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衡与谢之忱分开后,径直回了千秋殿处理政务。
桌案上,六足莲花香炉中烟雾袅袅,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
张德全从姜拂那边回来,简单禀明道:“姜宝林头痛得厉害,让侍女们服侍着歇息了。”
陆衡一愣,尔后皱了眉,责怪道:“她不舒服为何不说。”
张德全小心看了眼皇帝的脸色,道:“宝林难得跟皇上遇上,想必是想多陪伴您一会。”
陆衡默了一会,终是冷哼一声,“弄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心思。”
他素爱乖顺的女子,比如舒儿,一心一意地依赖着他,叫他宠爱不已。
后宫妃嫔大多如此,姜拂也大差不差,哪怕她不像其他妃嫔那样搬弄花样讨他欢心,骨子里一样是顺服他的。
舒儿流产一事后,他贬她去了冷宫,她在舒儿手中吃了亏,表现得更加恭谨,但大概是畏惧舒儿,姜拂开始刻意地和他保持着距离。
又或者说,是在给他摆脸色。
笑话,她是他的嫔妃,他是天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哪怕过往他真的为了哄舒儿对她稍有不公,她也该受着,凭什么跟他摆脸色?
于是他把她丢在角落不管不问,看着她的脊梁越来越弯,可心中又并不畅快。
直到怡欢宫的事。
那样坚定决绝的眼神,居然能出现在她的身上。
叫他觉得姜拂变得陌生起来。
空气凝滞了好一会,直到有太监捧着绿头牌进来,房间里的气息才重新流通起来。
陆衡看着奉上来的牌子,他最常翻的那块写着“舒贵妃”的牌子已经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崭新的“姜宝林”三字的绿头牌。
他伸出微凉的手指,在“姜宝林”上面停留了刹那,最终选了旁边那块“薛美人”的牌子。
太监奉令退出去了。
陆衡闭了闭眼睛,他道:“怡欢宫的事办得如何了?”
“皇上放心,舒美人不会受多大的委屈。”
“那就好。”
陆衡没法撇开她不管,又觉着母后做的没错,杖杀妃嫔是大错,他以往是太纵着她了。
关一关给她个教训也好,等过段时间,他再去看她。
连续两日翻了薛美人的牌子,后宫的眼睛齐刷刷的看向庆兰宫,连庆兰宫的主位王昭仪脸色都不大好看。
王昭仪靠在软榻上,原本笑眯眯地听侍女说着笑话,忽听见隔壁小院子有太监宣旨的声音,她顿时收了脸上的笑,侍女们一并沉默下来。
她们的主子以前是不爱拈酸吃醋的,皇帝宠谁爱谁,她听过就算了,根本不会嫉妒。同宫的薛美人和钱宝林不得宠,她没想着作贱人家,前几天薛美人得宠升位,她还送了好些礼道喜。满宫里,没有比她更心宽的主子了。
但是,自从怡欢宫那事后,主子跟变了个人似的。
先是命侍女们去收集打探皇帝的喜好,后又对着镜子焦虑容貌身材,说要置办新衣首饰什么的。
昨天听到薛美人侍寝,更是晚饭都没吃,今日好不容易由下人们哄着用了些,薛美人又侍寝,看主子的脸色不好,她们不知这晚膳是传还是不传。
王昭仪消沉地坐在上头,贴身的大宫女看着不好受,让闲杂人下去,宽慰道:“娘娘,您别难过了。”
“皇上已经很久没见本宫了。”
大宫女心想,以前有更久的时候呢,都没见娘娘这样灰心,可知不是因为皇上的事。
她是娘娘自小跟在身边的奴婢,知道娘娘是个极其乐观的好性子,这两日反常的举动,明显是被怡欢宫的那个疯婆娘吓到了。
王昭仪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她一把抓住大宫女的手,道:“你说,皇上他对我有几分真情?若是林舒有一天要杖毙我,他会救我吗?”
大宫女回握住她颤抖的手,忙道:“自然会,娘娘您好歹是个昭仪……”
“昭仪有什么用?刘昭仪不也是昭仪?还不是说杀就杀!”
王昭仪根本不敢多回忆那天的景象,“你没听宫里的老嬷嬷说吗?前朝的嫣妃,位于妃位,却把贵妃鞭刑至死,事后周帝半句苛责没有,可见后宫之中,位份并不是最重要的。”
皇帝的宠爱才是。
要是她能得到皇帝的真心,她非但不用提心吊胆,还可以像林舒那样,如果看谁不顺眼,不用苦哈哈地盯着她的错处,随意找个理由杖毙好了。
大宫女不太懂,她只知道主子现在的模样实在令人陌生。
王昭仪像是下定了决心,烛火燃烧了她秀丽的脸蛋,她道:“本宫不想再看见薛美人侍寝。”
她要今后侍寝的人,全是她,只有她。
庆兰宫的人变得不太正常,永春宫倒安宁许多。
只因作为一宫主位的柳妃得了病,一连两三日都恹恹地躺在床上,往日的鲜活劲是半点看不见了,浑身好像只剩下一口气。
徐妃得了消息,特意抱着公主来看柳妃。
柳妃见到粉雕玉琢的小公主,先是笑了笑,后又责怪徐妃:“你把小玉儿抱来做什么?我有病在身,让她离我远一些。”
徐妃见她总算有了精神,便把小公主交给了侍女,吩咐带出去玩。
小公主两岁了,正是闹腾的时候,她耍赖不想走,“我要和柳娘娘玩,要和柳娘娘玩。”
柳妃笑:“柳娘娘过两天再和小玉儿玩。”
“不要嘛,现在玩。”
徐妃无奈了,给侍女使了个眼神。
侍女给公主怀里塞了个布老虎,小公主见到玩偶,安静了不少,由侍女带出去玩了。
柳妃听着小公主咯咯的笑声,心中郁结散去不少。
徐妃正要跟徐妃说话,一个宫女进来道:“两位娘娘安,千秋殿传来消息,今夜是薛美人侍寝。”
“知道了。”柳妃冷淡地说道,“以后不用告诉本宫。”
她不想再知道了。
徐妃见她如此,就知她病因,叹气道:“好妹妹,这是何苦?”
“现在苦一苦挺好,省得以后把命丢了都不知怎么死的。”
这话便是实打实的气话了,徐妃提醒道:“你可千万别当着皇上的面说这些。”
柳妃冷笑道:“皇上怕是不会见我了。他把林舒的事怪在我头上,要不是父亲在前朝得力,现在的我指不定在哪呢。”
“皇上没你想得那般不分是非,林舒不是已经禁足削位了吗?哪怕她后面出来,亦是在我们之后。”
柳妃摇摇头,带着病容的脸上灰白一片,“无所谓了。我姻缘不好,这辈子就这样了。”
徐妃见她这样,也不再相劝,和她寒暄几句。
柳妃提到了姜拂,说姜拂知道她病了,派侍女来慰问过她,还想亲自拜访,但被她回绝了。
她自嘲道:“我与那姜拂从前并不相熟,不过替她出了回头,就被她记上了恩情。”
而她同床共枕的夫君,却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
徐妃无话可说,嘱咐她好好休息,带着公主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她抱着小小的女儿坐在轿辇上,夜色的黑浸在她的眼眸中,复杂得看不清情绪。
她没家世没宠爱,但运气好,和皇上少有的两三次就怀上了小玉儿。
那时候林舒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这个孩子平稳的生下来了。
之后,看在小玉儿的面子上,皇上给了她一个妃位,却再没有幸过她。
徐妃有时会想,为何她运气不能再好点,生个男孩就好了。
“娘亲,给你吃。”
小玉儿把手中的方糖糕递到她嘴边。
徐妃接过,笑着把女儿抱得更紧,“小玉儿真乖。”
罢了,要真是个儿子,怕是更要斗得没完没了,公主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