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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进周家的第十六年,楚寻眠没有等到周煜衡的求婚,而是等到了他和他兄弟的遗孀躺在一张床上。
她站在卧室门口,手指死死抠着门框,听到里面周煜衡正任由任雪霜给他擦脸。
“楚寻眠那个灾星......哪比得上你半点的温柔乡?”
床上的任雪霜,正慢条斯理地系着睡袍的带子,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而周煜衡衬衫大敞,脖颈上还印着暧昧的红痕,看到她时,宿醉的眼里满是慌乱。
“眠眠,这是意外,昨晚我喝醉了......雪霜只是来照顾我,在我的床边睡着了,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眼底的惊慌不似作假,伸手去抱她,牢牢禁锢在怀里,生怕下一秒她就要离开。
楚寻眠望着他,忽然想起十六年前,她第一次见到周煜衡时的场景。
六岁那年,佛门大师指着她眉心那颗朱砂痣断言:"天煞入命,亲缘尽断。此女命格如刀,血亲俱损,挚爱难留。"
三个月后,她的父母死于一场离奇车祸,亲戚们视她如瘟神,将她赶出家门。
她成了乞丐,在垃圾场里刨食,和野狗抢馊饭。
直到某个雪夜,她捡到一个哑巴——周煜衡。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条项链,整个人呆呆傻傻,楚寻眠将手里剩下的半个黑面包让给了他,他吃得狼吞虎咽。
从那天起,周煜衡跟她一样成了垃圾堆的乞丐。
周煜衡虽然哑巴,脑子却很聪明,总把找到的馊馒头塞给楚寻眠,自己啃着发霉的菜根。
有次野狗扑来,他死死护住她,手臂被咬得血肉模糊也不松手。
寒冬里,他脱下唯一的破棉袄裹住她冻僵的脚,自己却生了满身冻疮。
最饿的时候,他偷了摊贩的半块饼,被铁棍打得吐血,仍把饼藏在怀里带回来给她。每次挨打,他都把楚寻眠护在身下,后背布满淤青,却对她傻笑着比划:"不疼。"
那一次,一直被抛弃的她,体会到了什么叫温暖。
两年后,周家的人终于找来,她才发现,他是周家的第一继承人,周煜衡。
当时周家内乱,有人给只有周煜衡下了哑药,想将他丢到河里淹死,他机灵跑了出来,却找不到回家的路,被她收留。
周夫人查到她克死了她的父母,还是高僧预言的天煞孤星,想给她一笔钱把她打发,保镖拽着她往车外拖,周煜衡突然夺过水果刀,狠狠划向自己手腕。
鲜血喷涌而出,他抓住她同样伤痕累累的手,将两人的伤口死死按在一起。
嘴张了许多次,终于发出了:“啊......”
“眠眠......不是灾星......她救了我,是我的福星......我们血肉相连,永不分离。”
他脸色惨白,声音却斩钉截铁,“要是丢下眠眠,我现在就跳车!”
私人医生刚刚才断定周煜衡的喉咙没有得到及时救治,可能终身都是哑巴......谁也没想到,他会为了楚寻眠再次说话。
血滴在真皮座椅上,像一串褪色的佛珠。
后来周家生意受挫,周家人又要把她送走。
周煜衡一个人去了合作方的公司楼下,淋了一天一夜的雨,给负责人擦鞋才换到一个演说的的机会。
那天,周煜衡发着高烧在台上讲解着自己的策划案,签下合同后,他抱着她大哭:“我的眠眠是我这辈子的福星。”
他背着她踏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青石阶。鲜血从磨烂的脚底渗出,在每一级台阶上都留下暗红的印记。狂风撕扯着他单薄的衣衫,暴雨抽 打得他睁不开眼,可他仍死死护着背上的她。
终于跪在佛前时,他十指抠进地砖缝隙,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佛祖在上,弟子周煜衡今日立誓——"鲜血混着雨水从眉骨淌下,"若负眠眠,必叫我生生世世求而不得,踏遍红尘再不见她踪影;若违此誓,甘受剜心剔骨之痛,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惊雷劈落,佛殿内十八盏长明灯齐齐熄灭......
回忆戛然而止。
楚寻眠看着眼前熟悉的卧室——周煜衡亲手设计的星空顶,他说要代替垃圾场里他们数过的星星。
现在这片星空下,躺着另一个女人。
周煜衡喝醉时,除了她没有人能靠近他的三米之内。
除非他心甘情愿。
楚寻眠的呼吸像是被遏制,周煜衡,终究是违背了诺言......
她的心被死死揪住,想起前两天周夫人还在跟对身旁的佣人嗤笑道:"那个灾星还真以为能进我们周家的门?不过是个给煜衡挡煞的玩意儿,现在雪霜来了,她也该滚了。"
她指尖一挑,将梳子上缠着的几根白发随手扔进垃圾桶,意有所指:"有些脏东西啊,就该和垃圾一样,待在它该待的地方。"
佣人赔着笑递上热毛巾:"夫人说得是,任小姐才是真正的福星,昨儿个一来,老爷的股票就涨了三个点呢。"
周夫人满意地勾起唇角:"去把阁楼收拾出来,过两天......该换人住了。"
她早该明白,天煞孤星的命格,注定孑然一身。偏是她贪恋那点温暖,竟妄想与命运抗衡。
人心易变,誓言如烟。
是该走了。
楚寻眠缓步踏入地下室,指尖抚过暗格中冰凉的骨灰盒。相片上父母模糊的笑颜刺痛她的眼睛。三天前,她悄悄将骨灰送去城郊那间名为"永生"的作坊,苍老的匠人用布满裂痕的手接过骨灰盒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骨化晶,需三十日。"老人沙哑的声音在昏暗的作坊里回荡,"急不得。"
三十日。
她数着日子,在这鎏金的牢笼里继续扮演温顺的雀鸟。待水晶坠成,便是她彻底斩断这孽缘之时。
就如他当年在佛前所誓:生生世世,永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