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处的黄铜钥匙孔在暮色里泛着冷光,那串曾挂着宝马车钥匙的雕花挂钩空荡荡的,金属表面凝结的水珠像道结痂的伤口。我盯着那片空白,胃里突然翻涌上来一股酸水——三天前杨曼把车辆过户合同摔在我脸上时,她珊瑚色的口红印还残留在纸页边缘,此刻在夕照里泛着诡异的光泽,像道嘲讽的血痕。
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杨曼"二字在昏暗光线下跳得刺眼。接通的刹那,她甜得发腻的声线顺着听筒爬进耳道:"陈默,你在哪?能回家一趟吗?我爸妈从丽江来了,在家等着呢。"那语调里刻意拿捏的温柔让我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仿佛有冰凉的蛇信子擦过皮肤。
出租车碾过积水时,后排车窗上的雨刮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将后视镜里我的脸切割成破碎的影像。胡茬疯长至颧骨,眼窝深陷得能藏下两枚硬币,这张脸让我想起上周在禾丰父亲病房里见到的那张老照片——二十年前的杨开福穿着军大衣站在雪山下,眼神里还有未被官场磨平的棱角。单元楼下停着辆锃亮的奥迪A6,车牌照末尾的"云P"区号在雨幕中泛着湿冷的光,保险杠上还沾着丽江古城的青石板碎屑。
推开家门的瞬间,客厅的暖光灯像手术刀般剖开室内的虚伪。波斯地毯上散落着岳母王莉的羊绒披肩,茶几上摆着刚开封的普洱茶饼,杨曼正依偎在父亲膝头削着苹果,羊绒衫的V领开得比往常低三寸,露出我从未见过的南洋珍珠项链——那串珠子圆润得像泪滴,在灯光下流转着冷白的光晕。主位上的杨开福放下紫陶茶盏,杯底与红木茶几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宛如法庭上落槌定音。
"爸,妈,大老远赶来辛苦了。"我攥紧的拳头藏在背后,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西装袖口被冷汗浸得发潮。玄关柜上的电子钟显示十八点十七分,这个时间点本该是岳父母在丽江古城喝下午茶的辰光。
杨开福指了指我对面的酸枝木单人沙发,那姿态像极了他在市政府会议室敲定人事任免时的派头:"陈默啊,有些话在电话里说不清。"他慢条斯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食指上的翡翠扳指划过釉面发出细微的声响,"你也清楚,现在公司破产清算,这房子..."他顿了顿,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我的脸,"终究是我们老两口变卖了束河古镇的祖宅才全款购置的。"
"爸,这套房子是我卖了城南别墅换的全款。"我打断他的话,喉咙里像卡着块碎玻璃,2018年那个暴雨夜,我冒雨签下别墅转让合同的场景突然在眼前闪现——中介递来的印泥盒里,朱砂色的油膏像凝固的血。
杨曼突然轻笑出声,挽住父亲胳膊的手指晃了晃新做的法式美甲:"陈默你怎么还这么较真?"她晃了晃手腕上的珍珠项链,搭扣处的钻石耳钉折射出细碎的光,"当初要不是我爸托关系跑不动产登记中心,这房产证能在半个月内办下来?"她说话时,珍珠项链轻轻擦过杨开福的西装翻领,发出丝绸摩擦的窸窣声。
"一家人?"杨开福突然重重放下茶盏,陈年普洱溅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形成深褐色的斑点,"我今天来不是跟你算旧账的。"他从鳄鱼皮公文包里抽出一叠文件,推到我面前时,纸页边缘划过桌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你把车卖了填禾丰那个无底洞,我不怪你年轻气盛,但这房子——"他的指关节敲了敲文件封面,"必须保住。"
我的心脏猛地沉下去,像坠入冰窟。文件袋上印着"房屋价值评估报告"的烫金字样,右下角贴着中介公司的红色印章。杨开福用钢笔尖戳了戳报告第三页:"现在楼市行情好,我找了三家中介估价,最低报价四百二十万。"他的钢笔在"四百二十万"四个字上画了道波浪线,"但关键问题在于:房产证上是你们夫妻共有,万一你那些债主申请财产保全..."
"所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玄关处的冷风顺着门缝钻进来,吹得茶几上的文件哗啦啦作响。阳台上晾着的杨曼真丝睡袍突然被风掀起,衣角扫过客厅里悬挂的结婚照——照片上的我们笑得没心没肺,背景是刚买的宝马X6。
杨曼立刻接过话头,声音甜得发黏:"爸的意思是,我们先去办个离婚手续。"她从沙发上跪起来,膝盖压得波斯地毯陷下去一块,"等房子卖了钱到账,马上复婚!"她说话时,珍珠项链垂落在文件袋上,那颗最大的珍珠正好盖住"离婚协议"四个字,"就是走个流程嘛,你看爸都把材料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