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赞
[张]李云
一声破开金枷锁,一鸣生飞乘云翼。
要唱清亮如水乐,洗净庭阶月与灰。
蝉斥
[张]李云
星河未密声先浓,俗人欲睡歌更洪。
空生飞天如玉翼,镇日不见在云从。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一声嘹亮的雄鸡啼鸣,如同撕裂寂静的利刃,直直刺入李云的耳中。
“嗯……”他迷迷糊糊地伸了个懒腰,筋骨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翻身的动作大了些,身下的房梁猛地一晃,让他险险稳住了身形,差点摔个踉跄。“天亮了。”他勉强睁开惺忪睡眼,目光习惯性地扫向下方。
破败的桌面,不知何时已多了一叠码放整齐的纸张。清冷的晨光穿过屋顶的破洞,恰好落在上面,映出纸墨的痕迹。
“刘禹锡的动作倒是快。”李云翻身跃下房梁,落地无声。他走到桌边,随手拿起那叠情报,目光飞快地掠过纸面。武将们的名字、势力、修为深浅……信息详实。他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旋即失了兴致,将情报随手放置一旁。
武将?那是张萧该头疼的麻烦。他李云,不急。
这几日横竖无事,眼前这破败得如同废墟的“羞玉院”,倒成了打发时间的好去处。念头一起,修葺屋院的想法便占据了脑海。
只是……李云环顾四周,荒草蔓生,蛛网密布。偌大的院子,竟连一个打杂的下人都没有,着实有些说不过去。他踱回桌边,再次拿起刘禹锡送来的那份名单,指尖在几个名字上点了点。随即摊开一张素纸,提笔蘸墨,几封措辞简洁的信件便已写好。内容无他,只是向名单上的几位“同僚”,讨要几个粗使的下人罢了。
等待回音是漫长的。李云自不可能闲着。他推门而出,踱步在荒芜的庭院中。目光扫过角落,一个干涸见底、布满裂纹的水池吸引了他的注意。
“倒是块好地方。”他自语道。唤出那支随身携带、古朴温润的毛笔,凌空虚点。笔尖凝聚一点清光,对着池底轻轻写下一个大大的“水”字。
字落成印!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水脉被引动,汩汩清泉凭空涌现,带着沁人的凉意,迅速注满了干涸的池底。水面清亮,倒映着破败的屋檐和初升的朝阳。
李云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张良所赠的那枚种子——那枚承载着“山上仙人欲寻死,还是山下姑娘想嫁人”谜题的莲花种子。他俯身,指尖轻触湿润的泥土,将其郑重地埋入池边一角。
恰在此时,拴在角落的五百里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头,醒了过来。
“五百里!来,来!”李云脸上露出几分难得的兴奋,招手示意它过来。
杂毛驴慢悠悠地踱步到他身边,用大脑袋蹭了蹭他的胳膊。
“来得正好!”李云拍了拍它厚实的脖颈,“我要修葺这破屋子,你去帮我买些材料回来。”话音未落,也不管五百里是否“同意”,他指尖微动,一张素纸已凭空出现在手中。笔走龙蛇,木材、瓦片、工具……所需之物洋洋洒洒列满一纸。写完似乎还不放心,又在纸角空白处,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叉腰昂头、神气活现的小人简笔画——正是他李云自己的神韵。
折好,塞进五百里嘴里叼着。“记住,”李云叮嘱道,“账记张萧账上,咱可没钱!”
五百里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里,清晰地映出了几分人性化的无奈,甚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无它,这一路它太了解这主子的德性了。那纸上的小人画,在它看来简直就跟活的一样聒噪,偏偏李云本人还嘴碎得紧,烦驴得很!可惜,驴脖子终究拧不过主人的胳膊,它最后只能被李云半推半赶地推出了破败的院门,踏上了“采购大使”的征途。
送走了苦命的驴伙计,李云饶有兴致地回到屋内,重新拿起那份武将名单细看。
“唉,”他对着空气,仿佛在跟谁交谈,“你说这一个个的,武将出身,消息倒是比高彩那家伙还灵通。高彩都需要一天才能摸清我的底细,他们倒好,我刚一到长安,连落脚地都没捂热乎呢,就开始下套了。这份心机,啧啧……”
他正自顾自地品评着,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扑棱棱的翅膀扇动声,伴随着急促的“咕咕”鸣叫。李云踱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窗棂,只见几只灰扑扑的信鸽正掠过小院上空,振翅朝着北方疾飞而去。
“谁家的信鸽啊,”李云望着那迅速消失在北方天际的小点,眼神玩味,“往北飞……那可是高彩之流盘踞的地盘。飞给谁看的呢?”他耸了耸肩,一副“猜不到啊”的无赖表情,随即关上了窗。
此时,正穿行在长安繁华街巷中的五百里,可半点没有主人的“闲情逸致”。
它嘴里叼着那张至关重要的购物清单和“人质”画像,只觉得驴生艰难。更让它烦躁的是,那纸上画着的小人李云,仿佛活了过来!一个细小却无比清晰、还带着主人那副欠揍腔调的声音,直接在它驴耳朵里喋喋不休地响起:
“欧,五百里看,酒楼欸!好香!”
“五百里看,饭馆欸!那酱肘子瞧着真不错!”
“五百里,右边那家布庄的料子颜色挺鲜亮……”
“五百里,左边那家……”
诸如此类的“实时点评”,一路不绝于耳,简直烦死驴了!所以打从一开始,它就打定主意,耷拉着耳朵,目不斜视,坚决不理会纸片上那个聒噪的“小李云”。
又过了一会,那声音似乎发现了新的“风景”:“五百里,看,信鸽!好几只呢!东南西北乱飞……咦?这方向乱的……”
五百里被这突然拔高的音调吵得更烦,没好气地抬头瞥了一眼天空。果然有几只鸽子在附近乱飞,方向各异,毫无规律。它喷了个响鼻,心想:大惊小怪,有什么好稀奇的。
然而,令它驴心稍慰的是,自那几只鸽子飞过之后,纸片上那个喋喋不休的声音,竟真的彻底安静了下去。
“总算清净了!”五百里心里嘀咕着,感觉空气都清新了不少。它瞥了一眼嘴里的纸,画上的小人似乎不见了踪影。“管他呢,爱去哪去哪,不烦驴就行。”它甩甩头,加快了脚步,只想快点完成这该死的采购任务,好回那个破院子躺平。
五百里不知道的是,那画中的一缕李云神念,此刻已悄然脱离了纸片,循着冥冥中自身留下的精神印记,无声无息地潜入了一处守卫森严之地。
眼前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潮湿阴冷的空气里混杂着浓重的霉味、血腥气和排泄物的恶臭。只有墙壁高处几个狭小的透气孔,透进几缕微弱得可怜的光线,勉强勾勒出狭窄通道和一间间铁栅栏牢房的轮廓。几声极其虚弱、带着痛苦和绝望的呻吟,断断续续地从牢房深处传来。
声音的主人,李云都认识。那正是昨日跟随他们入城,却在混乱中被张萧下令“严加看管”的几个士卒。他就是循着自己早前悄然打在这些人身上的精神印记找来的。
“动手还挺快。”画中李云的神念悬浮在阴暗的通道里,只有半尺高下,通体由流动的水墨构成,气息微弱如尘埃,完美地融于阴影之中。
他并没有立刻去“解救”这些人的打算。保护了自己一路的情分固然有,但眼下他自己还有一堆烦心事焦头烂额,实在分身乏术。况且,这般明目张胆地将人下狱,张萧不可能不知情。既然那位主公选择了沉默,他李云自然不会越俎代庖,多管闲事。
水墨小人一边思忖着,一边像一缕真正的影子,贴着冰冷滑腻的墙壁,在地牢的通道里无声飘荡。他的目的很明确:找找看有没有审讯记录之类的档案。或许能从中窥见一丝端倪。
这地牢不大,结构也简单。不多时,他飘进了一间相对“整洁”些的石室。这里像是个简陋的值守点或审讯室,一张粗糙的木桌,两把破椅子。桌上,赫然放着一张写满字的纸,边缘还沾着几滴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
“找到了。”水墨小人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不再隐藏,他小手对着虚空轻轻一挥。周身流动的墨色骤然加速旋转、膨胀!原本半尺高的水墨小人,在瞬息之间拔高、凝实,化为一个与李云本体一般无二的七尺青年!依旧是那身破旧衣裳,只是整个身体略显虚幻,由浓淡相宜的水墨构成。
李云(水墨化身)随手拿起那张染血的纸,拖过一把破椅子,找了个相对舒适的姿势坐下,就着石壁上昏黄油灯的光芒,漫不经心地阅读起来。
正当他的目光扫过纸上的关键信息时——
一股冰冷的锐气,毫无征兆地贴上了他水墨凝聚的脖颈!
“你是谁?”一个刻意压低的、充满警惕和杀意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带着铁石般的冷硬。
李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无趣地瞥了一眼架在颈侧的匕首寒芒,才慢悠悠地开口回应:“东野幻,别那么紧张。”
他准确地叫出了身后人的名字!
这一下,非但没能让对方放松,那匕首反而瞬间又逼近了半分,几乎要切入那水墨凝聚的皮肤!握匕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你到底是谁?!”东野幻的声音里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和慌张。他的身份、他的名字,在张萧的核心圈子里也属于绝密!眼前这个气息诡异、形如鬼魅的家伙,是如何一口道破的?!
李云没有回答他这第二个问题的意思,反而将手中的审讯记录放下,头也不回地问道,语气带着一种洞悉般的随意:“东野幻,这些人现在的状况,是张萧的意愿……还是你的意愿啊?”他指了指牢房的方向。
这句话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混账!竟敢直呼主公姓名!”东野幻勃然色变,压抑的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再也按捺不住,低吼一声,手中的匕首不再犹豫,带着刺骨的杀意和决绝,狠狠刺向李云水墨化身的后心!
然而,他想击杀眼前之人的臆想,注定要落空。
就在那锋锐的匕尖即将刺入那看似脆弱的水墨之躯的刹那——
李云的身体,连同他手中那张染血的纸,瞬间如同投入水中的墨块,猛地荡漾开来!所有的墨色线条急速旋转、扩散、变淡,在匕首刺破的虚影中,化作一团飘散的淡墨烟云,无声无息地消散在潮湿阴冷的空气里。
原地只留下一道清晰而略带调侃的声音,如同鬼魅低语,在东野幻耳边萦绕:
“东野幻,是字‘望虹’吧?我记得……北边似乎有一个字‘虚霓’的?你俩这名号,倒像是天生一对的般配。哪天有空,可以见一见……呵呵……”
那声音说到最后,还带着一丝促狭的浅笑,随即彻底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地牢中,只剩下东野幻一人。他握着匕首,僵立在原地,脸色在昏黄跳动的油灯下,变幻不定。震惊、愤怒、疑惑,还有一丝被道破隐秘的寒意,交织在他眼中。那最后一句关于“虚霓”的戏谑之语,更是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他的心底。
水墨化身在地牢中消散的同一瞬间,羞玉院中,正对着水池发呆的李云本体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冷水浇醒。
“完了!”他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脸上露出一丝少有的慌乱,“光顾着看热闹,把五百里给忘了!”
想到那老伙计可能正叼着清单在长安街头茫然四顾,或者更糟,被哪个不开眼的当成无主之驴牵走,李云也顾不上什么文人风度了。他忙不迭地冲出破败的院门,一头扎进渐深的暮色里,沿着记忆中五百里可能去的方向,慌慌张张地寻找起来。身上那件本就破烂的衣裳,在奔跑中更显得狼狈不堪。
而此刻的五百里,在摆脱了“小李云”的碎碎念之后,只觉得世界一片安宁祥和。采购任务虽然不情愿,但凭着李云事先写好的字条,过程还算顺利。笨重的木材、成摞的瓦片、一堆工具,都被它用李云“记在张萧账上”的神通,暂时存放在几个相熟的铺子后院。它甩着尾巴,嘴里叼着空了的钱袋,象征性地证明它付过“账”了,迈着轻松了不少的步子,准备打道回府。
正当它拐过一个街角,眼看就要回到通往“羞玉院”的那条僻静小巷时——
一道让它驴皮瞬间绷紧、鬃毛倒竖的熟悉声音,带着惊喜,但在五百里听来是惊吓,穿透暮色传来:
“五百里!可算找到你了!唉,别跑啊——!”
条件反射!根本不需要经过大脑!
五百里听到那声音的第一个音节,全身的肌肉就瞬间绷紧!它猛地发出一声受惊的嘶鸣,四蹄如同装了弹簧般狠狠蹬地!庞大的驴身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敏捷,原地一个急转弯,撒开蹄子就朝着与声音来源相反的方向,亡命狂奔而去!
于是,在那个长安城寻常的黄昏,在无数归家行人和商贩惊愕的注视下,上演了一出荒诞而充满活力的追逐戏码:
一个衣衫破旧却难掩清俊的少年郎,气急败坏地在后面追赶;一头健硕的杂毛驴,叼着个空钱袋,如同身后有洪水猛兽般在前方夺路狂奔。驴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嘚嘚”声;少年的呼喊和驴子的嘶鸣交织在一起。
金色的夕阳将一人一驴奔跑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掠过酒楼的幌子,惊起晚归的群鸽,撞开街边小贩来不及收拢的箩筐,换来几声气急败坏的叫骂,为这沉沉的暮色,平添了几分喧嚣、几分热闹、几分独属于少年意气的鲜活快活。
当然,如果街面上能少几分被撞翻的摊位主人和被惊扰的行人发出的叫骂声,这场面或许会更加“完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