣二人心意相通,神魂相系,方能修习。修成之后,你我神魂相连,命元共享,必能压制那邪珠凶性!”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素手纤纤,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卷薄如蝉翼、闪烁着温润白玉光泽的古老皮卷,其上用暗金色的血液书写着三个繁复扭曲的古篆——《双生诀》。

皮卷展开的瞬间,一股精纯、温和、带着磅礴生机的道韵弥漫开来,与废墟的死寂和天逆珠的邪戾格格不入。卷首,两个缠绕共生的阴阳玉鱼图案栩栩如生,散发着令人心神宁静的气息。

双生诀!药王谷不传之秘!传说中道侣双修的无上法门,心意相通,命元共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楚玄捧着玉卷,向前踏出一步,宫灯光晕的边缘几乎要触及林渊的脚尖。她的眼神专注而恳切,仿佛一个试图将迷途爱人拉回正道的圣洁仙子。

“师兄,信我一次!”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此法…或许是你我唯一的生路!”

林渊的身体在剧痛中微微颤抖,额角的汗珠滚落,砸在身下的断碑上,发出细微的“啪嗒”声。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楚玄,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迷茫,还有一丝被“生路”点燃的微弱希冀。

“双…双生诀?”他嘶哑地重复着,眼神涣散地落在楚玄手中的玉卷上,又缓缓移到她苍白憔悴的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恍惚。“命元…共享?楚师妹…你…你当真…愿意?”

他挣扎着想站起,却因剧痛和虚弱踉跄了一下,重重跌坐回去,牵动伤口,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却下意识地、虚弱地再次捂紧了胸口——天逆珠的位置。这个细微的动作,立刻被楚玄捕捉到,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似关切,又似更深的探究。

“为了师兄,小妹…万死不辞。”楚玄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又向前挪了极小的一步。那玉卷散发的温润道韵更近了些。“只是…”她话锋微转,脸上浮现恰到好处的忧色,目光扫过林渊周身狰狞的伤口和狼狈的状态,“师兄伤势如此之重,邪气侵体,根基动摇…贸然修习双生诀这等精微秘法,恐有极大凶险,稍有不慎便会反噬你我神魂…”

她微微一顿,素手轻抬,指尖捻起一个拇指大小、通体晶莹如血玉的玲珑小瓶。瓶身无口,只在顶端镶嵌着一粒细小的暗金色晶体,晶体深处似有活物游动,散发出极其微弱、却令人心神不宁的甜腻气息。这气息如同无形的钩子,瞬间勾动了林渊怀中天逆珠的异动!珠体深处那点混沌黑暗猛地一缩,随即旋转加速,传递出一种混杂着贪婪与极致厌恶的矛盾意念!

“此乃‘定魂玉髓’。”楚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温柔,目光紧紧锁住林渊痛苦的眼睛,“以万年玉心髓为主料,融入了七七四十九味温养神魂的天地灵萃,更有一丝…上古温玉精灵的魂息在内。”她的指尖抚过瓶顶那粒暗金晶体,“只需师兄放开一丝心神,让小妹以此髓为引,暂时稳固你动荡的魂魄,压制那邪珠躁动,平复翻腾的气血…如此,方能在修习双生诀时保万全。”

放开一丝心神?以这瓶散发着诡异甜香、引得天逆珠躁动之物为引?

林渊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眼神中那丝希冀被巨大的恐惧和挣扎取代。他死死盯着那血玉小瓶,身体因抗拒而微微后缩,捂着胸口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仿佛那瓶子是择人而噬的毒蛇!冷汗再次从额角渗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不…不…”他喉咙里发出如同困兽般的低吼,声音破碎而充满恐惧,“那珠子…它…它会…”他语无伦次,仿佛被巨大的恐怖攫住了心神,眼神涣散地扫过废墟,扫过阴影中苏青的方向,又猛地收回,只剩下对眼前玉瓶的深深忌惮。

楚玄的脸上依旧带着悲悯与坚定,但捧着玉瓶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捕捉着林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每一丝灵魂的震颤。

“师兄莫怕!”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奇异韵律,仿佛能抚平一切躁动,“有双生诀护持,有我在此,定保师兄无虞!只需…片刻的放松…”

话音未落,她指尖那粒暗金色的晶体骤然亮起!一股无形无质、却带着极致诱惑和安抚力量的奇异波动,如同温暖的海浪,瞬间将林渊笼罩!

林渊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剧烈的挣扎和恐惧如同被投入热水的冰块,迅速消融。他紧捂着胸口的手慢慢松开,紧绷的身体一点点软了下来,眼神变得迷茫而温顺,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在楚玄温柔目光下毫无防备的少年。

“对…放松…楚师妹…我…信你…”他喃喃着,嘴角甚至勾起一丝依赖的微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楚玄嘴角终于弯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她莲步轻移,瞬间拉近了距离,血玉小瓶的瓶口无声地对准了林渊的眉心!瓶顶那粒暗金晶体光芒大盛,一股极其粘稠、带着无数细微金色光点的血色烟雾,如同活物般从瓶口钻出,凝聚成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线,悄无声息地刺向林渊的眉心!

就在那血线即将没入林渊眉心的刹那!

异变陡生!

林渊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眼底那片刻的迷茫温顺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片片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如同万载玄冰的冷酷与嘲讽!

“信你?”他的声音冰冷刺骨,如同九幽寒风刮过废墟!

嗡——!!!

天逆珠在他怀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珠体深处那点混沌黑暗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一股冰冷、蛮横、足以撕裂一切神魂伪装的法则之力,在千钧一发之际,顺着林渊早已布下的意念陷阱逆流而上,狠狠轰入那道刺来的血线!

噗!

那道由“定魂玉髓”凝聚、蕴含着无数金色光点(噬心蛊幼虫)的血线,如同撞上了无形的铁壁,瞬间炸裂!粘稠的血雾和细碎的金色光点四散飞溅!其中绝大部分如同被烈阳照射的残雪,在接触到天逆珠法则之力的瞬间便汽化湮灭!但仍有一小缕最为精纯、色泽暗得发黑的血雾,却仿佛拥有灵性般,在湮灭风暴的边缘猛地一折,以超越闪电的速度,狠狠撞向楚玄自己!

“啊——!”

楚玄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那缕暗黑血雾如同附骨之蛆,瞬间没入了她眉心!一股远比昨夜伤口处残留邪气更加冰冷、暴虐、充满毁灭欲望的意念,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刻在她的灵魂核心!

她脸上的悲悯与圣洁彻底碎裂!如同精致的瓷器被重锤击中!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手中的玉卷和血玉瓶“啪嗒”两声掉落在地!她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那侵入的邪念从脑子里抠出来!那张绝美的脸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眼白瞬间被无数细密的血丝充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

更恐怖的是她左臂!那三道暗红色的棱形伤口猛地剧烈蠕动、膨胀!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活物在皮肉下疯狂冲突!衣袖被瞬间撑裂!三条拇指粗细、通体覆盖着暗红色细密鳞片、头部如同蜂针般尖锐的狰狞蛊虫,硬生生从伤口处钻出了半截身体!它们疯狂地扭动着,细密的足肢在空中乱舞,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嘶”声,暗红色的口器开合,贪婪地吸食着空气中逸散的魂力与楚玄自身的精血!它们似乎被那道暗黑血雾彻底刺激、激活了!

天逆珠的邪气与噬心蛊虫,在她体内展开了惨烈的厮杀!她的身体成了战场!

“呃…渊…师兄…”楚玄艰难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林渊,那眼神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怨毒,以及一丝…被彻底看穿伪装的惊骇和绝望。“你…好狠…”

林渊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在痛苦中扭曲挣扎的楚玄,如同俯视一只跌入陷阱的猎物。脸上再无丝毫痛苦与迷茫,只剩下冰冷的漠然。他肩头的伤口因方才强行催动天逆珠而再次崩裂,黑血浸透衣衫,但他浑不在意。

“狠?”他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如冰锥,“不及你蛊毒噬心,虚情假意之万一。”

楚玄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煮熟的虾米,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仿佛窒息。那三条钻出的蛊虫愈发疯狂,其中一条甚至扬起尖锐的头颅,朝着林渊的方向嘶鸣,口器开合间,喷出一小股带着甜腻腥臭的粉红色雾气。

“楚玄师姐!”一声压抑着惊怒的低吼从废墟边缘传来!

一道身影如同猎豹般从断墙后窜出,带起一阵劲风!来人身材魁梧,穿着天玄宗内门弟子的青色劲装,浓眉阔口,正是当初在鬼哭窟围攻林渊、后被其凶威所慑而逃走的巨斧修士——雷猛!他显然一直潜伏在侧!

雷猛双眼赤红,死死盯着地上痛苦翻滚、蛊虫钻体的楚玄,又猛地看向林渊,眼中喷射出刻骨的仇恨和暴戾:“林渊!你这邪魔!对楚师姐做了什么?!”他反手从背后抽出那柄门板般的巨大黑斧,斧刃上寒光闪烁,沉重的威压瞬间锁定了林渊。“今日老子定要将你碎尸万段,为师姐报仇!”

他怒吼一声,庞大的身躯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几步便跨过数丈距离!黑斧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破空锐响,毫无花哨地朝着林渊当头劈下!沉重的风压将地上的碎石都吹飞出去,势若千钧!这一斧,凝聚了他金丹初期的全部修为和暴怒,势要将林渊连人带碑劈成两半!

面对这雷霆万钧、足以开山裂石的一斧,林渊却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呼啸而至的巨斧,目光依旧冰冷地落在痛苦挣扎的楚玄身上。仿佛那足以致命的攻击,不过是拂面清风。

就在斧刃距离他头顶不足三尺的刹那!

林渊眼底那混沌的黑暗无声流转了一下!

嗡——!!!

一股无形的、蛮横的法则波动,以他为中心瞬间扩散!

目标,并非雷猛本人,而是他手中那柄巨斧挥动的轨迹——那力量作用于空间!作用于引力!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雷猛那势若奔雷、一往无前的下劈之势,仿佛瞬间踏入了无形的泥沼!斧刃落下的速度骤减百倍!如同慢动作回放!不仅如此,巨斧本身那沉重的分量仿佛突然增大了千百倍!雷猛感觉手中握着的不是一柄斧头,而是一座沉重无比的山岳!他前冲的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恐怖重压和迟滞,硬生生顿住,脚下坚硬的岩石地面“咔嚓”一声被踏出蛛网般的裂痕!他脸上那暴怒的表情瞬间凝固,化作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拼尽全力想要挥下巨斧,手臂上的肌肉块块坟起,青筋如同蚯蚓般蠕动,却只能让那斧刃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向下挪动!

时间迟滞!重力扭曲!天逆珠篡改法则之力!

“滚。”

林渊口中吐出一个冰冷的字眼。

随着他的声音,那股作用于巨斧的恐怖重压和迟滞骤然消失!

噗——!

雷猛正拼尽全力对抗那股重压,力量骤然失衡!他如同被自己挥出的巨力狠狠抽中,庞大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猛地向后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手中的巨斧再也握持不住,脱手飞出,旋转着狠狠砸进远处的断墙,“轰隆”一声,烟尘弥漫!

雷猛重重摔在十几丈外,挣扎了几下,却因力竭和逆血攻心,一时竟爬不起来,只能以惊骇欲绝的目光死死盯着林渊。

废墟中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楚玄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和蛊虫嘶嘶的扭动声清晰可闻。所有隐藏在暗处的逆仙盟成员,无论是通过契约网络还是亲眼目睹,灵魂深处都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和对林渊那诡异力量的绝对敬畏!

林渊的目光终于从楚玄身上移开,缓缓扫过废墟,扫过那些潜藏的阴影角落。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律烙印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逆仙盟初立,需盟众归心。”

他抬手,朝着废墟中央一块半人高的黝黑巨石虚虚一引。那巨石通体坑洼,布满风霜侵蚀的痕迹,正是昨夜立盟时,鬼影献上名册骨板之处。

“此为‘血契石’,暗影阁旧物。”林渊的声音在死寂中回荡,“凡入盟者,皆需以心血魂印烙于此石。石在魂在,石碎魂消。”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向阴影中的各处:“出来,烙下你们的名字。从此,逆仙盟便是你们的骨,你们的血,你们唯一的路!”

死寂被打破。沉重的脚步声、衣袂摩擦声从废墟的各个角落响起。一道道身影,带着敬畏、恐惧、挣扎,最终化为顺从,从断壁残垣后、从瓦砾堆中、从倒塌的梁柱阴影里走了出来。

这些人大多穿着破旧,身形各异,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面有残疾,有的气息萎靡,但无一例外,眼中都带着刻骨的仇恨与一丝被强行压下的桀骜。他们是暗影阁最后的火种,是被天玄宗戕害抛弃的孤魂野鬼。

他们沉默着,排成一条并不整齐的队伍,依次走向那块黝黑的巨石。

第一个是名独臂汉子,脸色蜡黄,眼眶深陷。他走到巨石前,毫不犹豫地咬破右手食指,用鲜血在那冰冷的石面上,艰难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张厉。名字写下的瞬间,黝黑的石面如同海绵般将那鲜血吸收,名字烙印处亮起一丝微弱的暗红色光芒,同时张厉身体微微一颤,额心那点契约紫芒也随之闪烁了一下,变得更加清晰稳固。他脸上掠过一丝解脱般的疲惫,默默退到一旁。

第二个是个佝偻着背的老妪,双眼空洞无神,眼窝处是狰狞的疤痕。她摸索着走到石前,枯瘦的手指在石面上缓缓划过,留下“王芸”两个歪斜的血字。烙印亮起,她空洞的眼窝深处似乎也闪过一丝微光。

第三个…第四个…

队伍沉默地前行着,血色的名字一个个烙印在黝黑的石面上,如同铭刻在墓碑上的墓志铭。气氛压抑而沉重。

就在队伍过半之时,一个身材矮小、脸上带着一道新鲜刀疤的年轻修士走到了巨石前。他眼神闪烁,写名字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疑,指尖的鲜血滴落时,手腕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就在他指尖的血即将触及石面的刹那!

嗡——!

血契石上,所有已经烙印的名字骤然爆发出刺目的暗红光芒!一股无形的排斥力场瞬间形成!

“啊!”那刀疤修士惨叫一声,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胸口,整个人猛地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一块断石上!鲜血狂喷!他写了一半的血字在石面上如同遇到滚烫的冰霜,瞬间消融无踪!

同时,血契石旁,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块拳头大小的暗红色晶石猛地亮起,投射出一幕清晰的幻象——那刀疤修士在阴暗的巷子里,将一个不起眼的蜡丸塞给一个天玄宗巡山弟子!蜡丸上,赫然印着一个微小的、狰狞的骷髅头标记!

“血屠夫…余孽…”阴影中,传来鬼影那嘶哑干涩、带着刻骨恨意的声音。

林渊眼神骤然冰寒!

那倒地的刀疤修士挣扎着抬起头,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绝望,嘶吼道:“不!不是我!是幻象!林盟主明鉴!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

林渊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没有言语,没有审判。林渊的右手五指张开,朝着他的天灵盖,虚虚一按!

一股冰冷、霸道的吞噬之力从天而降!

“呃啊啊啊——!”刀疤修士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身体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绞肉机,剧烈地扭曲痉挛!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灰败干瘪,七窍之中,一缕缕带着生命气息的淡白色光晕被强行扯出,疯狂涌入林渊的掌心,最终没入他怀中的天逆珠!仅仅数息,一个活生生的修士便化为了一具形容枯槁、死不瞑目的干尸!

林渊收回手,指尖残留着一丝魂魄消散的微凉。他目光扫过死寂的废墟,扫过那些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逆仙盟成员,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

“逆仙盟铁律:叛盟者,魂灭道消。”

“继续。”

剩下的队伍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以更快的速度,更顺从的姿态,完成了血契烙印。再无一人敢有丝毫异动。

当最后一人退下,黝黑的巨石上已布满暗红色的血名,如同一个沉默而血腥的花名册。林渊缓步上前,伸出手指,指尖逼出一滴心头精血,在巨石最顶端,缓缓写下一个名字——

林渊。

血字烙印的瞬间,整个巨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暗红光芒!所有盟众恶心的契约紫芒随之大盛!一股无形的、冰冷的联系,以血契石为核心,以林渊的名字为顶点,将所有人的魂魄牢牢绑定!逆仙盟的根基,在鲜血与魂魄的浇灌下,彻底铸成!

就在这时!

“好一个魂灭道消,好一个逆仙盟!林师弟,月余不见,当真是…脱胎换骨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嘲弄,突兀地在废墟边缘响起。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坍塌的牌坊顶端,玄衣如墨,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抱臂而立,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峭弧度,左颊那道寸许的疤痕在月光下格外清晰。正是玄霄殿执律司行走——萧寒!

他的目光如同冷电,扫过血契石,扫过地上楚玄和刀疤修士的惨状,最终定格在林渊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深藏的惊异。

“只是,”萧寒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你这‘盟主’的位置,恐怕坐不热了。”他抬手,指向药王谷外东南方向的天空。“血冥裂隙异动,魔气冲霄,已惊动玄霄殿主。半个时辰前,玄霄殿‘天刑卫’已动身,由掌刑长老亲自带队,目标——药王谷,还有你…这位新晋的逆仙盟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依旧在痛苦抽搐、蛊虫嘶鸣的楚玄,嘴角的嘲弄更浓:“至于这位楚师妹…掌门听闻她擅自离宗寻你,已是雷霆震怒。命我‘请’她回去。当然,是生是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萧寒的话如同冰冷的巨石投入死水,在逆仙盟刚刚铸成的铁血盟誓之上,砸开了一圈圈绝望的涟漪。

血冥裂隙异动!玄霄殿天刑卫!掌刑长老亲至!掌门震怒!

任何一条,都足以将这座刚刚在废墟中崛起的逆仙盟,连同它的根基,碾为齑粉!

“天刑卫…掌刑长老…”鬼影嘶哑的声音从阴影中传出,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惧颤抖。所有逆仙盟成员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刚刚凝聚起来的些许气势荡然无存,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绝望!玄霄殿掌刑长老,那是能只手镇压元婴的恐怖存在!是悬在凡界修士头顶的裁决之剑!

林渊立于血契石前,背影在双月之下显得有些孤峭。萧寒带来的消息如同冰水浇头,但他脸上却没有任何绝望或慌乱。他只是缓缓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越过地上的楚玄,越过惊恐的盟众,最终落在牌坊顶端那道玄色身影之上。

“萧师兄,”林渊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来,不只是为了传讯吧?”

萧寒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渊,嘴角那丝嘲弄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冷酷的平静。他并未直接回答林渊的问题,反而抛出了另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三日前,玄霄殿‘观天镜’映照魔渊核心。”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废墟每个人的耳中,“血冥本体…并非无形无质的血影。”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林渊:“它的核心,是一颗搏动的心脏。一颗…被无数玄冰锁链贯穿、封印在魔渊最深处、由无数上古修士骸骨垒砌而成的巨大祭坛之上的…暗红色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