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衡看了眼低着头看不清神情的姜拂，又看了眼倒在地上有一口气没一口气出的刘昭仪。
“刘昭仪伤势严重，先抬回宫去由太医好好医治。至于姜采女……你抬起头来。”
姜拂听令抬首。
陆衡的目光从她额头上渗血的伤口上划过，道：“伤是怎么来的？”
林舒紧张地绞住了陆衡的衣袖，她给连翘一个眼神，后者立马抢答道：“是姜采女自己撞的。”
此言一出，众妃哗然。
这是什么话，虽然她们没有看到姜拂出怡欢宫后的经历，可动动脑子也知道，姜拂是要逃命去的，怎么会撞墙寻死？
陆衡的目光紧紧地锁住姜拂，“你自己撞的？”
“不是的……是贵妃的侍女她……”
姜拂正要反驳，陆衡却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道：“姜采女，是你自己撞的，对吗？”
她在陆衡阴沉的威视下，几乎刹那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根本不在乎事情的真相，他只要她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额头上的伤是意外，与贵妃无关，这样他的宝贝贵妃的罪责就少了一桩。
就像当初在冷宫，她鲜血淋漓地躺在地上连哭都哭不出来时，他半点怜惜也无，不问事情缘由，冷冷地警告她：“此事你要敢告诉太后，朕绝不饶你。”
姜拂在心里冷笑，每次都是这样。
陆衡的耐心已经用完，他道：“姜采女，说话！”
她的心就像被千万只蚂蚁啃噬一般，那种不甘和痛苦像毒刺一般深深地扎入心房。
没有这样的道理，天底下绝对没有这样的道理。
姜拂是个很能忍的人，打碎牙齿咽下去的事做多了也就那样，她即便再恨，面上都不会显出半分。
可今天林舒这事明显犯了众怒，诸位妃嫔难得齐心一致，小眉又帮她去请太后了。
戏台子已经搭好，天时地利人和，她此刻低头，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想到这里，姜拂挺直了身躯，她的眼神坚定而决绝，毫不退缩地直视着陆衡，：“不是！是贵妃的侍女推婢妾，婢妾这才撞到了宫墙。贵妃她藐视宫规，毫无缘由地要杖杀婢妾，请皇上给婢妾做主！”
她的声音嘹亮，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陆衡的薄唇紧闭着，眼底是深深的诧异。
不同于平常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现在的姜拂展现出来的刚毅是他以前从来没见过的。
那双总藏在睫毛阴影里的杏眼，此刻燃着两簇灼人的火光，将他的心烫了一下。
林舒也被姜拂惊到了，她气得大骂：“贱婢，你竟敢污蔑本宫！”
“够了！”陆衡怒喝一声，止住了所有的争吵。
他嘴角向下垂出压抑的弧度，斟酌了一下说辞，道：“贵妃虽有不妥之处，但刘昭仪确实以下犯上，她不该责问贵妃子嗣一事，把人抬回听夏轩好好养伤，此事就此作罢。”
“至于姜采女……贵妃心绪不宁，一时误伤，朕晋你为宝林，你也回去好好养着。”
好一个“就此作罢”，好一个“一时误伤”。
贵妃的罪责一笔带过，她们的错误不依不饶。
刘昭仪和姜拂差点失去的只是区区的性命，她贵妃就算虐杀妃嫔也是有苦衷的，大家不能不体谅她。
这个就是皇上给的交代。
虽然没对陆衡抱什么期待，但姜拂再一次感叹道他的自私和冷血。
她们的皇帝根本不是什么秉公持正的好君主。
如果在天平的两端放上筹码，一方是林舒，那另一边恐怕要用他的江山来持平了。
柳妃瞪大了眼睛，显然不接受陆衡对贵妃的处置，她道：“皇上言语之间的意思，难道是贵妃无辜？贵妃言辞贬低臣妾等人，奚落刘昭仪极其亲眷，这是一个贵妃该做的事吗？”
“再有，按照宫规，妃嫔以下犯上，只需杖责二十以儆效尤，贵妃却直接想要刘昭仪的命，更遑论姜采女什么都没做就要被她杖毙。”
“两位妃嫔差点被她害死，其中一个还是昭仪的位份，贵妃半点惩处都没有？”
陆衡被柳妃这么一问，久久没说话，一旁的林舒倒是恨不得用眼神瞪死柳妃。
半晌，陆衡道：“怡欢宫大宫女是谁？”
连翘心间一跳，她哆嗦着说：“奴婢连翘，是怡欢宫大宫女。”
陆衡的声音冷得犹如十二月的寒冰飞雪，“贵妃不熟宫中礼仪，你也不知？为何不劝？”
此话一出，大家都明白了。
这是给贵妃找挡箭牌呢。
一盆冷水把大家的心浇了个透心凉。
皇上是铁了心要包庇贵妃了。
连翘磕头如捣蒜，“奴婢……奴婢听从贵妃命令……”
“够了，拖出去，杖毙。掌掴刘昭仪及弄伤姜采女之人，一并杖毙。”
连翘这下真的傻眼了，她去拉林舒的手，“贵妃，贵妃，求您说句话吧，奴婢只是听从您的命令啊。您帮奴婢说句话吧，奴婢不想死，奴婢不想死啊。”
林舒其实挺喜欢连翘这个丫头的，可是陆衡摆明了不高兴，她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丫头忤逆皇帝。
于是甩开了她的手，不耐烦道：“走开，快拖走、快拖走。”
“不要啊！不要！”
几个宫女及嬷嬷凄惨的求饶声越来越远，众妃愈发惴惴不安，陆衡冷眼瞧着，又问柳妃：“如此，柳妃可满意了？”
什么叫她满意？
柳妃浑身跟泄了气一样。
她自小受任礼部尚书的父亲柳寅教导，耳濡目染，最清楚规矩礼仪的重要性。
贵妃心思歹毒，情绪不稳，说话做事全凭自己开心，完全不把她们的尊严性命放在眼里。而本该主持公道的皇帝，居然把心偏向不占理的一方。
就因为青梅竹马的情谊？
她们是家人锦衣玉食养了十几年的女儿，进宫是为了给皇室开枝散叶，她们不求与皇帝恩爱缠绵，至少该平稳的度过一生。
贵妃高高凌驾于她们之上，要打要杀全凭她的心情，难道从此以后，六宫妃嫔要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吗？
柳妃心神俱裂，她进宫以来跟皇帝有过不少快乐的时光，皇帝少年英姿，说不喜欢是假的。
可是为什么，她现在才发现，眼前的男人竟从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过。
他是被贵妃给的情爱蒙蔽了眼睛吗？因为贵妃变得是非不分了吗？
姜拂偷偷看了眼柳妃，在看到她眼角隐藏的泪滴后，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看吧，陆衡这个狗皇帝，谁爱谁倒霉。
一段长长的沉默。
“哀家不同意这个处置。”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陆衡眼神一暗，对着来人行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