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皇后第三年，霍临忽然失忆了。
他不记得我是皇后，为了换回丞相之女，将我送去敌国当质子。 敌国的两年，我受尽凌辱。 他们一次又一次将怀有身孕的我扔在已经结冰了的湖水中。 拔光我的指甲，剃掉我的头发，看着我在地上学狗叫。 我心心念念想要再见霍临一面，强撑着一口气等到了回宫的那一天。 “皇上，当初要不是你装失忆把姜若雨送到敌国去，如今一定要承受史官诟病。” “你答应过我的，我们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皇后的位子只能是我的。” 霍临沉默了很久，眼神一直看向手中的玉玺。 “嗯，她受苦了，这些年在领国一定学乖了不少，她一定能安分守己待在我的身边，以后…我会想办法弥补她。” 我看向自己这具残败的身体，无声的流泪。 原来这么多年，失忆全是假的。 他还不知道，我受尽屈辱过了三年，如今只剩下一个月的生命了。 1 我端坐在未央宫中，身上穿着代表着皇后身份象征的凤冠霞帔。 回宫之后，霍临口口声声说感念我在敌国这些年的付出，为此特别恩准为我举办了一次封后大典。 那是错失了很多年的封后大典。 霍临刚刚登基不久就遇到了岭南大疫，医官们手持医书翻了又翻，都说是几百年不见的重疾。 为此，封后大典就搁置到了现在。 回想起刚刚霍临的话，我总觉得，当年的事情仿佛不是那样简单。 正失神想着，丞相之女余璇玑已经跪在了我面前。 她恭恭敬敬的行礼，起身，为我敬茶。 但却在那杯茶快要送到我手中的时候，不经意洒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吃痛尖叫起身，眉间染上了惧色。 茶汤滚沸的温度，让我回忆起在漠北的那些年。 “不要！” 恍惚间，我好像又回到了漠北，回到了那个苦寒之地。 我惊叫出声，惊慌失措间，正对上霍临冷漠的眼神。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未央宫，冷着一张脸：“你装什么？不过是一杯茶水！” 我盯着霍临头上的冠冕，身体先一步作出反应，直直跪在他的面前。 “陛下，我……本宫不是有意的。” 慌乱间，称呼都用错了，我抬头刚好撞上余璇玑那得意的目光。 她站在霍临的身边，挽着他的胳膊，躲在了霍临的身后。 小声开口：“看来…那漠北还真真是去不得，看看皇后娘娘，现如今更像是个疯婆子。” 2 霍临看着我的眼神有些诧异。 “你从前不是这样唤我的…” 我跪在地上，默默回忆起他这样震惊眼神的原因。 五年前，我还不是这样称呼他的。 那时我以为我们感情深厚，也在他的纵容下在宫中从不守宫里的规矩，总是一口一个阿临叫的暧昧。 人前人后，霍临从不介意我这样僭越。 我们感情最好的那一年，日日都有史官上书弹劾。 说我行为乖张，出身苗疆，不配为后，全都被霍临挡了回去。 那时我在他的面前是不用行礼的，可现在我却规规矩矩的跪在他的面前。 我把头埋得很低，这是漠北的规矩，在漠北时，他们甚至还要我亲吻他们的脚尖。 霍临的眼神暗了暗，目光如炬，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过了许久之后才准许我起身。 “看来你在漠北规矩学的不错。” 余璇玑晃着霍临的胳膊：“娘娘回来之前，陛下还说娘娘从前一点规矩不懂，臣妾瞧着娘娘从漠北回来之后懂事多了呢。” 他虽然准了我起身，但我却跪在地上迟迟站不起来。 身边的宫女想要上前一步搀扶我起身。 霍临看到后冷笑一声：“装什么？现在身子金贵，跪都跪不得了？” “别管她，朕就要看着她自己从地上站起来。” 他逼退了我的宫女，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我。 我跪在地上，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心也跟着一寸一寸沉了下去。 未央宫的地砖是霍临和我一同选的，那时他刚刚登基，而我也极为怕热。 因为怕热，总是不愿意住在未央宫中，每到酷暑时，我总会搬去行宫小住。 霍临舍不得我，就为我精心建造了这座宫殿。 这里的地砖常年冰凉，无论酷暑与寒冬。 曾经我们恩爱的证据，如今却变成了我身上的枷锁。 寒气从膝盖渐渐深入我的身体，冷得我不停打颤。 任由这些刺骨的寒气在我体内游走，我说不定会死在这里。 可我还有要做的事情没做完，我不能死在未央宫中。 3 我颤抖着开口：“霍临，求你，帮帮我。” 寒证发作时，通常会痛到四肢百骸，痛到我险些双眼失神，呻吟出声。 这样没尊严的语气，是我这辈子第二次用。 第一次的时候，是被霍临选中去换余璇玑回来。 那时我也是这样求他的，那天晚上霍临明明快要改变主意了的。 但没想到天亮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就连霍临都开始不记得我了。 我看着霍临脸上的表情有些松动，他紧咬着牙关，就在快要松口的时候。 余璇玑又扯了扯霍临的衣袖。 “漠北苦寒之地，娘娘在漠北那么多年都相安无事，怎么一回未央宫身子就这么羸弱。” “莫不是，未央宫风水不好？” 这句话又触到了霍临的霉头。 他是个极为信仰风水堪舆的人，他的眼神暗了下去，冷哼一声。 “你们几个就看着皇后娘娘跪在这里，跪满三个时辰才准她起身！” 我抬头看着霍临，想要哀求，但只等到他决绝的背影。 说完之后，他揽着余璇玑转身就走，半分眼神都没有停留在我的身上。 也还好他的眼神没停留在我的身上，不然他就会看到我那张苍白的脸。 4 我没能跪满三个时辰，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霍临就站在我的床边。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两年没见，你倒是也学会这些腌臜手段了，竟然会用装晕这一招来骗朕同情？” “姜若雨！你看看现在的你是多么下贱！” 他眼神冷峻，我却只能听着，半分辩解的话都开不了口。 我想要告诉他的，我没有装虚弱，也没有想要再博取他的同情。 这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毫无用处。 但我开不了口，只能泪眼汪汪的盯着他那张脸。 我说不出口我在漠北的遭遇，我只能看着他无声流泪。 霍临有些烦躁的看着我脸上的眼泪，挥了挥手叫来了太医为我诊治。 来的太医也只不过是把手搭在我的手腕上，脸色就变了。 我知道，他诊出了我身患寒证的秘密，可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转过身去，面对霍临，恭敬的开口：“皇后娘娘凤体金安，没有什么大碍，只要吃些补药就好。” 听到太医的这句话，霍临松了口气，见我没事之后，霍临一秒钟都不愿意在未央宫里停留。 他走之后，那名为我诊治的太医才跪在我面前磕了三个响头。 “娘娘恕罪！实在是因为余贵妃叮嘱过！”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我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终究是医者仁心，纵使是收了余璇玑的银子，还是不忍心想要告诉我，我身体的真实状况。 我呕出一口鲜血，冷静的开口：“本宫还有多少时间？” 太医算了算：“原本是还有一月余的，但经历过未央宫那金砖之后…好的话大约还有半月。” 5 我流泪听完太医的话，忽然就很后悔回到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之中。 我心心念念想要见的人，也不过是装失忆诓骗我去漠北做质子的负心人。 回忆往昔的时候，余璇玑忽然来了。 霍临不在，她连装一装的兴趣都没有，她挑眉看着我：“我们的皇后娘娘，强撑着一口气，回来才发现霍临从来没有爱过你，心里是什么滋味？” 我闭着眼睛，不愿与她纠缠，但她好像没打算放过我。 “他骗你的，他只不过是心疼我，不想我在漠北吃苦。” “霍临是知道漠北国君那个性子的，对了，听说你在漠北的时候，经常被沉在冰池之中？” “他没有在冰池中宠幸你？” 漠北的那群人天性放荡，和我们中原人是比不了的。 “听说你几个孩子都没在那个冰池之中了呢，姐姐，你为什么不死在漠北呢？” “那几个孩子里有没有霍临的？” 我没有力气起身，只能听着她尖酸刻薄的话流泪，心里祈祷她快些离开。 可惜余璇玑这人向来筹谋周全，她一早就算好了霍临要过来，早早等在了这里。 听到霍临的脚步声之后，她先是把我从床榻上拖了下来。 然后马上换上娇弱要流泪的表情，泪眼汪汪的看着霍临。 “陛下！不好了！娘娘…她知道了陛下从没真的失忆的事情…吵着闹着要找陛下来呢，陛下都是臣妾不好，根本拦不住皇后娘娘，这才让皇后娘娘跌落在了地上。” 余璇玑这么一扯，刚好扯掉了我的外衣，露出我那具满是伤痕的身体。 霍临的眼神就停留在我身上那些伤口上面，他呆呆地看着：“这是…谁干的？” 我气急攻心，一口血又呕了出来。 这样的问题，我忽然就不想回答了，回忆飘得很远，远到还在漠北的时候。 我亲耳听到过，折磨我的那些漠北人说过的：“你也别怪我们，这可全都是那个叫什么霍临的安排。” 再抬头的时候，我和霍临四目相对，我用手背抹掉了嘴角的鲜血，平静的看着霍临。 “霍临，就当可怜可怜我，我活不久了，最后这段时间，让我好过一点，好吗？” 6 可惜霍临，冷哼一声：“你又想出来什么阴险的把戏？” “这次又想用什么借口来诓骗朕？” “不过三年时间，你就要死了？” 他冷哼一声，拂袖离去，离开的背影忽然让我想起来我们相见的第一面。 那时的我还是苗疆的巫女，被霍临看上之后，强行带来了中原。 我原本是不愿意的，霍临倒也不会强迫我，只是强行让我留在他的身边。 时时刻刻盯着我。 回忆起过去的事情，让我又呕出一口鲜血，记忆实在是太久远了。 也许是现在的身体残败，我有些记不清楚过去的事情了。 我还是想要为自己和霍临这段感情争取一下，下意识开口。 “三年时间…你知道我在漠北是怎么渡过的吗？” 霍临离开的身形顿了顿，片刻后，他还是转身离开，没有任何一丝留恋。 他不想知道，也并不好奇，我在他的眼中只看到了厌烦。 我叹了口气，只当自己是遇人不淑，思来想去之后，还是想办法递了一封信出去。 那信是寄给城郊跟了我许多年的宫女莲春的。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只有拜托莲春好好照顾我的孩子。 那是一个小女孩，是要了我半条命才保下来的女儿，那是我和霍临的孩子。 寄出这封信之后，我的意识彻底模糊，甚至在看东西的时候都有些看不清楚。 模糊一片的人影不停晃动在我的面前，我知道自己大概是大限将至了。 可惜在我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我居然还想要再见一见霍临。 我找人传话过去，传话的小太监踌躇了很久，只说霍临实在脱不开身。 没想到，夫妻一场，临死的时候他竟不愿见我最后一面。 我心如死灰，躺在床上眼泪和着血从眼角流了出来。 就在我意识消散前，我听到耳边传来了余璇玑的声音。 “你还想要见霍临？别想了，他正在我宫中小憩呢，他嫌你烦不愿来看你，遣我来替他看一眼呢。” “姐姐也是可怜，弥留在人世间最后一个看到的人居然是我。” “哦对了，姐姐你放心走吧，哈哈哈，漠北那样的苦寒之地，你竟然还能留下来一个孩子。” “那封信根本就没送出去，莲春！我也会找人抓回宫中的，你的女儿，更是别想活着。” 我听完之后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她，我拼了一口气，用力抓着余璇玑的双手。 还没来得及开口，我就死在了余璇玑的面前。 死后我的意识并没有马上消散，这是我们苗疆的秘术。 我的魂魄大概还能在人世间流连一段时间。 这时候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宫中。 “贵妃娘娘！不好了，陛下他忽然惊醒了，说是做了个噩梦，说是梦到了皇后娘娘…现在正等着娘娘您回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