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向施主,那不叫吐血!”小和尚耐心朝我道:“那叫题红,是高僧在虹化飞升之前,对宗门和后辈们的启示。梅花血斑所点之处,就是高僧们顿悟之处。”
还有这种说法?
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你们两个都看见了?”
我还是好奇。
“对啊,我们都看见了,如今那本经书已经被陈列在藏经阁了。”
“和师祖的那本书陈列在一起了。向施主和我们师父是朋友,若是觉得没能瞻仰最后一面而遗憾,不如去藏经阁看看。”
听了两个小和尚的建议,我还真来到了藏经阁。
人生之意义,不就在于走走看看嘛。
走未曾所到之路,看未曾所见之事。
藏经阁里,已经有了几个僧人和香客,大家抬着头,正品头论足。
在二楼木栏杆的下面,用木框一左一右嵌着两本经书。
前面那本,可能是因为陈列已久的缘故,书页焦黄,上面的字都斑驳了,我看了好一会,才看见三四点颜色略深的点,应该就是当初的血斑。
右边这本就清晰多了,血色明亮,一共四五滴血,但一点都不像梅花。
“这就是觉远和尚虹化时的经书?”我凑到一个年轻僧人面前问道。
年轻僧人一脸的神圣,望着经书郑重道:“没错,这就是首座的梅花血斑经书。这是一本阿含经,题红之处,文曰:贪欲炽盛,伤害无量,犹如猛火,焚烧一切。这是劝我们后辈,要戒除贪欲呢......”
“那前边那本经书是什么佛经?”
“《法句经》啊,题红页为‘贪欲生忧,贪欲生畏;无所贪欲,何忧何畏?’师祖和首座乃是大智慧者,倘若将来某日,我能有这般造化就知足了......”
我不是一个宗教徒,所以,我不信什么造化的力量。
观摩了一会,我就观音寺里走了出来。
整个人就像是被霜打的茄子,怎么也精神不起来。
回到店里,阿香见我情绪不高,就给我点了一根提神香。
可也怪了,这种融合了侧柏叶的檀香平时点起来气息最顺,火头最亮,但今天却点一遍刚着一分钟就灭了,再点就再灭。
“怪喽,今天的香怎么跟泡了水似的!”阿香嘀咕着,给我又换了一款细长的佩兰香,结果刚点着,这好端端的香竟然自己从当中折断了。
阿香一时愣住了,有些怪异地望着我。
在卖香的行当里,最怕点着的香无故断掉,通常的说法认为,这样的情况属于诸事不宜。
“算了,不用点了,我出去散散心!”
从香火店出来,我就往寺院旁边的河岸溜达。
我记得第一次认识觉远,就是在河边。
当时有人要放生鱼虾,被觉远看见给拦了下来。结果发现,放生的鱼虾里,不单单有塘鲺、清道夫,还有鳄龟和鳄雀鳝。
觉远告诉那些人,佛说伪善为首恶,放生这些东西,本质其实是杀生。
放生多人知道错了,可是拎着一口袋的鱼虾蟹龟不知道怎么处置。
觉远直接给接了过去,一笑道:“除恶扬善,去邪表中,乃是佛门本分,都给我吧,今晚我用五谷庙给他们解脱。”
我当时就觉得这和尚很有意思。
正当我回忆着过去的事,忍不住一个人傻笑的时候,忽然看见身有一个小小的龙卷风,正在我身后不远处旋转呢。
此时无风,水面上连个波澜都没有,岸上哪来的小龙卷啊!
我停住脚步,那小龙卷也停住了,风势不大不小,不增不减。
光天化日,看着这个怪异的风,我竟然莫名的打了个寒战。
人说魂起成风,魂落成尘,我咽了咽唾沫,小声嘀咕,你不会是故意跟着我的吧!
话音未落,这小龙卷风呼的一下扑面而来,我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透心凉。
转了一圈,回到店里,感觉有些头疼,耳朵里嗡嗡不止,就像是有人在碎碎念是的。
窝在躺椅上,稀里糊涂地睡了一小觉。
结果,刚睡着,我就感觉面前出现了一个人,这人脸上糊着厚重的泥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时不时朝我伸伸手,指指自己,又指指我。
可能是见我没有反应,最后他突然摊开手掌,拼了命地挠自己脸上的泥......
我猛地一下坐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向总,你怎么了?”
“没事......”我擦擦汗,喃喃道:“几点了?”
“快五点了,我要下班了......你是现在走,还是你来关店门?”
这么快?又一天过去了?我怎么感觉刚睡着啊。
“你走吧,今天我来打烊!”
“老板万岁,今天早下班喽!”
阿香欢呼雀跃地走后,我站起身,去洗了一把脸。
回来,再站在店门口,就听见不远处几个人正在议论纷纷。
“我今天去给觉远大师上香了,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不长命啊!”
“人家这是得到成佛了,好事!”
“是啊,我今天还去看了那梅花血斑的经书,啧啧,就是不一样啊!书卷上的题红虽然已经干了,但仍旧鲜红如初,可能这便是造化的力量。”
此时不知道哪冒出来一句轻蔑的哼声。
“我只知道,人血干了就是黑红色的,和猪血干了没什么区别,要是有,那不是红漆,也是什么猫腻......”
我探头一瞧,发现角落的地摊上躺着一个破衣烂衫的人,面前摆了个八卦图,写着“相面算命”四个字。
原来是个神汉。
我伸手拉住卷帘门,刚要关门,突然就像是脑仁被什么击中了是的,一下子怔住了!
这个“要饭花子”神汉的话,很值得玩味啊!
一般人的血渍干涸之后,都是暗红色,可我在藏经楼也看了那经书上觉远的血,确实更像是砖红色,明显鲜艳的多。
“难道说,那血有问题?”
仔细想想。
历史上的得道高僧,即便是坐化,也都是年纪比较大了,用我们的话来说,就是寿终正寝。
觉远才四十多岁,天天健身,体能比我都好,上次见面,他还信誓旦旦朝我说,有机会也要一路苦行去五台山看看。
我不相信,这样一个人,突然就“坐化”了。
不行,无论如何,我也得去看一看觉远的遗体。
我咣当一下,锁上了店门。
离开的时候,那邋遢神汉,正歪头看着我。
再一次来到了观音寺前。
这观音寺分成两部分,我们所在的是下院,也是这二十年新建的。规模宏大,但没什么看头。
上院则是在后面依山而建,虽然小,但那是正经的明清建筑,据说,里面有很多法器,都是清代皇家赏赐下来的。
听和尚们的意思,觉远的遗体在上院呢。
但上院和下院之间,主路只有一条,有僧人站在那,正让“香客止步”呢。
想了想,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凡事,想了就得干,决不能让任何一个可能出现的真相溜走。
十五年前的虹化,在十五年后再循环?
我还真就不相信这种所谓的“巧合”。
这么说吧,这天底下,绝大多数的巧合,不是故意而为之,就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于是,我走到寺院的一个角落,一纵身,顺着下院的围墙跳了出去。然后沿着荒山树林往上爬。
天色开始暗淡,树林里更加阴翳。
穿过一片松树林,就看见了一片萧条的灵塔。
这是过去观音寺普通僧人安葬骨灰的地方,几只乌鸦正站在树尖儿上嘎嘎的惨叫。
沿着小路迂回,很快,就到了观音寺上院的围墙外。
我找了一个围墙略矮的地方,登高往上一爬,没想到,暗淡的光线下,正好看见七八个僧人在忙碌着。
旁边是一座小殿,应该是观音寺的老法堂。
法堂门窗上全挂着白色的巾幔,门前放着供桌和香案,还摆放着祭品以及化金盆。
如果我没猜错,觉远的遗体就存放在这里了。
至于那些僧人,有人准备了粗瓷大缸,正朝缸中撒石灰,还有人预备了木炭、香料。
这是在准备坐缸吗?
可我记得,一般的高僧坐化,都是要瞻仰三天,然后才当着全院众僧的面,准备进行坐缸大典的啊!
正在这时,四个僧人进了法堂,抬着一个简易的木头轿子就出来了。
轿子上盖着一大块黄绸子,鼓起来一个两尺高的“包”。
想必这就是觉远的坐姿遗体了。
万万没想到,就在僧人们抬着黄绸子的轿子往大缸旁走的时候,突然,吱呀一声,抬轿子的竹竿无端地断掉了,扑通一声,一个坐姿的人像从里面滚落在了地上。
这人被裹了一层厚厚的泥巴,落地之后,就摔下来一摊泥,露出了一个张着嘴,瞪着眼的遗容怖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