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窗外那辆亮橙色的兰博基尼,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于玲的视网膜上。苏晚那句“全球都没多少辆,说借就借了”的温和话语,更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心口又闷又痛。她猛地拉上厚重的遮光窗帘,将那抹刺目的橙色彻底隔绝在外,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深不可测的赵辰也一并关在外面。

黑暗瞬间吞没了客厅。于玲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板上,巨大的落地窗帘在她身后投下浓重的阴影。她把自己蜷缩起来,额头抵着膝盖,试图压住脑海里疯狂撕扯的两个影像——系着围裙煎蛋的温柔丈夫,和掌控千万超跑、电话里冰冷裁决顾氏命运的陌生男人。哪个是真的?或者……都是真的?她被这个念头惊得浑身发冷。

钥匙转动门锁的轻响打破了死寂。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暖黄的光晕在地板上投下赵辰修长的身影。他换鞋的动作很轻,似乎不想惊扰黑暗里的人。

“玲玲?”他试探着唤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客厅的黑暗让他心头一紧。他摸索着按亮了一盏落地灯,柔和的光线驱散了部分黑暗,清晰地照出了蜷缩在墙角的于玲。她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像一只受惊过度、竖起全身尖刺却又无处可逃的小兽。

赵辰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那辆SVJ……果然还是刺激到她了。他快步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视线与她齐平。昏黄的光线下,于玲抬起脸,眼睛有些红,里面盛满了迷茫、愤怒和一种被深深欺骗后的脆弱。

“那车……”于玲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压抑的质问,“到底是谁的?”

赵辰没有立刻回答。他伸出手,想碰碰她的脸颊,却被她猛地偏头躲开。他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蜷缩了一下,最终缓缓收回,撑在自己的膝盖上。

“阿哲的。”他低声重复,语气是惯常的平稳,琥珀色的眼睛坦然地迎着她审视的目光,“玲玲,我承认,有些事……和你想的不太一样。”他选择了一个模糊的切入点,“但请你相信,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关于我们,关于我对你的感情,都是真的。”

“不一样?”于玲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讽刺,“是开千万跑车和挤地铁公交的不一样?是随手买米其林三星和精打细算吃路边摊的不一样?还是……一个电话能决定一个企业生死和朝九晚五普通职员的不一样?!”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吼出来的,积压了一整晚的惊疑、恐惧和被愚弄的愤怒彻底爆发。

赵辰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她听到了那个电话?什么时候?他下意识地想要追问,但于玲此刻濒临崩溃的状态让他强行压下了这个念头。当务之急是安抚。

“玲玲,你冷静点。”他放软了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耐心,“我知道你现在很乱,很生气。给我一点时间,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毫无保留。但现在……”他顿了顿,眼神里流露出真实的忧虑和一丝罕见的无措,“我们需要先解决眼前一个更紧急的问题。”

于玲被他话锋的突然转折弄得一愣,满腔的怒火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泄了一半,只剩下茫然:“……什么?”

赵辰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点无奈和头疼:“你爸妈……刚给我发了信息。他们……已经在高铁上了。说是想看看我们,临时起意,明天下午就到。”(之前于玲父母为验证他们结婚的真伪,找于玲要了赵辰电话。)

“什么?!”于玲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动作太猛眼前一阵发黑,被赵辰眼疾手快地扶住胳膊才没摔倒。“明天下午?!他们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巨大的震惊瞬间冲淡了之前的愤怒,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慌乱。父母要来!在这个节骨眼上!来看她和一个开着千万跑车的“普通职员”丈夫?!

“叔叔阿姨说,想给我们一个惊喜。”赵辰苦笑,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单膝半跪在她面前的地毯上,保持着仰视她的姿态,放低姿态,寻求同盟,“玲玲,我知道你现在对我有很多疑问,也有很多不满。但现在我们能不能……暂时休战?”他仰着头,眼神真挚,甚至带着点可怜巴巴的恳求,“先把眼前这关过了?至少在叔叔阿姨面前,我们得是……嗯,他们期望看到的样子?”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一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小夫妻。”

于玲看着眼前这张英俊又带着点示弱意味的脸,再看看他身后落地窗帘缝隙里隐约透出的、楼下那个该死的橙色光晕(她刚才没拉严实),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父母保守而务实,要是让他们看到那辆超跑,看到赵辰这深不可测的背景……她简直不敢想象那场面!

恐慌瞬间压倒了所有情绪。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辆车!那辆该死的车怎么办?!还停在楼下!我爸眼睛最毒了!他要是问起来……”

“交给我!”赵辰立刻接口,斩钉截铁,眼神瞬间从示弱切换成沉稳可靠,“我保证,明天下午之前,它绝不会出现在叔叔阿姨视线范围内。玲玲,你只需要像往常一样,相信我一次,好吗?就这一次,为了叔叔阿姨能安心。”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意味,等待她的回应。

于玲盯着他的手,又看看他恳切的眼睛。楼下的超跑像一个巨大的定时炸弹,父母即将抵达的消息更是火上浇油。愤怒和怀疑还在心底翻腾,但此刻,解决迫在眉睫的危机似乎成了唯一的选择。她咬了咬下唇,心里天人交战。最终,那点残存的、对赵辰过往“解决问题能力”的信任(尽管此刻这份信任变得无比讽刺),以及对父母即将到来的慌乱,暂时占了上风。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疲惫和无奈,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算是……暂时休战协议达成。她没有去碰赵辰伸出的手。

赵辰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迅速收回手,没有丝毫尴尬,立刻进入“战备”状态:“好!时间紧迫,我们分头准备!玲玲,你负责想想明天买什么菜,叔叔阿姨喜欢吃什么?我现在就去处理那辆车和……其他可能需要‘伪装’的地方。”

他说完,立刻起身,动作迅捷得像换了个人,刚才那点示弱和可怜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运筹帷幄的利落。他快步走向书房,拿出手机开始拨号,压低声音快速交代着什么。

于玲看着他雷厉风行的背影,再想想楼下那辆价值连城的“麻烦”,只觉得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荒谬感席卷全身。这场“普通夫妻”的戏码,到底还要演多久?而赵辰,这个谜一样的男人,他所谓的“合适机会”和“一切坦白”,又会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惊心动魄的方式到来?

周六下午的阳光带着点慵懒的暖意。于玲站在小区门口,一颗心七上八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眼睛死死盯着出租车驶来的方向。

旁边的赵辰倒是显得气定神闲,穿着洗得微微发白的浅蓝色牛仔裤和一件款式简单的米白色棉麻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他脚上是一双干干净净的白色板鞋,整个人清爽得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压迫感和昨晚处理“麻烦”时的凌厉气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温和无害。于玲的父母一再要求不要他们接站,他们只能照办。

“玲玲,别紧张。”他侧过头,对于玲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自然地伸手将她鬓边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亲昵又自然,“叔叔阿姨看到我们好好的,肯定就放心了。”

于玲被他温热的指尖碰到耳朵,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抬眼撞进他含笑的琥珀色眼眸里。那眼神清澈坦荡,带着十足的真诚,仿佛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和楼下那辆消失的橙色猛兽从未存在过。这变脸的速度……于玲心里嘀咕,却也莫名被他这份“入戏”的镇定感染,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点。

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稳稳地停在了小区门口。

“爸!妈!”于玲立刻迎了上去,声音带着雀跃,努力掩饰心底的忐忑。

车门打开,于父于建邦先钻了出来。他身材中等,微微发福,穿着半旧但熨烫得一丝不苟的夹克衫,手里提着个沉甸甸的帆布旅行包,眼神锐利地扫过小区气派的大门和绿树成荫的环境,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在评估这里的“性价比”。

于母李秀兰紧随其后,她身形微胖,面容和善,手里拎着几个鼓鼓囊囊的超市购物袋,隔着袋子都能闻到一股浓郁的家乡酱菜和腊肉的味道。

“哎哟,玲玲!辰辰!”李秀兰一看到女儿女婿,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嗓门也亮了起来,“等久了吧?路上有点堵!”她把手里的袋子一股脑塞给旁边的赵辰,“辰辰,快拿着!妈给你带了点自己做的酱牛肉、腊肠,还有你爸晒的小鱼干!外面可买不到这个味儿!”

“谢谢妈!”赵辰脸上立刻绽放出惊喜又感动的笑容,双手稳稳地接过那几个分量不轻的袋子,动作麻利又透着尊重,那神态,活脱脱一个收到丈母娘厚礼、受宠若惊的毛脚女婿,演技浑然天成。“爸,包给我!”他腾出一只手,又极其自然地去接于建邦肩上的旅行包。

于建邦没立刻松手,目光带着审视,上下打量着赵辰这一身“朴素”的行头和干净清爽的气质,又看了看他手里那几个格格不入的土气购物袋,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还算满意的神色,松开了手:“嗯,麻烦小赵了。”

“应该的爸!”赵辰笑得一脸憨厚,肩上挂着大旅行包,手里拎着几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走在前面引路,步伐稳健,“爸,妈,这边走。玲玲念叨你们好久了。”

于玲在一旁看着,心里五味杂陈。这家伙……装得可真像!这身“经济适用男”的打扮,这谦逊有礼的态度,这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憨厚……要不是昨晚亲眼所见,她都要信了!

一家人走进单元楼,乘坐电梯。电梯轿厢光可鉴人,安静平稳。李秀兰看着锃亮的金属壁,小声对于玲说:“玲玲,这小区看着挺高档啊,租金不便宜吧?你们俩……负担重不重?”

于玲心里咯噔一下,正绞尽脑汁想个合理的说辞,赵辰已经抢先一步开口,语气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对生活压力的坦然和小小的自得:“妈,还行!主要是离玲玲公司近,她上下班方便,少遭罪。租金是有点压力,不过我和玲玲都努力工作,省着点花,也还应付得来。对吧,玲玲?”他侧过头,对于玲眨眨眼,笑容温暖又带着点小夫妻共渡难关的甜蜜。

于玲只能僵硬地点头附和:“……嗯,对。” 心里却腹诽:省着点花?你昨天那顿“朋友”的米其林私房菜,够普通家庭省半年了!

电梯停在16楼。赵辰率先走出去,掏出钥匙打开1601的门,侧身让岳父母先进:“爸,妈,快请进!地方小,别嫌弃。”

房门打开,明亮温馨的客厅映入眼帘。浅米色的布艺沙发柔软舒适,铺着素雅的格子沙发垫。原木色的茶几上,一个透明的玻璃花瓶里插着几支新鲜的白色洋桔梗和淡紫色小雏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餐厅不大,铺着干净的格子桌布,旁边是半开放式的厨房,收拾得井井有条,调料罐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整个空间窗明几净,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暖洋洋的,充满了生活气息,却又丝毫没有奢华的影子——那些昂贵的摆件、艺术品,甚至过于精致的日用品,一夜之间全都不见了踪影!

于玲目瞪口呆。这……这简直像换了个房子!昨晚那种低调的奢华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接地气的、努力过日子的温馨感。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准备的?!

“哎哟,收拾得真干净!”李秀兰一进门就忍不住赞叹,目光在整洁的客厅里逡巡,满意地点头,“这小家布置得真温馨!辰辰,玲玲,你们俩真会过日子!”她换上赵辰提前准备好的软底拖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

于建邦没说话,但锐利的目光扫过客厅的每一个角落,从沙发的材质到窗帘的样式,再到厨房里那套看起来普通但擦得锃亮的不锈钢锅具,紧绷的脸色明显缓和了不少。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绿树成荫的中庭和远处普通的居民楼景致,点了点头:“嗯,环境不错,采光也好。就是楼层高了点。”语气算是初步认可。

“爸,妈,你们坐,喝口水歇歇。”赵辰放下行李和袋子,手脚麻利地去厨房倒水。他端出来的是两个印着可爱小熊图案的马克杯——于玲记得这是她之前超市打折买的,一套四个,另外两个大概在橱柜深处吃灰。赵辰居然把它们翻出来了!还洗得干干净净!

“爸,妈,喝水。”赵辰把杯子放在岳父母面前的小熊杯垫上(也是超市赠品),笑容腼腆又周到。

“好好,辰辰你也坐,别忙活了。”李秀兰笑着接过杯子,看着上面憨态可掬的小熊,觉得这女婿真是又细心又实在。

于玲坐在父母旁边,看着赵辰穿着那身“青春洋溢”的衬衫在小小的客厅里忙碌,倒水、把父母带来的家乡特产分门别类放进冰箱(那些昂贵的进口水果和食材早已不见踪影),动作熟练得仿佛每天都在做这些事。他甚至还抽空把沙发上的靠垫拍了拍,摆得更整齐些。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契合着一个经济适用、踏实顾家的“普通职员”形象。于玲心里那点荒谬感越来越强,要不是昨晚的经历太深刻,她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辰辰啊,”李秀兰喝了几口水,放下杯子,开始进入主题,脸上带着关切,“最近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听玲玲说你在科技公司做……做那个什么程序?”

“妈,是软件开发工程师。”赵辰在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坐姿端正,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回答得认真又带着点年轻人对工作的热情,“还行,就是项目赶进度的时候会忙一点,偶尔加加班。不过我们领导挺好,加班都有调休或者加班费。”他语气平和,丝毫没有抱怨,反而透着一种知足常乐的满足感。

“哦哦,工程师好,工程师好!有技术,靠本事吃饭!”李秀兰连连点头,满脸欣慰,“那你们公司……待遇还行吧?你和玲玲在这大城市,开销大,压力不小吧?”

于玲的心又提了起来,生怕赵辰一个“不小心”说漏嘴。

“妈,您放心。”赵辰脸上露出一个有点不好意思、又带着点小骄傲的笑容,像是分享一个家庭的小秘密,“我们公司待遇在行业里算中等偏上,加上玲玲工作也努力,我们俩省着点,每个月还能存下一点。这不,”他指了指客厅,“我们还计划着,再攒两年,看能不能凑个小房子的首付呢!”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和奋斗的动力,把一个努力上进、为小家庭规划未来的好丈夫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于建邦一直没怎么说话,此刻却微微点了点头,端起小熊杯子喝了一口水,算是肯定了赵辰的“上进心”和“规划能力”。显然,赵辰这番“攒钱买房”的朴实理想,精准地戳中了老丈人对女婿的核心要求——踏实、有担当、能给女儿稳定的生活预期。

于玲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攒钱买房?再攒两年?他随便一辆车都能买下市中心几套房了好吗?!这谎话真是张口就来,还说得如此情真意切,连她都快信了!她偷偷瞄了一眼父亲缓和下来的脸色,心里对赵辰这炉火纯青的“扮猪”功力简直叹为观止。

傍晚时分,门铃突然响起,带着一种急促的、不太礼貌的节奏。

于玲心里咯噔一下,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赵辰正在厨房里洗水果,闻声也擦着手走了出来,和于玲交换了一个眼神。

于玲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舅妈王美凤和她刚大学毕业、一脸倨傲的儿子王浩。王美凤手里拎着个一看就是超市打折买的果篮,脸上堆着过于热情的笑容,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一进门就滴溜溜地四处乱瞟。

“哎哟!玲玲!好久不见,可想死舅妈了!”张桂芳嗓门洪亮,不由分说就挤了进来,目光扫过温馨但绝对算不上奢华的客厅,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她看到沙发上坐着的于建邦和李秀兰,更是夸张地哎哟一声:“大姐!姐夫!你们也在啊!真是巧了!我和浩浩正好在附近办事,想着玲玲就过来看看。”她目光转向刚走过来的赵辰,上下打量着,着重在他那身“平价”的衬衫和牛仔裤上停留了几秒,嘴角撇了撇。

“舅妈,浩浩,快进来坐。”于玲强忍着不适,招呼道。王浩跟在后面,只是敷衍地叫了声“大姨、大姨夫”,对赵辰更是连正眼都没给一个,自顾自地掏出手机玩了起来。

王美凤把那个寒酸的果篮随手往玄关柜子上一放(赵辰早上特意收拾出来的干净台面),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占据了最好的位置。她拉着李秀兰的手,看似亲热地寒暄,话题却很快转到了于玲身上。

“大姐啊,不是我说你,”张桂芳拍着李秀兰的手背,声音带着一种夸张的惋惜,“当初我就劝你,玲玲条件这么好,模样周正,又是大学生,在大城市工作,怎么也得找个本地有房有车的!你看现在……”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意有所指地瞟向赵辰,“租房子住,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多委屈我们玲玲啊!这女孩子啊,青春就那么几年,耽误不起哟!”

于玲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于建邦也皱紧了眉头,但碍于亲戚情面,没有立刻发作。李秀兰的笑容僵在脸上,有些尴尬地看向女儿女婿。

赵辰端着切好的水果盘走过来,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仿佛没听出王美凤话里的刺。他把水果放在茶几上,礼貌地说:“舅妈,浩浩,吃点水果。”

王美凤却像是没听见,继续她的表演,矛头直接指向赵辰:“小赵啊,舅妈说话直,你别介意。你在哪个公司高就啊?一个月……能挣几个钱?够玲玲花吗?听说现在大城市生活成本可高了!”她一边说,一边翘起二郎腿,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在膝盖上一点一点,姿态居高临下。

王浩也适时地抬起头,嗤笑一声,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刻薄:“妈,这还用问?看他那样子,估计也就是个底层码农,一个月万把块顶天了。够干嘛的?玲玲姐跟着他,怕是连个像样的包都买不起吧?我女朋友一个包都好几万呢!”他晃了晃手腕上那块明显是仿品的名牌表,优越感十足。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于玲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紧紧攥着衣角。于建邦脸色铁青,正要开口训斥。

一直沉默的赵辰却忽然笑了。不是冷笑,而是一种带着点腼腆和不好意思的笑,仿佛被长辈问到了尴尬的问题。他挠了挠头,像个刚出社会的毛头小子,语气诚恳又带着点傻气:

“舅妈教训的是。我这工作吧,就是靠技术吃饭,挣的是辛苦钱,确实不能跟浩浩女朋友比。”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话题猛地一转,语气变得格外认真,带着一种关心则乱的急切:“对了舅妈!您和浩浩最近没碰什么高回报的投资理财吧?我这两天刷新闻,可把我吓坏了!”

他这一问,画风突变,所有人都愣住了。

赵辰自顾自地掏出手机(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国产千元机),手指笨拙地在屏幕上划拉着,眉头紧锁,语气忧心忡忡:“就那个什么‘金鑫财富’!新闻上说,就是个大骗局!专骗中老年人!承诺年化百分之三四十,结果卷了几十个亿跑路了!好多像舅妈您这样省吃俭用一辈子的老人,棺材本都被骗光了!哎哟,那场面,哭天抢地的,可惨了!”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机屏幕凑近王美凤,上面赫然是本地新闻APP关于“金鑫财富”暴雷的头条推送,触目惊心。

王美凤脸上的得意和刻薄瞬间僵住了,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她猛地看向赵辰的手机屏幕,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浩玩手机的动作也僵住了,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眼神躲闪。

赵辰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他们的异样,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担忧”里,语气越发沉重:“还有那个‘海外矿场原始股’!也是骗人的!什么澳洲金矿、非洲钻石矿,吹得天花乱坠,其实就是拉人头传销!好多人都被坑得倾家荡产,房子都抵押了!警察说,这种案子最难追回钱了!舅妈,您和舅舅,还有浩浩,可千万擦亮眼睛,别被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骗了!辛辛苦苦攒点钱不容易啊!”他语重心长,眼神真挚,充满了对亲戚钱包安全的深切忧虑,活脱脱一个关心则乱、口无遮拦的憨厚晚辈。

“我……我们……”王美凤脸色煞白,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眼神惊恐地瞥了一眼同样面如土色的儿子王浩。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声音都变调了:“那个……大姐!姐夫!玲玲!小赵!我……我突然想起来家里煤气灶好像没关!得赶紧回去看看!浩浩!快走!”

她语无伦次,拉起还在发懵的王浩,几乎是落荒而逃,连那个寒酸的果篮都忘了拿,仓皇的背影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刻薄和优越感。

“砰!”门被重重带上。

客厅里一片寂静。

于建邦和李秀兰面面相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这急转直下的剧情。于玲却看得目瞪口呆,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赵辰……他怎么会知道舅妈家被“金鑫财富”坑了钱?!还知道王浩痴迷“海外矿场”?他刚才那番话,看似憨傻关心,实则字字诛心,精准地戳在了张桂芳母子最痛的伤口上!这哪是“口无遮拦”?这分明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扮猪吃虎的最高境界!

她猛地看向赵辰。赵辰已经收起了手机,脸上那副忧国忧民的表情瞬间消失,又恢复了温和无害的笑容,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聊了个社会新闻。他拿起一块苹果递给还在发懵的李秀兰,语气轻松自然:“妈,吃苹果。舅妈这记性……真是的,风风火火的。”

于玲看着他那张温良恭俭让的脸,再看看父母脸上残留的困惑和渐渐升起的、对赵辰“实诚”、“关心亲戚”的赞许,一股寒意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这个男人……太可怕了。他的心思深沉如海,他的手段……润物无声,却又一击必中。

于玲父母是三线城市宜城中学的退休教师,这次是学校组织退休教师在海城附近旅游,他们提前过来看看女儿、女婿,看了也就放心了,千叮咛万嘱咐后,告别女儿、女婿,去和学校老师汇合。

送走了心满意足、对女婿赞不绝口的父母,1601的大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的城市灯火和头顶暖黄的灯光。

刚才的温馨热闹像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室的寂静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尴尬。于玲靠在玄关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巨大的疲惫感。演戏,真的太累了。尤其是在父母面前,和身边这个浑身是谜的男人一起,演一出名为“岁月静好”的戏。

赵辰也收敛了面对岳父母时那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眉宇间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他走到于玲面前,没有靠得太近,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眼神复杂,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和等待审判的平静。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最终还是于玲先开了口,声音有些低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不解:“赵辰……你到底是谁?”她抬起头,直视着他那双深邃的琥珀色眼眸,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真实的裂痕,“你今晚……做得很好,好到让我害怕。好到……让我觉得,我好像从来就没认识过真正的你。”她的话音里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困惑和一种被隔绝在外的无力感。

赵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眼神坦诚,却也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无奈。“玲玲,”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我还是我。那个想给你煎蛋,想接你下班,想保护你不受任何委屈的赵辰。这一点,从未改变。”

他顿了顿,向前走了一小步,拉近了距离,声音更低沉了些:“至于其他……我承认,我有隐瞒。很多。”他坦然承认,眼神带着恳切,“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所隐瞒的,并非出于恶意,也绝不会伤害你分毫。恰恰相反,玲玲,正是为了保护我们现在拥有的这份平静,保护你不被那些……你并不想接触的纷扰所裹挟,我才选择了暂时的伪装。”

他的目光扫过客厅——那些临时替换的朴素家具,超市打折的杯垫,无一不在诉说着他为了维持这份“普通”而付出的努力。

“就像今晚,”他继续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如果让爸妈知道真相,他们或许会震惊,会狂喜,但随之而来的,会是无穷无尽的担忧、揣测,甚至是一些……我们无法掌控的麻烦。他们会担心你驾驭不了这样的生活,担心你受委屈,担心这段关系变味。玲玲,你希望看到他们那样吗?你希望我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背负上那些沉重的、不属于它的东西吗?”

他伸出手,这一次,动作缓慢而坚定,轻轻握住了于玲微凉的手。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给我一点时间,玲玲。”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等一个真正合适的时机,一个能让你不受任何干扰、真正理解和接受的时机,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毫无保留。而现在……”

他微微用力,握紧了她的手,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承诺和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请相信,我所有的初衷和终点,都只是你。守护你,让你安心,让你快乐,让你不受风雨侵扰。这就是我的‘身份’,唯一且永恒的身份——你的丈夫,赵辰。”

他的话语低沉而有力,像带着温度的暖流,试图融化于玲心头的坚冰和疑虑。那双眼眸在暖黄的灯光下,清澈见底,倒映着她有些苍白的脸,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坦诚,有无奈,有恳求,但最深处,却是一种她无法否认的、深沉而灼热的爱意。

于玲的心,被这滚烫的眼神和郑重的承诺狠狠烫了一下。所有的愤怒、怀疑、恐惧,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有些无力。她看着他,这个谜一样的男人,这个为她系上围裙、为她挡下流言、为她精心编织一个“普通”世界的男人。他的手心那么暖,他的眼神那么真……

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淹没了那些尖锐的情绪。她太累了,累到没有力气再去分辨、去撕扯。也许……也许真的需要一点时间?也许,相信他此刻眼神里的温度,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她没有挣脱他的手,也没有点头。只是疲惫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累了,赵辰。”

赵辰看着她疲惫脆弱的样子,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不再多言,只是更紧地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极其自然地松开,转而揽住她的肩膀,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呵护。

“好,我们休息。”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像哄着一个受惊的孩子。他揽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卧室的方向,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隔开身后那片依旧充满未知的寂静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