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如箭。
积满尸骸的泥洼里,血混着雨水涨到脚踝,每一次抬脚都像扯开黏稠的蛛网。王二狗踩着三颗嵌在泥里的头颅,靴底咯吱碾过凸出的眼珠,终于抓住跌跌撞撞挣扎的那具身体——影卫玄字号十七,青岳宗内门最擅长卸骨抽髓的刽子手。
“杂种……”十七的胸甲裂成三瓣,白森森的骨碴戳透皮肉,喉咙里嗬嗬涌着血沫,“你……用邪法……”
“邪法?”王二狗弯腰,五指箕张刺入十七小腹,掏挖摸索的声响湿腻而清晰,“比起活切火烤的酷刑,一口吞了岂不痛快?”
一颗圆溜溜、裹着血浆碎肉的金丹被抠出来,尚在掌心搏动挣扎。十七瞳孔剧缩如针,眼睁睁看着王二狗捏着金丹甩了甩污血,像掸去烧饼上沾的灰,随即毫不犹豫塞入口中。喉结滚动,森白牙齿咬合发出骨裂般的闷响,血浆从嘴角蜿蜒淌下,衬着半张溅血污的脸,荒诞又狰狞。
十七死了,最后的眼白里填满骇异与不解。
雨砸得更狠。
王二狗站直身体,舔掉唇边一点腥热。雨点劈里啪啦砸在肩头冰冷的铁甲上,溅开猩红的水花。身周伏尸十三具,皆着青岳外门袍服——他的同门。每个人咽喉处一道凝霜的剑口,极薄,极利,血在霜色下凝成诡异的紫绛色花瓣。
“疯狗!人屠!魔头!” 残存的一名年轻弟子瘫坐泥中,嘶声力竭,剑脱手坠地,“他们都救过你啊!替你挡过赵家的刀子!”
王二狗没回头,也懒得回。体内的东西又在躁动。冰冷的、针扎似的寒意沿着脊椎爬升,钻进脑髓深处,牵动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每跳一下,视野边缘就漫开一片黏浊的血色。
又是那鬼东西作祟。
他从怀里摸索,指尖触到一物——冰凉,坚硬。
半枚玉佩。
龙形,尾端断裂处参差狰狞,断面嵌进皮肉又愈合包裹,如同拙劣的肉瘤。只有贴着的肌肤知道,断裂的玉石深处,还有一点微弱到难以察觉的蓝光在跳动。每一次跳动,都牵得肋骨深处某个地方又涩又痛。
【闪回】
暖黄的油灯晕开,老者的手枯槁,却稳。龙纹佩放入掌心,带着皮肤浑浊的暖意。“二狗……王家最后的……”老人喘息着,喉间卡着破碎的风箱,“……遗宝……在……记住……”手指忽然痉挛收紧,指甲几乎嵌进王二狗掌心,“……源……”话音未落,灯烛骤然一跳,黑烟弥漫,是化魂散的味道!杀机破窗!
“走!” 师父把他推开,撞入扑来黑影的刀光里。
“不——!”
眼前闪过血光迸溅,师父喉咙被切开的刹那,一枚幽蓝飞梭毒蛇般贴着他脖颈射入泥墙,溅射的碎砖划破脸颊!
最后一眼是师父倒下的侧脸,嘴唇无声翕张——
“活下去!复……”
画面被更刺眼的血红覆盖!血炼大法运转时喷发的狂澜,影卫七绝刀的刀光!铮然一响!碎裂的玉佩、飞溅的幽蓝光点、师父无声翕动的口型……像滚油泼入冰水,砰然炸开!
迟了!都太他妈的迟了!
他猛地攥紧半块断玉,尖利棱角硌得掌心血珠直冒!喉咙里滚出低哑的笑,混在隆隆雨声里,毛骨悚然。血仇未报,连唯一的线索都毁了,何其可笑?
雨势更大。冲刷血泥。
王二狗正欲抬手拭去脸上冰凉雨水,目光忽然定住。
几步开外的泥污尸堆里,半埋着一角事物。不是兵刃,不是甲片。深褐黯淡,被雨水浸透泛出黑紫色。边缘卷起、撕裂。
他的心尖毫无来由地猛地一跳。
那东西……怎么会在战场上?他明明记得……他猛地摇掉瞬间冲上头顶的一股晕眩和错愕,大步踏前,脚踝拨开挡路的残尸,弯腰拾起。
一本破书。
残缺不全的封面仅剩半个扭曲的“輪”字,后面似乎还有字,但已连墨迹带皮子一起被撕掉了。触手沉重冰凉,非皮非革非木,雨水落在上面迅速滑开,不留丝毫痕迹。正是悬崖下那本吸了他血又钻进他身体里的怪书!
它怎么会在这儿?为何突然显出实体?无数疑问炸开的瞬间——
嗤!
书封毫无征兆地窜起一股幽紫色的火苗!
一股钻心刺骨的剧痛从掌心爆开!如同烙铁捅穿筋肉!不是灼热,是极致阴寒!王二狗闷哼一声,本能想甩脱,那书却像长在了手上,紫火蛇一般缠住他手腕!书页在紫焰包裹下疯狂自行翻动!哗啦啦——哗啦啦——
墨迹在发黄旧纸上洇染、扭曲、重组,凝聚成一行腥红刺眼的狂草,每一个笔画都在燃烧,都在滴血:
「血未干!仇未报!用那招!!!」
血字像是用烧红的针尖扎进王二狗的瞳孔!一股暴虐腥甜直冲喉头!
不对劲!
轮回书……一直被动地承受他的意识,是他进入前世沉沦的通道。它从未主动显字!从未如此尖厉咆哮!
轰隆隆——
雷鸣?
不!是战鼓般的蹄声!泥浆与血污被密集沉重的蹄铁无情踏碎、碾爆!大地在颤抖!
雨幕被撕裂!
左翼阵前,一片赤红色的潮水汹涌卷来!赤色的战甲!赤色的骏马!如炼狱喷吐的火舌!赤蛟骑!青岳宗掌刑殿压箱底的真正獠牙!赤蛟骑锋锐的锥形阵之前,三骑当先,中军大旗下,影卫统领陆九玄铁青的面孔在雷光一闪间清晰如刀刻:
“贼子王二狗!” 声如闷雷滚过旷野,“祸乱宗门!屠戮同门!叛投魔道!罪不容诛!吾以掌刑令——”他的佩剑怒雷般指天劈落!
“——诛此魔獠!片骨不留!”
“吼!” 三百赤蛟骑齐声咆哮!长槊林立如钢铁荆棘!煞气冲天排开雨幕,化作一片铺天盖地的死亡洪流!
大地在蹄铁下呻吟,杀气瞬间凝固每一滴冰冷的雨水!无路!
唯有轮回书在手心如被剥皮活烫般剧烈颤抖,滴血的狂草字迹疯狂闪灭跳动,似灼穿纸背!
「血屠三百骑!炼修罗丹!」
血屠三百骑?炼修罗丹?
疯魔的声音在脑中炸响!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掠过——这破书在逼他入魔!
轰!
又一道刺目雷光炸开!惨白电光照亮脚下血泥中扭曲的同袍尸身、碎裂的佩剑、绝望的脸。
无处可逃。
身后是尸山血海。身前是铺天铁蹄。
体内冰冷的杀欲和那紫焰的灼痛同时灼烧,冰火交煎,骨缝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逃?青岳天涯海角也再难容身。战?油尽灯枯,拿什么对抗三百赤蛟?
他低头。
指尖划过腰间剑柄——冰冷,沉重。
碎玉的棱角在紧握的左手里烙下深深的印子,微弱蓝光透过指缝,像风中残烛。
“师父……”
嘶哑的声音混着雨水碎在齿间。
抬眸。
腥风裹着铁骑震天嘶鸣,已扑到百丈之外!锋锐的枪芒穿透雨帘,刺得人面皮发痛!陆九玄狰狞的脸,三百双凶暴的眼,排成死亡的铁壁向他碾来!
再无犹豫!
王二狗眼中最后一丝迷茫褪尽,化作决绝的凶焰!右手反握剑柄——
噗嗤!
剑尖倒转!用尽全身力气,悍然捅穿自己小腹丹田!位置精准!
难以想象的剧痛海啸般吞噬一切!丹田像被巨锤轰然砸碎!狂野霸道的力量夹着腥浓的黑气和刺目的血光从破口处轰然爆发!
血光冲天而起!刺穿层云!将漫天雨幕搅得粉碎!
血雾喷涌瞬间,王二狗的声音撕开风雷,压过铁蹄!不再是沙哑,而是一种金属撞击、洞穿九霄的狂暴宣言:
“——血燃道基!修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