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可生活不是电影,王㞮钦终究还是没能等到那个穿着婚纱为他奔赴而来的新娘。

河北的太阳很大。

刺的他眼睛生疼,看不清前路也找不到退路,他再也待不下去只能落荒而逃。

打开手机刚好携程弹出一个旅行盲盒,两百块钱的机票,目的地随机。

王㞮钦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毫不犹豫请假,下单。

次日,飞机落地。

王㞮钦刚走出机场,西藏那带着刀刃的风就刮过他的脸颊。

他背着书包,推着熟悉的蓝色箱子兜兜转转才找到酒店。

可看着眼前的小土楼,他不可置信的怔愣了许久,又看了看手机上的酒店介绍,有种被照骗的感觉。

经过内心无数次的挣扎后,还是上前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扑面而来的暖意和酥油茶的浓香,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是一间藏在闹市边缘的民宿,石头垒砌,经幡在窗外猎猎作响,像无数低语的魂灵。

屋内的炉火烧的正旺,映照着一位老婆婆沟壑纵横的脸庞。

她盘腿坐在厚厚的毡垫上,手里捻着一串油亮的佛珠,眼神却清亮的不像高原上饱经风霜的老人。

她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洞穿世事的眼睛看着他,指了指炉火旁的空垫子。

王㞮钦卸下背包,接过婆婆递来的陶瓷碗,滚烫的酥油茶散发着热气,熏得他眼睛发涩。

“娃娃,为什么来这儿?找人还是旅游?”婆婆的声音不大,带着高原特有的沙哑。

这个问题问的突兀,但在这个季节,这个时刻,来到这里这个问题又显得无比自然。

王㞮钦捧着碗,指尖感受着粗粝的陶面和灼人的温度,炉火跳跃的光在他疲惫的脸上明明暗暗。

他垂下眼,盯着碗中晃动的,浑浊的奶黄色液体。

空气里只有柴火噼里啪啦的轻响和远处隐约的风声。

过了许久,久到那碗茶的热气都开始变得稀薄。

他才抬起头,望向婆婆,那眼神寂寥,又深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钝痛。

“我……”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吞了沙砾。

声音低哑得几乎被炉火的噼啪声盖过,“我好像弄丢了一个人。”

弄丢两个字,轻飘飘地落在寂静的屋子里,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深潭,激起了无声的巨大涟漪。

他用了“好像”,仿佛连自己都无法确认那失去是真实还是幻觉,是过错还是宿命。

换做其他事,或者其他时刻,以王㞮钦那面对陌生人的冷淡性子根本不可能说出这样的心里话。

可是这一刻他太需要宣泄了。

婆婆捻着佛珠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她没追问弄丢了谁?是爱人,是亲人,还是某个曾与他并肩的自己?

她只是更深地看着他,那目光像高原澄澈的天空,能映照出人心底最深处的褶皱和尘埃。

“丢了?”婆婆重复了一遍,语调平缓,没有惊讶,也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了然,“在哪儿丢的?”

王㞮钦茫然的摇头。

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不知道……走着走着,就不见了,回头去找,只剩下孤零零地自己了。”

婆婆沉默着,目光移向炉火中跳跃的火焰。

“这高原的风很大。”婆婆缓缓开口。

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能吹散脚印,也能吹散执念,人要是太沉,风就吹不动了。”

她的话像谜语,却又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王㞮钦心头的混沌。

太沉?

是背负的自责太沉,还是固守的记忆太沉?是执着于那个“丢”的结果太沉,以至于迈不开寻找的脚步?

王㞮钦怔怔地看着婆婆。

老婆婆不再言语,只是拿起勺子,从温在炉火边的小锅里舀起一勺浓稠的,散发着谷物香气的糌粑糊,放进他手里那只几乎凉透的酥油茶碗里。

“先吃。”她用不容置疑的温和语气说,“路还长,吃饱了,才有力气……慢慢找。”

王㞮钦小口吃着糌粑糊,那粗糙的温暖短暂地熨帖了冰冷的肠胃。

却丝毫未能触及心底那片冻硬了的荒原。

手机屏幕忽的亮起,微信提示音响起,他放下碗,陶瓷碗磕在矮几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看清消息后王㞮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久久未回神。

“这西藏的风,太大了”婆婆看着他摇了摇头。

将一把钥匙放在他面前的矮几上。

缓缓道:“它不止能吹散脚印和执念,也能吹垮人,这个季节风雪交加,空气稀薄,不适合心事太重的人久留。”

留下这句话,婆婆转身进了屋。

跳跃的炉火,酥油茶残留的香气和木柴燃烧的气息在空中弥漫,沉默的气氛让人窒息,

王㞮钦伸手拿起冰冷的木勺,舀起一勺凝固的,粗糙的食物,送入口中。

隐忍许久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带着压抑的,破碎的抽噎,泪水砸进他手中捧着的,冰冷的糌粑碗里。

矮几上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冷白的光线在昏暗的炉火映衬下,显的格外刺眼。

王㞮钦的动作顿住了,他含着满口冰冷的糌粑,泪眼模糊地看向那刺眼的光源,屏幕上清晰的显示着和石头的聊天界面。

新信息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却像利刃瞬间刺穿了他所有脆弱的防线。

【莎莎姐让我转达,她说:祝你也幸福,让石头给你带了份喜糖沾沾喜气,有空再聚】

上面还有一句五分钟前发来的:【很顺利,礼金已送到】

他伸出拇指,用力的,反复地擦拭着屏幕,仿佛这样就能擦掉那两行字,擦掉这个残酷的现实。

屏幕被擦的模糊一片,指纹和泪渍混杂,但那两行字依旧顽固地显示着,冰冷地嘲笑他的徒劳。

许久,他停止了擦拭,手指僵硬地悬在屏幕上空。

最终,按下了关机键。

屏幕瞬间熄灭,小屋内只剩下炉火跳跃的,忽明忽暗的红光,映照着那只盛着冰冷糌粑,和早已面目全非的陶瓷碗上。

还有他那惨白如纸,布满泪痕的脸。

王㞮钦茫然地看着窗外依旧呼啸,卷动着经幡的狂风。

许久,他才终于开口,“不会的,找不回来了……”

这句话没有茫然的好像,而是斩钉截铁的判决。

他弄丢的那个人。

再也找不回来了。

炉火的最后一点余烬挣扎着发出微弱的红光,最终被浓重的黑暗彻底吞噬。

小屋陷入一片冰冷的死寂,只有窗外永不停歇的风声,如同大地永恒的叹息,穿透石墙,钻进王㞮钦的骨髓。

他蜷缩在冰冷的毡垫上,身体因寒冷和巨大的悲痛而微微颤抖,意识在极度的疲惫与绝望的深渊边缘沉浮。

突然,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近的仿佛说话的人就依偎在他肩头。

那是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带着少女特有的清亮,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纯粹的喜悦和骄傲。

“顶峰相见啊楚钦,我们的约定……兑现了。”

“恭喜啊,我的奥运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