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
夜无峰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之上!沙棘村篝火旁,老人口中那个青面獠牙、驱使猛兽、与轩辕黄帝争夺天下、最终被斩首分尸的上古魔神?那个象征着叛逆、战争与毁灭的恐怖存在?自己是……他的转世?!
荒谬!恐惧!茫然!种种情绪如同狂潮般冲击着他的心神,让他脸色煞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仿佛要远离那高悬于穹顶的巨大黑红王座,远离眼前这自称器灵的老者虚影。他只是一个在荒漠中挣扎求生的孤儿,与那传说中搅动洪荒风云的魔神,有着云泥之别!
“不……不可能!这太荒谬了!”夜无峰用力摇头,试图将这惊世骇俗的念头甩出脑海,“前辈,您……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叫夜无峰,不是什么姜黎贪,更不是什么蚩尤!我只是沙棘村一个被爷爷捡到的孤儿!”
老者虚影——天老,静静地悬浮在空中,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眼眸温和地注视着夜无峰剧烈的情绪波动,没有反驳,也没有强迫,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与理解。
“主人,或者说,夜无峰,”天老的声音依旧平和,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真灵烙印,血脉共鸣,天矩枢不会错认。您此刻的迷茫与抗拒,实属常情。您想知道您‘上一世’的故事?想知道您为何会来到这里?”
夜无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巨大的冲击过后,是强烈的好奇与探究的欲望。他点了点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天老:“是!前辈,请……请告诉我一切。您可以叫我天老,对吗?那……天老,请您告诉我,我的上一世……那个蚩尤,他……究竟是谁?他做了什么?又为何会落得……那样的结局?还有,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指了指这片神奇的空间。
“好。”天老微微颔首,长须飘拂,眼神仿佛穿透了时空的壁垒,回到了那苍茫古老的洪荒岁月。他的声音变得悠远而厚重,如同在讲述一部尘封万古的史诗。
“上古之时,天地初开,万族林立,人族孱弱,居于苦寒之地,挣扎求存。而您的上一世,姜黎贪,便诞生于九黎部族之中。”
“他天生不凡,智慧超群,勇力冠绝当世。更重要的是,他拥有沟通金石、洞察万物本质的天赋。”天老的语气带着一种深沉的敬意,“他不满足于族人使用的简陋石斧骨矛,观天地熔炉,感金石之性,首创冶炼之法!他以地火为炉,引天雷为锤,采掘深埋地脉的奇异金属,铸造出世间第一柄青铜巨斧,第一杆精铁长矛,第一面坚固的金属盾牌!”
天老的虚影仿佛在随着叙述而微微发光,描绘着那开天辟地般的场景:“金戈铁马,自此始现!您率领着装备了金属兵刃的九黎勇士,如同出鞘的利剑,所向披靡!您整合九黎八十一部,建立起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部落联盟——九黎!您开疆拓土,征服无数凶兽异族,让九黎的威名响彻洪荒!您被尊为‘兵主’,意为兵戈之主,战争之神!”
夜无峰听得心神摇曳,仿佛能看到那个在洪荒大地上纵横捭阖、意气风发的伟岸身影。那铸造兵器的天赋……是否与他此刻轻易砸碎石壁的力量有所关联?
“然而,强盛的九黎,引来了东方两位同样雄才大略的人皇的忌惮。”天老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历史的沉重,“炎帝神农氏,仁德广布;黄帝轩辕氏,英武睿智。他们本为盟友,共同抵御四方威胁。但当九黎的锋芒指向中原沃土,冲突便不可避免。”
“逐鹿!”天老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那是一场决定洪荒气运的终极之战!炎黄二帝联手,集结了有熊、神农、有蟜等无数部落的联军。而您,兵主蚩尤,率领着铜头铁额、驱使着虎豹熊罴的九黎雄兵,迎战于涿鹿之野!”
天老的虚影仿佛在演绎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您的巨斧开山裂石,您的战阵变化莫测,更有风伯雨师呼风唤雨,魑魅魍魉扰乱敌营!九黎勇士悍不畏死,金属兵刃碰撞出震天的火花,大地在铁蹄下颤抖!炎黄联军虽众,却在您铸造的神兵与无双的勇武面前,节节败退!黄帝的指南车一度迷失方向,炎帝的神农鞭也难敌您的锋芒!”
夜无峰听得热血沸腾,仿佛置身于那万古之前的战场,感受着那份霸绝天下的力量。
“然而……”天老的声音骤然转冷,带着无尽的悲愤与不甘,“天道莫测,人心叵测!黄帝得九天玄女授以天书兵法,更得应龙、女魃等天神相助!他们最终窥破了您的战阵,女魃之力蒸干了您召唤的狂风暴雨,应龙撕裂了您驾驭的凶兽!更在关键时刻……您最信任的兄弟之一,风后,被黄帝策反,临阵倒戈!九黎战阵核心被破,您的坐骑食铁兽(熊猫)被擒……兵败如山倒!”
天老的虚影微微波动,显露出巨大的情绪起伏:“您力战不屈,斩杀无数强敌,血染涿鹿,但终究……寡不敌众,力竭被俘!”
夜无峰的心猛地揪紧,仿佛感受到了那份被背叛、被围困、最终倒下的悲凉与滔天的不甘!
“被俘之后,黄帝与炎帝并未给您一个战士应有的结局。”天老的声音变得冰冷刺骨,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他们畏惧!畏惧您那足以撼动天地的力量!畏惧您那不屈的战魂!更畏惧您……可能卷土重来!”
“于是,他们做出了最残酷、最卑劣的决定!”天老的虚影散发出强烈的怒意,整个大殿的光线都仿佛暗了一瞬,“他们动用了上古秘法,将您的神躯……大卸八块!头颅、四肢、躯干……分别镇压!更将您那蕴含无尽战意与煞气的头颅,投入了污秽沉重、蕴含至阴至浊之力的盐池之中!以盐池之秽,污您神魂;以分尸之刑,锁您真灵;以八方镇压,断您轮回!他们要让您……永世不得超生!永世不得再威胁到他们的统治!”
夜无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大卸八块!投入盐池!永世不得超生!这是何等酷烈的手段!何等深沉的恐惧!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仿佛能感受到那被斩首、被污秽淹没的无边痛苦与怨愤!那深埋于血脉深处的某种东西,似乎被这残酷的真相狠狠刺痛,发出无声的咆哮!
“然而,兵主之魂,岂是区区盐池与分尸就能彻底磨灭?”天老的语气带着一种骄傲与不屈,“在被投入盐池的最后一刻,您用最后残存的神念与滔天的不甘,催动了我——天矩枢!您将我,连同您毕生积累的珍宝、传承、以及一丝不灭的真灵烙印,从九天之上,抛向了无尽的人间!您要我……等待!等待您真灵挣脱枷锁,转世重生的那一天!等待您……归来复仇的那一天!”
天老的目光灼灼地看向夜无峰,充满了万古的期盼:“这一等,便是无尽的岁月!盐池污秽,分尸镇压,您的真灵被死死禁锢,轮回之路彻底断绝!悠悠万载,沧海桑田,炎黄成为人文始祖,九黎消散于历史尘埃,而您……一直被遗忘在那片污浊的盐池之下,承受着永恒的折磨与孤寂!”
“直到……”天老的声音陡然变得激动起来,“直到大约两千多年前!天地间似乎发生了一次难以言喻的剧变!或许是天道轮回,或许是您那万古不灭的战魂终于撼动了封印!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真灵碎片,终于挣脱了盐池的束缚,遁入了六道轮回!”
“我感应到了!那一刻,我几乎耗尽了天矩枢积蓄了万古的力量!”天老的虚影变得有些黯淡,显然那段记忆消耗巨大,“我循着那一丝微弱到极点的真灵共鸣,跨越了无尽时空的阻隔,终于锁定了那丝真灵投胎转世的大致方位——就是这片位于神州极西的荒凉大漠!”
“但我也知道,炎黄的传承者,那些自诩正统的势力,绝不会坐视兵主归来!哪怕只是一丝真灵转世,也足以让他们寝食难安!”天老的声音带着决绝,“为了确保您能在彻底成长起来之前不被发现、不被扼杀,我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透支天矩枢最后的本源之力,在这片广袤而贫瘠的西北大地上,布下了一个笼罩万里的巨大封印!”
“这个封印,隔绝了天机!隔绝了外界对这片土地的一切深层探查!它让这片土地变得更加荒芜、更加难以生存,但也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您与那些潜在的、来自九天之上的窥视彻底隔绝!”天老的虚影变得更加透明,显然那次封印消耗了他难以想象的力量,“这一封,便是两千余年!天矩枢也因本源耗尽,陷入了漫长的沉寂,直到……感应到您体内那丝真灵烙印的彻底觉醒,并遭遇了生死危机,才勉强激活了最后的力量,将您接引至此!”
天老的目光充满了疲惫,但更多的是欣慰与激动,他凝视着夜无峰,如同看着历经万劫终于归家的游子:
“主人,夜无峰……您,便是那挣脱了万古封印、承载了兵主真灵烙印的转世之身!这‘天矩枢’,便是您前世留给您自己,等待您归来复仇的……最后遗产!而我,天老,已在此等候了您……一万三千年!”
大殿内一片死寂。堆积如山的珍宝失去了光彩,森然的兵戈收敛了锋芒,唯有那高台之上的黑红王座,在穹顶的光辉下,散发着亘古不变的威严。
夜无峰呆呆地站在原地,如同石化。天老的话语,如同惊涛骇浪,一遍遍冲刷着他脆弱的认知堤坝。九黎的辉煌,涿鹿的惨烈,分尸的酷刑,盐池的禁锢,两千年的封印……还有那深埋于自己血脉中的,属于“兵主蚩尤”的真灵烙印!
他不是孤儿夜无峰。
他是……姜黎贪的转世!
他是……魔神蚩尤的继承者!
这方天地,这满殿珍宝,这神秘的器灵,都在等待着他——归来!复仇!
巨大的信息洪流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冲垮。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黑红王座投下的巨大阴影,如同宿命般,将他渺小的身影,完全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