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句古语盘旋在她心底,像藤蔓缠绕着古树,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执念。她固执地相信,每一座山峦都蕴藏着不为人知的灵气,都有一个沉默的守护者,蛰伏在云雾深处、岩石间隙之间。尤其当她在图书馆昏黄的灯光下,指尖划过泛黄书页上那墨色淋漓的句子——“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便攫住了她,仿佛某种来自远古的呼唤,穿越了千年的时光尘埃,直抵心尖。
我们去吧!”她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紧紧抓住热恋中男友的手腕,力道大得让陈默微微蹙眉,“就那座云遮雾绕的“青城山”,离得不远!书上说它自古就藏着仙气,一定有山鬼!”男友低头看着她眼中燃烧的火焰,那是对虚无缥缈传说的狂热痴迷。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掌心覆上她微凉的手背,试图传递一点现实的温度。“,山鬼,那只是屈笔下的神话,一种诗意的想象罢了。”她猛地摇头,几缕发丝挣脱了束缚,拂过她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我相信它们存在!那种守护山林的灵性!,陪我去看看,好不好?就一次!”她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恳求,甚至有一丝孤注一掷的颤抖。男友终究拗不过她眼中那近乎献祭般的光芒。三天后,他们背着沉重的行囊,踏入了青城山葱茏却透着异样死寂的怀抱。
然而,青城山迎接他们的,并非想象中的葱茏仙境。踏入山林深处,一股无形的沉重压抑感便压了下来。空气不再清新,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令人作呕的腐臭,那是腐败生命散发出的绝望气息。山路两旁,原本该是生机盎然的景象,此刻却触目惊心。大片的草木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焦黄与枯萎,像被无形的火焰舔舐过,无力地匍匐在地。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些小小的尸骸,松鼠、野兔、不知名的鸟,僵硬地躺在枯枝败叶间,皮毛失去光泽,眼睛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无声地诉说着这片土地正在经历一场无声的屠杀。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连最寻常的虫鸣鸟叫都消失了,只有山风吹过枯枝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呜呜”声。她的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背包带子。男友沉默地走在她身边,眉头拧成了一个结,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过于安静的密林,手臂肌肉紧绷。“两天了……”第三天傍晚,在一条布满嶙峋怪石、溪水近乎枯竭的谷地扎营时,男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和凝重。他一边用力将帐篷的地钉砸入坚硬的土地,一边开口,“该看的都看了。这地方不对劲,很不对劲。明天一早就下山。”她蹲在几乎干涸的溪床边,指尖拂过一片蜷曲发黑、如同烧焦蝴蝶般的蕨叶,没有立刻回答。夕阳的残光吝啬地涂抹在枯死的树干上,像凝固的血痕。男友的话像沉重的石头投入死水,激不起她心中丝毫离去的涟漪,反而让她胸口那股因山鬼诗句而点燃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焦灼。她固执地摇头,“再待一晚,就最后一晚。
夜色如浓稠的墨汁,彻底淹没了这座死寂的山谷。帐篷内狭小的空间里,男友均匀的呼吸声很快响起,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沉沉倦意。她却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躺在睡袋里,睁大眼睛望着漆黑一片的帐篷顶棚。那股萦绕不散的腐败气息和无声的死亡景象,如同冰冷的蛇缠绕着她的心脏,带来一阵阵紧缩的恐惧。然而,比恐惧更强烈的,是内心深处那份近乎悲壮的执拗——若就这样离开,那被薜荔女萝缠绕的山鬼身影,将永远只是纸上的幻影。她再也无法忍受帐篷的束缚,像一尾缺氧的鱼,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
山谷里没有月光,只有几颗寒星在厚重的云层缝隙间若隐若现,吝啬地洒下一点惨淡的微光。风穿过枯死的林木,发出尖锐的呼啸,如同无数亡灵在幽谷中呜咽。寒意刺骨,林溪裹紧了冲锋衣,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她掏出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照亮了她苍白的面容和手中那本翻得卷了边的《楚辞》。她倚靠在一块冰冷巨大的岩石上,深吸了一口带着腐败甜腥的冰冷空气,嘴唇翕动,开始低低地吟诵,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孤注一掷的祈求:“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一遍,又一遍。诗句像一串无形的咒语,从她颤抖的唇间流淌出来,试图叩响这扇紧闭的山门。不知念诵了多少遍,就在她的心快要被绝望的冰冷冻结时,异变陡生。她身前不远处,那片被浓重阴影覆盖的、堆积着厚厚枯叶的空地上,空气毫无征兆地扭曲起来。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漾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紧接着,点点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翠绿色光粒,如同苏醒的萤火,从虚空中悄然浮现,缓缓凝聚。她的吟诵戛然而止,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她屏住呼吸,眼睛瞪得极大,死死盯着那光点汇聚的中心。光粒越来越密,勾勒出一个朦胧的人形轮廓。那轮廓渐渐清晰,一个女子无声无息地显现出来。
她穿着一身仿佛由月光和藤蔓交织而成的奇异长裙,样式古朴,颜色是流动的、深沉的苍绿,裙裾边缘点缀着细小的、如同活物般微微摇曳的藤蔓叶片。她的脸上,覆盖着一层薄如蝉翼的、同样泛着微弱翠绿光晕的轻纱,遮住了大半容颜。然而,仅凭那未被面纱完全遮蔽的、弧度优美的下颌和线条精致的唇瓣,以及那双在面纱后若隐若现、如同深潭寒星般的眼眸,她便已瞬间明白——眼前的存在,其美丽远非凡尘俗物可比拟。那是一种凝聚了千年山岚灵气、吸纳了日月精华、超越了人类想象的、冰冷而空灵的绝世之美。眼前的女人犹如一个冰美人,就站立在那里。她美的不像话,好像时间都会因为她的美丽而停下来赞叹一句。
她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巨大的狂喜和一种面对未知神明的天然敬畏让她浑身僵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面纱后的眼眸,冰冷、深邃,如同亘古不变的寒潭,平静无波地注视着她,没有丝毫情绪。就在她以为对方会像传说中那样缥缈离去时,那山鬼竟微微启唇。一个声音,如同清泉滴落在冰冷的玉石上,带着奇异的韵律和一丝难以察觉的虚弱,接续了她中断的诗句:“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呜咽的山风,直达她的心底。她的心跳如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膛。她鼓起全身的勇气,颤抖着接了下去:“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山鬼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仿佛在这应答之间,卸下了一层无形的隔膜。那笼罩着她的、朦胧的光晕渐渐稳定下来,身形也变得更加凝实。她完全现出了真身,站在枯萎的蕨草和腐败的落叶之上,周身萦绕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川般的气息,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你……一直在看着我?”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一丝后知后觉,山鬼微微颔首,面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拂动。那双寒星般的眸子扫过周围枯死的草木和隐约可见的小动物尸骸,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与愤怒,那冰冷的外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是。”她的声音依旧清冽,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沙哑,她发现山鬼好像有些异常的疲惫“此地异变,非山灵枯竭,乃因我……”山鬼的话音骤然顿住,冰霜覆盖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剧烈的情绪波动,那是混杂着巨大痛苦和滔天怒火的惊悸!她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向山谷上方一片浓密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狰狞的黑色岩壁。“快走!”她厉声喝道,清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撕裂般的急促,“他们来了!以你为饵!”话音未落,死寂被彻底撕裂!一支闪烁着阴冷寒芒、箭头淬着诡异暗紫色汁液的弩箭,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直射向山鬼!箭矢的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捕捉的极限,只留下一道死亡的残影!来者是一群被盗猎者重金收买雇佣的道士,盗猎者为了彻底榨干山上的资源,而和山鬼爆发了一次大战,那次大战双方都损失惨重,最后以山鬼惨胜收场,这次,显然是他们卷土重来了。“小心!”她的惊叫完全出于本能,恐惧让她浑身冰冷,血液几乎凝固。就在弩箭即将洞穿山鬼胸膛的刹那,她周身猛地爆开一圈柔韧而坚韧的、半透明的翠绿色光幕!光幕上流动着无数细小繁复的符文,如同活着的藤蔓在急速游走、交织、加固。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淬毒的弩箭狠狠钉在光幕之上,箭头深深嵌入,箭尾疯狂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那暗紫色的毒液在光幕表面“滋滋”作响,腐蚀出缕缕黑烟!紧接着,上方那片黑色岩壁上,几个鬼魅般的身影骤然显现!三个穿着肮脏道袍、眼神贪婪狠戾的道士,手中各自擎着古怪的法器——一个摇动着刻满诡异符文的青铜铃铛,铃声尖锐刺耳,如同无数钢针扎入脑海;一个挥舞着缠绕着漆黑锁链、顶端镶嵌血红宝石的短杖,每一次挥动都带起腥风阵阵;最后一个则抛洒出一把把闪烁着污秽黄光的符纸,符纸遇风即燃,化作一条条扭曲的火蛇,嘶叫着扑向光幕!他们身后,是七八个端着弩弓、手持开山刀、面目狰狞的盗猎者,眼神里充满了嗜血的兴奋和对财富的贪婪,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
“妖孽!看你还能撑多久!锁灵阵,起!”为首那个摇铃的道士狞笑着,一口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铃铛上!铃声骤然变得如同鬼哭狼嚎,肉眼可见的黑色音波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向那摇摇欲坠的翠绿光幕!另外两个道士也同时发力,血红短杖挥出数道污血般的匹练,燃烧的符咒火蛇疯狂撕咬。法器释放出的邪异能量与山鬼的守护结界猛烈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山谷都在颤抖,岩石簌簌滚落。“天地无极,山海巨力,风林火山,光芒啊!请再次庇护这座山!”山鬼也念起口诀,发动圣灵之力与邪异能量对轰。翠绿的光幕剧烈地波动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脆响,光芒迅速黯淡。山鬼的身体猛地一晃,面纱下似乎有液体渗出。她本就因上次大战而极度虚弱,此刻为了维持结界保护身后的她以及从帐篷跑过来的男友,更是分心旁骛,力量如决堤般流逝。她终于支撑不住,一口淡金色的血液喷在面纱上,染出触目惊心的图案。那坚韧的光幕如同碎裂的琉璃,轰然炸开,化作漫天飞散的绿色光点,瞬间被邪异的能量吞噬殆尽!山鬼布下的结界破碎!“成了!兄弟们,上!宰了这碍事的山精,山里的宝贝就都是我们的了!”盗猎者头目狂笑着,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手中的弩弓再次抬起,对准了暴露在攻击之下的山鬼。山鬼此时结界已经破碎,身体虚弱不堪,仿佛随时都会陨落。“快跑!”男友目眦欲裂,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一把抓住吓呆的她的手腕,就要往旁边一条狭窄陡峭、布满碎石的小路拖去。山鬼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猛地转身,苍白染血的手指向那条小路,声音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走那条路!快!我已无力护持此地法则,此刻的我,与凡人无异!”她的话语如同最后的警告,带着末路的悲怆。就在男友拉着她转身欲逃的瞬间!“死吧!”一个一直潜伏在侧面阴影里的盗猎者,眼中凶光毕露,趁着山鬼转身指向小路、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绝佳时机,猛地扣动了手中强弩的扳机!他瞄准的,正是山鬼毫无防备的后心!机括震响!一支比刚才更加粗大、箭头闪烁着致命幽蓝寒光的弩箭,撕裂空气,发出死神收割般的尖啸!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她被男友拉着踉跄转身,眼角的余光却清晰地捕捉到了那支夺命的弩箭!它像一道来自地狱的闪电,目标直指那个刚刚为了保护他们而耗尽最后力量、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身影。那个为她吟诵过《山鬼》、美得不属于人间的存在!“不!”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超越恐惧的决绝力量轰然爆发!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猛地挣脱了男友铁钳般的手,她像一只扑火的飞蛾,又像一道离弦的箭,义无反顾地扑向山鬼的后背!她的眼中没有犹豫,只有燃烧的、近乎疯狂的守护意志——哪怕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冰冷的、带着倒刺的金属箭头,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她单薄的身体,从左胸心脏的位置透体而出!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她的身体狠狠撞向山鬼!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溅落在山鬼苍绿色的裙裾上,瞬间晕开大片刺目的猩红。箭尖带着林溪滚烫的鲜血,余势未消,狠狠扎进了山鬼的后肩!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意识。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肋骨碎裂的声音,感受到了生命正随着奔涌的血液飞速流逝。视野迅速被黑暗吞噬,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沉重的下坠感。但她模糊的意念却无比清晰:山鬼,不能死……要救她……赌上一切……
山鬼被林溪撞得向前一个趔趄,肩头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她猛地回头,看到了那张因剧痛而扭曲、却写满了无悔的年轻脸庞,看到了那双正在迅速失去光彩、却依旧固执地望向自己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像投入死寂寒潭的最后一块火炭,灼痛了她千年冰封的心。时间,真的凝固了。山鬼那双万年寒潭般的眼眸,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复杂的波动。震惊、难以置信、一种久违的、几乎被遗忘的刺痛感……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种近乎悲悯的决绝。她看到她眼中的光芒正在熄灭,生命如同指间流沙般飞速消逝。“痴儿……”一声轻叹,带着千年的疲惫和一丝释然,低不可闻。山鬼没有丝毫犹豫,那只染着自己淡金色血液和更多她温热鲜血的、苍白而优美的手,猛地抬起,五指并拢如刀,快如闪电般刺向自己心口的位置!没有想象中的血肉横飞。她的手掌如同没入一团璀璨的光晕,穿透了虚幻的形体。当她猛地抽回手时,掌心赫然托着一枚东西!而是一枚核桃大小、通体浑圆剔透的翠绿色晶石!犹如心脏一样一动一动个的起伏着,它散发着无比纯粹、无比浓郁的生命气息,如同凝聚了整个青城山脉亿万年的草木精华与天地灵韵!翠绿的光芒柔和而强盛,瞬间照亮了山鬼苍白染血的面容,也照亮了她迅速灰败下去的脸庞。晶石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藤蔓光影在缓缓流转、生长。山鬼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近乎温柔的神色,尽管那温柔之下是永恒的寂灭。她托着那枚蕴藏着山鬼本源与传承的晶石,毫不犹豫地、轻轻按在了她左胸那个被弩箭贯穿、正汩汩涌出鲜血的恐怖伤口上!“记住”山鬼的声音变得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摇曳,每一个字都带着生命消散的回响,“山鬼,是一种传承……”晶石触碰到滚烫鲜血的刹那,爆发出太阳般耀眼的翠绿色光华!它如同拥有生命,瞬间没入了她的伤口!一股磅礴无比、带着无尽生机的洪流,如同沉睡的远古森林骤然苏醒,蛮横地冲入她濒死的躯体!与此同时,山鬼的身体,从指尖开始,如同被风吹散的流沙,化作无数细微的、闪烁着翠绿星芒的光点,无声无息地向上飘散,融入了漆黑的夜空。她的面纱在消散前最后一次拂动,仿佛一个永恒的叹息。那双曾如寒星般的眸子,在彻底化为光点前,最后看了一眼她,带着一丝释然,彻底归于虚无。美人,陨落。山鬼,传承。就在山鬼消散的同一瞬间,整个青城山脉,从最深的谷底到最高的峰巅,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仿佛一头沉睡了亿万年的巨兽被彻底激怒!山石轰鸣滚落,大地在脚下疯狂颤栗!无数枯死的树木在剧烈的摇晃中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断裂声!无法形容的、汇聚了整座山脉所有生灵愤怒与悲恸的咆哮,从四面八方、从每一寸土地、每一道岩缝、每一片残留的叶子深处轰然爆发!猛兽的怒吼、禽鸟的悲鸣、甚至草木在狂风中发出的尖锐呼啸,亿万种声音汇聚成一股撼天动地的声浪洪流,如同为山鬼送葬的挽歌,又如同为新王加冕的咆哮,直冲云霄!整个天地都在这苍生共愤的怒吼中颤抖!
正狞笑着围拢上来的道士和盗猎者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地剧变和恐怖的声浪震得东倒西歪,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惊骇与茫然。而此刻,被那翠绿晶石磅礴生命力强行灌注的她,猛地睁开了双眼!那不再是人类的眼睛!瞳孔深处,两簇纯粹、冰冷、蕴含着无尽生机的翠绿色火焰,如同被点燃的远古森林,熊熊燃烧!一股无法形容的、浩瀚如汪洋大海、又带着毁天灭地般愤怒的恐怖力量,在她体内轰然觉,!这股力量是如此陌生,却又带着一种源自血脉灵魂深处的熟悉感,如同沉睡了千年的记忆瞬间复苏!她左胸那个致命的伤口,在翠绿光芒的包裹下,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蠕动、愈合。无数细嫩坚韧的藤蔓枝条,闪烁着玉石般的光泽,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瞬间从她伤口周围的皮肤下破体而出,它们疯狂滋长、缠绕、交织,眨眼间在她身体表面覆盖上了一层流动的、苍翠的藤甲!她的长发无风自动,发梢也染上了一抹流动的翠意,如同新生的嫩叶!她缓缓地、如同牵线木偶般,从冰冷的、浸满自己鲜血的地面上站了起来。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新生的、掌控一切的威严。那双燃烧着翠绿火焰的眸子,冰冷地扫过眼前那些因天地剧变而惊惶失措的道士和盗猎者。“妖,妖怪!她活了,杀了她!”盗猎者头目最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巨大的恐惧转化为歇斯底里的疯狂,他嘶吼着,手中的弩弓再次对准了她,“一起上!她刚得了传承,根基不稳,趁现在!”摇铃的道士也强压下心中的惊悸,眼中闪过贪婪和狠辣,再次疯狂摇动手中的青铜铃!刺耳的魔音化作黑色的音波利刃,率先斩向林溪!杀戮的指令如同点燃了火药桶!“杀了她!”淬毒的弩箭如同密集的蝗虫,撕裂空气,射向那被藤蔓包裹的身影!污血般的匹练、燃烧的符咒火蛇、黑色的音波利刃……所有邪异的攻击,带着毁灭的气息,从四面八方狠狠轰向刚刚站起的她。然而,回应他们的,是一声仿佛来自九幽地狱、又像是万千林木在狂风中齐声怒号的冰冷低喝:“亵渎山林者,杀无赦!”她——或者说,新生的山鬼,只是缓缓抬起了她的右手。那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执掌生死的法则力量。以她为中心,方圆数十米内的大地如同活了过来!无数粗壮如儿臂、布满尖锐荆刺的黑色藤蔓,如同沉睡的恶龙被唤醒,破开坚硬的地表,疯狂地冲天而起!它们不再是温柔的守护藤蔓,而是化作了最狰狞的杀戮兵器!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和滔天的怒火,疯狂地绞杀、抽打、穿刺!她的眼睛泛着杀戮的红光,长发向后飞涌,身上的长裙在咧咧作响!惨叫声瞬间连成一片,如同地狱的奏鸣曲!那些淬毒的弩箭,在距离她身体还有数尺远时,就被骤然疯长的藤蔓屏障轻易绞碎!道士们引以为傲的邪法攻击,音波利刃被藤蔓抽得粉碎,污血匹练被新生的翠绿藤叶净化湮灭,符咒火蛇更是被无数藤条缠住,瞬间勒爆成点点火星!三个道士首当其冲!摇铃道士惊恐地看着那根布满倒刺、如同巨蟒般的藤条瞬间缠住了他的脖子,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嗬声,颈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挥舞血红短杖的道士被数根藤条同时洞穿了胸膛和四肢,如同被钉在虚空中的标本,污血内脏喷溅!抛洒符咒的道士则被一条粗大的藤蔓拦腰卷起,狠狠砸向旁边坚硬的岩壁,化作一滩模糊的血肉!那些盗猎者更是如同陷入绞肉机的蝼蚁。藤蔓如同有生命的地狱触手,精准而残酷地缠绕上他们的身体,尖锐的倒刺深深扎入皮肉筋骨,将他们拖向死亡的深渊。骨骼被绞碎的“咔嚓”声、血肉被撕裂的“噗嗤”声、临死前绝望的哀嚎声……在剧烈震动和苍生怒吼的山谷中交织成一曲血腥的终焉之章。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瞬间盖过了之前的腐败味道,将这片枯死的山谷彻底染红。“骨血为祭兮!荆棘刑域·启”“”诸天,因我而闪烁!”山鬼发动了阵法,杀戮,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只持续了短短几个呼吸。
当最后一声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山谷中只剩下藤蔓缓缓蠕动、拖拽残破尸骸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以及大地余震的低沉轰鸣。猩红的血泊在枯叶和碎石间肆意流淌,如同大地狰狞的伤口。狂暴的、足以撕裂山岳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覆盖在林溪体表的狰狞藤甲迅速软化、褪色,重新缩回她的体内,只留下皮肤上淡淡的翠绿纹路,如同古老的图腾。那双燃烧着翠绿火焰的眸子,火焰也渐渐熄灭,恢复了近似人类的模样,只是瞳孔深处沉淀着一种亘古的、看透生死的冰冷与苍茫。山谷的震动平息了,苍生的怒吼也化作了低沉的呜咽,最终归于死寂。只有浓郁的血腥味和更加浓重的死亡气息,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
一个身影,踉跄着从旁边一块巨石后冲了出来。是男友,他脸色很不好,嘴唇剧烈地颤抖着,身上沾满了尘土和枯叶,显然刚才的山崩地裂中他躲避得极其狼狈。他的目光先是惊恐地扫过那一地狼藉、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恐怖战,断裂的藤蔓上挂着血肉碎块,岩石被染成了暗红色,几具不成人形的尸体以扭曲的姿势躺在血泊中,眼前的地狱景象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了战场中央那个静静站立的身影上。她身穿翠绿的长裙,上面尽是绫罗绸缎。裙摆随风飘荡她的长发散乱地披在肩头,发梢却诡异地泛着流动的翠意。她的身体……似乎比之前更加单薄了,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半透明的雾气,不再是一个完全凝实的人。男友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一丝渺茫到近乎绝望的希冀。他一步步,极其缓慢地、试探地走向她,每一步都踩在腐败的枯叶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嗤声。山鬼缓缓地转过身。那张脸,依稀还是他熟悉的轮廓,眉眼间还残留着她的温婉。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深处沉淀的,是万载寒冰般的沉静,是俯瞰众生的疏离,是阅尽千山万水的苍茫。那不再是一个二十多岁女孩的眼神。她周身散发着一种非人的、空灵而冰冷的气息,她,依然美得不像话。好像刚刚即将生命燃尽的精灵仙子。又仿佛一尊刚刚从亘古沉睡中苏醒的仙族女王。
男友的脚步僵住了,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他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却又在即将碰到那层若有若无的雾气时,触电般地缩了回来。他看着她胸前那片暗紫的血迹,看着她那变得有些缥缈的身体轮廓,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堵住了千言万语。他明白,此刻他们已经阴阳两隔,最终,他只是张了张嘴,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洞悉宿命般的平静,重复着山鬼消散前的话语:“山鬼……是一种传承。”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打开了新生的山鬼眼中最后一丝属于她的波动。那亘古冰封般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如同寒潭深处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那双沉淀了山峦岁月、刚刚还燃烧着焚尽一切怒火的眼眸,此刻只是平静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苍凉,回望着男友。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身体,穿透了时间的壁障,落在了更遥远的、只有她能感知的维度。然后,她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山谷深处,那片黑暗而幽邃的山林。一股无形的、属于大山的呼唤在她体内脉动。她没有再看男友一眼,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有一滴眼泪随着风飘到了男友张开的双手上,化作一个玉簪。她的身体,开始变得更加透明、更加缥缈。一阵不知从何处生出的、带着草木清新气息的山风拂过。
风过处,那个半透明的身影如同被吹散的晨雾,化作点点微不可察的翠绿光尘,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呜咽的山风,融入了脚下沉寂的大地,融入了整座青城的呼吸与脉搏之中,彻底消失不见。只留下男友一个人,呆呆地站在一片血腥狼藉之中,站在恋人最后消失的地方。手里紧紧的握着玉簪,山风穿过指缝,带着刺骨的冰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新生藤蔓的淡淡青涩气息。
青城山巅,揽月坪。风,永远不知疲倦地吹着,带着高处的凛冽和深谷的草木气息。男友裹紧了外套,还是觉得那股寒意能钻进骨头缝里。他背对着那轮刚爬上东天、清冷如霜的圆月,面朝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幽谷。脚下是嶙峋的怪石,石缝里顽强钻出的几株新草在风里瑟瑟发抖。他的腿上,好像若隐若现有一个人形虚无,静静的躺在他的怀里。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信封鼓鼓囊囊,边缘有些磨损,看得出被摩挲过无数次。封面上没有字,只在角落里用铅笔淡淡地勾画了一枝小小的、蜷曲的玉簪。他没有没有立刻打开。他只是用指腹一遍遍摩挲着信封粗糙的表面,感受着里面厚厚信纸的触感。每一次触摸,都像在触碰一个遥远而清晰的旧梦,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书桌灯光的温度和她发梢洗发水的淡淡香气。风更急了,呜咽着掠过山巅,拉扯着他的衣角,卷起地上的细碎沙石,发出急促的沙沙声。他深吸了一口气,带着高海拔稀薄空气特有的清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然后,他举起信封,手臂伸向悬崖外那片翻涌的云海虚空。“这个月,山下的木芙蓉开得特别好,粉的白的,挤满了河岸,像你以前总念叨的云霞”他的声音不高,被山风撕扯得有些破碎,却清晰地穿透了风的呼啸,仿佛在对着虚空中的某个存在低语,“还有你种在窗台那盆薄荷,居然熬过了冬天,又冒新芽了,绿油油的”他的话语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平复着什么,喉结艰难地滚动着。“都写在这里面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托付,“你……慢慢看……”话音落下,他手指一松。那封承载着一个月份量思念与絮语的信,瞬间被狂暴的山风攫住!它没有立刻坠落,反而像一只获得了短暂生命的白色大鸟,被气流托着,在悬崖外的虚空中剧烈地上下翻飞、旋转、挣扎!信封被风粗暴地撕扯、揉皱,发出哗啦啦的、如同啜泣般的急促声响。男友的手还僵在半空中,维持着那个托举的姿势。他定定地看着那封信在风的戏弄下无助地飘摇,看着它一点点被无形的力量拆解、蹂躏,眼神空洞,仿佛灵魂也随着那封信一同被卷入了翻腾的云海深处。悬崖下方,深不见底的幽谷边缘。一株形态奇古、虬枝盘曲的老松,如同饱经沧桑的山神手臂,顽强地探出在万丈深渊之上。它的根部深深扎入岩缝,树皮皲裂如龙鳞。就在那老松最靠近深渊、几乎悬空的一根横枝上,一团流动的、半透明的翠色光影缓缓凝聚。
光影的核心,依稀可见一个女子的轮廓,缥缈得如同山间的晨岚。她的身体并非血肉,更像是由无数细密交织、散发着柔和翠绿光晕的藤蔓和蕨叶构成,随着山风微微摇曳,与老松的枝叶几乎融为一体。一头长发如同流动的墨色溪流,发梢却点缀着点点新绿,如同初生的嫩芽。山风呜咽着,带着刺骨的寒意和熟悉的气息,穿过她藤蔓与叶片构成的、非实非虚的身体。那风里,似乎还夹杂着悬崖上方,那个男人低沉话语的余韵,以及信纸被风猛烈撕扯时发出的、清晰得如同在耳边的哗啦声响。那声音,像极了他落笔时,笔尖划过粗糙纸面发出的、细微而温柔的沙沙声。那无形的风,穿过她由藤蔓、蕨叶和纯粹山灵之气构成的身体,带来一阵细微的、奇异的共鸣。仿佛有无数片新生的叶子在体内同时舒展开来,发出只有她能听见的、细微的簌簌声。她微微抬起了头,目光穿透稀薄的云雾,投向悬崖上方那个已经模糊不清、却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身影。
情书写给山鬼,心事寄与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