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至刘将军

[张]李云

炊烟袅袅出城陇,雄兵震震贯长虹。

与君同望东野早,今日朝阳迎晚红。

清晨,长安城还笼罩在薄纱般的雾气里,第一缕炊烟刚从城郊的土灶升起。突然,一声高亢嘹亮的呼喊如同利刃,刺破了这份宁静,震荡在长安城的街巷屋宇之间:

“号外!号外!刘子伐将军亲率大军,出兵剿匪啦——!”

这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

“呸!” 一户深宅大院里,精致的瓷盏被重重掼在桌上,茶水四溅。主人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愤懑的低吼:“早不剿,晚不剿,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刘子伐现在剿什么匪?摆明了就是故意的!给那李云小儿当刀使!”

这不忿之声,如同瘟疫,迅速在长安城某些特定的、门第高深的角落里蔓延开来,激起一片压抑的、同仇敌忾的共鸣。

“就是!早干嘛去了?匪患横行多少年了?偏生李云这小子要清丈田亩、收拢盐铁了,这匪就非剿不可了?糊弄鬼呢!”

“哼,指不定剿的是谁呢!刘子伐那口刀,砍向哪边,还不是上头一句话的事……李云指哪,他就砍哪!”

“噤声!你不要命了!这话也敢说?小心隔墙有耳!”

低语在紧闭的朱门后、幽深的庭院里、甚至酒楼看似隐秘的雅间中流转,带着愤怒、恐惧和一丝被逼到墙角的慌乱。他们嗅到了刺鼻的血腥味,李云这高举的“剿匪”大旗,分明是淬了剧毒,精准地瞄向了他们的咽喉!

与此同时,城外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刘流点起的兵马,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更非某些人臆想中的虚张声势。三路精骑,如同三支离弦的淬毒箭矢,裹挟着清晨的寒意与露水,马蹄踏碎薄雾,以雷霆万钧之势,精准无比地扑向李云名单上那三个目标——黑风岭、落马坡、渭水河畔的废弃义庄!

渭水河畔,废弃义庄。

此地盘踞的“匪首”赵疤脸,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昏暗油灯下更显凶恶。他实则是本地豪强赵氏豢养了十数年的头号恶犬,手下三百“喽啰”皆是赵家精心训练、装备精良的私兵,只不过披着破烂的匪衣,牢牢把控着渭水一段价值千金的私盐水道。当刘流亲率的、如同铁壁铜墙般的重甲步卒悄无声息地完成合围,沉重的脚步声终于惊动庄内时,赵疤脸还在搂着抢来的民女,就着粗劣的酒水寻欢作乐。

“官……官兵!好多官兵!把庄子围死了!” 哨探连滚带爬地冲进来,面无人色,裤裆一片湿濡。

赵疤脸一把推开怀中尖叫的女子,酒意瞬间吓醒了大半,他强自镇定,脸上横肉抽搐,狞笑道:“怕个鸟!定是那官府派来的走狗!想动老子?没那么容易!给老子顶住!赵老爷不会坐视不管!弓箭手!上墙!滚木礌石准备!” 他嘶吼着,试图稳住人心。

然而,他彻底错估了刘流的决心和这支边军的恐怖战力。这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眼神冰冷如铁,岂是赵家这些看家护院、只会欺压良善的私兵可比?刘流甚至懒得浪费口水劝降,玄铁面甲后的嘴唇只冷冷吐出一个字:“攻!”

令旗挥下!

重盾如墙,轰然推进,将稀稀拉拉的箭矢尽数挡下。

劲弩齐发,密集的破空声如同死神的尖啸,瞬间将墙头敢于冒头的“匪徒”射成了刺猬!

身披重甲、如同铁塔般的士卒猛士,扛着巨大的撞木,在盾弩掩护下,咆哮着冲向那扇早已腐朽不堪的大门!

“轰——!咔嚓!”

一声巨响,木屑纷飞,腐朽的大门如同纸糊般被撞得粉碎!

“杀——!” 震天的怒吼声中,披甲猛士如狼似虎般涌入庄内,雪亮的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死亡的弧光。

喊杀声、濒死的惨叫声、兵刃狠狠砍入骨肉的闷响、垂死的哀嚎……瞬间撕碎了渭水河畔清晨虚假的宁静,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开来。赵疤脸心胆俱裂,带着几个心腹亲信,连滚爬爬地试图从后门水道乘小船逃命。然而,小船刚划出没多远,岸边芦苇丛中,数条快艇如离弦之箭般射出,刘流一身玄甲,手持丈八长槊,如渊渟岳峙般立于当先船头,冰冷的眼神如同在看几具浮尸。

“刘将军!饶命!饶命啊!” 赵疤脸扑通一声跪倒在摇晃的小船上,涕泪横流,拼命磕头,“我愿降!我有用!我知道赵老爷……不,赵扒皮!我知道他很多事!通北边!贩私盐!囤积军粮!我都知道!留我一命,我全招!全招啊!”

刘流嘴角勾起一丝残酷到极致的弧度,声音透过面甲,带着金属的摩擦感,冰冷地砸在赵疤脸绝望的心上:“晚了。匪首赵疤脸,聚众作乱,劫掠地方,抗拒天兵,罪无可赦!就地格杀!”

“不——!” 赵疤脸的惨叫戛然而止。

话音未落,数支丈余长的钩镰枪和长矛,带着呼啸的风声,从不同的快艇上狠狠捅出!

“噗嗤!”“噗嗤!”

锋利的刃口轻易撕裂皮甲,深深刺入水中扑腾的躯体!鲜血如同墨汁般在水中猛地炸开、扩散,迅速染红了一大片浑浊的河面,几缕暗红顺着水流缓缓漂远。

战斗结束得迅疾而残酷。负隅顽抗者被尽数斩杀,余者见首领瞬间毙命,心胆俱丧,纷纷丢下兵器,跪地乞降。刘流踏入一片狼藉、充斥着浓烈血腥和屎尿臭味的义庄,目光冷峻地扫过堆积如山的雪白私盐、码放整齐的粮袋、以及劫掠来的金银布匹等财物。他踢了踢一个跪地俘虏,扯开其破烂的外衣,露出里面质地精良的细麻内衬,冷笑一声,如同寒冰碎裂:“好一群‘积年老匪’!穿得比老子亲兵还好!把俘虏捆结实,嘴堵上!赃物清点造册,一袋盐、一粒米、一枚铜钱都不许少!飞马!以最快速度报与长安李大人:渭水‘匪巢’已拔,匪首赵疤脸顽抗,就地伏诛!请大人示下!”

长安城内,李云院府。

几乎是渭水捷报飞骑冲入城门、马蹄声还在街道回响的同一时间,另外两路剿匪的军报也如同接力般,先后被风尘仆仆的信使送达案头。黑风岭、落马坡两处“匪患”,同样被以雷霆万钧之势扫平,匪首授首,俘虏、赃物堆积如山。

李云端坐案后,案头三份军报墨迹未干,字迹虽因仓促而略显潦草,却透纸而出一股浓烈的血腥与肃杀之气。他逐字逐句看完,脸上并无太多大胜后的喜色,只有一片沉静如水的肃杀。他伸手,拿起早已备在一旁、写满了名字的素纸名单。目光落在最上方几个名字上,提起了那支饱蘸朱砂的狼毫笔。

笔锋落下,如同刀锋斩落!

“渭水赵疤脸(赵氏)” —— 一道刺目的朱红叉痕,狠狠覆盖了名字,朱砂仿佛还在流动,带着未干的血腥气。

“黑风岭王胡子(钱氏)” —— 又一记凌厉的红叉!

“落马坡孙瞎子(孙氏)” —— 最后一笔划下,力透纸背!三个红叉,如同三颗被斩下的头颅,狰狞地呈现在名单顶端。

李云放下朱笔,那鲜红的痕迹在素白的纸上显得格外刺眼。他抬眼,看向侍立一旁、屏息凝神的心腹文书,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冰冷威压:

“跳蚤捏死了几只,” 他顿了顿,手指在那三个猩红的名字上轻轻点了点,目光锐利如刀锋,扫过名单上更多尚未被划掉的名字,“该让剩下的‘猴儿’们看清楚,这长安城里的生杀予夺,如今握在谁的手里了。按原定计划,即刻发下去。”

“是!大人!” 文书心头一凛,双手恭敬地接过李云签押用印的几份公文,不敢有丝毫怠慢,转身快步离去,脚步声在空旷的院府内显得格外清晰。

不多时,长安城四门及主要街衢的官府告示栏前,迅速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浆糊的湿气还未散尽,新的告示已覆盖了前几日那些煽动闹事的匿名揭帖。

第一份,是刘流将军署名、盖着鲜红州府大印的《剿匪安民大捷报》!行文铿锵有力,详列三处匪巢位置、匪首姓名,为计划安稳,隐去了其背后显赫的姓氏、歼匪数量,仔细看去,一阵惊呼,上面数字触目惊心、缴获赃物清单,例如私盐数千石、粮米逾万斛、布匹金银若干……数额之巨令人咋舌。并严正声明:俘虏正在严密甄别,首恶必诛,胁从者视情发落,或充苦役,或罚没家产。末尾是掷地有声的宣言:“凡敢啸聚山林、为祸地方、劫掠黎庶者,虽远必诛!大军锋镝所指,匪类难逃天诛!”

第二份,是州府正式签发的 《严查通匪、匿匪、资匪告令》!措辞前所未有的严厉,宣称据被俘匪徒初步供述及查获之铁证,有地方不法豪强与匪类暗中勾结!或提供庇护之所,或代为销赃牟利,甚至资以兵器粮秣,助纣为虐!即日起,三州官府将彻查一切通匪、匿匪、资匪之行径!鼓励百姓据实检举揭发,凡提供确凿证据者,官府必予重赏!胆敢包庇隐匿者,一经查实,与匪同罪,严惩不贷!

第三份,则是李云亲笔拟就、语气稍缓却更具安抚力量的 《安民告示》。重申推行新政“清丈田亩”、“均平赋税”、“兴商通衢”之本意,皆在于纾解民困、恢复生产、富庶地方。此番雷霆剿匪,正是为保境安民,扫除阻碍新政、祸害乡里之毒瘤!宣布将从缴获之巨量匪赃中,拨出相当部分粮米,优先赈济受匪患荼毒最深之穷苦乡里。同时承诺,官府将立即着手整修被匪徒破坏之道路桥梁,确保商旅畅通,民生恢复。

这三份告示,如同在已然滚沸的油锅里又狠狠浇下了一瓢冰水,炸裂的效果惊天动地!

普通的贩夫走卒、市井小民先是惊愕于剿匪行动的迅猛与战果的辉煌,那巨大的缴获数字冲击着他们的认知。随即,目光被“赈济”、“修路”等实实在在的承诺牢牢抓住。尤其是那些居住在城郊、饱受匪患侵扰、亲人可能遭过劫掠甚至杀害的乡民,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开始拍手称快,议论纷纷,看向告示的眼神也悄然转变:

“我的老天爷……缴了这么多盐粮?这……这得是多大一窝匪啊!”

“刘将军威武!早该剿了这些天杀的!”

“看来李大人是真要做事的?不是光喊口号?”

“剿了好!剿了好啊!以后赶集卖粮,再不用提心吊胆怕被抢了!”

“要是真能按告示上说的,分到点救命的粮食……这冬天就好过了……”

“修路?要是真能把城外那条烂泥路修好,那就真是积德了!”

然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高门朱户、深宅大院之内。气氛已降至冰点,空气仿佛凝固,压抑得令人窒息。

“捷报?安民?他李云好毒!好狠的手段!” 有人再也按捺不住,抓起手边的上好官窑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瓷片四溅!胸膛剧烈起伏。

“严查通匪?匿匪?资匪?他这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往绝路上赶啊!” 另一人声音发颤,脸色惨白,“赵疤脸……王胡子……孙瞎子……他们……他们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供出我们?” 一个相对镇定的声音响起,却带着更深的寒意,“供出又如何?死无对证!他李云敢动我们?别忘了,我们手里……”

“手里什么?!” 先前那人猛地打断,声音因恐惧而尖利,“私兵?!你没看捷报上写的吗?!渭水那边,赵家养了十几年、装备精良的三百精锐私兵!在刘子伐的重甲兵面前,连一个时辰都没撑住!被杀得干干净净!赵疤脸被捅成了筛子!刘子伐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你以为我们的人,能比赵家的强?!”

真正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开始在这些曾经不可一世的豪强府邸内疯狂蔓延、噬咬。李云没有直接对他们挥起屠刀,却用“剿匪”的血淋淋战果和“通匪”这顶足以抄家灭族的大帽子,将他们死死地钉在了火刑架上!那“鼓励检举”和“与匪同罪”的八字箴言,更是悬在每个人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铡刀!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个看似文质彬彬、甚至有些瘦弱的李云,其手段之狠辣、算计之精准、心肠之冷酷,比张秋来那等武夫的直来直去,要可怕十倍、致命百倍!

李云独自站在院府敞开的窗前,夏日的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的袍袖。他听着远处街市上隐约传来的、与前几日截然不同的嘈杂人声——那里有百姓的议论纷纷,有小贩恢复活力的叫卖,甚至隐隐夹杂着几声对“刘将军威武”的喝彩。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喧嚣,落在更远、更深的暗流之上。

“戏,才唱到中场。” 他望着窗外那轮渐渐西斜、将天空染成一片橘红的日头,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用匪血染红的‘捷报’和‘安民’告示,只能压住一时,吓住胆小的。真正的硬仗,在清丈的尺子量到他们田头界碑的时候,在官营盐铁的牌子堂而皇之挂到他们私家铺子对面的时候……刘子伐的刀快,溅起的血够红。接下来,” 他缓缓转身,目光如冷电般射向案头那份名单——那上面,三个猩红的叉痕之下,还有更多沉默的名字等待着命运的裁决,“该看我李云的网,收不收得紧,勒不勒得死人了。”

他走到案前,手指拂过那份名单,朱笔的痕迹,红得刺眼,仿佛还带着渭水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