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嗡——

巨大的嗡鸣声响起。整面墙壁,那块一直沉寂的、覆盖着伪装藤蔓的巨型电子屏幕,骤然亮起!刺目的、冰冷无情的白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驱散了所有角落的阴影,将整个血腥丛林照得亮如白昼!那猩红的倒计时数字【00:22:17】被粗暴地抹去!

屏幕上,只剩下两个硕大无比、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的汉字,每一个笔画都像用寒冰雕刻而成,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李锐】

我的名字!

名字下方,一行更小的、却同样刺眼的血红色文字无情地滚动着:

【清除目标已锁定。清除倒计时:00:05:00】

五!

猩红的数字【5】冷酷地跳动着,化作【4】!

冰冷的白光如同凝固的冰川,将我瞬间冻结在原地。墙壁上那两个巨大的汉字——“李锐”——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烙印进灵魂深处。清除目标?是我?那个需要被“清除”的低价值员工?王铮写在泥地上的血字,那未完成的“公司清除……”,此刻拥有了最残酷、最直白的注解!

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成冰。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被扔进无底冰窟。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凝固、细胞尖叫的声音。那把一直被我下意识紧握着的复合弩,此刻重逾千斤,冰冷的金属触感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我的掌心。它不再是工具,它是我的催命符!公司递给我的,用来杀死王铮的凶器,最终指向的,竟是我自己!

“嗬……嗬……”王铮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残响,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转动,终于捕捉到了墙上那刺目的白光,看清了屏幕上那冰冷的名字。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嘲弄,混合着无边的悲悯和绝望,在他血肉模糊的脸上艰难地绽开。那根在泥土上划动的手指,终于彻底失去了力量,软软地垂落下去,在未完成的“除”字旁,留下最后一抹蜿蜒的血痕。

他在嘲笑我。嘲笑我这个和他一样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即将步入同一条绝路的蠢货。

“哦?新目标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女声,带着一丝慵懒的意味,从不远处的阴影里响起。是那个穿红色工装套裙的女人!她倚靠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姿态优雅,手里那把锉刀不知何时换成了一把精巧的银色手枪,枪口若有若无地指向我这边。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屏幕上我的名字,红唇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李锐?有意思。看来今年的‘迎新会’,格外热闹呢。”

“哼,菜鸟就是菜鸟,连当猎物的资格都不够格。”肌肉男粗嘎的嗓音紧接着响起,他从另一侧的灌木丛中钻出,手里那柄沾血的猎刀随意地甩动着,甩落几滴暗红的液体。他看我的眼神,和刚才看王铮时毫无二致,纯粹是看一件待处理的垃圾。

“动作快点,时间宝贵。”金丝眼镜男的声音依旧冷静得像在分析报表,他从王铮的尸体旁站起,推了推镜片,目光精准地锁定在我藏身的芭蕉丛,手里的吹箭筒稳稳抬起,“别让部长等太久。”

三!

猩红的数字【3】跳动着,变成【2】!

三个猎手!三个刚才还在围猎王铮的同事!此刻,他们的枪口、刀锋、吹箭,全部对准了我!空气瞬间凝固,粘稠得如同实质的毒液。巨大的恐惧像无数冰锥,刺穿了我的四肢百骸,但在这灭顶的绝望深处,一股被逼到绝境的、原始的、混杂着愤怒的求生欲,如同岩浆般猛地喷发出来!

跑!必须跑!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像王铮一样无声无息地烂在这片肮脏的泥土里!

肾上腺素疯狂地注入血管。我猛地从藏身的芭蕉叶后弹射而起,像一头被逼疯的困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不再管方向,不再管隐蔽,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离开这片被猩红光芒笼罩的丛林!冲向那扇厚重的合金门!

“想跑?”红衣女人轻蔑的笑声如同附骨之蛆。

“砰!”尖锐的枪声撕裂空气!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几乎是贴着我的头皮飞过,狠狠钻进我前方的树干,木屑飞溅!

我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嘶吼,身体本能地向着旁边猛地一扑!翻滚!冰冷的泥土和腐叶灌进嘴里、鼻孔里,腥臭味令人作呕。紧接着,一股尖锐的破风声袭来!

“噗!”

剧痛瞬间从右肩胛骨下方炸开!一支冰冷的吹箭深深没入肌肉!像一根烧红的铁钉狠狠楔了进去!巨大的冲击力撞得我向前一个趔趄,几乎扑倒在地。眼前阵阵发黑,温热的液体顺着后背迅速蔓延开。

“中了!”金丝眼镜男冷静的报警声传来。

“妈的,还挺能蹦跶!”肌肉男粗鲁的咒骂声和沉重的脚步声迅速逼近。

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剧痛反而像一剂强效的兴奋剂,让我混乱的大脑瞬间被求生欲点燃。我甚至来不及感受那钻心的疼痛,借着扑倒翻滚的势头,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朝着丛林边缘、那面亮着刺目白光的巨大电子屏幕的方向冲去!门!那扇进来的合金门就在屏幕附近!那是唯一的生路!

猩红的倒计时,冷酷地跳到了【1】!

巨大的数字【1】,像一颗悬在头顶的、即将引爆的炸弹,在我布满血丝的瞳孔里燃烧。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心脏被狠狠攥紧的剧痛。背后,肌肉男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死神的鼓点,越来越近,带着泥土被践踏的闷响和粗重的喘息。红衣女人高跟鞋踩在枯枝上的“咔哒”声,金丝眼镜男冷静调整呼吸的细微动静,都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我的后颈。

肩膀下的伤口火烧火燎,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温热的血浸透了后背的工装,黏腻冰冷。但我不敢回头,不敢有丝毫停顿!前方,那片笼罩在刺眼白光下的区域,是唯一的方向!那扇厚重的合金门,是我仅存的、渺茫的希望!

“小子,游戏结束了!”肌肉男的狞笑几乎喷到我的后颈,带着浓重的汗味和血腥气。一股劲风猛地从脑后袭来!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在猎刀破风声及体的刹那,我猛地向前一个狼狈的鱼跃前扑!身体几乎是擦着地面滑了出去!

“嗤啦!”锋利的刀尖划破了工装后摆,冰冷的触感贴着皮肤掠过!

我重重摔在冰冷光滑的金属地面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住。剧烈的撞击让肩膀的伤口迸裂,眼前金星乱冒。但我没死!我冲出了那片人工丛林!眼前是那片被巨大电子屏幕映照得惨白的地面。

【00:00:00】

猩红的倒计时归零!

嗡——!

一阵低沉而巨大的机械轰鸣声毫无征兆地从脚下传来!整个地面都在微微震颤!仿佛有什么沉睡的巨兽在地底苏醒!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冲向那扇近在咫尺的合金门。然而——

“轰隆!”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就在我前方不到五米的地方,那片光滑的金属地面猛地向下塌陷!一个巨大、幽深的方形洞口凭空出现!边缘切割得整整齐齐,露出下面深不见底的黑暗!冰冷的、带着机油和金属锈蚀味道的气流猛地从洞口倒卷上来,吹得我睁不开眼!

陷阱!这根本不是什么出口!

我趴在地上,绝望地看着那扇厚重的合金门,它就在洞口塌陷区的对面,触手可及,却又隔着无法逾越的深渊。门上的幽绿指示灯依旧亮着,像黑暗中嘲弄的眼睛。

“干得漂亮,吴部长。”红衣女人踩着优雅的步伐,走到塌陷洞口的边缘,探头向下望了一眼,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对着空气说道。

肌肉男和金丝眼镜男也围了过来,他们脸上那种猎杀的亢奋消失了,只剩下完成任务后的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目标已驱赶至指定区域,请求执行最终清除程序。”金丝眼镜男对着空气,用汇报工作的刻板语气说道。

“允许执行。”一个温和、熟悉的声音,通过无处不在的隐藏扬声器,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穹顶下。是吴部长!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许,“做得很好。效率不错。”

塌陷的洞口下方,那片深沉的黑暗里,突然亮起了无数点幽蓝色的光芒!密密麻麻,如同夏夜坟场里骤然睁开的无数鬼眼!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密集的“嗡嗡”声,一大片黑压压的、拳头大小的东西从深渊中升腾而起!

是机械蜂!冰冷的金属外壳在电子屏幕惨白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幽光,复眼结构闪烁着无情的红光,尾部细长的金属针管,尖端一点寒芒刺目!它们如同被惊动的杀人蜂群,瞬间锁定了地面上唯一的活物——我!

嗡鸣声汇成一片死亡的浪潮,铺天盖地!

我瘫坐在冰冷光滑的金属地面上,后背紧靠着塌陷洞口边缘冰冷的金属挡板,退无可退。肩膀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但这一切,在眼前这片升腾而起的、闪烁着冰冷红光的机械蜂群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死亡的气息,浓稠得如同实质的沥青,瞬间将我淹没。

“清除程序启动。目标:李锐。”吴部长温和的声音,通过隐藏的扬声器,清晰地回荡在这片被白光笼罩的死亡空间里,像在宣读一份再普通不过的会议纪要。

那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陡然拔高,汇成一股刺穿耳膜的死亡尖啸!黑压压的机械蜂群,如同被激怒的食人鱼群,闪烁着尾部致命的寒芒,化作一片汹涌的金属洪流,朝着我猛扑下来!

速度太快了!快到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视野瞬间被冰冷的金属外壳和闪烁的红光填满!尖锐的破风声撕裂空气!

完了!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灭顶。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冲在最前面那只机械蜂复眼中冰冷的红光,看到它尾部那根细长、闪着幽蓝淬毒光泽的针管,正对准了我的眉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滋啦——!!!”

一声刺耳无比、如同指甲刮过玻璃的剧烈电流爆鸣声,毫无征兆地在穹顶炸响!声音的来源,正是那片巨大的、显示着我名字的电子屏幕!

屏幕上,【李锐】两个大字猛地剧烈闪烁起来!紧接着,像是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撕裂,无数粗大的、扭曲的蓝色电弧在屏幕表面疯狂跳跃、炸裂!整个屏幕瞬间被狂暴的电流吞噬,光芒变得忽明忽暗,发出濒临毁灭的哀鸣!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似乎对那片汹涌扑来的机械蜂群产生了某种无法理解的影响!

嗡——!

蜂群俯冲的势头猛地一滞!如同高速行驶的列车撞上了无形的空气墙!冲在最前面的几只机械蜂,复眼中的红光瞬间变得紊乱、闪烁不定,飞行轨迹变得歪歪扭扭,如同喝醉了酒般在空中胡乱碰撞。后面的蜂群也出现了明显的混乱,密集的阵型瞬间瓦解,嗡嗡声变得嘈杂而混乱,不再是整齐划一的杀戮序曲。几只失控的机械蜂甚至歪斜着撞向旁边的金属墙壁,爆出几朵微小的电火花!

这混乱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但对于濒死的我来说,这转瞬即逝的干扰,就是唯一的生机!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恐惧和剧痛!我不知道那屏幕为什么会突然短路,不知道这混乱能持续多久,但我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我几乎是凭借肌肉记忆,在蜂群停滞、混乱的那一刹那,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向旁边翻滚!

“噗噗噗!”

几道尖锐的破空声紧贴着我的身体掠过!几根细长的金属毒针狠狠地钉在我刚才瘫坐的位置,深入冰冷的金属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颤音!

“怎么回事?”洞口边缘,红衣女人脸上的优雅从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惊疑地看着那片失控闪烁的屏幕和混乱的蜂群。

“系统干扰?!”金丝眼镜男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穹顶和墙壁,试图找出干扰源。

“妈的!别管了!手动解决他!”肌肉男反应最快,眼中凶光毕露,低吼一声,再次扬起了手中沾血的猎刀,就要绕过塌陷洞口向我扑来!

然而,就在他抬脚的同时——

“滴!滴!滴!滴!”

刺耳的、频率极高的警报声,不再是之前那种宣告清除的单调呜咽,而是尖锐得如同防空警报,猛地从四面八方炸响!整个空间瞬间被刺目的红光疯狂闪烁填满!墙壁上,所有伪装成藤蔓或岩石的隐蔽面板同时亮起,密密麻麻的红色警示灯疯狂旋转闪烁!

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合成女声,盖过了所有的噪音,响彻全场: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生物信号深度介入!】

【警告!核心安保协议冲突!】

【警告!一级安全隔离程序强制启动!重复!一级安全隔离程序强制启动!】

“轰!轰!轰!轰!”

四声沉闷如雷的巨响,几乎在同一瞬间爆发!伴随着金属剧烈摩擦、扭曲的刺耳噪音!只见这个巨大穹顶空间的四个角落,厚重的、刻满散热纹路的合金墙壁猛地向上方和侧方弹开!露出了后面隐藏的、黑洞洞的炮口!炮口深处,隐约可见能量汇聚的幽蓝色光芒!

这些隐藏的防御炮塔,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瞬间苏醒!炮管高速转动调整角度,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液压传动声!它们的目标,赫然锁定了场中所有的活物——我,以及洞口边缘那三个猝不及防的猎手!

“什么?!”肌肉男的咆哮变成了惊骇的怒吼,他扬起的猎刀僵在半空。

“不!部长!这是误判!”金丝眼镜男第一次失态地大喊,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

“吴振华!你搞什么鬼?!”红衣女人花容失色,尖叫起来,手中的银色手枪下意识地对准了炮塔的方向,但这举动在冰冷的钢铁巨兽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识别:未授权入侵单位!威胁等级:致命!】

【清除指令:立即执行!】

冰冷的合成音毫无波澜地宣判。

嗡——!

刺目的、足以瞬间致盲的幽蓝光束,猛地从四门炮塔的炮口中喷射而出!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高能粒子束撕裂空气的尖啸!

光束的目标,精准地覆盖了洞口边缘的那三个身影!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我看到肌肉男魁梧的身体在幽蓝光芒接触的瞬间,如同高温下的蜡像般无声地熔化、汽化,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他手中那柄沾着王铮和我鲜血的猎刀,在光芒中扭曲、变红,然后化作一滩赤红的铁水溅落。

金丝眼镜男的眼镜片瞬间汽化,他惊恐地张大嘴,似乎想喊出什么,但整个头颅连同他试图抬起阻挡的手臂,在光束中如同沙堡般崩解、消散。他身上的工装化作飞灰,只留下一个迅速消失的、焦黑的轮廓。

红衣女人最为凄艳。她似乎想凭借惊人的速度闪避,身体向侧面做出了一个极限的扭曲动作。但那幽蓝的光束如同死神的镰刀,毫无阻碍地扫过她窈窕的身形。她那条抬起的、穿着红色高跟鞋的腿,从膝盖以下瞬间消失,断口处一片焦黑。她脸上那极致的惊恐和扭曲的痛楚表情凝固了不到半秒,随即整个上半身就在光芒中化作了飘散的灰烬。只有那半截穿着高跟鞋的断腿,无力地掉落在洞口边缘,滚了两下,鞋尖的红漆在幽蓝光芒的映照下,显得妖异而刺目。

整个过程,不到两秒。

三个刚才还掌控着生杀大权、如同死神代言人的猎手,就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被彻底、干净地从世界上抹去,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的、蛋白质和金属烧焦的混合怪味。

那毁灭性的幽蓝光束在清除目标后,瞬间收敛。四门狰狞的炮塔依旧无声地转动着,炮口幽光闪烁,如同巨兽冰冷的眼眸,缓缓地、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转向了场中唯一剩下的活物——我。

【识别:残余生命单位!威胁评估…重新扫描…】

【扫描中……】

【警告!检测到异常生物信号源!信号强度:指数级攀升!】

【信号特征匹配……匹配失败!未知生命形态!】

【威胁等级重新评估:未知!极度危险!极度危险!】

【核心协议冲突!无法自行清除!无法自行清除!】

【启动最高级别安全协议:强制休眠!重复!强制休眠!】

冰冷的合成女声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急促的紊乱!甚至带上了一丝电子音特有的尖锐破音!

嗡——!

四门炮塔炮口的光芒骤然熄灭!巨大的金属炮管如同被抽掉了筋骨,发出沉重的“咔嚓”声,瞬间垂落下去,炮口无力地指向地面。炮塔基座周围的散热格栅猛地喷出大股大股白色的冷却蒸汽,发出尖锐的泄压声。炮塔本身的光芒也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只剩下几盏微弱的红色指示灯,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喘息。

紧接着,整个空间内所有刺目的灯光、闪烁的警示灯、巨大的电子屏幕……所有光源在同一瞬间熄灭!

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如同墨汁般当头泼下!淹没了残肢,淹没了血迹,淹没了冰冷的炮塔,也淹没了瘫坐在深渊边缘、浑身浴血、大脑一片空白的我。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降临。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彻底消失了,连那无处不在的、代表“永动”科技心脏跳动的低频震动也停止了。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我粗重、带着血腥味的喘息,还有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如同敲响着一面破鼓。

黑暗浓稠得化不开,伸手不见五指。我瘫坐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后背紧靠着塌陷洞口边缘冰冷的金属挡板,那寒意透过湿透的工装直刺骨髓。肩膀下的伤口在短暂的麻木后,剧痛如同苏醒的毒蛇,再次凶猛地噬咬上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鼻腔里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焦糊味,还有冷却剂刺鼻的化学气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发生了什么?

那三个猎手……死了?被他们自己公司的防御炮塔……抹杀了?那炮塔……最后为什么停下了?它扫描到了什么?它说……“未知生命形态”?“极度危险”?指的是我?这怎么可能!我只是李锐!一个刚毕业、被扔进这场死亡游戏、差点被清除的倒霉蛋!

还有那突然短路的屏幕……那干扰蜂群的电流爆鸣……是谁?或者……是什么?

混乱的思绪如同沸腾的泥浆,在剧痛和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下翻滚。王铮临死前那绝望的眼神,他用残指写下的血字,屏幕上冰冷的名字,蜂群狰狞的复眼,幽蓝光束下瞬间汽化的人影……无数恐怖的画面碎片在黑暗中疯狂闪回、交织。

不!不能留在这里!这里还是“永动”的肚子里!那炮塔只是休眠了!谁知道它会不会再次启动?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猎手?吴部长!那个温和声音的主人!他还在看着!他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看着这一切!

离开!必须离开这个地狱!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火种,瞬间点燃了残存的力气。我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死死捂住肩胛下还在渗血的伤口,牙齿深深咬进下唇,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剧痛刺激着神经,让我勉强保持着清醒。我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从冰冷的地面上撑起身体。

左臂的肌肉在剧痛和失血的虚弱下剧烈颤抖着,每一次发力都像要撕裂。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头滚落,流进眼睛,又涩又痛。我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依靠着背后冰冷的金属挡板,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终于将自己沉重的身体从地面上撑了起来。

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我靠着挡板剧烈喘息,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但至少,站起来了。

黑暗依旧浓稠。我努力睁大眼睛,试图分辨方向。那扇合金门!唯一的生路!它在哪?

记忆在混乱中艰难地搜寻。塌陷的洞口在我前方,那门应该在……后面?或者侧面?

我强迫自己冷静,侧耳倾听。除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跳,只有一片死寂。没有脚步声,没有猎杀者的低语,没有机械的嗡鸣。这片刚刚吞噬了四条生命的空间,此刻安静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就在我试图迈出第一步,寻找那扇门的方向时——

“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硬物落地的声音,在死寂的黑暗中响起。清脆,突兀。

声音来源很近,似乎就在我脚边不远的地方,靠近那塌陷的深渊洞口。

是什么?弹壳?掉落的武器零件?

我的心猛地一紧,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在经历了刚才的一切后,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足以引发最深的警觉。我屏住呼吸,左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除了冰冷的工装腰带,空空如也。那把复合弩,早在丛林里亡命奔逃时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黑暗中,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弯下腰,忍着肩膀撕裂般的剧痛,伸出左手,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摸索。

指尖最先触碰到的是粗糙的金属颗粒——是刚才炮塔轰击时熔化的金属碎屑?还是弹片?

我继续小心地摸索。突然,指尖碰到了一个冰冷、光滑、带着明显弧度的坚硬物体。不是碎屑,是一个完整的、小巧的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将它捏起。很轻,触感光滑微凉,带着金属的质感,但又似乎有些不同。形状……像一枚纽扣?或者……一个微型的接收器?

就在我的指尖触碰到它的瞬间——

嗡……

一阵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感,顺着指尖传递而来。紧接着,一点比萤火虫还要微弱、却异常稳定的幽绿色光芒,从这个小小的金属物体内部,悄然亮起!

那光芒极其微弱,在绝对的黑暗中,却像一盏突然点亮的鬼灯,清晰地映照出它本身的轮廓——一个造型极其简洁、带着流畅科技感的微型耳塞式通讯器。绿光正是从它侧面的一个微型指示灯发出的。

幽绿的光芒,如同鬼火,在这吞噬一切的黑暗中跳跃着,微弱却执拗地映亮了我掌心这枚冰冷的金属造物。它静静地躺着,像一颗来自深渊的眼瞳,无声地注视着我。

这不是我的东西。绝对不是。它属于谁?吴部长?那个红衣女人?还是……王铮?刚才那声轻微的“嗒”,是它从某个被汽化的躯体上脱落,掉在这里的?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亮起?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瞬间冻结了全身的血液。这绝不是巧合!这微弱的绿光,在这片死寂的黑暗里,如同一盏招魂的灯笼!它在指引什么?或者……它在呼唤什么?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比肩胛下的伤口更加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