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长安几日有怀
[张]李云
春草草,夏匆匆,秋风未盛意先終,快马入寒冬。
心切切,事重重,案牍将俯天火收,韶华从头空。
炊烟徐升,袅袅婷婷,如同无数条灰色的丝绦,努力挣脱高大城墙的阻拦,向着渐染金红的天边探出脑袋。夕阳最后一抹曛红慷慨地泼洒下来,将城楼、屋舍、行人的身影都拉得斜长而柔和,浸润在一种近乎虚幻的安宁里。城墙之上,戍卫的士兵身披旧甲,持着磨出寒光的戈矛,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城下蜿蜒而入的人流。他们神情肃穆,警惕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此刻,狼烟未燃,唯有这人间烟火,顽强地、不息地升腾,与天际的霞光交织成一片。
众人勒马于长安城东门外,望着这座饱经风霜却依旧巍峨耸立的巨城,一时间竟都看得有些出神。连日奔波的疲惫、昨夜农舍的阴霾、途中遭遇的窥伺,仿佛都被这浑厚沧桑的城墙无声地吸纳、消融。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弥漫在每个人心头——是归家的慰藉?还是踏入更大漩涡的沉重?
直到一阵不知从何处巷弄钻出的、带着深秋寒意的冷风,越过斑驳的青石城砖,掠过布满苔痕的瓦当,裹挟着几声有气无力的、属于夏末最后的蝉鸣,拂过众人汗湿的鬓角,才将他们从恍惚中惊醒。
“入城。”张萧的声音低沉而简洁,打破了沉寂。他率先催动战马,穿过巨大的、布满深深车辙印的城门洞。马蹄踏在坚硬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城内景象与城外恍若隔世。市井喧腾,人流如织。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幡旗招展。食物的香气、牲畜的气息、脂粉的甜腻、以及各种叫卖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庞大而鲜活的声浪,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淹没。挑担的货郎、推车的商贩、闲逛的士子、追逐嬉闹的孩童……构成了一幅生动的“安居图”。
然而,这份看似祥和的市井画卷,却总被不和谐的裂痕骤然撕开。
“让开!速速让开!”一声粗暴的厉喝如同鞭子般抽打在喧闹之上。
只见一队身着统一制式皮甲、队列原本还算齐整的巡城士兵,正粗暴地驱赶着前方挡路的百姓。领头的小校满脸横肉,眼神凶戾,手中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向一个动作稍慢的老者!老者一个趔趄,险些栽倒,箩筐里的蔬果滚落一地。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老者慌忙跪地磕头,声音颤抖。
周围的百姓敢怒不敢言,纷纷避让,原本还算有序的街道瞬间被冲撞得七零八落,混乱不堪。喝骂声、哭喊声、物品碰撞声四溅开来,将那片刻的美好搅得粉碎,露出底下粗粝的现实。
张萧的脸色瞬间阴沉如铁,握着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但他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那队士兵的方向,并未出声喝止。他勒转马头,对身边一名亲兵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亲兵立刻带着几名核心士卒,不动声色地汇入人群,目光锐利地锁定了那队跋扈的士兵。
张萧随即转向李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郑重:“李云,长安虽是我的都城,但此间鱼龙混杂,盘根错节,便是我也难以尽数梳理掌控。况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在混乱中依旧昂首挺胸、眼神桀骜的武人身影,“我这里不比江南文华之地,高层之中,十之八九皆是行伍出身,刀头舔血惯了。你一个十六岁的文人骤然入局,想要立足,绝非易事。”
他深深地看了李云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关切,有提醒,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切记,凡事……多加小心。一切有我。” 这句“一切有我”,在此刻喧嚣混乱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沉重。
李云心思玲珑剔透,自然明白张萧的难处和提醒。内奸之事,既然张萧明确表示由他亲自处理,李云便绝不会越俎代庖,更不会指手画脚。权力场中,分寸感尤为重要,功高震主是亘古不变的大忌。他微微颔首:“主公放心。”
只是张萧这一路上的话,尤其是那句“十六岁的文人”,像根小刺扎在他心头,令他不得不苦恼地思索着破局之策——如何在满城骄兵悍将的环伺下,迅速立威,站稳脚跟?这成了他踏入长安后,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麻烦的是,刚一入城没多久,张萧便与李云分道扬镳。身为名义上的主公,他有一大堆堆积如山的紧急军务和安抚人心的烂摊子需要处理。李云对此表示理解。
临别前,张萧指派了一名亲兵为李云引路前往居所。那亲兵沉默寡言,对李云的态度说不上恭敬,也谈不上怠慢,只是公事公办。
李云骑在五百里背上,悠然地跟着引路的亲兵,穿行在长安城纵横交错的街巷之中。沿途市井百态尽收眼底,自然也少不了市井小民的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
“瞧见没?主公带回来个毛头小子……”
“啧啧,细皮嫩肉的,像个读书郎,能顶什么用?”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哪家塞进来的公子哥儿……”
“嘘!小声点!看那驴子,怪精神的……”
各种好奇、轻蔑、怀疑的目光如同蛛网般缠绕过来,更有几道阴冷、审视的视线,如同毒蛇的信子,不时从幽深的巷口、半掩的窗扉后探出,在他身上逡巡片刻,又悄然隐没。
李云对此一概置之不理,仿佛浑然未觉。他甚至微微闭目,用指尖轻轻敲击着驴鞍,口中哼起了一曲调子古怪、不成腔调的无名小调,神态悠闲得如同在自家后花园散步。
那引路的亲兵带着李云在迷宫般的街巷中七拐八绕,穿过了热闹的坊市,也经过了冷清的废弃区域。日光渐渐西斜,将影子拉得越来越长。终于,在一条相对僻静、地面青石板缝隙里顽强钻出野草的小巷尽头,亲兵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座颇为破败的院落。院墙的灰皮大片剥落,露出内里的土坯。院门半掩,门上的朱漆早已斑驳不堪。一块歪斜的木质匾额悬在门楣上,挂满了蛛网和厚厚的灰尘,匾额边缘的金漆几乎掉光,但依旧能从那龙飞凤舞、笔力遒劲的笔迹中勉强辨认出三个大字——“羞玉院”。
“大人,就这了,您且进。”引路的亲兵侧身让开,对着院门做了个手势,行了个极其潦草、谈不上半分敬意的礼,语气平板无波。
李云对此也不置一词,似乎早有所料。他翻身下驴,轻轻抚了抚五百里粗糙却温顺的鬃毛,低声道:“老伙计,看来咱们得在这‘雅居’委屈一阵子了,辛苦你了。”五百里打了个响鼻,硕大的脑袋蹭了蹭李云的胳膊,仿佛在安慰他。
李云笑了笑,牵着五百里,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步入了这座名为“羞玉院”的荒凉院落。
院内比外面看起来更为破败。杂草丛生,几近没膝。几株枯树歪歪斜斜地立着,枝桠光秃秃地指向天空。几间厢房的门窗大多破损,糊窗的桑皮纸千疮百孔,在风中无力地抖动着。
“五百里,地方是不怎样,”李云环顾四周,拍了拍驴背,“但至少……地方还挺宽敞的,够你溜达了。”他寻了个勉强能遮风避雨的角落,将五百里拴好,又给它添了些随身带的草料。
此刻,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暮色四合。安顿好老伙计,李云这才走向看起来相对完整的主屋。推开沉重的、布满灰尘的木门,一股浓重的霉味混合着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屋内陈设极其简陋,积尘厚得能在上面写字。桌椅板凳大多缺胳膊少腿,歪倒在地。蛛网如同破败的纱幔,从房梁垂挂到角落。显然,这里被遗弃已久。
“罢了,”李云叹了口气,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勉强看清了屋内的狼藉,“天色已晚,来不及整理了。至少……房顶没塌,四面有墙,勉强能遮风挡雨,凑合着住吧。”
他倒也不甚在意,挽起袖子,在布满灰尘的屋子里翻找起来。一阵摸索后,竟真让他在一个歪倒的破柜子底下,拖出了几坛蒙尘的酒瓮!拍开泥封,一股浓郁却不算劣质的酒香飘散出来。
“哈!运气不错!”李云眼睛一亮,抹了抹坛口的灰尘,又找来几个还算完好的粗陶杯,用袖子随意擦了擦,斟了个半满。
他端着酒杯,走到院中,对着那轮刚刚爬上树梢、清辉初洒的明月,朗声喊道:“刘禹锡!老刘!别躲着了,过来喝酒!”
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传开,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清亮和促狭。
不多时,院中的月光仿佛水波般轻轻荡漾了一下。一道身影由虚化实,飘飘渺渺地浮现出来。那人身着宽袍大袖,面容清癯,眼神却明亮如星,带着几分不羁与超然。人未至,那带着金石之气的吟哦声已先一步传来: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正是诗豪刘禹锡!
然而,当他双脚真正踏足这荒草蔓生、破败不堪的院落,看清周遭环境时,那潇洒的吟哦声戛然而止。他瞪大了眼睛,指着李云,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嚯!你小子这是……犯天条了?!怎么被发配到这等鬼地方来了?!”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李云颇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将手中的酒杯塞了过去:“少废话!喝你的酒!”
刘禹锡也不客气,接过酒杯,仰头便是一大口。温热的酒液入喉,驱散了些许仲夏之夜的寒意。他饶有兴致地找了块相对干净的大石头坐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李云:“说说看,怎么回事?谁这么不开眼,把我们李大才子塞这耗子窝里来了?”
李云挨着他坐下,却没立刻回答,自己也仰头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酒气直冲肺腑,他长长地、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郁结都吐出来,这才闷闷地说道:“还能是什么?老生常谈,文武相争那点破事呗!”
刘禹锡听罢,了然地点点头,捻着并不存在的胡须:“嗯,倒也在情理之中。那些家伙,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刀口舔血,桀骜不驯惯了。让他们服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难!难于上青天啊!”他顿了顿,看着李云年轻却已显沉稳的侧脸,问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办?这开局……可有点难。”
李云对此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仿佛在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不说这个,扫兴!喝酒喝酒!”说完,又自顾自地满上一杯,一饮而尽。月色下,他年轻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冷冽的算计。
刘禹锡是何等人物?察言观色,见微知著。见李云这般态度,便知这小子心中早有沟壑,只是不愿多言。既然他不想说,自己也不便深问。于是便也抛开话题,陪着李云推杯换盏,聊些诗赋文章、奇闻轶事,仿佛真就是老友相聚,把酒言欢。
几坛浊酒下肚,饶是刘禹锡这等英豪,也显出了几分朦胧醉态。他晃了晃有些发沉的脑袋,用胳膊肘捅了捅李云,带着七分醉意三分清醒地问道:“嗝……我说小子,你大半夜把我……咳,从清修里薅出来,不会真就为了喝这几口马尿吧?说说看,到底憋着什么坏呢?”
李云见他点破,也不再隐藏。他放下酒杯,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谨慎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寂静的院落和破败的房屋,确认无人窥探后,才压低了声音,如同耳语般说道:“帮我个忙。查查张萧麾下那些手握实权的武将,特别是那几个刺头。我要知道他们每个人的修为深浅,背后牵扯的势力派系,以及……彼此之间是铁板一块,还是各有山头?”
刘禹锡闻言,醉眼朦胧中闪过一丝精光,嘿嘿笑道:“怎么?怕了?怕惹不起这群兵痞子?”
李云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缓缓摇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怕?不。我是在找……哪些是暂时还能用、值得花点心思合作的。至于其他的……”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长安城中心那灯火辉煌的宫城方向,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千钧:“日后,一并收拾了便是。”
听到这近乎冷酷的宣言,刘禹锡脸上的醉意瞬间消散了大半。他看着眼前这个年仅十六岁、眼神却深邃如古井的少年,心中凛然。他知道李云要下的,绝非一城一地的棋局,而是搅动天下风云的大棋。具体如何落子,他虽好奇,却也深知界限所在,不便多问。
“行!”刘禹锡干脆地应下,恢复了几分洒脱,“明早,东西给你送来。”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而,就在他身影即将再次变得飘渺之际,却又停住,脸上浮现出少有的凝重,压低了声音问道:“不过……小子,你被‘安排’到这‘羞玉院’,真的……只是那些个粗鄙武夫的谋划吗?背后……会不会另有推手?”
李云闻言,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没有回答,只是端起酒坛,又给刘禹锡面前的空杯斟满,一个劲地劝道:“老刘,想那么多作甚?来来来,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
刘禹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笑容背后的深意他已了然。他不再追问,哈哈一笑,端起酒杯与李云碰了一下:“好!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是与非!”说罢,仰头饮尽,身形在皎洁的月光下渐渐淡化,最终化作一缕清风,消失无踪,只余下空气中淡淡的酒香。
李云独自一人立在荒芜的院落中,望着刘禹锡消失的方向,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融入了无边的夜色里。
“长安……”他抬头,望着这座在星光下勾勒出巨大轮廓的古城,低声自语,“终究……是统治者的长安。”
话音落处,万籁俱寂。星河依旧璀璨,亘古不变地悬挂于九天之上。连方才还偶尔鸣叫的秋蝉,此刻也彻底噤声,仿佛也被他话语中那洞穿世事的冷漠与嘲弄所震慑。
又独自坐了一会儿,坛中的酒也终于见了底。
“罢了,酒也喝完了,睡觉吧。”李云甩了甩微醺的脑袋,起身走进主屋。
借着从破窗棂透进来的清冷月光,他摸索着走向应该是内卧的房间。推开那扇同样吱呀作响的破门,眼前的景象让他一时愣住。
所谓的“卧室”,比外间更加不堪。房顶塌了小半,几根断裂的梁木斜插下来,瓦砾碎石堆积在角落。仅存的那张木床,床板也断裂了好几块,歪斜地支撑着,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不知名的污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朽木的气息。
李云嘴角抽搐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至少……还有被子?虽然脏得看不出原色……”他在角落里翻找出一床同样布满灰尘、硬邦邦的棉被。
抱着被子,李云环顾这间“危房”。地上是断木碎石,显然无法安身。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头顶那几根相对完好的、粗壮的房梁上。
“就这了。”他自语一声,足尖轻轻一点,身体已如狸猫般轻盈地跃上了离地近丈高的房梁。小心翼翼地将满是灰尘的被子在梁上铺开,然后和衣躺了下去。
冰冷的硬木硌着背脊,灰尘的气息直冲鼻腔。他仰面躺着,透过屋顶的破洞,能直接看到一小片深邃的星空。
“呵……”李云自嘲地轻笑一声,对着那方寸夜空喃喃道,“你说,我这样睡在房梁上,算不算是……名副其实的‘梁上君子’了?”
而与李云这边近乎苦中作乐的“悠闲”截然不同,此刻的张萧,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与疲惫。
他并未返回象征权力的宫室,而是在宫城附近一处守卫森严、陈设简单到近乎朴素的偏殿里。殿内只点着一支残烛,昏黄摇曳的火苗,将他映在墙上的身影拉扯得巨大而扭曲,如同蛰伏的猛兽。
殿内除了他,只垂手侍立着一位身姿挺拔、气息内敛如渊的青年侍卫。他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刀,正是张萧最信任的贴身护卫与暗卫首领——东野幻(字望虹)。
长时间的沉默几乎要凝成实质,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张萧半倚在冰冷的硬木椅中,一只手疲惫地托着额头,指腹用力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
“望虹……”
“属下在。”东野幻立刻躬身,声音平稳无波。
张萧没有抬头,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在对着烛火自语:“你觉得……咱们带回来的这队人里,到底……混进去了多少个‘鬼’?” 他顿了顿,不等东野幻回答,便自嘲地摆了摆手,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与一丝深藏的寒意:“罢了……量你此刻也说不清。这事,交给你去办。记住,私下查!暗地里查!除了你我,决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尤其是……我回城时,特意指派去‘护送’李云的那几个!”
“是!”东野幻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他略一迟疑,还是开口道:“主公,您带回的那位少年……李云大人,他那边……是否需要属下……” 他的话未说完,便被张萧猛地抬手打断。
张萧终于抬起头,烛光下,他的脸色异常憔悴,眼窝深陷,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他盯着东野幻,一字一句地说道:“他?我不知道。我没听说过。做好你份内的事,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东野幻心头一凛,不敢再多言半句,立刻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如同融入阴影。
沉重的殿门被轻轻合拢。
偌大的偏殿内,此刻只剩下张萧一人,与那支即将燃尽的残烛相伴。烛火摇曳,光芒微弱,映照着他孤寂的身影,仿佛随时都会被四周浓郁的黑暗吞噬。
他失神地望着那点微弱的火苗,思绪如同乱麻。长安城内暗流涌动,各方的压力,将领的桀骜,李云被刻意刁难的处境,还有那如同毒蛇般潜伏在身边的内奸……千头万绪,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那支撑了许久的残烛,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灯油,火苗猛地一跳,随即彻底熄灭。
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深沉的黑暗。
然而,预想中的伸手不见五指并未持续太久。几乎就在烛火熄灭的同一刹那,清冷皎洁的月光,如同水银泻地般,悄无声息地从高大的雕花窗棂外流淌进来,温柔而坚定地驱散了殿内的黑暗,将冰冷的青石板地面、简朴的桌椅轮廓、以及张萧那疲惫而孤寂的身影,都清晰地勾勒出来,铺上了一层静谧的银辉。
他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座凝固在月光中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