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凌晨五点十三分,天海市东郊,“永辉平价仓储超市”那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卷帘门,在电机沉闷的呻吟声中,如同垂死巨兽咧开贪婪而疲惫的嘴,艰难地向上爬升。门外,黎明的微光被一道横亘天际、高耸入云的灰色巨墙粗暴地切割、吞噬。那是“净界墙”,人类在“大崩溃”后赖以苟延残喘的脆弱屏障,也是这座城市最庞大、最压抑的伤痕。墙体表面布满了修补的痕迹、干涸的水渍和不明污垢,在稀薄的晨光中散发着铁锈、劣质消毒水以及一种更深邃的、挥之不去的陈腐气味——那是熵能污染残留的、如同死亡本身散发出的冰冷余韵。

第十年了。自那场席卷全球、将文明根基冲击得摇摇欲坠的“大崩溃”灾难后,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在缓慢的腐烂与绝望的挣扎中踟蹰前行。恐惧并未消退,它只是沉潜下来,渗入城市的每一块砖缝,沉淀在每个人麻木的眼神和佝偻的背脊里,成为呼吸的一部分。城市外围的“墙外区”早已沦为死寂的废墟,是熵雾弥漫、畸变体游荡的禁区;而“墙内”,这被净界墙圈禁起来的“安全区”,也不过是另一个更大些的、规则更严苛些的牢笼。

值了通宵大夜班的林熵,正站在收银台后,身体微微倚靠着冰冷的金属台面,强撑着最后一点精神等待交接。他瘦高的身形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显得过分单薄,深蓝色的廉价超市制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像挂在一副骨架上。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几乎化不开,是长期睡眠不足、精神高度紧绷以及营养不良共同刻下的印记。他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习惯,转动着左手腕上那个冰冷沉重的金属环——那是“熵务管理局(EMB)”强制配发给每一个墙内居民的“灵能监测腕表”。它不仅仅是一个监测工具,更像一个无形的项圈,一个时刻提醒着危险与管制的冰冷烙印。表盘屏幕幽幽地亮着绿色的数字:“0.1μSv/h”,一个安全的、近乎死寂的读数,代表着此刻环境中的熵能辐射处于“背景无害”水平。

超市里弥漫着一种黎明前特有的死寂。冷藏柜压缩机低沉而规律的嗡鸣是唯一的背景音,像这座城市缓慢而沉重的心跳。清洁工老陈佝偻着背,用一把磨损严重的拖把,有气无力地摩擦着光洁的地砖,发出单调而催眠的“唰啦…唰啦…”声。空气里混杂着生鲜区特有的、带着铁锈味的肉腥气,蔬菜货架上那些蔫头耷脑的绿叶菜散发出的微酸腐败气息,以及无处不在的、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这是对抗无形熵能污染的最后一道物理防线,尽管效果微乎其微。

“林熵!发什么呆!去生鲜区看看!” 经理王德发那油腻腻的、带着习惯性训斥意味的吼声从前台传来,像一颗石子投入粘稠的死水,瞬间打破了这份压抑的宁静。王德发挺着中年发福的啤酒肚,稀疏的几缕头发被精心(却徒劳)地梳向一边,试图掩盖油光发亮的头皮。他手里捏着一份皱巴巴的进货单,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算计。“昨晚新到的几扇前腿肉,赶紧点数上架!今天搞‘曙光特惠’,限量供应,抢手得很!别磨磨蹭蹭的,耽误了促销老子扣你工分!”

工分。这是墙内社会运转的新血液。货币体系在大崩溃初期就已崩溃,取而代之的是EMB主导的“贡献点”制度。工作、配给物资、甚至某些“特权”,都依赖工分兑换。王德发口中的“扣工分”,是悬在每一个底层墙内居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意味着更少的合成蛋白粉、更长的排队时间、甚至更靠近墙根的恶劣居住环境。

林熵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把收银机里最后几张印着EMB鹰徽标记的、皱巴巴的纸质工分券锁好。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呵斥。麻木,是在墙内生存下去的必要盔甲。他需要这份在超市值夜班的微薄工分,支付那间位于“净界墙”内侧最底层、终年潮湿阴冷、散发着霉味的“蜂巢”公寓的租金,以及购买政府每月定额配给的、寡淡得令人作呕的合成蛋白粉和硬得像砖头的营养块。偶尔,像今天这样的“曙光特惠”,如果能抢到一点真正的鲜肉,或许能让他干涸已久的味蕾得到一丝短暂的、奢侈的慰藉——前提是他能支付得起那高昂的工分价格。

他转身,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向灯火通明却寒气逼人的生鲜区。一排排巨大的不锈钢冷藏柜如同沉默的钢铁棺椁,整齐地排列着,柜顶的冷气口持续喷吐着冰冷的白雾,在地面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又被老陈的拖把无情抹去。这里是超市的“心脏”,也是“危险”最可能潜伏的地方——生鲜食材,尤其是肉类,是最容易受到熵能污染诱发腐败畸变的源头之一。EMB的《安全手册》上,用加粗的红字反复强调这一点。

他走到“猪肉专柜”前。冷藏柜明亮的灯光下,几扇新鲜的前腿肉被精心地码放着。它们色泽红润,肌理分明,脂肪层呈现出诱人的、近乎透明的乳白色,在冷光灯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肉身上盖着醒目的蓝色检疫章,清晰地显示着昨天的日期和硕大的“A级检疫合格”字样。这是真正的鲜肉!在如今土地污染严重、畜牧业几乎灭绝、绝大部分蛋白质来源依赖合成工厂和昆虫蛋白的世界里,这是绝对的奢侈品!是权贵阶层餐桌上的常客,也是普通居民只有在重大节日或像今天这样的“特惠日”才敢奢望的珍馐。每一次投放,都会引发墙内居民疯狂的抢购潮,工分券如同雪片般飞舞。林熵拿起旁边夹在塑料板上的库存单和工分价目表,准备核对数量和标价。指尖无意间划过冷藏柜冰冷的玻璃表面。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麻痒感,顺着指尖的神经末梢,如同一条冰冷的细蛇,倏地窜上了他的手臂!

林熵的身体瞬间绷紧,动作戛然而止。

不对。

太安静了。冷藏柜压缩机那熟悉而恒定的嗡鸣声……消失了?整个生鲜区只剩下他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声,老陈远处模糊的拖地声,以及一种……更加低沉、粘稠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又像是某种巨大生物沉睡中发出的**脉动**?这声音若有若无,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祥感。

他的目光猛地落回那几扇诱人的猪肉上。仅仅几秒钟的功夫,那饱满鲜艳的红色,似乎……**暗淡**了一丝?像蒙上了一层肉眼难以察觉的、极其稀薄的灰色尘埃。他几乎是本能地抬起左手,目光锐利地扫过腕表屏幕——绿色的数字轻微地跳动了一下:0.13μSv/h。

一个微不足道的波动。也许是设备本身的误差,也许是隔壁街区刚通过一辆老旧的灵能引擎卡车排放的尾气……墙内生活,这样的微小波动太常见了,几乎不会被人在意。

但林熵的心脏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沉到了谷底!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

他太熟悉这种“微不足道”了!十年前,那个被血与火染红的黄昏,在父母租住的廉价公寓楼里,当窗外那铺天盖地的、如同活物般翻滚的黑色熵雾吞噬而来时,他腕上那只简陋的儿童监测环,最初也只是跳动了那么一点点。然后……就是地狱降临!父母惊恐绝望的呼喊,身体被黑雾包裹撕裂时那种深入骨髓的剧痛,母亲将他死死护在身下时温热的泪水,父亲最后将他奋力推出窗外时那只瞬间被黑雾侵蚀、化为白骨的手……还有自己左臂内侧,那道被熵能余波灼烧留下的、如同扭曲蜈蚣般的丑陋疤痕!

十年了!这疤痕从未真正愈合,在阴雨天,在靠近污染源时,总会隐隐作痛,提醒着他那场永不磨灭的噩梦!而现在,这腕表上跳动的0.03μSv/h,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进了他记忆中最黑暗、最痛苦的角落!

他猛地屏住呼吸,身体前倾,几乎把脸贴在了冰冷的冷藏柜玻璃上,瞳孔因高度专注而缩成针尖大小。超市惨白的灯光映照着他苍白的脸,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这一次,他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其中最大、最靠近玻璃的那扇猪肉的瘦肉纹理深处,一条极其细微的、比头发丝还要细的暗红色血线,如同一条苏醒的微型毒蛇,极其缓慢地、**蠕动**了一下!那绝不是血管的走向!紧接着,就在那条血线蠕动的轨迹上,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区域,那原本鲜活的、充满弹性的肉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得**浑浊**、**灰败**!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贪婪的手,瞬间抽走了那块区域所有的生命力!饱满的肌理塌陷下去,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带着湿滑感的暗褐色!如同尸体上迅速蔓延的尸斑!

**噗嗤。**

一声轻微到极致、却又在死寂中显得无比清晰的、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那块灰败区域的中心,一个针尖大小的黑点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随即破裂。一滴粘稠、漆黑、如同融化沥青般的液体,缓缓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粘滞感,从破裂的黑点中渗了出来,在灰败的肉面上短暂地凝聚,然后不堪重负地向下滑落,拉出一条细细的、油亮的黑丝。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如同无形的毒蛇,瞬间从冷藏柜的缝隙中钻出,弥漫开来!

它不再是单纯的肉腥味。它混合了极度甜腻的腐烂水果(像是盛夏时节堆积在垃圾场深处的烂芒果)、浓烈到刺鼻的铁锈(如同新鲜伤口涌出的血液)、以及某种更深邃、更令人灵魂颤栗的……冰冷与空洞!这股味道仿佛拥有实体,像无数细小的、带着冰碴的针,瞬间刺入林熵的鼻腔,蛮横地冲进他的大脑,直抵灵魂深处!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强烈的酸涩感直冲喉头,他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

“呃……”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痛苦和恐惧的干呕,下意识地捂住了嘴,身体微微颤抖。

“搞什么?肉臭了?” 清洁工老陈拖着他的水桶和磨损的拖把,慢悠悠地晃荡过来。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被生活重压磨砺出的、深入骨髓的麻木。那股异常的气味他也闻到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厌恶和了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见怪不怪的漠然。“这帮杀千刀的供货佬,肯定又是拿快过期的糊弄人!上次那批冻鸡翅也是,看着新鲜,一解冻就淌黑水!王扒皮又要跳脚骂娘了,这得赔多少工分……” 老陈絮絮叨叨地抱怨着,布满老茧的手习惯性地拿起靠在墙边的长柄不锈钢刮水器,那锋利的刮头就朝着那扇正在发生恐怖异变的猪肉伸去,目标直指那块碍眼的、正在渗出黑液的灰败区域,显然是想把那“不新鲜”的部分刮掉,好让肉看起来“体面”些。

“别碰!” 林熵猛地低吼出声,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嘶哑变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惊惧。他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想抓住老陈的手臂阻止他。

但晚了!

老陈的动作带着一种被生活折磨出的、对琐碎麻烦的烦躁和不耐烦。刮水器前端那冰冷的不锈钢刮片,已经轻轻地、带着点泄愤般的力道,触碰到了那块正在迅速腐败的暗褐色区域!

**嗡——!嗡——!嗡——!**

林熵左腕上的EMB腕表,屏幕瞬间由代表安全的浅绿转为刺目的、如同凝固鲜血般的猩红!尖锐得如同指甲疯狂刮过玻璃、又像是无数只濒死的蝉在同时发出最后哀鸣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以最大音量猛然炸响!这声音撕裂了超市黎明前的死寂,像一把冰冷的、高速旋转的电钻,狠狠凿进每个人的耳膜和大脑皮层!

“警告!警告!检测到高浓度熵能污染!污染指数急剧攀升!1.5μSv/h… 3.8μSv/h… 7.2μSv/h… 10.9μSv/h…指数失控!指数失控!请立即撤离!立即撤离!重复,请立即撤离!” 腕表内部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急促频率重复着,混合着刺耳到令人崩溃的警报声,在空旷的超市里疯狂回荡、叠加,制造出一种末日骤然降临的恐怖氛围!

老陈被这突如其来的、直击灵魂的恐怖声响和腕表屏幕上那刺目的、不断闪烁的红光吓得浑身剧烈一哆嗦!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手一松,沉重的刮水器“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回响。他惊恐地、如同看怪物般看着自己那只刚刚触碰过腐肉的、布满老茧的手,又猛地抬头看向林熵腕上那疯狂尖叫、闪烁红光的腕表,脸上的麻木瞬间被巨大的、纯粹的恐惧撕得粉碎!“这…这啥玩意儿?咋回事?我的表…我的表咋没响?!” 他慌乱地、近乎疯狂地拍打着自己同样款式的腕表,那表盘却依旧固执地、近乎嘲讽地显示着安全的绿色数字“0.2μSv/h”,仿佛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就在这警报嘶鸣的短短几秒钟内,生鲜区如同被投入了滚烫油锅的冰块,彻底沸腾、失控!灾难的闸门,在老陈那无意的一碰之下,轰然洞开!

那扇被触碰的猪肉,成了恐怖爆发的原点!

那块指甲盖大小的腐败区域,如同被投入滚烫岩浆的石块,腐败的涟漪疯狂地、呈爆炸状向四周扩散!暗褐色的死亡斑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连片、融合!新鲜的肉色像退潮般迅速消失!更多的、粘稠如胶的黑色粘液,从腐败的中心、从肌肉纤维的缝隙中、甚至从骨骼的连接处汩汩涌出!不再是缓慢渗出,而是像溃烂伤口喷涌的脓血,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活物般的**活性**!它们汇聚、流淌、滴落在冷藏柜洁净的不锈钢底板上,发出“滋滋滋”的、令人牙酸的轻微腐蚀声,冒出缕缕带着甜腥恶臭的淡黑色烟气!那烟气迅速升腾,与冷藏柜喷出的白雾混合,形成一种诡异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灰黑色雾霭。

更恐怖的是,那滩不断扩大的、粘稠如胶的黑色污秽中心,开始剧烈地、有节奏地……**搏动**起来!像一个沉睡亿万年的黑色心脏被强行唤醒!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噗…噗…噗…”的沉闷而有力的声响,整个肉块随之剧烈地起伏、膨胀!覆盖其上的肉皮被撑得发亮、变薄,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透明感,皮下无数蚯蚓般的、粗壮的黑色血管疯狂扭动、凸起!整个冷藏柜都在轻微地震颤,玻璃表面瞬间爬满了细密的、蛛网般的裂纹!

**“呕——哇!!!”**

第一个受害者出现了。是住在超市后面棚户区、依靠拾荒和打零工维生、每天清晨必定第一个来排队抢特价菜的张婶。她离生鲜区最近,正挎着那个破旧不堪、边缘磨损的菜篮子,贪婪地吸着空气中残留的“肉味”——那曾经代表着一个月、甚至几个月都未必能尝一次的、无上奢侈的荤腥。此刻,那股浓烈到化不开的甜腥腐烂气,如同实质的、致命的毒气,被她毫无防备地、深深地吸入了肺中!

张婶那布满风霜皱纹的脸瞬间扭曲!浑浊的眼睛惊恐地暴凸出来,眼白部分瞬间被猩红的血丝爬满!她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胸口,身体猛地向后弓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如同破风箱被撕裂般的剧烈呛咳!每一次咳嗽都喷溅出带着明显黑色斑点的、粘稠的唾沫和胃液!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千万只烧红的蚂蚁在皮肤下、血管里、骨髓中疯狂啃噬爬行的剧烈麻痒和灼烧感席卷了她!

“痒!好痒啊!烧…烧起来了!里面…里面有东西在钻!在咬啊!” 她歇斯底里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尖叫着,声音因极度的痛苦和无法理解的恐惧而变调、撕裂,如同厉鬼的哀嚎。她胡乱地、疯狂地挥舞着手臂,菜篮子被甩飞出去,里面几个干瘪的土豆、几把蔫黄的菜叶滚落一地,被随后涌来的黑液迅速吞噬、腐败。她抓挠的力量越来越大,指甲深深陷入脖颈和脸颊的皮肤里,留下道道深可见肉的血痕!暗红色的血液混合着一种粘稠的、半透明的、闪烁着诡异油光的黑色组织液,顺着她抓破的伤口汩汩流淌下来,滴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嗤嗤”的轻响,冒出丝丝黑烟。

这血腥、恐怖、超越常人理解极限的景象,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

“鬼啊!!”

“是熵鬼!熵鬼出来了!超市里有畸变体!”

“跑!快跑啊!被污染就完了!”

“救命!让开!别挡路!”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超市里瞬间爆发出足以掀翻屋顶的、歇斯底里的惊恐尖叫!对“熵能污染”、“畸变体”深入骨髓的、如同基因本能般的恐惧瞬间攫取了所有人残存的理智!那些还在挑选着蔫巴巴蔬菜的零星顾客,那几个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准备上早班的员工,甚至包括听到动静从仓库探出头来的搬运工,全都如同被丢进沸水里的青蛙,彻底炸了锅!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们丢下手中的一切——菜篮、购物袋、推车、甚至怀里抱着的孩子(一个妇女在极度恐慌中竟失手将怀中的婴儿掉在了地上!),哭喊着、推搡着、咒骂着,像一群彻底丧失理智的野兽,朝着超市大门口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连滚带爬地狂奔!

货架被汹涌的人流撞得东倒西歪,罐头、瓶装水、调味品、膨化食品稀里哗啦地洒落一地,又被无数慌乱的脚无情地践踏、踩碎、碾成混合着泥土和黑液的污秽。货架倒塌的巨响、玻璃瓶破碎的尖啸、人体碰撞的闷哼、凄厉的哭喊和绝望的咒骂……各种声音疯狂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混乱癫狂的末日交响曲!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血腥、黑液的甜腥恶臭和破碎商品散发出的各种怪异气味,令人作呕。

“我的肉!我的促销肉啊!全完了!全完了!” 经理王德发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痛心,充满了对即将损失的巨额工分的绝望。他肥胖的身体被汹涌的人流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昂贵的西装被蹭上了黑乎乎的污迹。他看着那扇正在迅速膨胀搏动、流淌着恐怖黑液、几乎撑破冷藏柜的肉瘤,以及地上被踩得稀烂、沾满黑液的、本该带来丰厚利润的蔬菜水果,脸上的肥肉都在剧烈地抽搐。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到张婶那疯狂自残、血肉模糊、身体开始不自然地佝偻抽搐、皮肤下似乎有异物在蠕动的可怖身影上时,那点贪婪瞬间被无边的、冰水浇头般的恐惧彻底淹没。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般的怪叫,连滚带爬地加入逃命的人群,连掉在地上的金丝眼镜都顾不上捡,肥胖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连推带搡地冲向门口。

混乱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瞬间席卷了整个超市前厅。货架如同多米诺骨牌般接连倒下,商品残骸铺满了地面。只有生鲜区,以那个搏动膨胀的黑色肉瘤为核心,仿佛成了一片被诅咒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孤岛,被这疯狂逃命的人潮所遗弃。刺耳的警报声、凄厉的哭喊声、货架倒塌的巨响、肉体碰撞的闷响、还有那黑色肉瘤搏动发出的“噗噗”声和张婶越来越非人的嘶吼……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冲击着耳膜,碾轧着神经。

林熵没有跑。

他的双腿像被浇筑进了冰冷坚硬的水泥里,死死地钉在了原地。刺耳的警报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灌满水的棉花,变得模糊不清。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被眼前那正在发生的、颠覆认知的恐怖景象牢牢攫住!十年前父母被黑雾吞噬的惨烈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灼热的剧痛,狠狠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与眼前的景象疯狂重叠!

那扇猪肉……不,它已经不能被称之为“肉”了!

它膨胀到了原先体积的三倍大小!像一个巨大的、充满邪恶生命力的、覆盖着腐败肉膜和撕裂皮肤的黑色肉瘤!表面布满了疯狂搏动的、如同巨蟒般的黑色血管,不断渗出瀑布般的粘稠黑液。冷藏柜的玻璃早已被彻底撑爆,碎片散落一地。而在瘤体的顶端,那个巨大的、如同火山口般的裂口已经完全形成!裂口边缘是不断翻卷、融化、滴落的暗红色腐肉,裂口深处,是无尽的、翻滚沸腾的、粘稠如融化沥青般的漆黑!仿佛连接着某个纯粹黑暗与混乱的深渊!

一股更浓郁、更阴冷、带着绝对死寂和疯狂混乱气息的**黑雾**,如同地狱熔炉开启时喷涌的硫磺毒瘴,正从那裂口中源源不断地、汹涌澎湃地喷涌而出!这雾气如有实质的生命,带着刺骨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迅速向四周弥漫、沉降!它所过之处,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滋滋滋”的电流哀鸣,灯光剧烈地明灭闪烁,最终“啪”、“啪”、“啪”接连爆裂!玻璃碎片如冰雹般噼里啪啦落下。光线迅速被吞噬,生鲜区以那个搏动的黑色肉瘤为中心,陷入一片翻腾的、粘稠的、伸手不见五指的、令人窒息的黑雾之中!浓雾翻滚,能见度骤降到不足半米!空气中那股甜腥腐烂的味道浓烈到了极点,几乎化为实质!

浓雾中,传来张婶更加凄厉、彻底脱离人类范畴的惨嚎!那声音更像是某种节肢动物被碾碎时发出的高频嘶鸣,混杂着骨骼被强行拉伸扭曲的“嘎嘣嘎嘣”脆响,以及肌肉纤维被暴力撕裂的“嗤啦”声!浓雾剧烈地扰动、翻滚,一个佝偻、扭曲、不断膨胀变形、肢体诡异地增生延长的影子在里面疯狂地舞动、冲撞!货架被撞倒的巨响不断传来!

“嗬……嗬……嗬……” 沉重的、如同破旧风箱在漏气般的喘息声从浓雾深处传来,带着浓烈的血腥和腐臭,越来越近!一个巨大、佝偻、充满压迫感的轮廓在浓雾中若隐若现!

林熵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几乎要撞碎肋骨蹦出来!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大脑,带来一阵阵眩晕,又瞬间冻结,四肢冰冷僵硬。他想转身,想逃跑,但身体却像生了锈的机器,每一个关节都僵硬得不听使唤,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尖叫着危险!左臂内侧,那道十年前留下的、被熵能腐蚀灼烧出的扭曲疤痕,此刻传来一阵阵灼热刺骨的剧痛!像有一块烧红的烙铁,被生生按进了骨头里!这剧痛如此熟悉,瞬间将他拖回了那个血色的黄昏,父母绝望的呼喊,身体被黑雾包裹撕裂的剧痛,以及最后将他推开、那只瞬间化为白骨的手上传来的、最后一丝温热的触感……还有自己摔下楼时,左臂撞在尖锐碎石上被熵能余波灼烧的剧痛……

就在这时!

**嘶啦——!!!**

浓得化不开的黑雾被一股狂暴的、非人的力量猛地撕裂!

一只……或者说一个肢体,从翻滚的浓雾中探了出来!

它勉强还保留着一点人类手臂的轮廓,但整条手臂已经肿胀扭曲到不成比例,长度足有两米!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尸浸泡多日后的青灰色,上面布满了暴凸的、如同粗壮电缆般搏动着的黑色血管!最令人头皮炸裂、灵魂战栗的是它的“手”——五根手指的末端,指甲疯狂地增生、变厚、弯曲、钙化,最终形成了五把足有半米长、闪烁着金属般乌黑光泽的、巨大而狰狞的骨质弯钩!如同某种深海远古巨怪捕食的恐怖螯爪!这恐怖的骨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裹挟着腥臭的狂风,狠狠抓向离它最近的目标——被吓傻在原地、裤裆一片湿热、裤脚滴落着黄色液体的清洁工老陈!

老陈呆滞地望着那瞬间扑至眼前的、散发着死亡寒光的巨大骨爪,浑浊的瞳孔里只剩下纯粹的、凝固的、如同琥珀中昆虫般的恐惧。他甚至忘记了呼吸,大脑一片空白,死亡的阴影将他彻底笼罩。

“躲开啊!” 林熵的嘶吼完全是出于本能,是灵魂深处残存的人性在绝望中的爆发!身体在极度恐惧和那撕心裂肺的左臂剧痛的双重压迫下,反而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他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扑向呆滞的老陈,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狠狠撞开!

两人狼狈地滚倒在地,沾了一身粘稠的黑液和破碎的商品残渣。

噗嗤!

巨大的骨质弯钩几乎是擦着林熵的背脊掠过,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风,狠狠扎进了老陈刚才站立位置后方的一个装满土豆的麻袋!坚韧的麻袋如同纸糊般被撕裂!里面饱满的土豆被恐怖的力道瞬间洞穿、挤压、爆裂!粘稠的、带着黑色斑点的土豆泥混合着麻袋碎片四处飞溅!其中一块带着明显黑色斑点的土豆碎块,“啪”地一声溅到旁边一个翻倒的酱油瓶上,厚实的玻璃瓶身竟瞬间被腐蚀出一个小洞,深色的酱油如同血液般汩汩流出,与地上的黑液混合在一起!

那畸变的怪物——它已经完全从黑雾中爬了出来,或者说,是张婶在极短时间内被恐怖熵能污染异变而成的、彻底丧失人性的恐怖存在!它勉强还保留着人形,但身高已经接近三米,佝偻着背脊,青灰色的皮肤下肌肉怪异地虬结膨大,如同千年老树盘根错节的根瘤,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它的头颅膨胀变形,如同一个巨大的肿瘤,下颌骨撕裂般张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露出满口匕首般交错、滴淌着黑涎的獠牙。它的左臂就是那恐怖的巨大骨爪,右臂则肿胀得如同攻城锤,末端不是手掌,而是数根粗短、覆盖着森白骨刺、如同蠕虫般扭动的触须,正在无意识地抽打着地面和货架,将金属货架砸得凹陷变形,将地砖砸出蛛网般的裂痕!它的双腿则扭曲反曲,关节反向突起,如同巨大的蝗虫后肢,每一次踩踏都发出沉重的闷响,在碎裂的地砖上留下粘稠的、冒着丝丝黑烟的黑色脚印!

它失去了近在咫尺的目标(老陈),那颗扭曲变形的巨大头颅缓缓转动,獠牙交错的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充满破坏欲和饥饿感的低沉咆哮,腥臭的口涎如同瀑布般滴落。它那浑浊的、只剩下一点惨白瞳仁的眼睛,扫过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的林熵和老陈,最终,锁定了前方不远处,一个被混乱人群撞倒、摔在散落一地的洗衣粉堆里、白色粉末沾了满头满脸、正吓得浑身发抖、发出微弱抽泣声的小女孩!

“囡囡!我的囡囡啊!” 一声撕心裂肺、泣血般的哭喊从超市入口处传来。是小女孩的妈妈,她被人群挤到了门口,绝望地看着远处的女儿和那逼近的恐怖怪物。她想不顾一切地冲回来,却被更加疯狂向外逃命的人死死挡住、推搡,只能徒劳地伸着手臂,指甲在超市入口的金属门框上抓挠出刺耳的声响,发出如同母兽失去幼崽般绝望的哀嚎。

怪物那惨白的瞳仁里,似乎闪过一丝对鲜活、幼小生命本能的、纯粹的贪婪和毁灭欲望。它低吼一声,放弃了近处的林熵和老陈,巨大的、覆盖着骨刺和粘稠黑液的右臂(或者说攻城锤般的触须肢体)高高扬起,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腥风,搅动着浓稠的黑雾,朝着那无助哭泣的小女孩狠狠砸落!那力道,足以将钢筋水泥柱砸得粉碎!将血肉之躯砸成一滩肉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林熵倒在地上,背脊被撞得生疼,耳朵里充斥着老陈粗重如同破风箱的喘息、小女孩绝望微弱的抽泣、母亲撕心裂肺的呼喊、怪物砸下巨臂带起的恐怖风声、还有自己左臂疤痕那如同地狱烈焰焚烧般的剧痛!十年前父母被黑雾吞噬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他的视网膜上,与眼前即将发生的惨剧疯狂重叠!那个被遗忘在死亡阴影下的小女孩,仿佛与记忆中那个被父母推开、摔在碎石堆里、无助哭泣的幼小的自己完全重合!

“不——!!!”

一声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混杂着无尽恐惧、十年压抑的绝望、刻骨铭心的痛苦回忆和某种决堤般汹涌的、对这不公命运和残酷世界的愤怒的嘶吼,从林熵的喉咙里迸发出来!那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更像濒死孤狼对月发出的、充满不甘与抗争的悲鸣!

就在这声嘶吼发出的同时,在他自己都完全没有意识到、身体完全脱离大脑控制的情况下,他的右手猛地向前伸出,五指张开,掌心正对着那个即将砸碎小女孩的恐怖怪物!他心中没有任何杂念,只有一个最原始、最强烈的念头:**停下!**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灵魂本源的低沉而宏大的共鸣!如同远古的钟声在寂静的虚空中敲响!

一团柔和、纯净、带着玉石般温润质感却又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威严的乳白色光芒,毫无征兆地从林熵的掌心骤然爆发!

这光芒并不刺眼夺目,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涤荡一切污秽、抚平一切混乱的神圣感!它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灯塔,瞬间驱散了周围数米范围内翻滚的浓稠黑雾,如同炽热的阳光消融冰雪!光芒的核心,纯净无瑕,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而在光芒的边缘,与那充满死寂和混乱的黑雾接触的地方,爆发出无数细碎的、噼啪作响的、如同微型闪电般的彩色电火花!赤红、靛蓝、翠绿、金黄……无数绚丽的色彩瞬间诞生又湮灭,如同无数微小的琉璃在秩序与混乱的交锋中破碎!黑与白,混乱与秩序,毁灭与净化,在这一刻形成了最原始、最震撼、也最残酷的视觉对冲!

这团纯净的光,像一颗被无形之手投掷出的流星,后发先至,无视了空间的阻隔,精准无比地迎上了怪物那砸落的、覆盖着骨刺和粘稠黑液的恐怖右臂!

**嗤啦——!!!轰!!!**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了浸透油脂的冻肉上!又像是强酸泼洒在金属表面!更夹杂着某种更深层次的、仿佛空间本身被撕裂、灵魂被神圣烈焰灼烧的尖啸(不知是来自怪物、那黑雾,还是某种无形的存在)猛然炸响!

光与暗接触的瞬间,爆发出惊人的能量!怪物那足以开碑裂石的恐怖右臂,在纯净白光的笼罩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开始疯狂地消融!青灰色的坚韧皮肤瞬间碳化、崩裂、剥落!下面虬结的、如同钢丝绞缠般的黑色肌肉纤维如同被投入强酸的棉线,迅速萎缩、溶解、化作散发着刺鼻恶臭的黑色浓烟!那些坚硬的、闪烁着乌光的骨刺,在白光的冲刷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表面迅速爬满蛛网般的裂纹,然后“啪啪啪”接连断裂、粉碎成渣!

怪物发出了惊天动地、震耳欲聋的痛苦咆哮!那声音里充满了纯粹的、被侵犯领地的狂怒和被神圣力量灼伤的极致痛苦!它那庞大的身躯在白光的冲击下猛地向后踉跄,砸落的巨臂轨迹被硬生生打断、偏移!

轰隆!!!

覆盖着残存骨刺和粘稠黑液的巨大手臂,如同失控的攻城锤,狠狠砸在了小女孩身旁不到半米的地面上!坚固的地砖如同饼干般粉碎、下陷,形成一个直径近一米、边缘布满放射状裂纹的浅坑!碎石和粉尘混合着粘稠的黑液如同爆炸般四处飞溅!小女孩被强烈的冲击波震得翻滚出去,身上沾满了灰尘、碎石和白色的洗衣粉,小脸煞白,吓得连哭都忘了,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小小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万幸没有被直接击中。

白光在击中怪物手臂后并未消失,而是如同跗骨之蛆,带着一种神圣的审判意味,顺着它的手臂向上蔓延、灼烧!所过之处,黑烟滚滚,皮肉消融,骨骼崩裂!怪物疯狂地甩动着手臂,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试图摆脱这带来极致痛苦的光,但那光却异常顽固,如同附骨之疽!

林熵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掌心爆发的白光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正在源源不断地、贪婪地抽取着他体内某种深藏的、维系生命本源的东西!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疲惫和空虚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他!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生命力都被那团光瞬间抽空!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雪花般的噪点,耳朵里嗡嗡作响,尖锐的警报声、怪物的咆哮、远处的哭喊……所有声音都变得模糊、遥远,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海水。

更让他感到彻骨冰寒、如同坠入万丈冰窟的是——就在他掌心白光亮起的同时,左手腕上那个EMB腕表的屏幕,瞬间由刺目的猩红,跳变成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令人心悸的、不断疯狂闪烁的深紫色!表盘上代表“精神污染指数”的进度条,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推了一把,从原本稳定的绿色区域,瞬间冲破黄色警戒线,一路飙升,如同失控的火箭,直逼代表高度危险、濒临畸变的红色区域顶端!表壳甚至因为内部某种剧烈的、异常的能量反应而变得滚烫,灼烧着他的皮肤!

“呃啊……” 林熵闷哼一声,如同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单膝重重地跪倒在地,右手无力地垂下。掌心那纯净的、带来一线希望的白光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发出一声不甘的低鸣,骤然熄灭!生鲜区再次被翻滚的、粘稠的、带着甜腥恶臭的黑雾吞噬,只有怪物被灼烧得皮开肉绽、骨刺断裂、冒着丝丝缕缕黑烟的手臂处,以及它那因剧痛而更加狂暴、充满怨毒的咆哮,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逆转生死的一幕并非幻觉。

白光消失的瞬间,那股被暂时压制的混乱、死寂和疯狂感如同退潮后的海啸,以更凶猛、更愤怒的姿态汹涌反扑!剧痛刺激下的怪物彻底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狂暴!它那颗巨大的、扭曲的头颅猛地转向力竭跪地的林熵,惨白的瞳仁死死锁定了他!那里面再无一丝对小女孩的贪婪,只剩下被亵渎、被伤害后最原始、最暴戾、最纯粹的杀意!它放弃了所有目标,巨大的、反曲的蝗虫后肢猛地蹬地!

轰!!!

地砖如同纸片般碎裂、翻飞!庞大的黑影带着一股腥臭的狂风,如同失控的重型坦克,卷动着浓稠的黑雾,朝着力竭跪地的林熵猛扑过来!那仅存的、被白光灼烧得皮开肉绽、骨刺断裂、却依旧狰狞恐怖的左臂骨爪高高扬起,五把乌光闪烁的死亡弯钩撕裂空气,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朝着林熵的头颅狠狠抓下!速度之快,力量之猛,避无可避!浓烈的死亡气息,冰冷而粘稠,瞬间将林熵彻底淹没。

结束了么?就像十年前一样,终究还是逃不过……父母推开他时的眼神,绝望中带着最后的希冀……他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骨爪即将触及林熵头皮的瞬间!

**砰!砰!砰!砰!砰!**

一连串低沉有力、带着独特金属颤音、如同死神敲门般的枪声,如同撕裂厚重布帛般,猛地从超市入口的方向炸响!声音短促、精准、冷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高效和漠然,瞬间压过了怪物的咆哮、警报的嘶鸣和远处隐约的哭喊!

五道刺目的、呈现诡异暗蓝色的流光,如同从地狱射出的审判之矛,精准无比地穿透了翻滚的黑雾,撕裂空气,发出尖锐刺耳的破空声!它们划过的轨迹上,黑雾被短暂地排开、净化!

噗!噗!噗!噗!噗!

五声沉闷的、如同重锤击打湿透皮革的声响几乎不分先后地响起!精准得如同用尺子量过!

那猛扑向林熵的庞大怪物,身体在半空中猛地一僵!它冲锋的势头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叹息之墙,戛然而止!

五朵妖异的、不断冒着滋滋作响的白色寒气的蓝色“冰焰”,在它身体的致命要害部位同时爆开!一处在额头正中央,贯穿了那颗扭曲的头颅;两处在心脏位置,将那里炸开两个碗口大的、焦黑碳化的空洞;一处在脊椎第七节,彻底截断了神经传导;最后一处则在支撑身体的右腿反关节处,将其完全粉碎!那蓝色的火焰并非真正的火焰,更像是一种极度凝练的、蕴含着恐怖低温能量和某种强效熵能抑制因子的等离子体!它们附着在怪物的伤口上,疯狂地燃烧(或者说冻结侵蚀)!怪物坚韧的皮肤、虬结的肌肉、甚至坚硬的骨骼,在这诡异的蓝火面前如同暴露在液氮中的玻璃般迅速变得脆弱、龟裂、然后崩解成细碎的、冒着寒气的黑色冰渣!

“嗷——吼——!!!”

怪物发出了比之前被白光灼烧时更加凄厉、更加绝望、充满了被更高层次力量彻底碾压的恐惧和痛苦的终极惨嚎!那声音如同濒死的巨兽最后的悲鸣,震得整个超市的残存玻璃都在嗡嗡作响!它庞大的身躯剧烈地、如同癫痫发作般抽搐着!伤口处蓝火蔓延,碳化崩解的部分迅速扩大!它高高扬起的骨爪无力地垂下,庞大的身体像一座被定向爆破的烂肉冰山,轰然向前扑倒,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地砸在距离林熵不到一米的地面上!

轰隆!!!

整个超市都仿佛剧烈地震动了一下!粘稠的黑液、破碎的骨渣、碳化的肉块、冒着寒气的黑色冰晶如同爆炸般四处飞溅!怪物庞大的残躯还在无意识地、微弱地抽搐着,蓝色的“冰焰”在伤口处顽强地燃烧/冻结,发出滋滋的声响和刺鼻的焦糊味混合着奇异的臭氧味,但生命的气息正在飞速流逝,最终彻底熄灭。

超市入口处,那被逃命人群挤得水泄不通、如同地狱入口般的混乱,不知何时已被一种冰冷而高效的力量强行肃清、镇压。

卷帘门被完全升起,门外透进来的不再是晨曦的微光,而是数道强烈、冰冷、如同探照灯般不断交叉扫射的光柱!光柱刺破超市内部的黑暗和翻滚的黑雾,如同舞台追光,精准地锁定在生鲜区,照亮了怪物还在微微抽搐的庞大残骸,照亮了力竭跪地、虚弱不堪、浑身沾满污秽的林熵,照亮了瘫软在地、失禁的老陈,照亮了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也照亮了周围狼藉的地面和散落的几具尸体(张婶畸变前抓伤致死的两个倒霉顾客,尸体上已经开始出现诡异的黑色斑点)。

数个高大、沉默、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冰冷气息的身影,如同从钢铁熔炉中锻造出来的杀戮机器,无声地矗立在门口的光影分割线上。

他们穿着统一的、质地厚重、线条冷硬到极致的深灰色作战服,上面没有任何多余的标识或徽章,只有肩部、肘部、膝盖等关键部位覆盖着哑光的黑色复合装甲板,在探照灯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头戴全覆盖式的流线型战术头盔,深色的护目镜如同深渊之眼,反射着冰冷的光,将面容完全隐藏在阴影之下,只留下冷酷无情的轮廓。每个人手中都端着一把造型奇特、枪管异常粗大、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步枪——那是EMB行动组“清道夫”的标准装备,“熵能抑制步枪”,发射的正是那种致命的蓝色“熵灭弹”。枪口还残留着发射后的淡淡青烟,散发着微弱的臭氧味。他们行动迅捷而默契,如同精密的杀戮机器,无声地散开,占据了超市入口各个关键位置和制高点,枪口警惕地、如同毒蛇般指向内部黑暗的各个角落,动作流畅,毫无多余,形成一道冰冷的死亡封锁线。

在这群沉默的“清道夫”中央,站着一个格外显眼、如同磐石般的身影。

他没有戴头盔,露出一头如同钢针般根根竖立的灰白色短发,如同染上了岁月的寒霜。饱经风霜的脸上刻着几道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劈斧凿,每一道都仿佛诉说着无尽的残酷。他的眼神如同西伯利亚冻土深处永不融化的寒冰,锐利、冷酷、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波动,此刻正穿透超市内弥漫的黑雾和混乱,精准地、如同锁定猎物般落在力竭跪地的林熵身上。他肩膀上佩戴着一个不起眼的、造型简练到极致的银色徽章——一只抽象的、展翅欲飞的鹰隼,爪下抓着一把断裂的剑。这是EMB行动组“清道夫”的徽记,代表着绝对的清除、绝对的服从和铁血的效率。

他迈开步伐,沉稳地走入超市,厚重的、镶嵌着钢板和防滑齿的军靴踏在破碎的地砖、粘稠的黑液和散落的商品残骸上,发出沉稳而冰冷的“咔哒…咔哒…”声。每一步落下,都仿佛带着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让混乱的空气都为之凝滞。他完全无视了地上还在微微抽搐、散发着恶臭和寒气的怪物残骸,无视了瘫软在地的老陈和角落里的小女孩,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径直走向林熵。他的目光先是如同冰冷的刀锋般扫过林熵苍白如纸、布满冷汗的虚弱脸庞,然后,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死死地、锐利地盯住了林熵的左手腕——那个屏幕依旧闪烁着危险深紫色、表壳滚烫、不断发出低微警报嗡鸣的EMB监测腕表。

灰发男人的眼神微微一凝,冰封般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捕捉的波澜。像是猎人发现了意料之外、却又极其重要的猎物特征,麻烦,但价值巨大。

他停在林熵面前,巨大的阴影将虚弱不堪的林熵完全笼罩。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只手同样戴着黑色的战术手套,但露出的手腕上,也佩戴着一个款式类似但明显更精密、屏幕更大、闪烁着更多复杂数据的腕表。他伸出戴着黑色手套的食指,那根手指如同冰冷的金属,点向林熵腕上那个依旧在闪烁深紫色、如同垂死萤火虫般嗡鸣的腕表屏幕。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冻土上,清晰、冰冷、不容置疑,如同法官宣读最终的死刑判决:

“编号079。”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般清晰地砸在寂静下来的超市空气中,盖过了怪物残骸偶尔发出的最后抽搐声和腕表低微的嗡鸣。

“根据《大崩溃后紧急事态处置条例》第17条,及《灵能者管制法》第3修正案,” 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如同在念诵冰冷的法典条文,“你已被确认携带高熵变风险,及未知、失控的灵能反应。现由熵务管理局行动组第七分队,对你实施**强制收容**。”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林熵因脱力而失焦、带着迷茫和残余恐惧的眼睛,带着一种审视待宰猎物般的、纯粹的冷酷。

“放弃无谓抵抗。” 冰冷的命令如同最后的通牒,“跟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