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指尖夹着的烟,燎得皮肤微微发烫,劣质烟草呛人的辛辣在喉咙来回翻滚。出租屋的窗玻璃上蒙着一层油腻的灰,外面城市的霓虹灯管在夜色里扭曲闪烁,像一双双模糊的、嘲笑的眼睛。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映着我枯槁的脸,上面布满熬夜的血丝。

耳机里是激烈的团战和队友嘶哑的吼叫,我操作的英雄在峡谷里神出鬼没,每一次精准的刺杀都带走一个敌方英雄。队友在频道里狂刷“666”,对手公屏打字骂娘。但这片喧嚣之外,我的世界是死寂的。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屏幕右下角那个小小的头像——一个微笑的,慵懒的女生头像。ID:lqf。我顺势也改了一个ID;五子棋。

认识她,是半个月前一场逆风翻盘的排位。她玩的是个脆皮法师,走位风骚,意识奇佳,好几次在必死的局面下极限逃生,甚至反杀。最后团战,她一个刁钻角度的大招控住对方三人,我抓住机会收割,奠定胜局。游戏结束,她主动发来好友申请。她的头像,一个微笑的女头,漫不经心,却又挠得人心痒。我点了接受,指尖竟然有点抖。

【五子棋】:刚才那波操作,绝了。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她的消息才弹出来。

【lqf】:还行。你玩得不错。

简单几个字,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我胸腔里激起巨大的回响。我笨拙地打字,搜肠刮肚想找点有趣的话题,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按不下去。最终只憋出一句:

【五子棋】:下次有机会再一起?

【lqf】:看心情。

没有拒绝!这成了我接下来几天唯一的念想。每天上线,第一件事就是盯着好友列表里那个灰暗的微笑女头,期盼它亮起来。终于,她上线了。我鼓起勇气发出组队邀请,心提到了嗓子眼。几秒后,邀请被接受。那晚我们打了几局,她话很少,偶尔指挥几句,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点沙哑的磁性,有种说不出的疏离感。我像个开屏的孔雀,使出浑身解数,战绩华丽得刺眼。结束时,我终于按捺不住。

【五子棋】:那个…能加个微信吗?方便约时间一起玩。还想,还想看看你的朋友圈。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屏幕的光映着我忐忑的脸。就在我以为彻底没戏时,消息来了。

【lqf】:行啊。不过,我有条件的。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五子棋】:你说!

【lqf】:帮我打上‘百星王者’呗。打上去,我就考虑考虑,以后多跟你聊聊天。

一百颗星!那是这个游戏段位金字塔的绝对尖顶,是无数玩家仰望的传说。需要的时间、精力、技术,都是天文数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手指快过大脑。

【五子棋】:好!一言为定!我打!我保证给你打上去!

【lqf】:呵,等你打到再说吧。

她的头像瞬间灰了下去。我对着那个暗下去的微笑女头,胸口却像燃起了一团炽热的火。百星王者?为了她,值得!我猛地掐灭烟头,烟灰缸里劣质烟蒂堆积如山,劣质烟草的味道混杂着泡面汤的酸腐气息,闷在狭小的空间里。窗外霓虹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像某种垂死的叹息。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彻底压缩成一条狭窄的隧道。隧道尽头,只有那颗微笑女头发出的微光。白天上班,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主管那张油腻的脸在眼前晃动,嘴唇开合,训斥声嗡嗡地钻进耳朵,又模糊地散开,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脑子里全是昨晚峡谷的地图、敌方英雄的技能CD时间、下一波团战该怎么切入。手指在屏幕上无意识地敲击着,模拟着游戏里的操作。“这份报表你到底看没看?错漏百出!”主管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我猛地回过神,茫然地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对不起,老板,我马上改……”声音干涩。“马上改?你‘马上’了多少次了?我看你是魂都让游戏勾走了吧!再这样,别干了!”主管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我桌上的水杯都晃了晃。办公室里的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我低下头,盯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闪烁的光标。百星……还差得远。lqf冷淡的头像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一股巨大的烦躁和决绝涌上来。“老板”我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平静,“我不干了。”主管愣住了,办公室里一片死寂。我站起身,开始收拾桌上那点可怜的个人物品——一个印着游戏角色的马克杯,半包皱巴巴的廉价香烟。周围同事的目光充满了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我没有看任何人,把东西胡乱塞进一个塑料袋里,转身走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玻璃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那些目光。外面的空气带着浑浊的汽车尾气味,但我却觉得,离峡谷,离那颗百星,离她,似乎近了一点。代价是沉重的,我知道。但一想到打上去后,也许能换来她一句温柔的认可,甚至一个微笑的表情包,胸腔里那点可怜的火焰就足以烧掉所有现实的顾虑。

出租屋成了唯一的堡垒。窗帘永远拉着,分不清昼夜。外卖盒和泡面桶堆在墙角,散发出酸腐的味道。烟灰缸早已不堪重负,烟蒂溢出来,散落在油腻的桌面上。手机开始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像是某种活物的喘息。我的手指在屏幕上飞舞,操作着那个名为“lqf”的账号,在峡谷的刀光剑影里搏杀。每一局胜利,屏幕上弹出“Victory”的图标,都像是向那个虚幻的终点靠近了一步。手指因为长时间操作而酸痛、僵硬,甚至微微发抖。腰背的刺痛早已成为常态,像无数根细针扎在骨缝里。眼睛干涩发红,布满蛛网般的血丝,视线偶尔模糊,用力眨几下,又死死盯住屏幕。困意如同潮水,一波波凶狠地冲击着意志的堤坝。每当眼皮沉重得快要黏上,我就狠狠掐一把大腿内侧,尖锐的疼痛瞬间驱散睡意。或者点燃一支最便宜的烟,劣质烟草那呛人辛辣的味道直冲脑门,强行把涣散的精神再次凝聚起来。深夜,或者凌晨,每当艰难地拿下一场关键胜利,屏幕上的星星数字艰难跳动一下,我会第一时间截图,颤抖着手发给那个微笑女头。

【五子棋】:[战绩截图] 赢了!又一颗!现在89了!今天状态不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屏幕右下角,那个微笑女头始终灰暗着。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投入再多的石头,也听不到一丝回响。只有冰冷的时间在流逝。心一点点沉下去,被一种名为“等待”的钝刀子反复切割。直到天快亮时,才可能收到一条迟来的、极其简短的消息。

【lqf】:嗯。

一个字。像一粒冰渣,掉进滚烫的油锅,瞬间炸开一片空虚的泡沫。巨大的疲惫感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失落,瞬间将我淹没。我瘫在吱呀作响的电竞椅上,像一具被抽空了骨头的皮囊。烟灰缸里,又多了一个用力捻灭的烟头。窗外,城市的轮廓在灰蒙蒙的晨曦中显露出来,冷漠而遥远。但没关系,还有下一颗星要打。为了那个“嗯”字之后可能存在的“以后”。

烟瘾像无数只蚂蚁在骨头缝里啃噬。烟盒空了,被我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墙角那堆垃圾山上。烦躁像野草在血管里疯长。我盯着那个灰暗的微笑女头,犹豫再三,还是发了条消息过去。

【五子棋】:在吗?…烟没了,方便帮我买一包吗?楼下便利店就有,随便什么牌子都行,回头给你钱。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根本不会理会时,手机屏幕才终于亮了一下。

【lqf】:哦。买好了,放楼下超市前台,你自己去拿。

【lqf】:(转账:5.00元)

屏幕上那个冰冷的数字“5.00”,像一枚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球,顺着视神经一路灼烧到大脑深处。脸颊瞬间滚烫,像被人当众狠狠抽了一记耳光。五块钱……只够买一包这个城市里最劣质、最呛喉的烟。便利店老板递烟时那带着一丝怜悯和了然的眼神,像针一样刺着我。我几乎是抢过那包皱巴巴的廉价烟,逃也似的冲出便利店。楼道里昏暗肮脏,我背靠着冰冷掉皮的墙壁,哆嗦着撕开烟盒,抽出一根点上。辛辣刺鼻的烟雾涌进肺里,呛得我剧烈咳嗽,眼泪都咳了出来。不是因为烟太冲,是因为心口那股被彻底轻视、被明码标价的屈辱感,比这劣质烟草更呛人,更令人窒息。我狠狠吸了一大口,让那灼烧感在胸腔里蔓延,仿佛只有这种自虐般的痛楚,才能稍微冲淡那份深入骨髓的难堪。烟盒上那廉价的印花,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变形,像一个无声的嘲笑。

时间在屏幕键盘单调的敲击和屏幕光影的变幻中扭曲、拉长。泡面的味道早已麻木,劣质烟草的苦涩在舌根沉积。眼睛里的血丝连成一片,视野边缘时常出现模糊的晃动。腰背的刺痛深入骨髓,每一次挪动身体都伴随着骨节摩擦的轻响。但那个数字,像魔咒一样驱使着我:93星…96星…98星…终于,那个历史性的时刻在又一个不眠的黎明前降临。屏幕中央,巨大的“Victory”图标炸开璀璨的光效。我死死盯着账号信息栏——段位标识下方,那颗象征着无上荣耀的星星数量,跳动了最后一下:99!99颗星!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混合着极致的疲惫和缺氧般的眩晕,如同海啸般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堤坝。血液疯狂地涌向大脑,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我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那个“99”,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似人声的喘息。成了!就差最后一哆嗦了!明天!只要明天再赢一场!那个遥不可及的目标,那个支撑我熬过无数个日夜的虚幻承诺,近在咫尺!我仿佛已经看到她惊讶的表情,听到她也许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你还真打上去了啊?”

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手机。我颤抖着按下截图键,将那个金光闪闪的“99星”完整地截取下来。点开那个微笑女头的聊天框,指尖在键盘上疯狂跳跃,敲打出的字句因为激动而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像要蹦出屏幕:

【五子棋】:[99星战绩截图] !!!99了!!99了!!lqf!看到没?!明天!就明天!再赢一把!就一把!一百星!我打上去了!我他妈真打上去了!你答应我的!答应我的!明天!明天你就给我微信!!!等我!!!

信息发送出去,我瘫倒在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脸上却控制不住地咧开一个近乎癫狂的笑容。汗水浸湿了后背廉价的T恤,黏腻冰冷。窗外,城市的天空泛起一种病态的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胜利的曙光,似乎真的穿透了这肮脏的窗帘。我仿佛看见那冰冷的女头再次对对我展露笑颜。我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咧着嘴,无声地笑,干裂的嘴唇扯得生疼。明天……明天……

就在这时——嗡!手机屏幕突然毫无征兆地亮起刺眼的白光!紧接着,我面前的电脑屏幕猛地一暗!游戏界面中央,弹出一个冰冷、猩红、带着巨大惊叹号的系统提示框,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系统提示】:检测到账号异地登录!您已被强制下线!强制下线?!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碎裂。一股寒意猛地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我像一尊僵硬的石雕,死死盯着屏幕上那行猩红刺目的字。几秒钟后,身体里的血液才重新开始奔流,却是带着毁灭性的恐慌。“不!不可能!”我失声嘶吼出来,声音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显得尖利而绝望。手指像抽筋一样疯狂地移动鼠标,点击那个猩红的提示框,试图重新登录!鼠标指针疯狂地撞击着“重新连接”的按钮,发出哒哒哒的脆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系统提示】:账号或密码错误!错误?!不可能!我怎么可能记错!我一遍遍输入那个早已刻进骨子里的账号名“lqf”,输入那个我闭着眼睛都能敲出来的密码!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键盘被敲得噼啪作响。

【系统提示】:账号或密码错误!

【系统提示】:账号或密码错误!

……

猩红的错误提示像一个个耳光,接连不断地扇在我脸上。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我猛地抓起桌上的手机,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解锁屏幕,点开那个绿色的聊天软件图标,动作快得近乎痉挛。通讯录里,置顶的依旧是那个猫的头像。我点进去,手指悬在输入框上,颤抖着打出一行字:

【五子棋】:怎么回事?号怎么被顶了?密码改了吗?我马上打最后一把了!就差一颗星!手指按下发送键。几乎是同时,消息气泡的前方,一个刺眼夺目的、鲜血般的红色感叹号,凭空出现!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拒收?!嗡的一声,大脑彻底空白。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从头顶灌到脚底,四肢百骸都僵住了。我死死盯着那个红色感叹号,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几秒后,身体里某种东西轰然倒塌。我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疯了一样点开拨号界面,凭着记忆,颤抖着输入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那个我无数次想拨打却又不敢,只在深夜一遍遍看着的数字。按下绿色的拨号键。听筒里,没有预想中的等待音。只有一片死寂。紧接着,一个冰冷、机械、毫无感情的女声,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宣告:“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does not exist…”

空号……空号……

那冰冷的女声,一遍遍重复着,像一把钝锯子在反复切割着我的神经。

手机从僵硬的手指间滑落,“啪”地一声摔在油腻的桌面上,屏幕瞬间碎裂,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来,恰好覆盖了那个刺目的红色感叹号。我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椎骨,从那张吱呀作响的电竞椅上滑落下来,重重地瘫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后背撞翻了旁边的垃圾桶,里面的泡面汤、烟灰、纸团哗啦啦倾泻出来,溅了我一身。刺鼻的酸腐味瞬间弥漫开来。我毫无知觉。只是瘫在那里,眼睛瞪得极大,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那盏蒙着厚厚灰尘、光线昏黄的灯泡。灯泡里,钨丝发出滋滋的微弱电流声,像垂死的呻吟。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模糊、变形。那个金光闪闪的99星,那个猫的头像,那个红色的感叹号,那个“空号”的机械女声……无数的碎片在脑海里疯狂旋转、撞击,发出尖锐的噪音。心脏的位置,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掏空。留下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呼呼漏着风的窟窿。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剧痛,不是来自皮肉,而是从灵魂最深处炸裂开来,瞬间蔓延到每一根神经末梢。喉咙里堵着一团滚烫的硬块,哽得我无法呼吸。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在冰冷的地面上控制不住地痉挛、抽搐。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瞬,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甜猛地冲上喉头。

“噗——”一口暗红的血沫喷溅在肮脏的水泥地上,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朵迅速枯萎的、绝望的花。世界彻底安静了。只剩下灯泡那垂死的滋滋声,和我自己粗重、破碎、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我生活仿佛就像我的DI一样,五子棋,五星连珠,即为破碎。

出租屋彻底沉沦。厚重的窗帘隔绝了日月,腐烂的气息在黑暗中无声发酵。碎裂的手机屏幕躺在油腻的桌角,蛛网般的裂痕里凝固着那个刺目的红色感叹号,像一个永不愈合的伤疤。地上那摊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是我被掏空的心脏唯一留下的印记。

白天与黑夜失去了界限。我像一具行尸走肉,唯一的活动轨迹就是电脑椅和墙角那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山之间。饿了,就机械地撕开手边能找到的最便宜的泡面包装袋,滚烫的开水浇下去,升腾起带着防腐剂气味的白雾。困到极致,就一头栽在满是油水的桌面上,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映着脸上压出的红痕和嘴角干涸的口水印。醒了,就继续点开游戏图标,用那个依旧叫“五子棋”的账号,在虚拟的峡谷里疯狂地冲杀、死亡、再冲杀。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出密集而空洞的声响,像某种濒死的节拍。屏幕的光刺得布满血丝的眼睛生疼,视野里时常飘过模糊的黑影,但我毫不在意。赢了,没有喜悦;输了,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片麻木的死寂,像厚厚的淤泥,覆盖了感知的每一寸角落。

偶尔,在极度的疲惫和眩晕中,视线会不由自主地又飘向那个碎裂的手机屏幕。裂痕深处,那个红色的感叹号仿佛活了过来,无声地嘲笑着我的愚蠢。胃部会立刻传来一阵剧烈的、生理性的抽搐,紧接着就是翻江倒海的恶心。我冲到角落,对着那个塞满的垃圾桶干呕,却只能吐出一点酸苦的胆汁。

日子在这种自我毁灭的循环中黏稠地流淌。直到那个晚上——或者说,是我混沌意识里的某个时刻。窗外似乎又响起了熟悉的、令人烦躁的雨声。我刚刚结束一局毫无意义的匹配,屏幕上弹出“失败”的灰色图标。精神与肉体都到了崩溃的边缘,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视野里全是晃动的黑点。

就在我准备再次点击“开始匹配”时——屏幕右下角,好友系统的小图标,突然闪烁起一个微弱却执着的黄色光点。

新好友申请?我布满血丝、干涩得几乎无法转动的眼球,迟钝地聚焦过去。

申请者的ID,是简单的四个拼音字母:FWYC。头像是一张网图,一个笑容甜美、眼睛弯弯的年轻女孩。抱着一只猫。光线柔和,带着精心修饰过的痕迹。申请附言只有一行字,像投入死潭的石子:“哥哥,能带我上分吗?QAQ”“哥哥……”“带我上分……”

这几个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猝不及防地扎进我一片死寂的神经深处。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电流感,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我布满血丝、早已麻木空洞的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钉在手机屏幕上那行字上。屏幕幽蓝的光,映着我枯槁凹陷的脸颊,映着那眼睛里骤然被点燃的、一种近乎疯狂的光亮。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管依旧在雨幕中扭曲闪烁,变幻的光透过肮脏的玻璃,无声地舔舐着这间绝望的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