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渡魂斋像个冰窖,阴气凝成的水珠顺着墙壁往下爬,滴答声砸在耳朵里,格外瘆人。苏夜靠坐在冰冷的停尸台边,指间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连续七夜,子时一到,楚离那张惨白又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准时出现在他床前,冰凉的手指搭上他的脖颈,催命符一样。梳子一下下刮过头皮的感觉还在,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
“操!”他低骂一声,烦躁地把烟揉碎在掌心。再这么下去,别说找什么血沁玉梳,他自己就得先疯掉或者被吸干。白天给死人化妆积攒的那点阳气,根本填不满夜里的亏空。眼下发青,脸色比停尸台上的那位好不了多少。
抽屉里那盒祖传的“安魂粉”快见底了。朱砂混着犀角粉,再加几味他叫不出名字的干枯草叶,闻起来一股子陈年香火混着铁锈的怪味。这是老头子留下的东西,说是能定惊安魂,压一压活人身上的“活气”,免得冲撞了某些东西。苏夜以前嗤之以鼻,现在却不得不信。每次给楚离梳完头,撒点这玩意儿在枕边,那如影随形的阴冷注视感才会淡去些许,让他勉强合眼眯一会儿。
他抠出最后一点暗红色的粉末,胡乱抹在两边太阳穴。冰凉的触感渗进去,混沌的脑子似乎清醒了一瞬。就在这时,卷帘门被人从外面拍得山响。
“苏夜!开门!苏夜!”是周莽的声音,又急又冲,带着刑警特有的那股子穿透力,在死寂的凌晨格外刺耳。
苏夜皱了皱眉,撑着发虚的身子站起来,哗啦一声拉开沉重的卷帘门。一股裹挟着尘土的夜风灌进来,吹得他打了个寒噤。门外,周莽高大的身影堵着,警服外套敞着怀,额头上全是汗,眼神锐利得像是要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警员,脸色都不太好看,带着熬夜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莽哥?”苏夜侧身让开,“大半夜的,奔丧啊?”
“奔个屁!比奔丧还邪门!”周莽一步跨进来,带进一股汗味和硝烟味混合的气息。他目光锐利地扫过空荡荡的前厅,最后钉在苏夜苍白得不像话的脸上,眉头拧成了疙瘩,“你小子怎么回事?脸白得跟刚从坟里刨出来似的!又熬夜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碟片了?”
苏夜没接话,只是指了指墙角的饮水机。周莽也不客气,自己过去接了杯冷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杯,才一抹嘴,喘着粗气道:“城西,富豪苑,知道吧?就那个死老婆的刘老板,记得不?之前他老婆的妆是你给化的。”
苏夜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动声色:“嗯,记得。怎么了?”
“迁坟!今天下午搞的!”周莽把杯子重重顿在旁边的铁皮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响,引得他身后两个警员都缩了下脖子。“他妈的邪了门了!挖开,撬开棺材盖儿,里面空的!连根骨头渣子都没有!”
空棺?苏夜的眼皮猛地一跳。给那位刘太太化妆时的记忆碎片般闪过——皮肤异常紧绷,透着一股子不正常的青白,脖颈侧面,靠近耳根的地方,似乎有一小块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淤痕,当时他以为是搬运磕碰的。现在想来,那位置……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掐住过。
“然后呢?”苏夜的声音有些发干。
“然后?然后刘老板当场就吓瘫了!”周莽烦躁地抓了把寸头,“更邪乎的在后面!迁坟那帮工人里,领头的那个老张头,晚上回到家,不到俩小时,死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脸上肌肉绷紧:“死在他家卫生间!对着那面大镜子!法医初步看了,没外伤,没中毒,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停了!最他妈瘆人的是……”周莽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压抑的寒意,“他死的时候,手里死死攥着一把木头梳子!就是他白天在坟坑边上捡到的!据他老婆说,老张头回家后就魔怔了,对着镜子梳头,嘴里还叨叨着什么‘梳我青丝’……梳着梳着,人就栽下去了!”
梳子!“梳我青丝”!
这几个字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苏夜的太阳穴。他脑子里嗡的一声,昨夜梦中楚离那双死寂又翻涌着恨意的眼睛仿佛就在眼前。阴契的要求,第一件陪葬品,血沁玉梳!难道……
“现场封锁了吗?那梳子呢?”苏夜追问,声音有些急。
“封了,梳子作为重要物证拿回来了。”周莽盯着他,“但我刚才去技术科,怪事又来了!装着那把木梳子的证物袋,放在办公桌上,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没了!凭空消失!监控里屁都没拍到!”
一股寒意顺着苏夜的脊椎骨爬上来,瞬间席卷全身。阴契的束缚感骤然收紧,像一条无形的冰冷锁链缠住了他的心脏。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引动了,就在附近!那股子熟悉的、带着怨恨的阴冷气息,虽然极其微弱,却像毒蛇的信子,在黑暗中悄然探出。
“带我去现场!老张头家!”苏夜猛地站直身体,眼中最后一点疲惫被一种锐利的、近乎搏命的光取代。不能再等了!那东西已经沾了人命,而且目标很可能就是他!
周莽被他眼中突然爆发的狠厉惊了一下,随即点头:“行!老子也觉得这事邪性,非你这种跟死人打交道的去看看不可!走!”他雷厉风行,转身就招呼手下。
苏夜没立刻动,他快步走到角落一个上锁的老旧木柜前,掏出钥匙打开。里面没有化妆品,只有几个颜色晦暗、贴着符纸的小陶罐,还有几把用油纸仔细包着的、形状奇特的刷子。他迅速抓起一个巴掌大的黑色小陶罐塞进外套内袋,又抽出一把细长的、刷毛灰白的刷子揣进裤兜。动作又快又稳,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决断。
安魂粉那点虚假的安宁被彻底打破,冰冷的危机感刺得他浑身汗毛倒竖。血沁玉梳…它已经沾了血,开始索命了!下一个,会是谁?
老张头家在城西一片老旧的筒子楼里,狭窄的楼道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廉价消毒水混合的怪味。警戒线把三楼东户门口封得严严实实。一个年轻的片警守在门口,脸色发白,看到周莽带着人上来,赶紧拉开警戒线。
“周队!”小片警声音有点抖,“里面…里面刚又有点动静,像是…像是水龙头没关紧…”
周莽骂了句粗话,一把推开虚掩的房门。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死亡气息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客厅里一片狼藉,显然被翻动检查过。悲伤过度的家属暂时被安置到了别处,此刻房间里只有令人窒息的寂静。死亡的中心在小小的卫生间。
苏夜跟在周莽身后,脚步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几乎没有声音。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客厅,最后定格在卫生间门口。那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在这里变得浓郁粘稠起来,像冰冷的蛛网,缠绕在狭窄的空间里。
卫生间不大,墙壁贴着老式的白瓷砖,有些地方已经发黄。一面半身镜挂在洗手池上方,镜面边缘凝结着水垢。镜子正对着一个老旧的搪瓷洗手盆,盆里还有半盆浑浊的水。地上残留着警方画的人形白线,勾勒出老张头最后倒下的姿态——面朝镜子,蜷缩在地。
“就是这儿,”周莽指着地面白线,声音压得很低,“法医初步判断是急性心源性猝死。但太他妈快了,一点征兆没有。”
苏夜没说话。他的目光紧紧锁在那面镜子上。镜面有些模糊,映出他和周莽扭曲变形的倒影,还有卫生间惨白的灯光。但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然而,就在他凝视的刹那,一股极其细微、冰冷滑腻的触感,像毒蛇的信子,轻轻舔舐过他左手的手腕内侧——那是阴契烙印的位置!
几乎是同时,他裤兜里那把祖传的、用坟头柳木和死人头发制成的“探阴刷”,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刷柄隔着布料狠狠撞击着他的大腿,发出沉闷急促的嗡嗡声,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蜂!
“有东西!”苏夜低喝一声,猛地按住裤兜里躁动不安的刷子,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嗅到猎物的豹子,死死盯住那面看似平静的镜子。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昨夜被楚离指尖触碰过的那片冰冷皮肤,寒意刺骨。
周莽反应极快,手瞬间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扫视整个狭小的卫生间,厉声道:“在哪?”他身后的两个年轻警员也紧张地摸向配枪,背靠背警戒,目光警惕地扫过每一个角落。空气瞬间凝固,只剩下老旧水龙头滴答、滴答的水声,敲打在死寂里,每一下都像是倒计时的丧钟。
苏夜没回答周莽,他的全部心神都灌注在眼前这面镜子。镜子里,他自己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窝深陷。但就在他影像的脖颈旁边,镜面深处,那片模糊的光影似乎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像一滴浓稠的血,无声无息地晕染开。
紧接着,几道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极其缓慢地从镜子顶部的边缘缝隙里渗透出来。它们蜿蜒爬行,无视重力的束缚,在冰冷的镜面上勾勒出歪歪扭扭、却透着无尽怨毒的两个字:
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