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替长姐嫁入王府续弦的第七年,魏青淮找到了复活长姐的逆天巫术。
“用同胞血脉的躯体,就能唤回亡者的灵魂。”
当晚魏青淮就划开我的心口,亲手种下三日蛊。
“让我和你姐再做一次阳间夫妻,我就换你回来,乖乖听话。”
我没有挣扎,任由蛊虫啃食我的神魂和记忆。
第一日,蛊虫撕扯我的肚腹,我忘掉为他挡箭而流掉的孩子;
第二日,蛊虫游窜我的四肢,我忘掉陪他走南闯北落下的一身伤病;
第三日,蛊虫啃咬我的心脏,我忘掉如何爱他的这二十年。
如他所愿,我在招魂阵中神魂俱灭。
可他的大婚之夜,他却搂着我无人收殓的尸体红了眼,整个王府血流成河。
魏青淮哭着上我腐烂的脸。
“我已经杀光所有害你的人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1
我被捆在招魂阵中,夫君和爹娘都在等着我死。
意识飘离,魏青淮对上我疼到涣散的双眼,忽然冲上来抱住我。
“阿瑶,你是不是很疼?”
我笑着摇了摇头,已经不疼了啊。
而且我明白,长姐苦心多年的阴谋,就要成真了。
神魂抽离,我合上眼,手腕从男人的大掌中滑落。
魏青淮双眼血红一片,他厉声让巫师停下术法:
“不换了!我会找其他方法救回婉婉!”
“阿瑶为我付出良多,我怎能用她的生命冒险?”
我的爹娘忙冲上来阻止他,我爹伸手就要夺走我的身体。
“让宁瑶救她姐姐的命,是她的福气,怎能算冒险!”
我娘也在旁边急的掉泪,“婉婉曾是王爷最疼爱的妻子啊,您真的不为她心疼吗?”
魏青淮僵立在原地。
母亲趁机冲上来摇晃我的肩膀,拍打我的脸。
“你给我醒醒!说你是自己想救姐姐的!你说啊!”
我的侍女莲河趁乱跪爬到母亲旁边,死死抱住她的腿哭喊:
“小姐也是老爷夫人的女儿啊!”
“这两天小姐被折磨得没了人形,求您也怜惜小姐吧!”
若我醒着,定要让莲河这小丫头住嘴的。
不必再为我谋求什么了。
在父母心中,长姐的一切向来高于我。
我和魏青淮本是青梅竹马。
只因为宁婉中意,父亲便在御前跪了三日求来这桩婚事。
宁婉嫁过去那几年,怕我勾引魏青淮。
母亲就把我扔到庄子上,年节也不准回家。
直到宁婉头七,我听闻魏青淮为宁婉寻短见,自己裹了包袱走了几十里路跪到府门口。
父亲更在意他的前程,默许了让我续弦。
母亲却恨我是个白眼狼。
她不许我穿红,没有嫁妆,一顶白花小轿子将我抬到王府后门。
婚后的头一个初一,我回家拜年,被母亲用一把扫帚扫了出来。
我难堪的去捡散落一地的礼盒,却被魏青淮拽着手拉进门。
他揽着我站在父母面前,沉声交代:
“宁瑶现在是我的妻子,更是本王的王妃。”
“如果学不会尊重她,那您这尚书就不必做了。”
魏青淮寡情,这几年唯独对我心疼和用心。
叫我以为,他是真的爱我。
2
阵台上乱作一团,巫师在后面挪动一面幡。
我残存的意识瞬间感受到剧痛,下一刻被剥离体外。
我看到“我”醒过来,缓缓扯了扯魏青淮的袖子。
“我”的嘴唇开合,却发出了比我更娇媚的声音:
“青淮......夫君......”
魏青淮不可置信的低下头。
他用颤抖的手摸上“我”的脸颊,清冷的声音几不可闻。
“婉婉…真的是你吗?”
“我”或者说是宁婉用头蹭了蹭男人的心脏处。
“妾还以为你爱上别人,不要我了。”
被久违的重量填满心脏,魏青淮没有一点迟疑的搂紧她。
“怎么会?你永远是我的心尖宝......”
“我以为他们在骗我......”
男人迫不及待的低头寻她的唇瓣。
却在看到熟悉的唇形时瑟缩了一下,撤回头。
我恍然,魏青淮是嫌弃他的爱人长着我的嘴巴啊。
毕竟每次缠绵时,他从不愿意在和我亲吻。
我流着泪向他索吻,然后在他惩罚般发狠的动作里学乖了。
宁婉期待的眼神黑了一瞬,她声音变得凄厉,揪着头发向后倒去。
“阿瑶在撕扯我的神魂了!我好痛啊青淮!”
“我不想插足你们,青淮、爹娘,让我去吧......”
在魏青淮惊骇的目光中,她咳出大口的血沫,身体软了下去。
“婉婉!”
神魂感受到狠厉的撕扯,我的视线瞬间黑了。
3
我在温暖的怀抱中醒来,巫师正在给我诊脉。
他眉头锁在一起,语气嘶哑阴沉。
“王爷,宁瑶小姐对自己的长姐未免太歹毒了!”
“先是干扰阵法,又恶意驱赶王妃的神魂!”
“王妃本就虚弱,若不尽快掌控这具身体,只怕不日就要灰飞烟灭......”
男人沉默不语,伸手挥退了巫师。
他知道我醒着,又在沉默着等我先开口。
我从小就总嘲笑魏青淮的沉闷性子。
刚嫁进来那年,他更是整日对着宁婉的牌位,一坐就是日头西落。
我就像小时候那样换着花样捉弄他,用发尾扫他下颌,把他的白色里衣换成粉的......
他开口训斥我时,总算沾了点烟火气。
我喜欢这样的他。
所以在往后的无数次的冷战里,我永远是先开口讨好的那个。
可是如今,我实在是和他没有话说。
我知道他断然不会为了心爱的宁婉放过我。
我不难过,也乐得赶紧结束这无趣的人生。
那还有什么可聊的呢?
魏青淮极不适应我们间的沉默,向我质问:
“阿瑶,为什么要这么对婉婉?”
“她生前就惯着你,你嫁过来后我也诸多包容,才让你变得这样骄纵吗?”
我一边数着床幔的流苏,一边顺着他的话回忆。
是怎样的惯着呢?
将我的课业扔入水里吗?还是在父母前诋毁我呢?或是找外男想毁我清白?
托她的福,我从未感受过亲人的温暖。
可我也很努力的自己长大了,也认真去爱过一个人了。
只是结果都不太好罢了。
我服输,也认命,怎么他们还不放过我呢。
我从魏青淮怀中爬到一旁,打断他喋喋不休的指责。
“我愿意把身体让给宁婉,随便你们吧。”
魏青淮恼得站了起来。
“顽劣不堪!你根本就没觉得自己有错!”
“明天开始,巫师会来唤醒你身体里沉睡的宁婉。”
“不管什么方法,你都给我好好受着!”
他走后,我从头上拔下一根发簪。
在胸前比量了一下,然后用力扎了进去。
等什么明天,还是我自己下手比较快。
4
谁想到宁婉就在我的梦里,叫我死也不安稳。
她扇了我两巴掌,有力得哪像巫师说的虚弱模样。
反倒是我,只能躺在地上听她叫骂。
“小贱人,给魏青淮睡再久有什么用?还不是我勾勾手指他就把你扔了。”
她对我笑着露出一嘴白牙。
“我嫁过去那夜,他看见盖头下不是你,脸都黑了。”
“那又怎样,和我睡过后还不是舔上来求我!”
可能是飘太久了,她和魏青淮一样聒噪。
“别再试着伤害身体,那是我的东西!”
我被脑内的剧痛拉回现实,迎面就是一巴掌。
我抬头看向扶着胸口喘粗气的母亲。
“我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玩意!”
“你死了倒痛快,谁准你伤害这副身体的!”
见我胸口透过纱布渗出鲜血,脸颊也高高鼓起,母亲的火气消了。
她坐到我榻上,生疏的握住我的手,泪珠连连滚落,语调哽咽。
“瑶瑶,从前是做爹娘的对不住你,没有好好爱你护你。”
“给你养成了这样冷血的性子。”
她将我搂紧怀里,泪水濡湿我的肩膀。
“可是爹娘也是第一次做爹娘。”
“千错万错你冲着我们来,不要为难你姐姐好不好?”
“爹娘真的,太想她了......”
我僵硬的拍了拍母亲的肩膀。
她沉浸在对大女儿的思念里哭得凄惨,没发现她的发簪怼进我的伤口,带出大片血迹。
5
我半夜发起了高烧。
浑身都在酸痛,连骨头缝都钻出寒意。
莲河把冬天的被子全都盖在我身上,我还是冷的牙齿打颤浑身发抖。
“莲河,怎么这样冷......是冬天来了吗?”
莲河哭着把汤婆子塞进被子里,吓得满脸都是泪:
“奴婢摸您没有发热啊!”
“小姐,您到底是哪里在疼?”
“奴婢去给您请大夫好不好?”
我强忍着从心脏蔓向全身的寒痛,直起身拉住小丫头。
“不必请大夫,我没事。”
只是巫师太不靠谱,没完成仪式,那蛊虫又在我身体里叫嚣了。
再忍忍,就会好的。
魏青淮闻讯赶来,在摸到我平常的体温后,眼里的焦急变成失望。
“宁瑶,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装病卖傻,小题大做,和那些后宅妇人有何区别?”
也许是蛊虫吃累了,我感受到久违的愤怒,于是激他:
“你的宁婉就是什么纯洁小白花了?”
“魏青淮,我以前也不知道你这样蠢。”
男人怒极而笑,成婚七年,我都没见他脸上表情这样丰富过。
他把我从床榻上拽起扛在肩头,快步出屋,将我扔在廊下的风口里。
“你这样牙尖嘴利,看来并不需要休息。”
“就给我跪在这抄《女戒》,不改掉你的臭毛病别想进房!”
男人走后,小厮飞快给我布好方桌纸笔。
我端正跪好,没抄书,一笔一划写下了一封和离书。
和魏青淮沾边的一切,都让我觉得恶心。
我的身体不属于我,坟茔更不会有。
让神魂干净的离开,是我所求的最后一件事。
6
巫师赶着鸡鸣时分过来,魏青淮一身白衫跟在后面。
我自大腿往下失去了知觉,起身时直直摔倒,头磕在台阶上,瞬间血流如注。
魏青淮把我拉起,看着我惨败憔悴的脸,眼里复杂深沉的情绪闪过。
他唇线紧合,掏出帕子想来擦拭我的额头,被我扭头避开了。
那是宁婉给他绣的帕子,一直贴身藏着,若帕子脏了惹他恼火,我又要承受无妄之灾。
他的手僵在原地,喃喃喊我:
“阿瑶,你——”
我淡淡回他,“我很好,不劳驾了。”
巫师细长的眼把我扫了一圈,对魏青淮躬身道:
“王爷不必为这冷血的女人费心了,这血流的正好!”
他伸手要来摸我额头上的血,笑得一脸奸邪:
“用此血画符,自会引来至邪至恶的魂来吃掉她剩下的残魂。”
“到时老夫设下转生阵,灭恶魂,至纯至善的王妃就能得到这副身体!”
魏青淮抽手他的手,眉头皱起将我护在身后。
“谁准你碰她的!”
“阿瑶是我的王妃,你若再出言不恭,我会割了你舌头!”
多可笑啊,一心想我死的人还要护着我。
我把手中的和离书拍在男人身上。
“魏青淮,签了它,之后你想如何取我的命,我都配合。”
男人一眼扫过去,眼睛死死定在“一别两宽,永世不见”这行字上。
他像看到了极可笑的东西,攥着纸张的手指青筋鼓起,咬紧牙关嗤笑了一声。
“一别两宽?你是我的女人,还想别去哪里?”
他修长的手指掌住我的下巴。
“你即便死也是本王的鬼,可明白了?”
7
我用力挣开他的手,掏出怀中的簪子按在脖颈旁边步步后退。
“看来你也没有多爱宁婉嘛。”
“若你不签,我现在就死,看谁还能肖想我的身体!”
我没有收力,尖锐刺破我的血管时,带出的血珠像朱泪落到地上。
母亲不知从哪里冲出来跪在地上。
“求王爷签了吧!”
“我那可怜的女儿等您七年了,她等不起下个七年了!”
魏青淮不理他们,沉默的与我对视。
良久,终于弯下腰去,在和离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他将墨迹未干的纸甩在我身上,不再看我一眼,转身离开。
冷漠含霜的声音随寒风传来。
“不论何种方法,我要明天见到婉婉活着回来。”
我还没收好和离书,就被巫师狠狠推倒在地。
母亲喜极而泣。
“巫师大人,还请您快快施法救回小女吧!”
“需要筹备什么您只管提,价值万金我们也买得!”
巫师拖着我的头发向高台的阵法处走去。
“今夜子时,恶鬼净化这幅身子,王妃自能归来!”
8
子时临近,我再次被十八根铁链锁在阵法中。
观礼的人依旧是我的父母,同刚和离的前夫。
巫师用刀划开我的手腕,小碗鲜血泼在符纸上。
母亲吓得别过眼,我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伤了太多次,我早习惯了这种疼。
魏青淮捏紧剑鞘,他背对着高台,沉声问我:
“宁瑶,你还不知错是不是?”
我没理他,只等着子时快点来。
锁链哗哗作响,下一刻,妖风呼啸如恶鬼哭嚎。
如此恐怖的场景,在场观礼的人却个个一脸紧张期待。
犹如恶鬼和蛊虫爬进我的脑中,剧烈的疼痛让我本能的狠狠挣扎起来。
我咬得满嘴是血,再忍不住痛呼出声。
“咣当!”
透过血红模糊的双眼,我看到男人转回身。
魏青淮看到我血糊成一片的嘴唇,剑锋出鞘,猛砍断拴在我脖子的铁链。
男人的剑尖直指向钳着我的巫师,狠厉的朝他质问:
“你不是和我说她不会痛苦吗!”
“谁准你把她伤成这样!”
他手腕发力,剑锋刺入巫师的皮肉,吓得巫师跪下求饶。
“青淮。”
院门处忽然响起熟悉的娇媚声音。
一袭白衣袅袅走出来,正是我那死了七年的长姐,宁婉。
“阿婉!”
看到宁婉的瞬间,魏青淮手里的剑掉落,他的眼里再也看不到其他。
所有人都朝着宁婉的方向跑去。
魏青淮最先把她抱入怀中,两人宛如交颈鸳鸯。
没人看到魏青淮那柄落下的剑直插进我的心脏。
我如愿闭上眼。
第2章 2
9
我死了。
神魂飘离体外,蛊虫啃食的痛感消失不见,我从未如此轻松过。
我试图脱离这里,却被无形的墙困在阵法周围。
只能百无聊赖看着他们上演一出苦情戏。
宁婉伸手把魏青淮推开,柔弱的跪下身躯哭诉。
“是婉婉不好,婉婉对不起王爷,更对不起爹娘。”
母亲慌忙把宁婉搀扶起来。
“这是什么话,你能活着回来,做爹娘的只觉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魏青淮没说话,他有多问题,但都不及此时看到活着的宁婉。
宁婉连连摇头认错。
“那年王爷出征,妾本该随他左右。”
“怎想到身子不中用,大夫诊治出我的身子时日无多了。”
“我想着妹妹总给我写信说思慕王爷,索性成全他们,假死远走。”
巫师适时跪在地上。
“是老夫曾被心善的王妃救下。”
“见她时日无多甚是艰辛,才想出换魂之术。”
“请王爷不要苛责王妃,老夫愿意受罚!”
魏青淮将人搂到怀里,带着失而复得的庆幸。
“这么多年,怎么不回来寻我?”
宁婉垂眉敛去眼中的算计。
“我曾偷偷回来,见你与妹妹恩爱如一人,便不敢回来了......”
父亲拍了拍宁婉的肩膀,声音中溢出一点哽咽:
“傻孩子,回来就好。”
母亲抹着眼泪安慰。
“当务之急是要给婉婉养好身体才是!”
我坐在自己的尸身旁,止不住叹气。
原来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
在爱人面前,天大的纰漏都能自圆其说,而不爱的人,即使你呼吸也是错。
还好我现在已经不会被他们的作为影响了。
只希望他们赶紧给我收尸,让我投胎转世去。
我尝试推动自己的尸体,却只打翻了高台上的烛台。
莲河听到声响扑上来,就看到我的心脏上深插的剑柄。
小丫头颤抖着手去探我的鼻息,然后惊得跪倒下去,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王爷!求你来看看小姐。”
“小姐是,不是,没有呼吸了......”
10
魏青淮浑身一震,他扭头看向我的方向。
幡旗飘荡的高台上,我瘦弱的身体伏在上面,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
他茫然的往前两步,被院门的石台阶绊住,踉跄跪倒在地。
魏青淮在脑中反复回想刚刚的场景,但是无论怎么回忆,都只剩下再见到宁婉的讶异惊喜。
他不记得那一刻高台上痛到失声的我是什么表情,也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似乎自己的剑刚刚所手中脱离了......
然后呢?然后剑去哪里了?
他倏然抬起头,透过凌乱的发丝间,好像看到了插在我胸口的剑。
领兵者不可无剑,这柄魏青淮随身的佩剑一向由我来悉心打理修整。
哪怕是此刻,都闪着熠熠的寒光,在夜里也无法忽视。
魏青淮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什么宁婉、换魂术,在他脑中全部抽离。
只剩下我,剩下宁瑶两个字。
看着男人狼狈的站起来,直直往高台上去,宁婉对着巫师使了个颜色。
巫师从宽大袖口抽出一个小人,然后摆动了几下——
高台上的我,居然肢体僵硬的动作了起来。
只见“我”僵硬的坐起来,右手把剑抽出胸膛,扔到下面,嘴里发出嘶哑可怖的笑声。
魏青淮猛地顿住脚步,被我玩笑似的动作翻出滔天的怒气。
他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手指快要捏出血。
“宁瑶!你居然敢!!”
宁婉适时扶上他的胳膊,楚楚可怜的开口。
“妹妹居然开这样恶劣的玩笑?她是不是不希望我回来?”
魏青淮恨极了,他拉起宁婉的手转身就走。
“封院!没有本王的命令,谁都不准放她出来!”
他没回头,也没看到我失去控制后,从高台滚落而下。
11
魏王府广召天下名医入府,称找回了七年前失踪的王妃。
王妃身子孱弱久病无医,若能药到病除,将得赏黄金万两。
朝堂对王爷的举动颇有微词。
且不说王府里已有一位王妃,那先王妃死而复生,听起来也十分诡异。
魏青淮更像是被下了降头一样,他当日就进了宫,呈上休妻折一本。
字里行间称现王妃无德善妒,不尊父母不睦手足,实在不配王妃之位,恳请皇帝准许休妻。
男人跪在殿外,把这些年拼命拿到的兵权悉数交回,换了休妻另娶妻的诏书。
旨意一下,京城大小茶肆八卦,都变成了魏王与两任妻子的风流轶事:
“王爷对前王妃用情至深,现王妃一个替身,当然要让位!”
“现王妃才是陪王爷四处征战的人,现在家国安稳,王爷就要休妻,真是无情。”
“王府这么多年都没有别的女人,明明是用情至深!”
“哎,可怜现王妃,什么都没得到,终究不被爱的才是输家呀!”
流言四起的时候,我正站在院子里发愁。
爱不爱的那些都是无聊事,让我的尸身赶紧下葬才是要紧事。
我本幻想自己的死该是场凄美的悲剧。
总有人看着我的惨状能留下几滴泪,烧几张纸钱。
可莲河被带走后,我的尸体只能躺在高台下。
手脚都断了,胸前还裂开一个大豁口。
不出三天,身体就弥漫出腐烂的臭味,引来数不清的虫蝇。
我静静看着,然后笑出声来。
只觉得自己从出生,到死亡,都是一场让人捧腹的笑话。
当我的尸身已经不成人形时,我听到门外传来了热闹喧嚣的声音。
一个人猛的撞开门闯了进来。
12
是一个喝多了的陌生男人,推开我的门哇哇大吐。
从他身后走来两个小厮,他们连声叫着来扶起男人。
“这又是哪家的客人?”
“今日王爷大婚,这宾客太多了记不清!”
小厮嗅了嗅,闻到院内发出的臭味,呕了一声。
“这客人怕不是把这里当茅房了,好臭!快走快走!”
我透过没关的院门,看到府内满是红绸罗缎,雕花红灯笼挂满长廊,锦簇得热闹。
要是我还活着,定要羡慕一下的。
我连一次都没有的婚仪,宁婉居然能得到两次。
还好我现在是个没心没肺的魂,感叹了一声祸害遗千年,就又飘了回去。
不过通过刚刚看到的一片朱红,我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办法。
没人给我收尸,我也可以自己来呀。
我坐在门前等阿等,直到月上树梢,一阵狂风吹起,把门前的灯笼吹得歪斜。
我顺势踢了一脚,灯笼滚入院内草地上,火星顺着灯油蔓延。
我露出了解脱的微笑。
在身体被火吞噬前,最后一眼,我好像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向我奔来。
不重要了,我没留恋,闭上了双眼。
白光将我温柔包裹,混沌间,好像有人把我抱了起来。
“咦?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死的这样惨,连个坟头都没有!”
“师父,这好像又是师兄在京城造下的孽!”
......
13
在几位名医的诊治下,宁婉的身体好的很快。
宁婉病好那日,魏青淮顺理成章的同她再一次举行了婚仪。
婚宴上,宁婉的父母与同僚好友笑的开怀。
没有人想起那个还被关在偏僻后院的女人,除了魏青淮。
宁父笑着将宁婉交给他。
他想到宁瑶嫁过来时那一顶极侮辱的白轿。
宁母流着泪接过他敬上的茶。
他想到陪宁瑶拜年时被扫地出门散落一地的礼盒。
宁婉含羞带怯挽住他的手。
他想起宁瑶曾躺在自己膝间,半是撒娇半是委屈的说也想同他拜天地。
莫名其妙,魏青淮就是总能从今日的种种里看见那个坚韧成长的女人。
也曾是自己妻子的女人。
被自己用骄纵的罪名锁在后院,反思己过。
可是这样环境里长成的宁瑶,真的骄纵吗?
若无人心疼她,那她的骄纵,有谁会在意呢?
贺喜的人影笑容在他眼里糊成一团,一杯喜酒咽下,男人猛地弯腰捂住抽痛的心脏。
一只熟悉的手掌将魏青淮扶起,是曾随着自己在外征战的武将。
五大三粗的男人挠挠头,然后为难的开了口。
“王爷,您和前王妃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您在外那几年,王妃对您事事上心,连兄弟们都受过娘娘的恩泽。”
“娘娘在时,就是刀山火海,她也陪您闯。”
“在兄弟们心中,王妃真是个顶好的人。”
“也是最深爱您的人啊!”
魏青淮僵立在原地,他当然知道。
在外几年艰辛,宁瑶为他挡过刀,没过孩子,一身伤病看着比宁婉要重得多。
那次流产,她没了半条命,将他吓得跪在她床边求求神拜佛。
她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保证,绝对不用性命与她开玩笑。
她把头伏在他肩膀,温柔的许诺。
“阿瑶要一辈子爱着阿淮,谁也分不开咱们。”
像被利剑贯穿七经八脉,让他顿悟:
他的阿瑶怎会用性命威胁他!与他玩笑!
他茫然像四周看去,阿瑶呢,他的阿瑶此刻在哪里?
目光所至,天边被火光烧红。
侍女小厮们尖叫奔窜。
“走水啦!偏院走水啦——!”
14
魏青淮在火苗烧到宁瑶衣角前,将她抱出院子。
他把宁瑶搂入怀中,让她醒一醒,是自己来晚了,莫要睡了。
围观的宾客捂着鼻子露出惊恐的表情。
那具身体明明已经腐烂发臭了,为什么王爷像看不到一样?
莫不是神志不清了?
和宁家父母赶来时,宁婉连嫁衣都没来得及脱下。
看到男人隐隐癫狂的模样,她咬紧银牙,换上得体的笑容,将宾客送了出去。
宁母也被这惊悚的场面吓住了,还是宁父先去搀扶他。
“王爷,还是尽早让她入土为安吧!”
宁母看着宁婉站在那儿委屈的掉泪,心更疼了。
“是啊王爷,今天是您和婉婉的大喜日子,别搂着死人了,多不吉利。”
魏青淮还是搂着尸体跪在那里,听着他们的话,笑出了声。
“入土为安?”
“不吉利?”
他转回头死死盯住一家三口,眼里爬满骇人的血色。
“宁瑶真的是你们的女儿吗?”
“她去了,你们很得意?”
宁母被噎了一下,下意识的反驳。
“她自然是我们的女儿,可她偏偏选她姐出嫁的日子死,还不是见不得婉婉过得好!”
“她有现在的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宁父也认同的点头。
“她从小就没少给家里惹事,如今我们愿意给她敛尸立坟,已经仁至义尽了!”
“住嘴!”
男人朝他们大吼,上位者的威压让他们不由屈膝跪下。
“到现在,你们可有来瞧她一眼?”
“婉婉手脚皆断,胸前…”他哽咽了一声,“胸前的伤口都腐烂了。”
“她明明,死在了那一晚啊!”
可是他们呢。
忙着给宁婉治病,忙着休妻另娶,整月都不曾有人来关心别院的宁瑶。
若人真的有亡魂,那宁瑶是怎么度过这段时间的?
被自己所爱的人一箭穿心,看着自己的尸身直到腐烂也无人敛尸,该有多委屈?
不敢再想,魏青淮低下头,大颗眼泪滚落,他痛哭出声。
一只柔软的手覆在他掌上,魏青淮震惊的抬起头,却是宁婉。
女人穿着嫁衣鬓发微乱,眼里是溢出的委屈和心疼。
“夫君,纵然妹妹有屈,可难道我不委屈吗?”
“这些年躲在暗处看你们恩爱,你可知我心里是什么滋味?”
“所以别难过了,妹妹一定希望我们好好过日子是不是?”
男人脸上还挂着泪,他用力扔开她的手,冷笑着起身。
“你不说本王倒忘记了。”
“你和那巫师是如何假死又回来的,本王很感兴趣。”
15
军营里的刑罚工具用了一半,巫师就吓得失禁,全招了出来。
他像软虫一样趴在地上向魏青淮求饶。
“都是宁婉指使我做的我只图钱啊王爷!”
“那女人不敢陪您上战场,所以设计了假死脱身。”
“也是她看您回了京城,才想着当回王妃享福的!”
宁婉被捆在旁边动弹不得,只能尖叫着让巫师闭嘴。
“你给我住嘴!明明是你胁迫我!”
魏青淮的脸隐在黑暗中,只有迫人的压力充斥整份牢房。
宁婉跪爬到男人身前,伸手揪着男人的衣角。
“青淮!你不要听他说的!不是这样的!我才是最爱你的人!”
“当年我真是快死了没办法才离开你的!”
他伸手拉起女人尖细的下巴,将她整个人抬到与自己平齐。
“哦?快死了?那你怎么还活着呢?”
清脆的骨骼断裂声伴着女人凄厉的尖叫,他掰断宁婉的下巴,把她丢到一旁。
魏青淮踱步到巫师身旁,挥剑挑断了他的一双腿。
巫师捂住血流不止的腿,痛到在满是血的地上打滚哀嚎,又被一剑钉在地上。
“你回答一个问题,本王留你全尸。”
“你说的换魂术,将亡魂招到活人身上,可真有此术?”
“没有啊王爷!人死灯灭,亡魂都尸要投胎去的。”
男人高大的身躯瞬间卸了力,他如垂髫老人倒回椅子。
“来人,赐他五马分尸。”
巫师恐惧的连连摇头,生死间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师门。
“王爷!王爷!您到我的师门云归山去!我师父能为您解惑!”
巫师还是被抬下去五马分尸了。
他间接害死宁瑶,魏青淮绝不肯让他善终。
16
牢房里安静下来,宁婉努力缩在墙角,还是被男人发现。
“你这么会躲,怎么不躲一辈子呢?”
“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和阿瑶的面前,害她没命?”
宁婉的发髻披散着,嫁衣上全是暗沉血液。
她知道自己也躲不过了,所以一股脑对着魏青淮发泄出来。
“魏青淮!是你不肯爱我!”
“如果你离开床榻也能对我有半分关心,我不会爱你吗?”
“明明是你贪图我的身子,心里却不肯放下宁瑶!”
“你既不爱我!凭什么要求我陪你出生入死?你以为我和宁瑶那蠢货一样傻?”
“你对我不肯放手,是你心里清楚知道对不起我!是你有愧在先才对我百般补偿!”
宁婉状若疯癫的指着魏青淮破口大骂。
“是你三心二意睡一个爱一个!”
“是你的剑杀死了宁婉!”
“宁婉最恨的,最该死的不是你这个畜生吗!”
魏青淮笑了,果然恶人最懂恶人,宁婉几句话就将他剖析的透彻。
那些他曾经不愿意承认的游离和背叛,无处遁形。
“你说的都对,”男人把剑收回剑鞘。
“我不杀你,就让你陪着你的父母去流放吧,”
“你父母那样爱你,想来你十分乐意和他们共苦的。”
魏青淮不再听身后的叫骂。
他踩着月光走出牢房。
月色下,女人正坐在马车前等候。
他温柔的搂着女人上了马车。
“阿瑶,你的仇我都替你一一报了。”
“我知道你最恼我,不要急,等带你医好身体,打骂为夫都随你。”
马车驶过,留下面面相觑的衙役惊恐对视。
王爷搂着个恶臭的尸体说情话,是不是疯了?
17
云归山上流云缥缈。
我在山崖上练习师父今日传授的术法。
术法艰涩,但是我一向最有耐心,所以修习的速度日渐加快。
对于为什么我可以用一副与前世相同的身体活过来。
我的师父只道:“不可说。”
后来从白师兄处,我大概知道了那个谋害我性命的巫师。
原本是山门不学无术的大师兄,因为心术不正,被师父除名赶出山。
那巫师的符术师承云归,所以他犯下的孽,师门也要挽回承担。
说这话时,白师兄温柔的将我额前碎发挽到耳后。
“我和师父那日见你茫然站在人间,连神魂都是疤痕。”
“我们山上哪个女孩不是被宠着长大的。”
“所以见到这样一个不会哭闹的姑娘。”
“师父心疼坏了,直说要带你回山好好养起来。”
我装作没看到白坞师兄红了的耳根,道谢后返回住处修习。
我是一个没有前世今生的人,神魂残缺,因缘枯竭。
上辈子我用死亡学会了情爱是这世界上最无用、最歹毒的东西。
所以捡回来的这辈子,我只想让自己变得强大。
任谁都不能伤害我分毫。
......
一日风晴,白坞师兄又在门外孜孜不倦的敲门。
我以为他又给我从山下捎回什么好玩的东西。
打开门却见他一脸为难的站在外面,向来温和的眉眼上都是怒意。
“阿瑶,魏青淮那个腌臜找过来了。”
“他日日在山下求见,拜的头破血流也不肯走。”
“我本想直接处理掉他,可我不能替你做决定。”
“所以我把消息带给你,你来处理。”
我恍然,然后向师兄道谢,往山下走去。
既然魏青淮还活着,就由我来送他最后一程。
18
山底,一个浑身肮脏的男人正在一步步往上爬。
他背着个人形的包袱,墨发半白,曾经的俊脸上都是风霜。
我抱着剑看他爬到我面前。
魏青淮抬起头,看到我后满脸呆滞,又露出失而复得般狂喜的笑容。
他想跑到我面前,脚下踉跄又滚了下去,着地时死死护住身前的包袱。
他身上都是伤,尝试爬起来又摔倒,只能仰头看着我。
“阿瑶阿瑶你真的没死!我就知道!”
“阿瑶我替你报仇了!”
“害你的巫师被我五马分尸,宁家人都被流放苦寒一辈子回不来了。”
“再也不会有人成为我们的阻碍,你——”
我冷漠的打断他。
“然后呢,那你怎么还活着?”
男人粉饰的太平被我无情的戳破,他明白,我最恨的其实是他。
“我走后我才明白自己的错的有多离谱。”
“阿瑶,我不会奢求你爱我了。”
“可是我真的想赎罪,阿瑶,能不能让我陪在你身边?”
“你打我骂我都可以,我只是想余生都守着你。”
他一股脑说完,然后用期待眼神望向我。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知道吗魏青淮,我早就知道宁婉没死。”
“那日回家奔丧,我遇见她坐在马车里,和那巫师嫌弃你冷冰冰的没趣死了。”
“我当时就想,原来我喜欢的魏青淮也是个会被心上人讨厌的可怜虫。”
“我想救赎你,我被人讨厌了一辈子,就想你不要经历我的痛苦。”
“可爱人也有高低之分,在你那里我永远比宁婉低一头。”
“你甚至愿意让我为她去死。”
“所以我什么也不说,我要离开你,还要你后知后觉感受我的痛苦。”
“说到底,你也是我不幸人生的罪魁。”
“我要的新生,你配参与吗?”
听着我平静的质问,魏青淮早已破烂不堪的心再次生出裂痕。
原来爱人的苛责才是刺他最疼的那把刀。
魏青淮仓促低下头去,甚至不敢再与我对视。
他觉得自己好脏好脏。
我也嫌他碍眼,想来这些话足够他再也不敢找来,抱着剑转身上山。
他嘶哑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阿瑶,这辈子给自己活吧。”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
“我也是,真的爱你。”
尾声
师父告诉我,魏青淮死了。
在云归山门外的江里,捞出了他和另一具交缠在一起的腐烂尸体。
师父说,他走前把自己后面的十世富贵命都转到我命格里。
我欣然接受,随后告别师父,同往常一样往自己修习的山崖走去。
白坞师兄在山道上拦住我。
“小师妹,桃花岛上百年桃花酒出窖了,要不要一起去尝尝?”
我挑目看向万里无云的山河之间。
笑着回他:
“好啊,这次不醉不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