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潮裹挟着冰碴子拍打在禾丰家的防盗门上,我攥着帆布包的手早已失去知觉。老旧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霉味混着邻居家飘来的中药苦涩,在阴冷的空气里凝结成实质。
“默哥?”禾丰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带着被砂纸磨过的沙哑。防盗门缓缓打开,门缝里泄出的暖光裹着消毒水的刺鼻,却烘不热他眼底结的霜。他穿着起球的毛衣,袖口磨得发亮,胡茬像疯长的野草爬满凹陷的脸颊,整个人缩在门后,活像被风雨抽干了筋骨的稻草人。
轮椅吱呀转动,禾丰父亲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过来。老人瘦得脱了相,颧骨高高支起松弛的皮肤,脖颈细得像风干的芦苇,却硬撑着挤出个笑:“小…默…”他颤巍巍伸手,指节凸起如嶙峋怪石,腕间的住院手环在灯光下泛着冷白。
我蹲下身握住那只枯手,皮肤下的血管像暴起的青蛇。“爸,按时吃药了吗?”话到嘴边变了味,喉咙被酸涩填满。禾丰默默往父亲杯里添热水,水蒸气模糊了他泛红的眼眶。
帆布包在掌心勒出深痕。我径直走到斑驳的方桌前,银行纸袋重重砸在桌面,发出沉闷的“咚”响。88万的数字刺得禾丰猛然后退,撞翻了墙角的暖壶。热水在地板上蜿蜒成河,蒸腾的热气里,他的声音抖得不成调:“你哪来这么多钱?!卖了房子?!”
“别管。”我死死按住他要推开纸袋的手,虎口下的腕骨硌得生疼,“公司倒了,我还在。”禾丰突然崩溃跪地,额头重重磕在我的鞋面上,闷响惊得轮椅上的老人剧烈咳嗽。他的泪水渗进我的裤脚,滚烫又灼人:“我他妈算什么兄弟…让你…让你…”
“起来!”我拽他时碰翻了桌上相框,照片里大学时的我们勾肩搭背,笑得没心没肺。如今相框玻璃裂痕如蛛网,横亘在青春洋溢的脸上。
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发出刺耳的电流声,像无数根细针在耳膜上剐蹭。我盯着服务器闪烁的指示灯,手机在裤兜里震动得发烫——杨曼发来二十三条未读消息,最后一条是张车辆过户合同的照片,鲜红的公章刺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玻璃门轰然炸裂般被撞开,冷风卷着枯叶扑进来。杨曼的大衣下摆扬起又重重摔下,她举着合同的手在发抖,素白的脸上只剩两道泪痕灼出的红痕:“陈默!你把我们的活路都卖了!”
“他爸等不起——”
“那我们就等死?!”她突然笑起来,笑声比哭还难听,抓起桌上的U盘狠狠摔在地上,“你以为八十八万能填那个窟窿?明天是不是要把房产证也撕了?!”破碎的塑料壳溅到我脚边,像极了我们千疮百孔的婚姻。
我望着她因愤怒扭曲的脸,突然想起婚礼那天她披着婚纱的样子。此刻她脖颈上的青筋暴起,眼中恨意翻涌,完全是个陌生的疯妇。“离婚!”她从包里掏出早已拟好的协议书,纸页被拍得震天响,“财产我要六成,不然…不然我爸不会放过你!”
服务器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红色故障灯疯狂闪烁。我看着她因激动起伏的胸口,突然觉得疲惫到了极点:“先把这些客户数据处理完,行吗?”
“客户?!”她抓起椅子狠狠砸向机柜,金属碰撞声震耳欲聋,“你就跟你那些破机器过去吧!”临走前她将结婚戒指狠狠甩在我脸上,铂金圈在颧骨上划出一道血痕,“陈默,你会后悔的。”
星巴克的暖气裹着咖啡香扑面而来,却驱不散我骨子里的寒意。桃子冲我挥手时,她身旁的女人抬起头。那双眼睛像浸在山泉里的黑曜石,沉静中泛着柔光,羊绒大衣的褶皱都像是精心设计的艺术品。
“这是我闺蜜顾瑶。”桃子的声音像炸开的爆米花,“瑶瑶,这就是我总说的天才程序员!”
顾瑶起身时带起若有似无的雪松香,她的手凉得惊人,指尖却柔若无骨。“叫我顾瑶就好。”她的声音像在钢琴上流淌的音符,将桃子的聒噪都衬得粗糙了。
冰拿铁在掌心凝成水珠,我盯着杯壁蜿蜒的水痕,把公司破产、卖车救友、妻子决裂的事全说了。桃子气得拍桌,咖啡溅在顾瑶的羊绒大衣上,她却只是抽出纸巾轻轻擦拭,动作优雅得像是在修复古董。
“你需要财产分割协议?”顾瑶忽然开口,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我认识可靠的律师。”她从手包掏出钢笔,在餐巾纸上写下一串号码,字迹遒劲如松,“这个王律师处理过很多复杂案件。”
桃子还在喋喋不休地骂杨曼冷血,我却盯着顾瑶涂着裸色甲油的指尖。她起身去洗手间时,大衣下摆扫过我的膝盖,带着令人心安的温度。玻璃窗外,暮色渐浓,商场的霓虹在她身后晕染成模糊的光斑,恍若一场不真实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