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二天,陈默和杨曼来到民政局办理一些手续,本以为只是普通的事务。当他们从民政局出来回到家时,薛磊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嘴里叼着烟,慢悠悠地朝着他们走来。薛磊跟陈默、杨曼都是大学同学,曾经也是一起创业的好兄弟。只是后来察觉到创业形势不对,他提前撤资,为此还被禾丰骂过无情。

薛磊走到他们面前,吐了口烟圈,看着陈默问道:“办完了?你自由了?”陈默当时就愣住了,一种强烈的不对劲涌上心头。他看着薛磊,又转头看向杨曼,眼神中满是疑惑。

杨曼轻轻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复杂,问道:“你怎么来了?”薛磊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说道:“你跟我说了今天办离婚手续,我就过来接你了,去泰国的机票我已经买好了,咱们直接去机场吧,我陪你去泰国散散心。”

听到这话,陈默仿佛被一道雷劈中,整个人都惊呆了。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薛磊和杨曼,压抑着心头即将爆发的怒火,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们什么意思?”

薛磊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然后坦白说道:“抱歉,陈默。其实我从上大学的时候就一直喜欢杨曼,这么多年这份感情从未改变。这些年看着你把公司搞得一塌糊涂,杨曼在你身上看不到未来和希望。所以,我想再努力争取一下,而杨曼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陈默,这事你真怪不得杨曼。” 薛磊坐在陈默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一副推心置腹却又居高临下的姿态。他穿着剪裁得体的休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与陈默此刻的疲惫落魄形成刺眼对比。“你作为一个男人,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经让深爱你的女人彻底看不到希望了。她选择离开,是迫不得已,是自保!”

陈默的目光没有看薛磊,而是死死锁在旁边的杨曼脸上。她坐在长沙发上,紧挨着她母亲王莉。王莉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眼神躲闪。而杨曼,在薛磊说出“离开”两个字时,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随即飞快地垂下眼睑,避开了陈默的直视。那瞬间的闪躲,像一根烧红的针,精准地刺穿了陈默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薛磊似乎很满意这无声的印证,继续他的“审判”,声音带着一种虚伪的痛心疾首:“你自己好好想想,这两年你是怎么折腾的?那栋城西的别墅,多好的地段,卖了!那辆顶配的宝马X6,也卖了!你混得一天不如一天,再这么下去,你是不是得带着杨曼去租城中村几百块一个月的隔断房?嗯?” 他摊开手,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杨曼选择跟你离婚,不是狠心,是在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是在悬崖边上,拉自己一把!你懂不懂?”

每一句话都像钝刀子割肉,凌迟着陈默仅存的尊严和骄傲。失败,拖累,无望的未来……这些标签被薛磊毫不留情地贴在他身上。但陈默没有像预想中那样暴怒或辩解。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清醒,反而让他异常平静。他无视了薛磊聒噪的声音,目光如同探照灯,紧紧锁住杨曼,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穿透虚伪的冰冷力量:

“这一场所谓的‘假离婚’……” 他刻意加重了那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冰珠砸在地上,“是你提前策划好的,对吗?杨开福在背后给你出的主意?薛磊是你请来的说客?你们合起伙来演给我爸看,让他以为你们是‘为了我们好’?” 陈默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直指核心,“目的就是要彻底摆脱我这个累赘,顺便,把现在这套房子也名正言顺地霸占过去?是不是?!”

客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王莉倒抽一口冷气,头埋得更低。薛磊脸上那虚伪的“公正”僵住了,闪过一丝被戳穿的狼狈。

杨曼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陈默的目光烫到。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动作缓慢而用力,仿佛要吸进足够的氧气来支撑接下来的表演,又像是终于要卸下所有伪装。她抬起头,迎上陈默的目光。此刻,她眼中没有了之前的慌乱和闪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坦诚”。

“陈默……”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对不起。”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再过两年,我就三十岁了。三十岁……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你真的想象得到吗?”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对年龄的恐惧,一种深入骨髓的焦虑,“我不想……不想自己到了那个年纪,还一无所有!像个彻头彻尾的、被人嘲笑的笑话一样!”

她的目光不再看陈默,而是扫过这间装修精致、此刻却冰冷空洞的客厅,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嫌弃和急于摆脱的情绪:

“看看我们家现在是什么样子?存款?早就被你那个无底洞一样的破公司榨得一干二净了!不仅没有,你还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拼命地往那个已经沉到海底、连个泡都不会再冒的公司里砸!砸时间!砸精力!甚至……”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积压已久的怨气和恐惧喷薄而出,“……砸掉了我们最后一点安稳!最后一点体面!” 她猛地看向陈默,眼神锐利如刀,“原谅我的自私,好吗?我真的……真的承受不起了。我不想……不想陪你一起,坠入那个看不见底的深渊!”

“原谅你的自私?” 陈默重复着这五个字,声音平静得可怕,像冰窖深处冻结千年的石头。一股刺骨的寒意,并非源于愤怒,而是源于彻底的、令人心死的清醒,瞬间从脚底蔓延至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杨曼,你们一家人……” 陈默的目光缓缓扫过杨曼那张写满“委屈求全”的脸,掠过薛磊那副“我是为你好”的虚伪面具,仿佛穿透墙壁,看到了丽江那个运筹帷幄的老丈人杨开福,“真是给我上了……一堂刻骨铭心的人性课。”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用尽全身力气挤出来的,带着血沫,“让我见识到了,人性……原来可以可怕、可以精于算计到这种地步!”

委屈吗?像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堵得喉咙发紧,眼眶酸涩。

但比委屈更猛烈、更灼热的,是如同火山岩浆般喷薄而出的**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我**陈默**处处为她杨曼着想?在她那个官威甚重的父亲面前小心翼翼,赔尽笑脸,努力维系着这个家摇摇欲坠的体面?在她一次次抱怨生活不如意时选择隐忍包容?甚至在她家提出那场荒谬绝伦的“假离婚”时,我还天真地以为只是杨开福怕我坑了当初买别墅的那笔钱?我付出了信任,付出了努力,付出了对这个家、对她杨曼所有的期望和真心!

而她,他们杨家,却可以如此**赤裸裸地自私**!如此**处心积虑地算计**!如此**心安理得地掠夺**!将他最后一点立足之地,都毫不留情地剥夺!

原来,爱情里,婚姻里,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公平**!

当你为深爱的人倾其所有,掏心掏肺,甚至不惜折断自己的翅膀,只为托起对方的梦想时,总会天真地幻想,幻想对方也会报以同样的赤诚,幻想自己的牺牲能换来同等的珍视。我们用这种虚幻的慰藉,麻痹自己,告诉自己:这一切,值得。

但现实呢?

现实总是残酷得如同一把生满铁锈的钝刀,在你毫无防备、满怀希望的时候,狠狠捅进你最柔软的心窝,然后,慢慢地、残忍地搅动。让你痛得撕心裂肺,想要嘶吼,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剩下满口的血腥味和那令人窒息的、冰冷的**不知所措**。

客厅里死寂一片,落针可闻。薛磊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粉饰几句“公道话”,但在陈默那淬了冰、燃着无声怒火的目光逼视下,终究没敢发出一个音节。杨曼紧咬着下唇,脸色苍白,但眼神里没有丝毫悔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如释重负的决绝。

陈默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空间。这里曾承载过他创业初期的雄心,曾弥漫过新婚燕尔的甜蜜,也曾回荡过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而如今,只剩下冰冷的算计、虚伪的谎言和无尽的绝望。没有再说一句话,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他猛地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向那间曾经属于他们的卧室。

衣柜角落里,一个落满灰尘的黑色行李箱孤零零地立着。陈默一把将它拖了出来,粗暴地拉开拉链。他没有挑选,没有犹豫,只是机械地将衣柜里仅剩的几件完全属于自己的衣物——几件旧T恤,两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一件御寒的棉服——胡乱地塞了进去。动作粗暴,带着一种毁灭般的发泄。

“嗤啦——”

拉链被狠狠拉上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清脆。像一道沉重的闸门轰然落下,斩断了所有的过往、所有的温情、所有的幻想。

他拉起行李箱的拉杆,轮子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他挺直了背脊,尽管那背影显得无比单薄和疲惫,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决绝。他一步一步地走出卧室,穿过冰冷的客厅,无视身后那几道复杂的目光。走到玄关,拉开那扇厚重的防盗门。

没有回头。

门在身后,轻轻地,却无比沉重地,“咔哒”一声合拢。隔绝了里面的一切算计、虚伪和冰冷。

华灯初上。

昆明冬夜的街道,被五光十色的霓虹点亮,车流如织,引擎声、喇叭声混杂着远处店铺的音乐,汇成一片喧嚣而繁华的背景音。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汽车尾气的味道和不知何处飘来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带着尘世的烟火气,却与陈默格格不入。

他拉着那个孤零零的、装着全部“家当”的黑色行李箱,茫然地站在人行道的边缘。身后的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为他而亮。路人的目光偶尔扫过这个拖着行李箱、失魂落魄的男人,带着好奇、探究,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漠然。行李箱的轮子在不甚平整的地砖上滚动,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咕噜……咕噜……”声,每一声都像是敲打在心头的丧钟,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

这一刻,一种冰冷刺骨、足以将灵魂冻结的认知,才如同这无边的、繁华而冷漠的夜色,彻底地、无情地将他吞噬、淹没:我,陈默,无家可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