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孙嬷嬷的出现,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一滴冷水。

原本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孙有福,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扑到孙嬷嬷脚边,抱住她的腿,涕泪横流地哭嚎起来:“姑母!姑母救我啊!林擎他……他勾结那妖女,要污蔑侄儿纵火啊!姑母您要给侄儿做主啊!”

那被制住的婆子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挣扎着哭喊:“嬷嬷!嬷嬷救命!是孙管事逼我的!是他让我把火绒……”

“住口!”孙嬷嬷猛地一跺手中的乌木拐杖,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她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狠狠剜了那婆子一眼,吓得婆子立刻噤声,瑟瑟发抖。

孙嬷嬷的目光这才缓缓落在抱着她腿哭嚎的孙有福身上,眼神冰冷,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严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嚎什么!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给我滚起来!”孙嬷嬷的声音苍老刻板,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孙有福被骂得一哆嗦,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缩在孙嬷嬷身后,如同鹌鹑,再也不敢吱声。

孙嬷嬷这才抬起眼皮,看向持刀而立的林擎,以及被他护在身后、脸色苍白却眼神平静的沈清璃。她的目光在林擎架在孙有福脖子上的刀锋停留了一瞬,浑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忌惮。

“林侍卫。”孙嬷嬷的声音平缓下来,却依旧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疏离,“这是做什么?大清早的,动刀动枪,还闹到王妃的院子里来?惊扰了王妃休息,你担待得起吗?”她刻意加重了“王妃”二字,语气却听不出半分恭敬。

林擎缓缓收回了架在孙有福脖子上的刀,但刀并未归鞘。他迎着孙嬷嬷的目光,不卑不亢,声音冷硬:“孙嬷嬷来得正好。厨房失火,孙管事带人擅闯王妃居所,污言秽语,持械行凶,更被当场搜出纵火铁证——其手下鞋底沾有特制火绒碎屑!人赃并获!不知孙嬷嬷,打算如何处置?”

他直接将“纵火构陷王妃”的罪名扣了下来,毫不留情!

孙有福吓得浑身一抖,求助地看向孙嬷嬷。

孙嬷嬷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林擎指控的不是她的远房侄子。她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被丢在地上、沾着火绒的鞋子,又看了看被林擎制住的婆子。

“哦?竟有此事?”孙嬷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她转向那婆子,浑浊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锥子,“李婆子,林侍卫所言,可是真的?是你偷藏了引火之物?”

那李婆子被孙嬷嬷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刚想开口辩解,却接触到孙嬷嬷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警告意味十足的寒光!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脸色惨白,低下头,嗫嚅道:“是……是奴婢一时糊涂……见厨房的火绒好用,就……就偷偷藏了点……想着天冷……点炕方便……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她一边说,一边砰砰地磕头,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至于冲撞王妃……”李婆子抬起头,脸上鼻涕眼泪糊成一团,指向沈清璃,眼中却带着一丝被逼到绝境的怨毒,“是……是王妃!王妃昨夜在院子里弄些不干净的巫蛊之物!还……还诅咒王爷!奴婢们是怕她再害了王爷,才一时情急……想请王妃去管事房说个明白……”

“你胡说!”林擎怒喝,刀锋再次抬起!

“林侍卫!”孙嬷嬷猛地提高声音,拐杖重重一顿,“是非曲直,老身自有公断!轮不到你在此动用私刑!”

她浑浊的目光转向沈清璃,带着一种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冷漠:“王妃,李婆子所言,可是实情?昨夜,您在这清芷院内,可曾行过……不轨之事?”她刻意加重了“不轨之事”四个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沈清璃身上。有孙嬷嬷撑腰,那些仆役眼中的畏惧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好戏的恶意和轻蔑。林擎眉头紧锁,握刀的手青筋暴起。

沈清璃背靠着冰冷的门框,身体因为失血和虚弱而阵阵发冷,但她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她看着孙嬷嬷那张刻板冷漠的脸,看着李婆子眼中的怨毒,看着孙有福劫后余生的庆幸,看着周围那些幸灾乐祸的目光……

一股冰冷的怒意和一种被彻底激发的狠厉,在她胸腔里燃烧起来。

示弱?解释?在这个吃人的王府里,只会被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她缓缓抬起手,指向地上那滩昨夜被她踩碎的馊粥污渍,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

“巫蛊?诅咒?孙嬷嬷,本妃昨夜入府,吃的第一顿饭,就是这地上的馊粥冷饼!住的,是这破窗漏风的屋子!盖的,是这比纸还薄的破絮!”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针,一一扫过孙嬷嬷、孙有福和李婆子:“本妃倒是想问问,这,就是宸王府待王妃的规矩?!还是说,有人假借王府之名,行那欺主犯上、苛待主母的恶行?!”

“昨夜王爷驾临,本妃尚未说上两句话,这两个刁奴(她指向地上磕头的李婆子和孙有福带来的另一个婆子)就敢踹门而入,对本妃动手动脚,口出恶言!若非林侍卫及时赶到,本妃此刻,恐怕已是一具尸体!”

“今日天不亮,厨房失火,与本妃何干?孙管事不问青红皂白,就带人持械闯入院中,污蔑本妃是灾星妖女,纵火行凶!更纵容手下对本妃棍棒相加!若非林侍卫阻拦,本妃早已命丧黄泉!”

沈清璃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一句比一句冷厉!虽然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控诉力量!她每说一句,孙嬷嬷刻板的脸色就阴沉一分,孙有福和李婆子等人的脸色就惨白一分!

“如今,人赃并获!纵火真凶的帮凶在此(指着李婆子的鞋)!行凶伤主的恶奴在此(指着昨夜踹门的两个婆子)!构陷主母的管事在此(指着孙有福)!”沈清璃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孙嬷嬷脸上,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挑衅的锋芒,“孙嬷嬷口口声声说自有公断!本妃倒要看看,嬷嬷打算如何……秉公处置?!”

一番话,掷地有声!条理清晰,直指要害!将昨夜至今晨的所有屈辱、构陷、迫害,血淋淋地撕开,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她不再自称“我”,而是用了“本妃”!这是身份!是地位!是此刻她唯一的武器!

整个清芷院,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原本带着轻蔑和恶意的仆役,此刻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靠在门边、单薄狼狈、颈间染血、却气势逼人的女人。这还是那个被他们视为可以随意践踏的冲喜弃女吗?

林擎看着沈清璃,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激赏!好一个以攻代守!好一个借势反击!

孙嬷嬷握着乌木拐杖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沈清璃,那张刻板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那是震惊,是恼怒,还有一丝被当众顶撞的难堪!

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替嫁女,竟有如此口舌!如此胆魄!竟敢当众质问她!

“王妃……言重了。”孙嬷嬷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下人不懂规矩,冲撞了王妃,是老身管教不严。老身……自会责罚。”

“责罚?”沈清璃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嬷嬷打算如何责罚?打几板子?罚几个月例?然后……继续让他们在王府里作威作福,等着下一次,再来构陷本妃?或者……直接要了本妃的命?”

她的话如同锋利的刀子,毫不留情地撕开了孙嬷嬷试图和稀泥的遮羞布!

“你……”孙嬷嬷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刻板的脸上终于涌上了一层怒色,“王妃!得饶人处且饶人!老身在王府几十年,行事自有规矩!王府内务,还轮不到……”

“轮不到本妃过问?”沈清璃猛地打断她的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凌厉,“本妃是宸王明媒正娶、圣旨赐婚的王妃!是这王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如今王爷身体不适,这王府内务,本妃不管,难道任由你们这些刁奴欺主犯上、构陷主母、祸乱王府不成?!”

“宸王府的规矩,什么时候轮到奴才来教主子了?!”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

孙嬷嬷浑身一震!握着拐杖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看着沈清璃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看着林擎手中那柄寒光闪闪的长刀,再看看周围那些噤若寒蝉的仆役……一股寒意,从她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女人,她王妃的身份,就是一把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一旦她豁出去,以王妃的身份发难,就算她是王府老人,也绝对讨不了好!更何况,昨夜王爷……似乎对这女人有些不同?

孙嬷嬷的脸色变幻不定,最终,所有的愤怒和倚老卖老,都化作了一片深沉的阴鸷和一丝无可奈何的忌惮。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怒意,刻板的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僵硬难看的表情。

她缓缓地、极其不情愿地,对着沈清璃,微微弯下了她那从未对任何主子低过的、高傲的腰。

“王妃……教训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