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洛州大旱三年,这场因陆砚引动浩然气、激出后稷残灵而最终降下的青濛甘霖,如同天赐甘霖,浸润着洛州干渴已久、裂纹遍布的土地。雨水所及之处,焦黑枯死的草木虽未能顷刻复苏,却已然展露出挣扎求活的生机。裂口的地面贪婪吞咽着水流,龟裂的缝隙深处,甚至可见点点极不起眼的青意潜藏。

栖霞镇残存的百姓,在最初的震撼与狂喜后,终于在生命的本能驱使下行动起来。在陆砚和几个勉强还有些力气的壮丁组织下,他们冒着尚未完全歇止的细雨,开始清理废墟,开掘临时沟渠引流积水,翻找深埋地窖可能未被发现的种子。

陆砚成为了这些苦命人的主心骨。他沉默地挥动着已经崩口更甚的柴刀,砍伐着镇上未倒枯木,为搭建临时窝棚备料。每一次挥刀,每一次调动体内那股温养生息的浩然气辅助他人缓解伤痛、提振精神(后稷残灵出现后,他对这股力量的掌控似乎更精细了些),掌心的稻苗虚影都显得更加茁壮,那颗金色的粟粒也愈发凝实。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脚下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与这些挣扎求存的生命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奇妙的、血脉相连般的感应。

然而,并非所有地方都迎来了生机。就在距离栖霞镇百里之遥的落霞渡——曾经洛水蜿蜒奔流之处,如今只剩下一道触目惊心的、宽阔数十里的巨大干涸河床!河底淤积的泥沙早已板结成岩,露出狰狞的嶙峋怪石和沉船朽木的残骸。风吹过河床,卷起干燥呛人的沙尘,发出呜咽般凄厉的回响。这片大地上最后一丝水脉的断绝,便是发生在数月前的一个夜晚,当地人称“洛水断流”,伴随此事的,则是沿岸村镇持续失踪童男童女的恐怖诡闻。

此刻,陆砚正站在落霞渡干枯的河床边缘。风沙吹打着他补丁摞补丁的旧衫。云苓站在他身侧不远处,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灰色劲装,长发束紧,纤秀挺拔的身影在荒芜破败的背景中如同一棵坚韧的青竹。她的目光并非投向河床,而是落在不远处几个鬼鬼祟祟、沿着河床搜索痕迹的人影身上。那是几名家丁打扮的青壮男子,个个面色苍白,神情惶恐又麻木,腰间悬挂的令牌刻着“水府”二字。

“找不到了…昨天阿牛和阿囡就是在这石滩边上玩耍不见的…”一个领头模样的男子声音带着哭腔,捧起河滩上一只小小的、沾满泥沙的虎头布鞋,双手不住颤抖,“河伯爷爷显灵了…这是要…是要收童男女去伺候啊…”

“河伯?”陆砚皱眉,他在回春药堂做杂役时曾翻过地方志,知道洛水之神受沿岸香火供奉,“既是神灵,庇佑一方是其职责,怎会强掠童男女?”

“庇佑?”旁边一个矮壮黝黑的艄公打扮老者闻言,猛地嗤笑一声,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惧与愤怒,“小哥是外地来的吧?三年啦!从洛水开始枯水断流起,‘河伯爷’就变了!庙里的老庙祝疯了,说河伯托梦索要‘灵童’伺候,否则洛水便永不回头!起初一年一次,后来…变成半年一次!童男女…那是去伺候吗?那是…”老头猛地收住口,浑浊的老眼恐惧地看向河床中心那片巨大漩涡状干涸遗迹的深处,仿佛那里潜藏着择人而噬的凶物,“…那是献祭!有去无回!”

老头的话让陆砚心头寒意更甚。他想起了后稷残灵消散前那悲愤无奈的话语——“吾之神权被篡!吾之香火被窃!”莫非这洛水河伯也…?

“消息来了。”云苓突然开口,她手中不知何时停落了一只拇指大小、通体由暗色木料与精巧铜丝构成的小鸟。她取出一枚细如毫芒的玉针,轻轻刺入小鸟背脊一个极小的凹槽。小鸟内部发出几声极其微弱、规律如同心跳的“咔哒”轻响后,云苓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河伯‘洛泽’,三日后黄昏,在其水府遗迹深处‘沉渊台’设‘定波续脉宴’,遍邀临近散修及‘有功之民’。”云苓的声音平铺直述,却让陆砚的心猛地一沉,“按那老头说法,每次‘献祭’前,这妖物都要举行所谓‘定波宴’,无非是为吞噬童男童女造势。被‘邀’的,要么是被它爪牙蒙骗的愚昧修士,要么就是献了童男女保平安的村老镇绅。”

她顿了顿,看向陆砚,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剖析机关齿轮般的计算锐利:“想去?凭你现在这点被雨水滋养过的‘草头气’,还不够那泥鳅塞牙缝。我的‘墨鸢’还未完全修复,‘玄机梭’又被你那股怪气影响在温养关键期…”

陆砚沉默地看着远处那绝望痛哭的家丁和恐惧的艄公,掌心的稻苗虚影随着怒火的燃烧而不受控制地显现,翠碧光华中,叶脉间的金丝根根亮起!他想到了栖霞镇饿死的刘掌柜夫妇,想到了药堂前饿晕的小乞丐,更想到了那无数被这三年旱魃吞没、如今又被这所谓“河伯”强掳献祭的无辜孩童!这不是什么神灵,这是披着神袍的噬人妖魔!

他猛地抬头,目光直视云苓,眼中没有退缩,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决绝:“我能进去!”他摊开手掌,那颗已如龙眼大小、通体澄金、沉甸甸如同实质的金色粟米正静静躺在稻穗之上,“后稷残灵最后的力量,融入了这场雨水。这‘粟粒’既是‘禾道’象征,更是洛州最后一丝未被彻底侵夺的‘地祇灵源’!它可以模拟任何生命的气息…包括虔诚的凡夫献祭之心!”

“你想用自己…伪装成祭祀品?!”云苓的眉峰第一次剧烈地蹙起!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厉色,“你想效仿栖霞镇那次喂妖?!那是侥幸!这妖物道行远超那血牙狼主!而且它吞食童男女必有妖法邪术!你——”

“我去!”陆砚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目光扫过干涸的河道,指向那漩涡状中心一块被风沙半掩、布满藤壶化石的黝黑礁石,“我还要带着它去!”在他所指的地方,斜插着一柄锈迹斑斑、几乎与礁石融为一体的古旧长剑!剑身黯淡无光,被厚厚的赭红色铁锈覆盖,剑颚甚至长着几簇干枯的水草,看不出丝毫灵性。刀锋早已钝卷,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块被水流冲刷千年形成的烂铁疙瘩。

“那是…”云苓顺着望去,略一感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斩蛟剑?三百年前玄天宗某个长老的佩剑?传说他在这截江斩妖时不幸陨落,佩剑也失落河底…被泥沙埋了这么多年,早已灵力尽失,灵材精华都被河水泥沙腐蚀殆尽了!你拿这块废铁做什么?”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剑。”陆砚走过去,双手握住那粗糙冰凉的、锈蚀得几乎割手的剑柄。入手沉重无比,像拖着半截沉船。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嗤”地一声将其从岩缝中拔出!剑身的锈迹簌簌而落,露出底下更深的腐朽坑洼。“我只记得,昨天雨中那后稷残影抬足时,这几粒金色的米粒…有一粒落下的方向,正对着它!”他摊开左手,掌心那粒金粟微光一闪,似乎与这柄锈剑有着微弱的呼应。

“它锈透了,废了。”云苓看着那不堪入目的剑身,下了断语。

“灵根被废了,也未必是尽头。”陆砚抚摸着冰凉的锈剑,感受着掌心金粟与剑柄深处某种沉睡死寂之物间极其微弱的共鸣,眼神坚定,“人心尚在,薪火不熄。凡铁染血,未必不能镇伪神!”

三日后,黄昏。

干涸河床中心,“沉渊台”。

这里曾是洛水最深漩涡的中心,如今成了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环形石坑。坑底竟诡异地没有干裂,反而覆盖着一层滑腻粘稠、散发着浓烈鱼腥味的青黑色水膜。一座由巨大的、早已风化的水族巨兽骸骨和黑色岩块搭建而成的扭曲宫殿,矗立在石坑中央。无数浑浊的水汽被无形的力量束缚着,在宫殿上空形成一团蠕动的灰绿云团,散发出妖异的光,权作照明。这便是所谓的“洛水水府”。

“水府”内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腐败水草和水底烂泥的酸腥气味。所谓“沉渊台”的中心,摆开一场极尽荒诞奢靡的宴席!

白玉盘盏里盛放的是腐烂生蛆的鱼眼、散发着恶臭的乌贼墨汁、干瘪变色的珍珠蚌肉;琉璃盏中晃动的是粘稠如尸油、不断冒出腥绿气泡的所谓“琼浆”;奏乐的并非丝竹,而是几头长着鱼头人身的畸变怪物,用它们骨刺嶙峋的爪子在覆满苔藓的巨型鱼骨上胡乱刮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

主位之上,高坐着一个笼罩在朦胧水光中的庞大身影——洛水河伯洛泽!祂的头颅在扭曲的水汽中若隐若现,依稀可见并非人脸,而更像是某种覆满青鳞、长着数条扭动触须的巨大鲶鱼头骨!身披用金线水藻编织的华丽伪神袍,宽大袍袖之下并非人手,而是一对覆满黏腻吸盘、不断滴落腥臭液体的巨大灰褐色章鱼腕足!

下首两侧,稀稀拉拉地坐着十几个人影。大多是些畏畏缩缩、衣着绫罗却面色蜡黄、如坐针毡的乡绅员外之流(显然便是献上“祭品”的有“功”之人)。另一边则是几个穿着各色道袍的修士,为首一个中年道士面色倨傲,正是玄天宗曹正罡的师弟,胡言,显然也被这“河伯”拉拢。他们对于眼前令人作呕的“美食”碰都不碰,只是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客套,目光不时瞥向水府角落。

在那里,一个由惨白骨刺搭成的简陋“祭坛”上,正瑟瑟发抖地捆着两个七八岁的孩童!一男一女,稚嫩的小脸上泪痕斑驳,嘴巴被乌黑的淤泥死死塞住,眼中充满了无以复加的恐惧。祭坛周围流淌着污浊水流,水下隐约有长满锯齿吸盘的阴影穿梭。

“定波续脉,泽被苍生。诸君共饮此杯,敬献灵童之后,吾将借其纯净灵蕴,重接水脉,解尔等旱情!”洛泽的声音如同湿滑的水流摩擦在腐烂的木板上,带着一种令人骨髓都在发痒的腔调。祂伸出一根章鱼腕足般的触手,卷起一只以珊瑚托着婴儿头骨雕琢成的酒杯,里面盛满粘稠恶心的墨绿色液体。

“恭贺河伯神威!”胡言和几个唯诺的修士端起手边还算干净的普通酒盏,勉强应和一声。那些乡绅更是伏地叩头:“谢…谢河伯活命之恩!”

就在这荒诞邪恶的仪轨即将进行到“献祭”这一步的瞬间!

“哼!享用血食人魂的伪神,竟敢妄言泽被苍生?!你不过是一块沉在烂泥里发臭的朽木枯骨!”

一声怒雷般的暴喝猛地炸响!

只见站在那些唯诺乡绅末尾、一个之前一直低眉顺眼、穿着朴素、如同普通老农般木讷的“乡贤”(正是伪装了气息的陆砚!),猛地掀翻了自己面前的桌案!腐朽恶臭的鱼虾肉糜、粘稠浆液泼洒了一地!

木讷之色瞬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锐利如刀的愤怒目光!陆砚一把撕去脸上伪装的皱纹粉彩,露出本来面容。他猛地踏前一步,浑身没有灵光乍现,却有一股无形无质、却重如山岳、充满堂皇正气与凛然怒火的磅礴气势轰然爆发!整个水府内的恶臭水汽都被这股无形压力迫得向四周退散!

他那一直隐藏在破烂麻布袋中的右手,赫然紧握着那把从河底拔出的、锈迹斑斑的古剑!那古剑被他不知何时用蛮力插在背后背着的粗大竹筒内贴身携带,此刻剑柄被他布满老茧的手掌紧握!

洛泽那巨大的鲶鱼头颅猛地一颤!朦胧水光中,那对幽绿色的竖瞳骤然缩紧,爆射出惊怒交加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暴戾凶芒!“哪里来的蝼蚁!敢渎神威?!找死!”

一股阴冷刺骨、带着强大吸扯之力的恐怖潮汐威压瞬间锁定了陆砚!那捆缚童男女骨祭台周围的水流骤然沸腾,数道布满狰狞吸盘和口器、由污水凝聚而成的漆黑触手,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陆砚爆射而来!

胡言等人也霍然站起,面露狰狞杀机!几只同样由浑浊水流构成的黑色大手从宴席下窜出,欲将陆砚擒杀!那些乡绅更是吓得屁滚尿流,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剑来!”

面对数倍于己的围攻,陆砚竟不避不闪!一声断喝震彻沉渊水府!

伴随着他的怒吼,体内那股汹涌澎湃、由“义愤”和“守护”引燃至顶点的浩然气疯狂灌注进手中那柄锈蚀古剑!这柄沉寂了数百年、灵性几乎完全磨灭、连材料都腐朽的古剑,仿佛一个渴死多年的旅人骤然遇到了纯净山泉!剑身上厚厚的赭红色铁锈在浩然气冲刷下,竟如同活物般剧烈震颤,成片剥落!露出了底下黝暗的、布满深邃蚀坑的剑身基底!

更奇妙的是,他贴身处那粒后稷金粟骤然释放出温润金光!这金光如同最凝练的神性精粹,瞬间流遍陆砚全身经脉,最终透过他的手腕与那锈蚀剑柄交融!

噗嗤!

陆砚竟以锈剑锋锐残端(虽钝仍有尖锋!)狠狠划过自己早已凝聚了大量浩然气、青筋毕露的左手手掌!滚烫的、带着金丝光晕的滚烫鲜血,如同炽热的熔岩,喷涌而出!尽数淋在随着锈迹剥落、终于显露一丁点古拙刚直本相的黑色剑脊之上!

“信、义!”

他嘶吼着!饱蘸热血的指尖如同燃烧的刻刀,带着一股“千山崩塌在前亦无法使我低头”的不屈意志,无视剑脊的冰冷与粗糙带来的剧痛,在那布满了时光伤痕与蚀坑的金属表面,刻骨铭心地狠狠刻下了两个磅礴古拙、几乎要燃起来的鲜血大字——“信!义!”!

这不是符咒!不是法力!而是凝聚了一个渺小凡人,在这黑暗邪恶的沉渊伪神殿堂中,向扭曲神权发出的、掺杂着信念之血的控诉与不屈宣言!是他对脚下这片干渴大地、对无数被剥夺生息权的凡民许下的、纵死不悔的诺言!

嗡——!!!

当第二个“义”字的最后一笔带着淋漓的鲜血重重顿下!

那柄原本死寂的、看似彻底报废的古剑,猛地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

那不是纯粹的剑鸣!那声波中蕴藏着江蛟被斩时的冤魂怒啸!蕴含着大旱三载万民祈雨的绝望呐喊!蕴含着河道淤塞百年水族腐骨的悲鸣!更蕴含着一个渺小生命此刻倾注一切的至刚至勇信念!

轰隆隆——!!!

整个“沉渊台”水府猛烈震荡!顶部的灰绿水汽云团瞬间被龙吟声波搅散崩灭!扑向陆砚的数道水魔触手在这蕴含着极致人道信念和驳杂河源怨气的声波冲击下,如同被无形大手狠狠拍击,瞬间爆散成污臭水花!胡言等人凝聚的水流巨手也土崩瓦解!几个离得近的散修甚至耳鼻流血,惨叫着捂住头颅!

主位上的洛泽猛地捂住那颗扭曲的头颅,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神祇的尖啸!祂身上的水光护罩剧烈波动,鲶鱼头上的几条触须疯狂抽搐!

“不可能!区区凡铁凡血!岂能承载如此怨灵孽气与信念之火?!!”洛泽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祂那幽绿的竖瞳死死盯住陆砚手中那柄发生着惊天巨变的古剑!

那柄被陆砚热血和“信义”二字浸透的锈剑,在震天龙吟中,爆发出了无法直视的暗金色光芒!剑身上最后一点覆盖的污锈彻底剥落殆尽,露出了其黝黑深邃如玄夜古星的剑身本体!上面赫然布满了数以百计、深浅不一、犹如星辰排列般的规则蚀坑!每一个蚀坑中心,此刻都亮起了一点如豆般微小却极为坚凝的暗金色光点!百点微光汇聚,勾勒出一条在剑身上昂首咆哮的应龙虚影!而陆砚刻下“信”、“义”两个血字的位置,正位于龙目与龙脊中心,如点睛之笔,将一股沛然莫御的破邪意志激活到了极致!

一股浩瀚、古老、苍凉、带着百川奔腾大势与万载水元精魄沉淀之威的沛然剑意,如同沉睡了万年的灭世巨龙苏醒,轰然降临!这剑意并非纯粹的神力仙威,它充满了泥沙沉淀的浑厚、水草滋长的盎然、鱼虾生息的繁杂、更有血战江蛟的凶煞与三百年河底沉积的死寂…此刻,却被陆砚的凡血与浩气点燃,化作了荡涤一切妖邪伪神的霸道裁决之力!

“此剑无名,”陆砚举起手中光华万丈、龙影游曳的杀伐之器,冰冷的目光穿透混乱的水汽,如万载玄冰般钉在骇然失色的洛泽身上,一字一句如惊雷砸落:“今日,便以你金身断骨,祭我手中——千江断脉之锋!镇!!!”

他一步踏出!不再有丝毫犹豫!手中那柄承载了河源旧怨与凡血信念、仿佛化作了万载水元怒龙的古剑,朝着高踞神座之上、已然面露惊惶畏惧的伪神,义无反顾地斩落!

就在剑锋撕裂空气、暗金龙影咆哮欲噬的刹那!水府穹顶破洞处,一点细微的银光闪过——正是云苓悄然操控的机关木鸟!它无声息地向下洒落了几点肉眼难辨、散发着干扰灵气气息的淡紫色金属粉末!

洛泽刚要全力催动神力凝聚水盾抵挡,骤然被那诡异粉末干扰,水盾凝聚竟出现了极其微小却致命的迟滞!剑影已至!

“不——!!!”洛泽惊骇绝望的嘶吼响彻水府!

嗤啦——!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响!只有一声如同撕裂厚重油布般的闷哑裂帛之音!

在胡言、散修、乡绅们骇然失神的注视下!

在陆砚这倾尽凡血信念与河源古怨力量的一剑之下!

洛泽那庞大身躯上笼罩的朦胧神光水罩,如同劣质的琉璃瓦片般,被轻易切开!附着在其本体表面的那层象征神道金身的虚幻鳞甲如同被灼热的烙铁烫到的冰壳,瞬间浮现出蛛网般的龟裂!裂纹从剑锋所指的胸膛位置急速蔓延至祂整个巨大扭曲的妖躯之上!无数细密的金色光点从裂纹中泄露出来,那是祂窃取自洛水流域数百年积累的万民香火神源正在飞速流失!

“吼!!!”洛泽发出痛苦而暴怒的嘶吼,巨大的鲶鱼头颅上裂开无数细缝,粘稠的腥臭血液和污秽的粘液狂喷而出!金身…被斩碎了!

更惊人的是!当金身裂纹蔓延至祂胸膛最中心的一刹那——

轰隆!!!

一道浑浊磅礴的激流突然不受控制地从洛泽破碎的胸膛中喷涌而出!那不是祂的妖力,而是——被祂强行截留、囚禁在自身妖躯内以维持“神迹”假象、来自洛水深处地脉的——一条巨大潜流!

这失控的地下河水如同挣脱束缚的巨龙,汹涌狂暴地冲破沉渊台的地面!朝着一个与洛水故道截然不同的方向疯狂冲去!裹挟着泥沙碎石和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在干涸的河床边缘冲开一道新的、深不见底的峡谷!

洛水!被强行截断、扭曲数百年的主脉之一,正被这柄承载了凡血信念和古老河源愤怒的锈剑,以一种更加蛮横、更加决绝的方式,重新改写流向!浊浪排空,改道千里!水府崩裂,伪神金身龟裂如朽瓷!

尘烟弥漫中,胡言等人惊骇欲绝,再无战意,只想逃命!

陆砚以手中千载沉沙重见天日的古剑指地,拄剑而立,血染衣襟,虎口裂痕深可见骨,脸色苍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但他持剑的手,稳如磐石。那剑脊上由他热血刻成的“信义”二字,在金身崩裂的伪神嘶嚎和改道洛水的轰鸣中,殷红欲滴,永不磨灭!

沉渊伪座,吾一剑镇之!断流之水,吾一剑导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