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熵单膝跪在冰冷粘稠的地面上,超市生鲜区破碎的瓷砖硌着他的膝盖,混杂着黑液、土豆泥和玻璃碎屑的污物浸透了他廉价的深蓝色制服裤腿。雷罡——那个灰白头发的清道夫队长——投下的巨大阴影如同实质的囚笼,将他完全笼罩。那根戴着黑色战术手套、如同金属般冰冷的手指,几乎要点在他左手腕上那个依旧闪烁着危险深紫色、不断发出低微嗡鸣的EMB监测腕表屏幕上。空气凝固了,只剩下怪物残骸偶尔抽搐时骨渣摩擦的“喀啦”声,以及腕表那催命符般的嗡鸣。
“编号079。”雷罡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铁砧上,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权威,清晰地穿透了弥漫的甜腥恶臭,“根据《大崩溃后紧急事态处置条例》第17条,及《灵能者管制法》第3修正案,”他冰锥般的目光刺入林熵失焦的眼底,“你已被确认携带高熵变风险,及未知、失控的灵能反应。现由熵务管理局行动组第七分队,对你实施**强制收容**。”
“放弃无谓抵抗。”最后的通牒,比周围的寒气更刺骨,“跟我们走。”
林熵喉咙干涩发紧,想开口辩解,想嘶吼质问凭什么,但肺叶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只挤出几声破碎的抽气。左臂内侧那道陈旧的疤痕,此刻不再是灼痛,而是变成了一种更深沉的、浸透骨髓的冰冷麻木,仿佛十年前那个血色黄昏的绝望,跨越时空再次将他冻结。他看着雷罡身后,那些如同钢铁雕塑般沉默矗立的清道夫士兵,全覆盖头盔的护目镜反射着探照灯冰冷的光,黑洞洞的枪口,有意无意地指向他,也指向不远处瘫软在地、裤裆湿透、眼神空洞的老陈,以及角落里那个蜷缩在洗衣粉堆里、仍在微微发抖、忘了哭泣的小女孩。
“他…他刚才救了…”老陈嘴唇哆嗦着,试图指向林熵,指向那个救了自己一命的年轻人,但一个清道夫士兵只是微微侧了下头,冰冷的护目镜扫过来,老陈剩下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小女孩的母亲终于从混乱中挣脱,哭喊着扑向角落,一把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身体筛糠般抖动着,恐惧的目光在林熵和清道夫之间游移。
雷罡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他的注意力只锁定在林熵和他腕上那块危险的紫色屏幕。“带走。”他简洁地命令,毫无情绪波动,仿佛在处理一件需要隔离的危险品。
两名清道夫士兵立刻上前,动作迅捷而精准,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他们一左一右钳住林熵的手臂,力量极大,指关节隔着制服传来钢铁般的坚硬感。林熵被强行从地上拖拽起来,膝盖离开冰冷的地面时,带起一片粘稠的黑液丝线。他没有挣扎,身体的脱力和精神上巨大的冲击让他失去了反抗的意志,或者说,反抗的本能在那冰冷的枪口和绝对的秩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只是下意识地弓着背,试图缓解被粗暴拖拽带来的疼痛,视线掠过一片狼藉的地面——张婶抓伤致死的那两个顾客尸体上,诡异的黑色斑点正在皮肤下迅速扩散、连接成片;被怪物骨爪洞穿的麻袋旁,沾着黑斑的土豆块依旧在嗤嗤地腐蚀着流淌的酱油;那巨大的、仍在微微抽搐冒着寒气的怪物残骸,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超越认知的恐怖。
他被半拖半架着,走向超市入口。刺眼的探照灯光柱让他眯起了眼。卷帘门外,不再是黎明微光,而是被数台装甲车顶部的强光灯彻底照亮,如同白昼,更显冰冷。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臭氧和浓烈消毒水的混合气味,刺鼻得令人窒息。
超市门口的空地已经被肃清。几辆涂着EMB深灰色鹰徽、外形粗犷棱角分明、如同移动堡垒般的装甲运兵车(代号“铁棺”)呈扇形封锁了出口。车顶的旋转炮塔上,粗大的枪管闪烁着幽光,那是威力更大的熵能抑制炮。穿着与清道夫类似但装备略显轻便的EMB后勤人员(“白手套”)正戴着厚重的防毒面具,手持喷枪,向超市内部和门口区域喷洒着大股大股灰白色的强效消毒泡沫。泡沫覆盖在破碎的玻璃、流淌的黑液、散落的商品和尸体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凝结硬化,形成一层丑陋的、散发着化学药剂气味的硬壳,像给这片地狱现场盖上了一层敷衍的裹尸布。
更远处,拉起了闪烁着红蓝警示灯的隔离带。一些穿着廉价防护服、戴着简易过滤面罩的城防治安官(“灰皮”)正在竭力维持秩序,将闻讯赶来、伸长脖子试图窥探里面情况、脸上混杂着恐惧和病态好奇的零星居民挡在外面。窃窃私语声、压抑的哭泣声、治安官粗暴的呵斥声,混杂着消毒泡沫喷涌的噪音,构成了一曲混乱而压抑的都市哀歌。
林熵被粗暴地塞进了其中一辆“铁棺”的后车厢。沉重的合金车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闭、锁死,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喧嚣,也隔绝了他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车厢内一片昏暗,只有几盏幽绿色的应急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源,映照着冰冷、布满铆钉的金属内壁。空气里弥漫着机油、消毒水和一种若有若无的血腥铁锈味。他被按坐在一张同样冰冷的金属长椅上,手腕和脚踝被自动弹出的合金镣铐“咔哒”一声锁死,与座椅固定在一起。镣铐内部似乎有细小的探针,瞬间刺破了他的皮肤,带来一阵刺痛,紧接着是微弱的电流麻痹感和一种奇异的冰凉感顺着血管蔓延——这是在注射某种镇静剂或抑制灵能反应的药剂。
一名清道夫士兵坐在他对面,如同沉默的石像,全覆盖头盔下的视线如同实质,牢牢锁定着他。没有交流,没有询问,只有冰冷的监视和引擎启动后低沉的轰鸣震动。
装甲车开始移动,颠簸着碾过超市门口狼藉的地面。透过车厢侧面狭窄的、覆盖着强化玻璃和金属格栅的观察窗,林熵看到了外面被强光扭曲的景象飞速倒退:被泡沫覆盖的超市入口、闪烁的警灯、灰皮们推搡着人群的剪影、远处高耸入云、在强光照射下更显压抑狰狞的净界墙那巨大的灰色身影……一切都像是褪色的噩梦胶片,飞速掠过。
他疲惫地闭上眼,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团白光爆发时灼热的触感,以及随之而来的、灵魂被瞬间抽空的极致虚弱。左臂的疤痕在镇静剂的作用下麻木着,但腕表屏幕上那不断闪烁的深紫色光芒,透过眼皮,依旧在视野里留下诡异的残影。精神污染指数…失控的灵能…强制收容…这些冰冷的词汇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翻滚、碰撞。
“高熵变风险…”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致的弧度。十年前,父母被黑雾吞噬时,EMB的救援在哪里?那些冰冷的枪口,为什么只对准了挣扎求生的幸存者?而现在,因为他掌心那团不知从何而来的、救下了小女孩的光,他就成了需要被“收容”的危险品?这操蛋的世界,这扭曲的规则!
愤怒如同冰冷的岩浆,在镇静剂的压制下艰难地涌动,却无法冲破躯体的麻木和精神的疲惫。他只能将头靠在冰冷的金属车厢壁上,感受着装甲车在颠簸中驶离这片刚刚经历地狱的街区,驶向未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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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海市第七区,EMB区域管理中心,“铁幕”。这座庞大的复合体建筑深嵌在净界墙厚重如山岳的基座之中,宛如从冰冷的灰色巨岩中生长出来的钢铁堡垒。它没有传统意义上的窗户,只有无数排列整齐、大小不一的金属通风口和传感器阵列,如同巨兽身上冰冷的鳞片和复眼。外墙是深灰色的特种合金,在常年弥漫的稀薄熵雾侵蚀下,呈现出一种黯淡、毫无生气的哑光质感,上面布满了雨水冲刷留下的、如同泪痕般的深色水渍。巨大的EMB鹰隼徽章——锐利的鹰爪紧握断裂的剑——以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方式镶嵌在主入口上方,足有十米见方,在探照灯下反射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铁棺”装甲车沿着专用坡道驶入建筑深处,厚重的合金闸门在车辆通过后无声地层层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坡道内部光线昏暗,只有指示箭头和警示灯发出幽幽的红绿色光芒。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送来经过多重过滤、带着金属和消毒水味道的冰冷空气。车辆最终停在一个空旷的、如同金属巨碗般的卸货区。四周是高达十几米的金属墙壁,顶部密布着监控探头和自动武器平台。
后车门再次“哐当”打开,刺眼的白光瞬间涌入昏暗的车厢。林熵被粗暴地拽了出来,脚镣被解开,但手腕上的合金铐依旧锁着。他被两名清道夫士兵夹在中间,押送着走向卸货区侧面一道毫不起眼的、厚重的灰色合金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闪烁着红光的方形扫描区。
雷罡走在前面,他伸出戴着战术手套的手,将手掌按在扫描区上。一道幽蓝的光线迅速扫过他的掌纹和虹膜。
“身份确认。行动组第七分队,队长雷罡。”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响起。
“权限核准。目标:高熵变风险体079。进入路径:黄区-3级隔离通道。”另一道略显不同的电子音回应。
厚重的合金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条同样材质、光线惨白的狭长通道。通道两侧是光滑无缝的金属墙壁,顶部排列着发出惨白光芒的条形灯管,将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也投下冰冷生硬的影子。空气更加冰冷干燥,消毒水的味道也更为浓烈。通道尽头,又是一道几乎一模一样的合金门。
这里就是EMB的核心区域之一,黄区——临时收容与初级评估区。压抑、冰冷、高效、毫无人情味,如同一个巨大的金属胃袋,吞噬着从墙内各处搜罗来的“麻烦”。
林熵被押送着穿过这条仿佛没有尽头的白色通道。脚步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单调而沉重,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他能感觉到两侧墙壁上那些隐蔽的传感器在无声地扫描着他,分析着他的体温、心率、呼吸频率,以及他腕表上传来的、那该死的深紫色污染指数。一种被彻底剥光、置于放大镜下观察的屈辱感油然而生。
通道尽头的门再次滑开。眼前豁然开朗,但又瞬间被另一种更深的压抑感取代。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挑高足有数十米,仿佛一个冰冷的金属天井。中央是一个环形的控制台,十几名穿着白色制服、戴着透明护目镜的操作员正忙碌地操作着闪烁着复杂数据的全息屏幕,屏幕上跳动着各种生物信号波形、能量读数、环境参数和监控画面。无数粗大的、包裹着黑色绝缘材料的线缆如同巨蟒的巢穴,从控制台延伸出去,连接着环绕圆形大厅墙壁的一圈又一圈独立的隔离单元。
这些单元如同蜂巢的格子,每一间都由厚重的、透明度可调的强化玻璃构成。大部分玻璃处于半透明或磨砂状态,看不清内部。只有少数几间是透明的,可以看到里面的人——他们大多穿着灰色的束缚服,神情呆滞麻木,或蜷缩在角落,或疯狂地用头撞击着玻璃内壁,留下暗红的血污,口中无声地嘶喊着什么。一些单元内,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呼吸面罩的医疗人员(隶属于医疗部“绿十字”)正在给收容者注射药剂,或是用仪器扫描他们的身体。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药物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恐惧和绝望的味道。
这里是处理“污染”的第一线,是观察“异变”的实验室,也是无数墙内居民噩梦的终点站。
“079号,这边。”一个穿着白色制服、表情刻板如同石膏像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他胸前别着一个绿色的十字徽章,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终端。他没有看林熵的脸,目光直接落在林熵的腕表上,看着那闪烁的深紫色,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污染指数…深紫?记录在案了吗?”
“现场确认,失控灵能反应,净化型,强度不明。”雷罡言简意赅地汇报,仿佛在描述一件武器的参数,“左臂有陈旧熵能腐蚀疤痕,可能为关联点。”
“净化型?”白制服男人(后来林熵知道他是黄区收容主管,姓周)的声调提高了一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和审视。他这才抬眼仔细打量了林熵几秒,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稀奇的、但也极其危险的标本。“带他去B-7隔离室。通知医疗组,准备全套生理扫描和精神污染深度评估。另外,通知‘白塔’观测站,记录初始数据流。”
林熵被推搡着,走向环形墙壁上的一间隔离室。门牌上亮着冰冷的“B-7”。合金门滑开,里面是一个不足十平米的狭小空间,只有一张焊死在地板上的金属床,一个同样固定的金属马桶,墙壁和天花板都是光滑无缝的惨白色复合材料。唯一的“窗户”是对着外面走廊的一面巨大的强化玻璃墙,此刻处于半透明状态,只能看到外面模糊的人影晃动。
他被粗暴地推进去,手腕上的合金铐被连接在床边的一个固定环上。门在他身后无声地滑上、锁死。隔绝感瞬间达到顶峰。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回响,以及腕表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心慌的嗡鸣。深紫色的光芒在惨白的墙壁上投下诡异的影子。
他颓然跌坐在冰冷的金属床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团光的余温,但身体深处涌上来的,是比在超市脱力时更加沉重的疲惫和一种源自骨髓的空虚感。他下意识地用还能活动的左手,隔着粗糙的制服布料,紧紧按住左臂内侧那道扭曲的疤痕。冰凉的触感传来,却无法平息内心的惊涛骇浪。
那光…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从他手里冒出来?为什么代价是这种灵魂被抽干的虚弱和腕表上这该死的深紫色?他会被怎么样?像那些玻璃格子里的疯子一样被研究?还是像畸变的怪物一样被“清除”?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脏,越收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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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有几分钟,也可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隔离室的门无声地滑开了。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带来一丝与这冰冷囚笼截然不同的气息。她穿着绿十字医疗部标准的白色镶绿边制服,外面罩着一件干净的白色实验袍。身姿挺拔,步伐带着医者特有的利落节奏。她看起来二十岁出头,面容清秀,但眉宇间却有着超越年龄的沉静,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的眼睛很特别,像沉静的湖泊,清澈却带着一种能看透表象的专注力。乌黑的长发在脑后简单地束成一个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她手里拿着一个电子病历板和一个便携式扫描仪。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林熵身上,没有审视,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职业性的、带着评估意味的平静观察。她的视线扫过他苍白的脸色、额角的冷汗、紧按着左臂的手,最后落在他手腕上那闪烁的深紫色腕表屏幕上。她的眼神微微一凝,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编号079,林熵?”她的声音温和而清晰,像山涧清泉,在这压抑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悦耳,却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距离感。
林熵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她胸前的名牌:**楚月 | 医疗部三级医师 | 精神污染评估科**。
“我是你的主治评估医师,楚月。”她走到床边,保持着一个礼貌而安全的距离,目光平静地迎上林熵带着戒备和迷茫的眼睛。“我需要对你进行初步的生理检查和污染状态评估。请配合。”她的语气没有命令的强硬,却带着一种自然的、让人难以拒绝的温和力量。
她没有立刻开始操作,而是先将手中的电子病历板放在床边,然后轻轻挽起了自己实验袍的袖子,露出纤细的手腕。她的手腕上,也佩戴着一个EMB的监测腕表。表盘屏幕是柔和的浅绿色,精神污染指数稳定在极低的“0.01μSv/h”附近。她将手腕展示给林熵看,动作自然而坦诚。
“看,我的腕表是安全的。我的职责是帮助你评估和控制风险,不是伤害你。”她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我知道你现在很害怕,很混乱。我们都需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请试着放松,深呼吸。”
林熵紧绷的神经,在她清澈的目光和温和的话语下,竟真的略微松弛了一丝。他下意识地跟着她的话,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涌入肺部,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他看着她腕表上那安全的绿色,再看看自己手腕上那刺目的深紫,巨大的反差带来一种荒谬的苦涩感。
楚月敏锐地捕捉到他情绪的变化,开始进行操作。她先是用便携扫描仪对林熵进行了全身扫描,仪器发出低微的嗡嗡声,屏幕上一行行复杂的生理数据飞速滚动。她看得很专注,秀气的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
“生命体征基本稳定,肾上腺素水平正在回落…有中度脱水迹象…”她低声自语,手指在病历板上快速记录着。然后,她戴上一次性手套,动作轻柔地检查了林熵的瞳孔反应、颈动脉搏动,并用一个带有探头的仪器仔细扫描了他左臂那道扭曲的疤痕。当冰冷的探头触碰到疤痕时,林熵身体猛地一颤,十年前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和父母绝望的呼喊仿佛再次袭来。
“旧伤…熵能腐蚀深度残留…疤痕组织有异常能量波动迹象…”楚月记录着,语气凝重了几分,“这与你今天的‘灵能显现’可能存在直接关联。”她抬起头,直视林熵的眼睛,“林熵,我需要你尽可能详细地回忆并描述,在超市里,当那团光从你掌心出现时,你的身体和心理感受。任何细节都不要遗漏。”
林熵看着她沉静而认真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猎奇,没有审判,只有纯粹的探究和一种医者的责任感。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干涩的嘴唇艰难地开合:“…热…很烫,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炭…但又不完全是…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骨头里、从身体最深处被硬生生扯出去…很空…很累…累得想立刻死掉…”他断断续续地描述着,那种灵魂被抽干的极致虚弱感再次涌上心头,让他脸色更加苍白。
楚月一边听,一边快速记录,同时用扫描仪对准林熵的头部,特别是太阳穴区域。“灵魂层面的消耗感…强烈的精神能量透支…”她沉吟着,“还有吗?在光出现之前,有没有特别的念头?情绪波动?”
“念头…”林熵闭上眼,超市里那绝望的一幕再次清晰浮现——怪物砸下的巨臂,小女孩无助的抽泣,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十年前父母将他推开时的眼神…“我只想…只想让它停下!救那个孩子!”他猛地睁开眼,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激动。
“‘停下’…强烈的保护欲和阻止毁灭的意志…”楚月在病历板上飞快地写着,眼中闪过一丝思索的光芒。她放下扫描仪,拿起另一个更小巧的、带有柔性探针贴片的仪器。“现在,我需要采集你的基础精神污染指数基线,并尝试捕捉你体内残留的异常能量信号。可能会有一点微弱的电流刺激感,别紧张。”
她小心翼翼地将几个微小的探针贴片贴在林熵的太阳穴和手腕内侧。仪器启动,一阵极其微弱的、如同蚂蚁爬过般的酥麻感传来。楚月紧盯着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波形和数值,全神贯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隔离室里只有仪器微弱的运行声和林熵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楚月的神情越来越专注,眉头也越皱越紧。屏幕上,代表林熵精神污染指数的曲线虽然依旧处于深紫色危险区域,但基线相对平稳,没有剧烈波动。然而,另一条代表“未知灵能辐射”的波形却呈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模式——它并非持续存在,而是像深海中的幽灵信号,间歇性地、毫无规律地突然出现一个极其尖锐的高峰脉冲,然后又瞬间消失,快得几乎难以捕捉。每一次高峰脉冲出现时,林熵左臂的疤痕似乎都会微微发热,而他腕表上的深紫色也会随之闪烁得更加急促。
“间歇性高能脉冲…与疤痕能量波动高度同步…这不符合任何已知灵能谱系…”楚月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困惑和浓厚的兴趣,“你的情况…非常特殊,林熵。你似乎拥有一种…极其罕见、甚至从未记录在案的灵能表现形式。它似乎源于你的意志,尤其是强烈的保护性冲动,但它的能量来源和运作机制…完全是个谜。更关键的是…”她指着腕表屏幕,“每一次脉冲,都伴随着精神污染指数的瞬时飙升。它在保护的同时,也在加速侵蚀你自身。”
这个结论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林熵刚刚因“特殊”而升起一丝茫然希望的头上。保护与侵蚀…如同双刃剑,剑柄也淬满了剧毒。
就在这时,隔离室的门禁通讯灯亮起,传来外面周主管刻板的声音:“楚医师,白塔观测站发来初步分析摘要,请查收。另外,副局长要求调阅079号的实时监控和评估数据流,权限代码Alpha-Gamma-7。”
楚月脸上的专注瞬间被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取代。她迅速操作病历板接收了数据,并开启了监控数据上传。她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摘要,又看了一眼脸色灰败的林熵,沉静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副局长…”林熵捕捉到了这个称呼,还有那个听起来就级别很高的权限代码。
楚月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她快速整理好仪器和记录,语气恢复了之前的专业和平静,但林熵能感觉到其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初步评估完成。你需要补充水分和电解质,我会安排。现在,你需要休息,尽量保持情绪平稳。任何剧烈的情绪波动都可能刺激那未知的能量源,导致污染指数升高。记住,保持平静。”
她走到门边,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入林熵耳中:“在这里,配合评估,保持稳定,是你目前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方式。不要做任何…引人注目的举动。” 这句话像是一句隐晦的忠告。
说完,她按下门禁,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门再次关闭、锁死,留下林熵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金属床上,手腕上的深紫色光芒依旧在固执地闪烁,如同他心中那沉入谷底、又被一丝微弱疑惑点燃的冰冷火焰。
副局长…白塔…自己这特殊又危险的“净化”能力…楚月那隐含的警告…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漩涡。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落入精密蛛网的飞虫,挣扎只会让束缚越来越紧。
他疲惫地躺倒在冰冷的金属床上,闭上眼,超市里那团从掌心爆发、撕裂黑雾的白光,和父母最后将他推开、在熵雾中化为白骨的画面,在黑暗中反复交织、碰撞。左臂的疤痕在镇静剂效力减弱后,又开始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着他,与那来自深渊的力量之间,那无法割断的、充满诅咒的联系。腕表持续的嗡鸣,是这冰冷囚笼里唯一的背景音,一声声,敲打着绝望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