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轧钢厂办公楼的走廊里,弥漫着一股特有的陈旧纸张、劣质烟丝和灰尘混合的气味。墙壁上刷着半截绿漆,下半截是粗糙的水泥墙皮,贴着几张早已褪色的标语。阳光透过高窗斜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柱。

何雨柱跟在杨厂长秘书的身后,脚步沉稳。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与这略显肃穆的办公环境格格不入,但他挺拔的身姿和那双锐利沉静的眼睛,却让他没有丝毫局促感。秘书推开一扇挂着“厂长办公室”牌子的厚重木门,侧身示意他进去。

办公室宽敞明亮。巨大的红漆办公桌后面,杨厂长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眉头微锁。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何雨柱,脸上立刻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眼角堆起深深的皱纹,刚才那点严肃瞬间消散。

“柱子来了?快坐快坐!”杨厂长热情地招呼着,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木椅子。他五十岁上下,身材微胖,穿着笔挺的深蓝色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但眼神里透着股实干家的精明和阅人无数的沉稳。秘书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厂长。”何雨柱微微颔首,依言坐下,腰背挺直,双手自然地放在膝盖上,没有丝毫谄媚或紧张。

“别拘束,放松点。”杨厂长放下文件,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昨天的油酥卷,真是绝了!厂里多少年没出现过这种盛况了?工友们反响那叫一个热烈!连老李(指李副厂长)那么挑嘴的人,都破天荒地吃了三个!”他哈哈笑着,显然心情极好。“柱子啊,你这手艺,真是藏得太深了!以前怎么没见你露这一手?”

何雨柱面色平静,声音沉稳:“以前…心思没放在这上面。最近…想通了,手艺是吃饭的家伙,不能糟践。” 他没有多说,点到即止。那“想通了”三个字里,似乎包含了太多不足为外人道的沉重。

杨厂长是个人精,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联想到厂里关于傻柱和秦淮茹家的那些风言风语,心里也大概有了数。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多了些郑重:“好!想通了就好!人这一辈子,就得有点精气神,有点奔头!特别是男人!”他敲了敲桌面,“柱子,我跟食堂老刘打过招呼了,从今天起,食堂后厨这边,你多担待点!特别是这早点的花样和质量,你得给我抓起来!要油水,要实在!工友们吃饱吃好了,才有劲头搞生产!我看好你!”

这几乎就是明确的授权了。食堂管理员(虽然没正式任命)的实权,落在了何雨柱头上。

“谢谢厂长信任。”何雨柱没有表现出激动,只是沉稳地点点头,“我一定尽力。”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厂长,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跟您汇报一下。”

“哦?什么事?你说。”杨厂长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喝了口水,神情专注起来。

何雨柱从工装口袋里,摸出几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那不是普通的纸,是食堂采购入库单的复写纸页,字迹有些模糊,但关键的信息清晰可见。他将其展开,平铺在杨厂长的办公桌上。

“这是食堂最近几次采购猪板油的入库单复印件。”何雨柱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您看这里,采购日期,入库重量,还有…这里,经手人签名。”

杨厂长放下茶缸,拿起那几张纸,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起来。他的目光在入库重量和经手人签名栏上反复扫视,眉头渐渐锁紧。他管理工厂多年,对数字极其敏感,对物资损耗更是有着近乎本能的警惕。

“许大茂?”杨厂长念出了那个签名,语气带着一丝疑惑和凝重。放映员管食堂采购?这本身就透着蹊跷。“这个入库量…柱子,你是内行,按食堂每天的正常消耗,你觉得这数…对得上吗?”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何雨柱。

何雨柱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他没有直接回答“对不上”,而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平静地说道:“厂长,食堂炒大锅菜,用油是有定量的。一份回锅肉用多少油,一份红烧豆腐用多少油,都有数。按照入库的这些油量,减去正常消耗的合理损耗,再减去…”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平静无波,“再减去我偶尔带回家的一小饭盒菜里沾的那点油星子(他坦然承认了这一点,反而显得坦荡),账面上,应该还剩下不少。”

他没有说具体数字,但意思再明白不过——有亏空!而且不小!

杨厂长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取下老花镜,用手指捏着眉心,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重了几分。许大茂…这个平时油嘴滑舌、喜欢钻营的家伙,竟然把手伸到了食堂的油水采购上!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占小便宜了,这是挖公家的墙角!性质恶劣!

“你确定?”杨厂长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账目和实物对不上,这是事实。”何雨柱的回答滴水不漏,“具体问题出在哪个环节,还需要进一步查证。我只是把我看到的疑点,向您汇报。”

杨厂长盯着何雨柱看了几秒钟。眼前这个曾经的“傻柱”,眼神沉稳,思路清晰,说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甚至带着一种超出他年龄的冷静和老练。这哪里还有半分过去的影子?看来厂里的风言风语,还有昨天贾张氏闹的那一出,真是让他脱胎换骨了!

“好!柱子,你反映的情况很重要!”杨厂长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显示出他内心的震怒,“这事儿必须查清楚!厂里的资产,一根针一根线,都是国家的!都是工人们的血汗!决不允许任何人中饱私囊!”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内线号码:“喂?保卫科老张吗?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还有,通知食堂管理员老刘也立刻过来!对!马上!”

放下电话,杨厂长的脸色依旧铁青,但他看向何雨柱的目光,却充满了赞许和信任:“柱子,你先回去工作。这事儿,组织上会严肃处理!你做得很好!敢于坚持原则,反映问题,这才是好同志!”

“是,厂长。”何雨柱站起身,依旧是那副沉稳的样子。他收起杨厂长递还给他的入库单复印件,小心地放回口袋。临走前,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脚步微顿,看向杨厂长:“厂长,还有件事…”

“你说。”杨厂长正色道。

“食堂的灶…年头久了,火头不稳,有些锅也变形了,影响出菜的火候和效率。还有…调料品种也单一,有些好菜想做也做不出来。”何雨柱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没有丝毫抱怨,“如果能更新一下设备,补充点像样的调料…早点花样和质量,还能再上一个台阶。”

杨厂长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何雨柱的意思。这小子…刚立了功,马上就抓住机会为食堂、也是为自己的工作争取条件了!这脑子,转得真快!而且这要求,合情合理,完全是为了工作!杨厂长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大手一挥:“行!这事儿我记下了!回头让后勤科去落实!需要什么,你列个单子,直接报上来!只要是为了让工友们吃好吃饱,厂里大力支持!”

“谢谢厂长。”何雨柱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步伐沉稳地离开了厂长办公室。关门的瞬间,他隐约听到杨厂长对匆匆赶来的保卫科张科长严厉的吩咐声:“…给我查!从采购源头到入库,每一个环节!特别是那个许大茂!重点查!挖地三尺也要把窟窿给我找出来!”

走廊里,阳光斜照。何雨柱的脚步不疾不徐。他伸出手,感受着口袋里那几张薄薄纸片的棱角。那不是纸,那是射向许大茂心脏的子弹,已经上膛。而他刚才提出的设备更新要求,则是在巩固自己阵地,为下一步的复仇和崛起,打下更坚实的基础。

他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冰冷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真正的、如同寒星般的锐芒。

许大茂,喜欢背后使坏,喜欢污蔑别人偷油?

好得很。

那就让你尝尝,被自己挖的坑活埋的滋味。

轧钢厂第三食堂后厨,巨大的汤锅正翻滚着乳白色的浪花,浓郁的骨头香气混合着萝卜的清甜,弥漫在灼热的空气里。何雨柱站在灶台前,手里拿着长柄的大铁勺,正专注地撇着汤面上的浮沫。他动作沉稳,眼神锐利,仿佛刚才在厂长办公室经历的那场无声风暴,从未发生过。

突然,后厨那扇通往厂区的小门被“哐当”一声粗暴地推开!

许大茂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红着眼睛冲了进来!他头发凌乱,原本油光水滑的中山装领口也扯开了两颗扣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暴怒和狰狞,一进门就指着何雨柱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地咆哮起来:

“傻柱!何雨柱!你个王八蛋!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在厂长面前污蔑老子?!”

他的声音又尖又利,瞬间盖过了后厨的嘈杂。正在忙碌的帮厨们全都吓了一跳,手里的活计都停了下来,愕然地看向这边。正在蒸笼前看火候的刘岚也惊得转过身,脸上写满了错愕和担忧。

何雨柱手中的铁勺微微一顿,撇沫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缓缓地转过身,面对着暴跳如雷的许大茂。脸上,没有任何被突然指责的慌乱或愤怒,只有一种深潭般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许大茂同志,”何雨柱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请你注意场合和言辞。这里是工作的地方,不是你撒泼打滚的菜市场。” 他特意强调了“同志”两个字,在许大茂听来,充满了讽刺。

“我撒泼?!”许大茂气得浑身发抖,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何雨柱!你少他妈给老子装蒜!你敢做不敢当是吧?不是你在厂长那胡说八道,污蔑老子倒卖公家猪油,保卫科那帮狗腿子会冲进我办公室翻箱倒柜?!会把我抽屉里的东西都抄走?!你个阴险小人!背后捅刀子!老子跟你没完!”他越说越激动,挥舞着拳头就要往前冲。

“站住!”何雨柱猛地一声断喝!声音如同惊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瞬间镇住了狂怒的许大茂,也让后厨所有人都心头一凛!

何雨柱向前踏出一步,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锋,直直刺向许大茂:“许大茂!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污蔑?我何雨柱行得正坐得直,用得着污蔑你?”他冷笑一声,那笑声冰冷刺骨,“采购入库单,白纸黑字,签的是你许大茂的大名!账面和实物对不上,这是铁打的事实!厂里查你,是组织程序!是正常调查!你冲我吼什么?有本事,你跟杨厂长解释去!跟保卫科解释去!跟被你挖走的公家财产解释去!”

“你…你血口喷人!那单子…那单子…”许大茂被何雨柱这一连串掷地有声的质问怼得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他想辩解,想说那单子有问题,想说有人陷害,可看着何雨柱那双冰冷洞悉一切的眼睛,看着周围工友们或鄙夷、或怀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他那些狡辩的话堵在喉咙里,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我血口喷人?”何雨柱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不再看许大茂那张扭曲的脸,目光扫过整个后厨,声音洪亮,如同在宣告,“各位工友都在!我何雨柱今天把话撂这儿!我要是污蔑了许大茂同志,我立刻卷铺盖滚蛋!可要是查出来,他许大茂真干了挖公家墙角的勾当…”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重新钉在许大茂惨白的脸上,一字一顿,如同重锤敲击:

“那就请你,许大茂同志,自己把吞下去的公家油水,连本带利地吐出来!然后,该去哪儿去哪儿!”

“轰!” 后厨里瞬间炸开了锅!

“嚯!柱子哥这话硬气!”

“看来是真有证据啊!”

“许大茂那小子平时就贼眉鼠眼的,没想到真敢干这事!”

“呸!活该!让他平时老给柱子哥使绊子!”

……

工友们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向许大茂,每一句都像鞭子抽在他身上。他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指着何雨柱,手指都在颤抖:“你…你…傻柱!你等着!你给我等着!”他色厉内荏地撂下狠话,却不敢再多停留一秒,在众人鄙夷的目光和指指点点的议论声中,如同丧家之犬般,狼狈不堪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后厨,连门都忘了关。

寒风从敞开的门洞灌进来,吹散了后厨里弥漫的骨汤香气,也吹不散许大茂留下的那股浓重的失败和恐慌的气息。

何雨柱收回目光,脸上那丝冰冷的锐意瞬间消失,又恢复了那副沉静无波的样子。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重新拿起大铁勺,继续专注地撇着汤锅里的浮沫,动作平稳,一丝不苟。只是,那微微抿紧的嘴角,泄露了他心底一丝冰冷的快意。

刘岚和几个帮厨小伙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一丝敬畏。今天的傻柱…不,何雨柱,太不一样了!那气势,那手段…简直像换了个人!

“都愣着干什么?”何雨柱头也没抬,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汤快好了,准备分装。耽误了开饭,工友们饿肚子,谁负责?”

“哎!哎!这就来!”众人如梦初醒,赶紧重新忙碌起来,只是动作间,多了几分小心和说不出的服气。后厨里,很快又只剩下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汤锅翻滚的咕嘟声。

何雨柱撇净最后一点浮沫,看着锅里浓白如奶、香气四溢的棒骨萝卜汤。他拿起盐罐,手腕沉稳地抖了抖,精准地撒入适量的盐。然后,他拿起一个小碗,舀起一点点汤,凑到嘴边,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

汤汁滚烫,咸鲜醇厚,带着骨髓的浓香和萝卜的清甜,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温暖熨帖地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方才沾染上的许大茂带来的污浊气息。

他放下碗,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满意。这汤,成了。

而许大茂那锅自己熬下的苦汤,才刚刚开始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