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冰冷的山涧水珠,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嶙峋的岩石上,在死寂的裂缝深处回荡出空洞的声响。林宵背靠潮湿滑腻的岩壁,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撕扯着胸腔深处,仿佛要将那早已破碎的脏腑彻底碾成齑粉。细密的裂痕遍布全身,淡金色的血丝不断从皮肤下渗出,浸染了破烂的杂役袍服,又在冰冷的岩壁上留下蜿蜒的痕迹,如同某种古老而残酷的图腾。眉心的印记黯淡无光,如同燃尽的余烬,仅剩一丝微弱的温热,艰难地维系着摇摇欲坠的清醒。

识海深处,那口曾吞吐风云、熔炼万物的食气熔炉,此刻光芒尽失,炉壁上饕餮纹路模糊不清,炉内那曾跳跃如烈日的混沌神焰,微弱得只剩下一点萤火般的微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识海中挣扎摇曳。唯有那口苍茫的青铜巨鼎虚影,依旧亘古般悬浮,鼎身上新点亮的《神念火候·灵引篇》符文,如同几枚嵌入夜空的遥远星辰,散发着微不可查却无比坚韧的辉光,成为这片破败战场上唯一的支柱。

剧痛如同跗骨之蛆,从每一寸骨骼、每一条经脉深处啃噬蔓延。强行吞噬“玉髓星网”炼化破境的后患,如同潜伏的火山,在力量潮汐退去后猛烈爆发;引动地火本源的反噬,则像无数烧红的钢针在血肉经络间穿刺灼烧;而施展《灵引篇》奥义强行统御那狂暴力量的代价,更是抽干了他最后一丝根基。三股毁灭性的力量在残破的躯壳内肆虐冲突,几乎要将他从内而外彻底撕碎。

“嗬……”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喉咙深处挤出,林宵猛地睁开眼,眼底血丝密布,瞳孔深处却燃烧着两簇不肯熄灭的冰冷火焰。他死死攥着那块从赵德才身上夺来的青铜令牌,冰冷的金属棱角几乎要嵌进掌心血肉,带来一丝对抗沉沦的尖锐刺痛。

不能停!绝不能在此刻倒下!

他艰难地抬起如同灌满了铅石的手臂,指尖颤抖着,尝试掐动一个最为基础、最为微弱的引气诀印。然而,体内狂暴冲突的残存力量瞬间被这微弱的灵力波动引动,如同往滚沸的油锅里泼入冷水!

“噗——!”

一口淡金色的血液再也无法压抑,狂喷而出,溅落在身前潮湿的岩石上,发出“嗤嗤”的轻响,竟将那坚硬的石头蚀出几个细小的凹坑!血液中蕴含的狂暴灵力与地火余烬,依旧带着可怕的破坏力。

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林宵的意识,视野边缘瞬间被浓重的黑暗吞噬。他身体剧烈一晃,额头重重撞在冰冷的岩壁上,留下一个刺目的淡金血印。

“……张霆……”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冰棱,狠狠扎进他沸腾的恨意之中。那云涡之上,如同俯视蝼蚁的倨傲身影,那必杀的冰蓝剑光,还有最后那声充满怨毒与恐惧的狂吼……每一个画面都清晰无比,在剧痛的间隙反复灼烧着他的神经。

青云宗!高高在上的仙门!视杂役如草芥!那孙长老扫视废墟的深邃目光,那封锁山门、格杀勿论的冰冷命令……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岳,沉甸甸地压在他残破的脊梁上。

但,那又如何?

林宵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裂缝外那片被巨大护山光幕隐隐笼罩、透着一丝令人窒息的青白色天光。眼底深处,那两簇冰冷的火焰骤然爆燃,烧穿了痛苦,烧穿了疲惫,只剩下最原始、最纯粹的不屈与战意!

“道争未休!” 嘶哑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血腥气,在狭小的裂缝中回荡,微弱却蕴含着斩钉截铁的意志,“灶火……必重燃!”

复仇的烈焰需要薪柴!力量的枯竭需要填补!

他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撕裂般的剧痛,将所有的意志沉入识海。那点微弱的混沌神焰,在《灵引篇》符文的牵引下,艰难地跳动了一下。林宵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锁定在体内那几缕被强行掠夺而来、源自张霆本命飞剑“寒螭”的冰系本源灵气上。

它们如同几条桀骜不驯的冰蛇,盘踞在受损最严重的几条主脉附近,散发着刺骨的寒意,顽固地抵抗着周围狂暴地火余烬的侵蚀,进一步加剧着经脉的负担和痛苦。这是张霆道基的一部分,精纯、凛冽,带着筑基修士特有的威压烙印。

“引!” 林宵心中低喝。

识海熔炉的虚影微微震动,炉壁上黯淡的饕餮纹路仿佛活过来一丝,张开无形的巨口。《灵引篇》的符文骤然亮起,一道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神念之力,如同无形的丝线,精准地缠绕上其中一缕冰系本源。

“滋啦——!”

神念丝线触及冰系本源的刹那,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寒瞬间反噬!林宵身体剧烈一颤,眉毛、发梢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五脏六腑都仿佛要被冻结。那冰系本源疯狂挣扎,释放出更强烈的抗拒和属于张霆的怨毒意念。

林宵紧咬牙关,嘴角再次溢出血丝。他催动着《灵引篇》的玄奥,神念丝线不再强行拉扯,而是如同最灵巧的工匠,开始“梳理”!丝线末端,混沌神焰的微光附着其上,不再是狂暴的焚烧,而是转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点化”之力,如同温水,缓缓浸润着那缕冰寒本源的核心。

梳理!净化!剥离!

那属于张霆的怨毒烙印,在混沌神焰微光的点化下,如同污垢般被一丝丝洗去、剥离。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每一次剥离都像是在用钝刀刮骨。剥离出的怨毒杂质,被神念丝线引导着,小心翼翼地排出体外,化作一缕缕极淡的黑气,消散在空气中。

渐渐地,那缕冰系本源灵气的抵抗开始减弱,核心处属于张霆的烙印被彻底抹除,只剩下最精纯、最本源的冰寒能量。它不再狂暴地释放寒意,反而变得温顺而纯粹,如同一条被驯服的冰蚕,安静地蜷缩着。

“化!” 林宵心念再动。

被梳理净化后的冰系本源,在《灵引篇》的引导下,缓缓注入识海熔炉的虚影。那点微弱的混沌神焰接触到这精纯的冰寒能量,并未将其焚烧,反而如同烈火投入了寒泉,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神焰的光芒竟奇异般地稳定了一丝,不再那么飘摇欲灭!同时,一股清冽的、带着修复滋养之意的能量,如同甘泉般从熔炉中反哺而出,顺着受损的经脉缓缓流淌。

所过之处,那被狂暴地火灼烧得焦枯欲裂的经脉壁,如同久旱逢霖的龟裂大地,贪婪地吸收着这股清凉的滋养。虽然无法立刻修复严重的损伤,但那撕心裂肺的灼痛感,竟明显地被抚平了一丝!

有效!

林宵精神猛地一振,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这《神念火候·灵引篇》,竟能以此种方式炼化异种能量,化为己用!虽然炼化的速度极慢,消耗的心神巨大,但这无疑是在绝境中为他打开了一线生机!

他立刻集中全部精神,如同最吝啬的守财奴清点最后的金币,开始梳理、净化、炼化体内残余的冰系本源灵气。一缕,又一缕……

时间在绝对的专注和极致的痛苦中缓慢流逝。裂缝内,水珠滴落的声音成了唯一的计时器。林宵身上的淡金色血迹已经干涸发黑,凝结在破烂的衣衫上。他体表的裂痕没有愈合,但那种从内而外不断撕裂的可怕趋势,终于被强行遏制住了。

当最后一缕被净化的冰系本源融入熔炉虚影,反哺的清流滋养过最严重的几处经脉后,林宵缓缓吐出一口带着冰晶碎屑的白气。眉心的印记似乎恢复了一丝极淡的光泽。他依旧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五脏六腑的剧痛并未消失,经脉的创伤依旧狰狞,但最危险的崩解边缘,他暂时稳住了!

就在这时!

“沙沙……沙沙……”

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刻意收敛的摩擦声,从裂缝入口的方向传来!并非山风吹拂枝叶,更像是……某种东西贴着地面,极其小心地移动!

林宵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猎豹,所有刚刚平复下去的气血和感知骤然提升到极致!他猛地睁眼,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所有的剧痛和疲惫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冰冷的警惕和凝聚的杀意!

识海熔炉内的混沌神焰似乎也感应到危机,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来了!

追兵?还是山中的妖兽?

他屏住呼吸,身体如同融入了身后冰冷的岩石,一动不动,只有一双眼睛在阴影中死死锁定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右手五指微微收拢,指尖下意识地凝聚起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玉白光晕——那是强行榨取体内刚刚恢复一丝平衡的力量,准备发动《灵引篇》的搏命一击!

裂缝入口处,几块碎石被轻轻拨开,一道极其瘦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滑了进来。动作轻灵迅捷,落地无声。

月光被山岩遮挡,裂缝深处光线昏暗。但那身影进入的瞬间,林宵借助熔炉神念的微光,依旧捕捉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不是追兵!也不是妖兽!

那似乎……是一个少女!

身形极其单薄,穿着一身同样破烂不堪、沾满泥污和暗红血渍的粗布衣衫,样式竟与青云宗杂役服有几分相似,只是颜色更深,破损也更严重。她脸上也糊满了泥垢和干涸的血迹,几乎看不清五官,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瞳孔深处仿佛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炽热、倔强,却又沉淀着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与年龄绝不相符的、近乎绝望的警惕!如同在绝境中挣扎了太久,早已磨去了所有稚嫩,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生存,或者毁灭。

少女显然也第一时间发现了靠坐在岩壁阴影下的林宵!她身体猛地一僵,那双燃烧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极度危险的寒芒!没有任何犹豫,她如同受惊的野兽,身体猛地向后一缩,做出一个防御兼随时暴起攻击的姿态。她的右手极其迅捷地探入怀中,似乎握住了什么东西,一股微弱却极其纯粹、带着惊人锋锐气息的赤金光芒,在她指缝间一闪而逝!那光芒一闪而过,却让林宵识海中那点混沌神焰猛地一跳!

符箓?!而且是品阶极高的火系攻击符箓!

林宵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对方虽然看起来同样狼狈不堪,甚至状态可能比自己更差,但那瞬间爆发出的警觉和杀意,以及怀中那件能引动混沌神焰感应的符箓,都说明她绝非善类!重伤的自己,对上这样一个身怀利器、充满戒心的亡命之徒,胜算渺茫!

空气仿佛凝固了。狭小的裂缝空间里,弥漫开无声的杀机和令人窒息的紧张。两个同样重伤、同样被追捕的亡命者,在黑暗中对峙,如同两头伤痕累累、却依旧獠牙毕露的凶兽。

林宵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冰冷、漠然,如同在审视食材般的眼睛,平静地回视着少女燃烧的目光。他在赌!赌对方的状态比自己更差,赌对方不敢轻易动用那可能同样需要巨大代价才能激发的符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少女眼中的杀意和警惕如同实质的冰火在交织。她胸口微微起伏,显然也在强行压制着伤势和剧烈的情绪波动。她紧紧盯着林宵,尤其是他眉心那点黯淡却依旧存在的印记,以及身上遍布的、渗着淡金色血液的裂痕,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那绝不是普通修士的伤势!还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其微弱、却让她怀中某物隐隐发烫的奇异气息……

终于,在漫长的、几乎令人崩溃的对峙后,少女眼中那择人而噬的凶光,缓缓收敛了一丝。但她全身的肌肉依旧紧绷,右手死死按在怀中符箓的位置,没有丝毫放松。

“……你身上,” 一个极其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带着浓浓的戒备和试探,“有地火的味道……还有……‘点星引’的残韵?”

林宵心头猛地一震!

点星引?!

这正是他强行炼化“玉髓星网”时,引动地火破境的核心法门!是《神念火候·灵引篇》中记载的秘术之一!这少女……她怎么会知道?!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开!对方不仅一口道破了他身上残留的最核心力量痕迹,更直接点出了秘术的名称!这意味着什么?

要么,她与那口青铜巨鼎的传承有关!

要么,她就是青云宗派来的、深藏不露的顶尖探子!

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巨大的麻烦!

林宵眼中的冰冷瞬间化为更加深沉的戒备和审视,指尖凝聚的那一丝玉白光晕几乎要透体而出。他沉默着,没有回答,只是用目光死死锁住对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身体调整到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

少女似乎也察觉到了林宵骤然提升的杀意,她身体再次绷紧,右手握得更紧,指缝间的赤金光芒又泄露出一丝,在昏暗的裂缝中显得格外刺眼。

“别紧张!” 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我对你没有恶意!至少……现在没有!” 她语速加快,目光警惕地扫了一眼裂缝入口的方向,仿佛在担心什么,“我闻到了血腥……不止你的,还有外面那些蠢货的!你杀了追兵?还是……你也惹了青云宗?”

“也?” 林宵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声音如同两块冰棱摩擦,低沉而沙哑。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刻骨的恨意,也有一丝同病相怜的疲惫。“对,‘也’!” 她咬着牙,声音里透出压抑不住的怨毒,“我叫苏璎。青云宗……是我的血仇!”

她顿了顿,似乎在权衡,又似乎在积蓄力量,目光再次落在林宵身上,尤其是他眉心那点印记和遍布全身的淡金裂痕,眼神变得锐利而直接:“你伤得很重,根基都快碎了。外面布下了天罗地网,青云宗执法堂的疯狗们鼻子灵得很,他们很快会找到这里。凭你现在的状态,走不出这座山!”

林宵依旧沉默,眼神冰冷如初,不为所动。示弱?博取同情?在修仙界,这往往是更致命的陷阱前奏。

苏璎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嘴角扯出一个带着嘲讽和苦涩的弧度:“信不信由你。不过,我们或许……可以做个交易。”

“交易?” 林宵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

“对!” 苏璎的目光陡然变得灼热无比,她紧紧盯着林宵的眼睛,一字一句,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我知道一个地方!一个青云宗绝对不敢大肆追查的地方!那里……有鼎!有永不熄灭的地肺真火!还有……能让你活命、甚至恢复力量的东西!”

鼎?地肺真火?!

这两个词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林宵的心头!识海深处,那口苍茫的青铜巨鼎虚影,竟随之发出了一声只有他能感知到的、低沉而悠远的嗡鸣!《神念火候·灵引篇》的符文也随之明灭闪烁,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召唤!

林宵的呼吸,第一次因为对方的话语而出现了微不可查的紊乱。

“联手?” 苏璎看着林宵眼中瞬间爆发的精光,知道自己赌对了!她毫不犹豫地伸出左手——那只没有握着符箓的手,掌心向上,指尖竟然跳跃起几枚极其微小、却散发着古老玄奥气息的赤金符文!那符文并非灵力凝聚,更像是某种烙印,带着一种纯粹本源的火之律动!

嗡!

就在苏璎指尖赤金符文亮起的瞬间,林宵识海中的混沌神焰,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的火星,猛地爆燃了一下!一股强烈的吸引和共鸣感,瞬间传递开来!食气熔炉的虚影也剧烈震动,炉壁上的饕餮纹路贪婪地对着那赤金符文的方向无声咆哮!

“我的符火,” 苏璎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自信和诱惑,指尖的赤金符文跳跃得更加灵动,那灼热而纯粹的气息,竟奇异地引动了林宵体内残存的地火之力,让他体表的裂痕都感到一丝舒适的暖意,“与你的‘引火’之法,同出一源!我能引路,也能帮你暂时压制伤势,争取时间!作为交换……”

她眼中燃烧的火焰瞬间化为冰冷的刀锋:“我要你帮我!杀了张霆!还有……毁了青云宗刑堂!”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根挤出来的,带着倾尽三江五海也无法洗刷的血海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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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宵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最精密的捕兽夹瞬间合拢,死死锁住苏璎指尖跳跃的赤金符文。那符文的每一次跃动,都仿佛直接敲击在他识海熔炉的核心之上!混沌神焰的爆燃并非错觉,那是一种源自本源的共鸣与饥渴!《神念火候·灵引篇》的符文更是前所未有地活跃起来,在苍茫鼎影的映照下,流淌出渴望汲取的辉光。

同出一源!这少女苏璎指尖的符火,竟与青铜巨鼎的传承力量同出一源!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对方提出联手的要求更加强烈。它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无数可能性的大门,也带来了更深沉的迷雾和致命的诱惑。

“同源?” 林宵的声音如同冰面下的暗流,压抑着翻腾的惊涛,“证明给我看。” 他没有轻易被“鼎”和“地肺真火”的许诺冲昏头脑,更没有被“同出一源”的共鸣迷惑。信任?在这弱肉强食的修仙界,尤其是在这亡命奔逃的绝境中,是最廉价的奢侈品。

苏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没有丝毫犹豫。她左手五指猛地一收,掌心向上,那几枚跳跃的赤金符文骤然聚合!嗡!一道仅有寸许长、凝练得如同实体赤金短针般的火芒,在她掌心上方悬浮而出。没有惊人的热浪扩散,反而所有的光和热都极致内敛,针尖处的一点金芒,锐利得仿佛能刺穿虚空!

“看好了!” 苏璎低喝一声,目光扫过林宵身前不远处一块半嵌入湿土的坚硬山岩。她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

嗤!

一声轻不可闻的锐响。

那道赤金火针瞬间消失!速度快到连残影都未曾留下!

下一刻,那块坚硬的山岩中心,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小的、边缘光滑如琉璃熔融的孔洞!孔洞贯穿了整块岩石,透过它,甚至能看到后面岩壁的纹理!一丝青烟袅袅升起,带着岩石被瞬间熔穿净化后特有的微尘气息。

没有爆炸,没有崩裂,只有最精微、最极致的熔穿与净化!

林宵的呼吸骤然一窒!这手法……这效果……与他弹指间熔穿张霆“寒螭”剑光时,如出一辙!只是苏璎的力量显然远不如他当时引动地脉狂暴一击的规模,但其核心的“净化熔炼”之意,那股“点化”的精髓,却同根同源!这绝非模仿,而是真正的本源相通!

识海熔炉的嗡鸣更加清晰,混沌神焰传递出强烈的渴望,仿佛遇到了失散的同源之力。青铜巨鼎的虚影也微微荡漾,仿佛在回应。

“这是‘焚虚针’,符火基础变化之一。” 苏璎收回手,指尖的符文黯淡下去,脸色似乎又苍白了一分,显然这一击对她此刻的状态也是不小的负担。她喘息着,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宵,“现在,信了?”

林宵眼中的冰封并未完全融化,但审视的意味已经悄然转化。他缓缓点头,声音依旧低沉:“鼎在何处?地肺真火又在何处?青云宗为何不敢查?” 三个问题,直指核心。

苏璎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平复动用符火带来的虚弱,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刻骨的恨意。“往西南,深入黑煞谷,三百里外,有一处被遗忘的古战场遗迹,名为‘焚心丘’。”

“焚心丘?” 林宵眉头微蹙,这个名字带着不祥。

“没错。那是很久以前,一场大战留下的疮疤。地下有地火灵脉支流被打穿,引动了恐怖的地肺真火喷发,至今不熄。战场残留的煞气、怨念、破碎的法宝兵戈碎片……与地火交织,形成了一片连金丹修士都不敢轻易踏足的死绝凶地!青云宗当年也参与其中,损失惨重,将那里视为禁地,讳莫如深!” 苏璎的语速加快,“我们要去的地方,就在焚心丘深处,一个被煞火天然遮蔽的隐秘裂谷。那里……有一口鼎!一口巨大无比、非金非石、刻满了古老纹路的黑鼎!它就浸泡在永不熄灭的地肺真火泉眼之中!那鼎……我家族的古老符册上,有它的残图!我的符火传承,就源自那符册的只言片语!”

黑鼎!浸泡地肺真火!符册残图!

每一个信息都如同惊雷,在林宵心头炸响!识海中的青铜巨鼎虚影剧烈震荡,发出渴望的嗡鸣!《灵引篇》符文的光芒前所未有的明亮!这绝非巧合!

“至于青云宗为何不敢查……” 苏璎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因为当年主导那场大战、最后下令封禁焚心丘的,就是如今青云宗刑堂的祖师之一!焚心丘深处,埋着他们不敢见光的肮脏秘密!他们怕煞气反噬,更怕当年之事彻底败露!只要我们不闹出惊动整个焚心丘的大动静,他们绝不敢派大队人马深入核心区域搜索!这是唯一的生路!”

生路!一条布满荆棘、煞气滔天,却也是唯一可能通往力量恢复和传承秘密的生路!

林宵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在苏璎那张被泥污血迹覆盖、却掩不住决绝与火焰的脸上反复扫视。对方的仇恨真实不虚,那符火之力也做不得假。焚心丘的凶险,同样符合逻辑。

“你的伤?” 林宵突然问道,目光落在苏璎身上同样破烂染血的衣衫上,尤其是她一直下意识护着的右肋部位。

苏璎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坦然道:“被刑堂的‘噬骨钉’所伤,钉上有阴煞毒,不断侵蚀气血神魂,暂时死不了,但拖久了根基必毁。” 她眼中恨意更浓,“若非这伤拖累,凭我的符火和隐匿手段,也不至于被几个外围巡山弟子逼得如此狼狈,需要躲进这山涧裂缝。”

噬骨钉!阴煞毒!林宵心中了然。难怪对方状态如此之差,却还身怀能引动混沌神焰共鸣的符火。这伤,同样致命。

“联手,可以。” 林宵终于开口,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助你杀张霆,毁刑堂。你引路去焚心丘,助我疗伤取鼎。但,一切以恢复力量、抵达焚心丘为先。途中若遇险阻,以保全自身、抵达目标为第一要务,不得擅自复仇,节外生枝!” 他的目光冰冷而直接,“否则,盟约作废,生死自负!”

苏璎眼中火焰跳动,显然对“不得擅自复仇”有所抵触,但她也清楚,以两人现在的状态,任何意气用事都是找死。她重重地点头,声音沙哑而坚定:“好!一言为定!抵达焚心丘之前,我听你的!”

“誓言无凭。” 林宵冷冷道,指尖再次凝聚起一丝微弱的玉白光晕,并非攻击,而是引动了《灵引篇》的某种约束符文,一个极其微小、却蕴含着双方气息和精神烙印的符文虚影在他指尖浮现,“以此符为引,心念为契。抵达焚心丘前,互不为害,互助求生。违者,道心反噬,符火焚魂!”

这是《灵引篇》中记载的一种简单道契,约束力有限,更多是象征意义和心理威慑。但在双方都重伤且互不信任的情况下,这已是能建立的最基础保障。

苏璎看着那枚散发着微弱约束气息的符文,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显然认出了这手段的不凡。她没有犹豫,同样伸出左手食指,指尖逼出一缕带着赤金符火气息的精血,点向那符文虚影。

“以符为证,心念为契!互不为害,互助求生!违者,道心反噬,符火焚魂!”

两缕气息交融,那符文虚影闪烁了一下,化作两道微光,分别没入林宵和苏璎的眉心。一股无形的、带着轻微束缚感的联系在两人之间建立起来。

盟约,达成!

几乎在道契完成的瞬间,林宵和苏璎的脸色同时一变!

“来了!” 苏璎猛地扭头看向裂缝入口,眼中符火隐现,声音压得极低。

林宵的感知也捕捉到了!数道带着探查意味的灵力波动,如同无形的触手,正从不同的方向,朝着这片区域小心翼翼地扫荡过来!其中一道,冰冷锐利,带着熟悉的追踪法诀气息,正是之前差点锁定他的那个执法弟子!

追兵已至!而且正在合围!

“西南,贴着崖壁走!跟我来!” 苏璎没有丝毫犹豫,低喝一声,身体如同灵猫般伏低,率先朝着裂缝更深处、一处被藤蔓和乱石半遮掩的狭窄缝隙钻去。她的动作迅捷而隐蔽,显然对这片地形有所了解。

林宵强压下伤势带来的剧痛和虚弱,体内刚刚炼化冰系本源恢复的一丝力量瞬间调动起来,身法展开,虽然远不如全盛时的迅疾,却也无声无息,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紧随苏璎之后,没入那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暗缝隙。

缝隙狭窄潮湿,弥漫着浓重的苔藓和腐殖质的气味。两人一前一后,在黑暗中无声穿行,只有压抑的喘息和衣袂摩擦岩石的细微声响。

刚走出不过数十丈,后方裂缝入口处,便传来了清晰的喝问和灵力探查的波动!

“仔细搜!血迹到了这里就淡了!肯定藏在附近!”

“王师兄的‘觅踪引’有反应了!就在这山涧里!”

“散开!封锁所有出口!一只苍蝇也别放出去!”

追兵的声音带着兴奋和杀意,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咬在身后。

苏璎在前方引路,她对这复杂的地下裂缝系统似乎异常熟悉,七拐八绕,时而钻入更窄的石缝,时而涉过冰冷刺骨的暗流。林宵紧随其后,强大的神念在《灵引篇》的加持下,如同一张无形的网,竭力感知着后方追兵的动向和周围环境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左转!上那个石台!快!” 苏璎突然急促地低语,指向一处陡峭湿滑、布满青苔的石壁上方一个不起眼的凹陷。

林宵毫不犹豫,足尖在湿滑的石壁上连点数下,如同壁虎般借力上冲,身形显得有些滞涩,却依旧稳稳落在凹陷处。苏璎紧随其后,动作更加轻灵。

两人刚在凹陷处藏好身形,收敛气息,下方狭窄的通道中,两道身影便疾掠而过!正是两个身着执法堂服饰的炼气后期弟子!一人手持罗盘状法器,灵光闪烁,显然就是那个擅长追踪的“王师兄”。

“奇怪!觅踪引到这里又乱了!” 王师兄停下脚步,看着手中指针乱转的罗盘,眉头紧锁,“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了!那小子难道还有同伙?或者用了什么高明的匿踪符?”

“管他什么!分头追!他伤得那么重,跑不远!” 另一个弟子不耐烦地催促。

两人短暂停留后,迅速分开,朝着不同方向的岔道追去。

石台凹陷处的阴影里,林宵和苏璎屏息凝神。林宵的目光落在苏璎一直护着的右肋部位,刚才她发力上冲时,那里明显传来一丝压抑的痛苦波动。而此刻,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净化气息的赤金符火,正从她按在肋下的掌心透出,似乎在艰难地对抗着什么。

阴煞毒在发作!

“走!” 待那两人走远,苏璎立刻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们很快会发觉不对折返!前面不远有一处地下暗河支流,水流湍急,能冲掉大部分气息!”

她率先跃下石台,动作明显僵硬了一丝。

林宵紧随其后。两人在迷宫般的裂缝中继续奔逃。追兵的呼喝声和灵力探查的波动如同阴魂不散的背景音,时远时近。苏璎肋下的阴煞毒显然在奔逃和符火压制下变得不稳定,她的气息越来越急促,脸色在昏暗中显得更加惨白。林宵的状态同样糟糕,强行催动力量,让经脉的裂痕再次传来阵阵刺痛。

就在他们即将抵达苏璎所说的暗河支流附近时,异变陡生!

前方一处相对开阔的溶洞空间,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洞顶的钟乳石阴影中飘然落下,恰好挡在了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来人一身内门精英弟子的月白道袍,袖口绣着一柄凌厉的小剑——正是执法堂的标记!他面容冷肃,眼神锐利如鹰隼,气息赫然达到了炼气九层巅峰!远非之前那些外围弟子可比!

“哼!果然藏在这里!” 那执法弟子冷笑一声,目光如刀,瞬间锁定了林宵和苏璎,“束手就擒,还能少受些……”

他话音未落!

“动手!” 林宵的爆喝如同惊雷炸响!他深知此刻绝无半点侥幸!几乎在对方出现的瞬间,他所有的意志便已沉入识海!《灵引篇》符文疯狂闪烁!

嗡!

一道凝练至极、仅有发丝粗细的混沌琉璃光束,如同无视了空间的距离,自林宵指尖骤然迸射!目标,并非那执法弟子本身,而是他手中已然亮起、正要激发的传讯玉符!

“什么?!” 那执法弟子瞳孔骤缩!他根本没想到一个看起来重伤垂死、气息微弱的杂役,竟能爆发出如此诡异、如此迅疾的攻击!仓促间只来得及将护身灵光催到极致!

嗤!

一声轻响!那道混沌琉璃光束,竟如同烧红的铁签刺入牛油,瞬间熔穿了仓促凝聚的护身灵光,精准无比地点在了传讯玉符之上!

玉符表面光芒猛地一黯,核心的传讯符文瞬间被熔毁净化!彻底报废!

“找死!” 执法弟子惊怒交加,传讯玉符被毁,让他彻底暴怒!一柄寒光闪闪的飞剑瞬间出鞘,带着凌厉的剑气,如同毒蛇吐信,直刺林宵咽喉!剑光之快,远超炼气期!

然而,林宵发出那搏命一击后,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一口逆血涌到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他已是强弩之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焚!”

一声沙哑却充满决绝的厉喝在林宵身侧响起!

苏璎出手了!她等的就是对方被林宵那诡异一击吸引全部注意力的瞬间!她一直按在右肋的左手猛地抬起,五指张开!掌心之中,三枚凝练到极致的赤金符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没有飞针,没有火线!这一次,是纯粹的符火爆发!

轰!

一道只有手臂粗细、却蕴含着焚灭净化一切意志的赤金火柱,如同火山喷发,自苏璎掌心狂涌而出!目标,正是那执法弟子刺向林宵的飞剑!

这火柱出现的瞬间,整个溶洞的温度骤然飙升!连空气都仿佛被点燃!林宵识海中的混沌神焰更是剧烈共鸣!

那执法弟子脸色狂变!他从未感受过如此纯粹、如此霸道、仿佛能焚尽万物的火焰!仓促间,他拼命催动飞剑格挡!

嗤——!!!

赤金火柱与飞剑轰然相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令人牙酸的剧烈灼烧净化之声!那柄品质不俗的飞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软化!剑身上铭刻的符文如同冰雪般消融!仅仅支撑了一息不到,便在执法弟子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被赤金火柱彻底熔断、汽化!狂暴的火焰余势未消,狠狠冲击在执法弟子仓促撑起的护身灵光上!

“啊!” 执法弟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护身灵光如同纸糊般破碎,整个人如同被巨锤砸中,口喷鲜血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溶洞石壁上,胸前一片焦黑,瞬间重伤昏迷!

噗!

苏璎也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鲜血中竟带着丝丝缕缕诡异的黑气!强行催动符火,引动了阴煞毒的反噬!她身体一晃,软软地向后倒去。

林宵强提一口气,身形一闪,在苏璎倒地前一把扶住了她。入手冰凉,她的身体在剧烈颤抖,右肋处,一股阴寒刺骨、带着恶毒侵蚀气息的黑气正疯狂地试图冲破符火的压制,向上蔓延!

“走……暗河……” 苏璎眼神涣散,只来得及吐出几个字,便彻底昏死过去。

身后,追兵的呼喝声和灵力波动正在急速逼近!显然刚才的火焰爆发和灵力碰撞,已经彻底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林宵看了一眼怀中昏迷的苏璎,又看了一眼远处奔涌水声传来的方向。没有任何犹豫,他猛地将苏璎背起,用残破的衣带草草固定,体内最后残存的力量不顾一切地燃烧起来,朝着暗河方向发足狂奔!

每一步踏出,都牵动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但他眼神冰冷如铁,只有前方奔涌的活水!

轰隆隆的水声越来越近!一条湍急的地下暗河出现在前方,水流浑浊,深不见底,带着刺骨的寒意。

追兵的脚步声和厉喝声已在身后清晰可闻!

“在那里!”

“别让他们跳河!”

“放箭!”

数道闪烁着灵光的符箭撕裂空气,呼啸而至!

林宵背着苏璎,在符箭临身的最后一刻,猛地纵身一跃!

噗通!

冰冷的河水瞬间将两人吞没!巨大的冲击力和刺骨的寒意让林宵眼前一黑,几乎昏厥。他死死咬着牙,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和《灵引篇》对水流的微弱引导,奋力稳住身形,抱着苏璎,顺着汹涌的暗流,向着未知的黑暗深处,随波逐流而去!

浑浊的河水卷走了他们的气息,也暂时隔断了身后追兵的怒吼。冰冷的黑暗包裹着他们,如同死亡的怀抱。林宵的意识在剧痛、寒冷和窒息中不断沉浮。

焚心丘……黑鼎……地肺真火……

苏璎……符火同源……血仇……

一个个念头如同破碎的浮冰,在他即将沉沦的意识中闪烁。他紧紧抱着怀中冰冷的身躯,如同抱着最后一块浮木。背上的伤口在河水中泡得麻木,唯有体内识海深处,那口苍茫的青铜巨鼎虚影,依旧散发着微弱却永不熄灭的光芒,指引着黑暗中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