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二小姐好大的威风。”
清冷平静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大堂的喧哗。
沈清月嚣张的怒骂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她猛地转头,循声望向楼梯方向,当看清站在楼梯转角、身着藕荷色斗篷、面容沉静的沈清璃时,那双描画精致的杏眼里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熊熊的妒火和怨毒点燃!
“沈清璃?!”沈清月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怒和难以置信而拔尖变调,刺耳无比,“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狠狠剜过沈清璃身上那身半旧却难掩雅致的装束,最后死死钉在她那张虽然苍白却清丽更胜往昔的脸上!尤其是她周身那股沉静从容的气度,与记忆中那个懦弱可欺的乡下丫头判若两人!这让她心中嫉恨的毒火瞬间燎原!
大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两位容貌有几分相似、气质却天差地别的女子身上。有认出沈清月身份的,更是倒吸凉气,宸王妃和永宁侯嫡女,这可是京中最新鲜的谈资!
沈清璃缓缓步下楼梯,青黛紧张地跟在身后。
“本妃在何处,需要向沈二小姐报备吗?”沈清璃走到近前,目光淡淡扫过沈清月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最后落在她脚边那个依旧蹲着、默默捡拾书本的青衫少年身上。少年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对,动作僵住,头埋得更低。
“你!”沈清月被她这轻描淡写、却带着天然上位者威压的态度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清璃的鼻子,口不择言,“沈清璃!你少在这里摆王妃的臭架子!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被爹扔去乡下、捡我不要的破烂冲喜的贱……”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打断了沈清月恶毒的咒骂!
整个大堂死一般寂静!
沈清月捂着脸,被打得偏过头去,精心梳就的发髻都散乱了几分。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竟被这个她踩了十几年的贱婢打了!
“你……你敢打我?!”她猛地转回头,眼中是滔天的怨毒和疯狂,声音尖利得破了音!
沈清璃缓缓收回手,用一方素帕仔细擦拭着指尖,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她眼神冰冷,如同俯视蝼蚁:“这一巴掌,是教你规矩。本妃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本妃的身份,也是你能置喙的?永宁侯府的家教,看来都被王姨娘喂了狗。”
她的话字字诛心,将沈清月最引以为傲的嫡女身份和她生母王氏的出身,踩到了泥里!
“你……你……”沈清月气得眼前发黑,浑身哆嗦,指着沈清璃,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周围的窃窃私语和那些或嘲讽或怜悯的目光,如同无数根针扎在她身上!
“还有,”沈清璃的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书本和那个青衫少年,“当街欺凌弱小,口出恶言,惊扰无辜。沈二小姐,你的威风,是不是也该收一收了?”
沈清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地上那个碍眼的穷酸书生,更是羞愤欲绝!她今日特意约了京中几个手帕交来此炫耀新得的金丝雀,没想到竟被沈清璃撞见如此狼狈的一幕!还被当众掌掴羞辱!
“好!好你个沈清璃!”沈清月怨毒地盯着她,眼中是疯狂的恨意,“你等着!我跟你没完!我们走!”她再也无颜待下去,尖声叫着,带着一群同样脸色煞白的丫鬟婆子,如同斗败的公鸡,狼狈不堪地冲出了望江楼。
大堂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哄笑和议论。
沈清璃没理会那些目光,走到那青衫少年面前。少年已经将散落的书本都捡了起来,抱在怀里,依旧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却带着窘迫红晕的脖颈。
“你没事吧?”沈清璃声音放缓了些。
少年闻声,身体微微一颤,这才缓缓抬起头。
那是一张清秀干净的脸庞,约莫十六七岁,眉眼间带着浓浓的书卷气,眼神清澈却带着几分受惊后的不安和自卑。当他的目光触及沈清璃沉静的脸庞时,眼中瞬间涌上感激和受宠若惊,连忙躬身行礼,声音清朗却带着紧张:“晚……晚生墨云深,谢……谢贵人解围!”
墨云深?
沈清璃的目光落在他青衫袖口那个同色丝线绣着的、小小的“墨”字上。墨家?那个传说中精通机关消息、却因卷入前朝旧案而败落、子弟被禁止入仕的墨家?
“举手之劳。”沈清璃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他怀中几本书的书名,竟是一些基础的《九章算术》和粗浅的机关图谱,“墨公子对算学和机巧之物感兴趣?”
墨云深没想到这位气度不凡的贵人竟会问起这个,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被更深的窘迫取代,低声道:“是……晚生愚钝,只……只是胡乱看看。”
沈清璃看着他怀中那本明显被翻得起了毛边的《九章算术注疏》,心中了然。墨家子弟,纵有惊天之才,也因禁令只能埋首故纸堆,做些粗浅研究。可惜了。
“墨公子可有功名在身?”她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墨云深闻言,头垂得更低,声音几不可闻:“晚生……惭愧,家世所累,无缘科举。”
果然如此。
沈清璃心中微动。一个身负家传绝学、却报国无门、饱受欺凌的少年……或许,是颗值得打磨的棋子。
她没再多言,从袖中取出一小锭银子(约莫五两),递给墨云深:“适才受惊,这银子拿去压压惊,或是添置些书本。”
墨云深看着那锭银子,眼中瞬间涌上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羞惭,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惶恐。他连连摆手:“不可!不可!贵人已经救了晚生,晚生怎能再收……”
“拿着。”沈清璃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平静,“读书明理,需有安身之本。他日若有所成,再还我不迟。”她将银子塞进墨云深手中,不再看他窘迫的反应,带着青黛转身离去。
墨云深握着那锭尚带着体温的银子,看着那抹藕荷色的身影消失在望江楼门口,清秀的脸上神色变幻,最终化为一片坚定。他对着沈清璃离去的方向,深深一揖到地。
回王府的马车上,青黛还沉浸在方才王妃掌掴沈清月的震撼中,小脸红扑扑的,兴奋又解气:“王妃!您刚才真是太威风了!二小姐那脸,都气成猪肝色了!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嚣张!”
沈清璃闭目养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方素帕。沈清月不足为惧,不过是个被宠坏的蠢货。倒是那个墨云深……墨家的机关术,或许日后能派上大用场。
还有苏子卿……他今日的表现,愤怒是真的,不甘也是真的。这枚棋子,该怎么用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给永宁侯府和王氏母女,送去一份“大礼”呢?
马车刚驶进宸王府所在的街巷,远远便看见王府侧门处停着一辆装饰华丽的朱轮翠盖马车,车辕上挂着“永宁侯府”的灯笼。几个穿着侯府仆役服色的壮汉守在车旁,神色倨傲。
沈清璃眸光一冷。王氏?这么快就找上门了?是为沈清月出头,还是……另有所图?
“王妃……”青黛也看到了,小脸瞬间煞白,紧张地抓住沈清璃的袖子。
“怕什么。”沈清璃睁开眼,眼中一片冰寒,“回府。”
青布小马车在王府侧门停下。沈清璃刚下车,侯府马车旁一个穿着体面绸衫、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便迎了上来,皮笑肉不笑地行了个礼:
“奴才王贵,给宸王妃请安。我家夫人(指王氏)得知王妃身体抱恙,心中挂念,特备了些薄礼前来探望。还请王妃移步,夫人已在花厅等候多时了。”他嘴上说着请安,语气却毫无恭敬,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轻慢。
沈清璃看着他那张与孙有福有几分相似的脸,心中冷笑。王氏的狗腿子,来得倒快。
“哦?王姨娘有心了。”沈清璃声音平淡,特意加重了“姨娘”二字,“不过,本妃刚回府,有些乏了。青黛,去告诉王姨娘,心意本妃领了,礼就不必了,请回吧。”
她说完,看也不看那王贵瞬间难看的脸色,抬步便往侧门内走去。
“王妃留步!”王贵急了,一步跨出,竟想伸手阻拦,“夫人她……”
“放肆!”一声怒喝如同炸雷响起!
林擎高大的身影如同铁塔般出现在侧门内,腰间的长刀“锵”地一声出鞘半寸,森冷的刀锋直指王贵!凛冽的杀气瞬间将王贵笼罩!
“王府重地,岂容尔等撒野!敢对王妃无礼,找死!”林擎眼神如刀,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
王贵吓得魂飞魄散,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双腿抖如筛糠,连退几步,差点瘫软在地。他身后的侯府仆役也个个面无人色。
沈清璃脚步未停,径直走入王府。林擎如同门神般挡在门口,冰冷的目光扫过侯府众人:“滚!”
王贵哪里还敢多言,连滚爬爬地回到马车边,对着车窗低声说了几句。很快,马车帘子掀起一角,露出一张保养得宜、却隐含怒气的妇人侧脸——正是永宁侯继室王氏!她阴鸷的目光如同毒蛇,狠狠剜了沈清璃的背影一眼,才不甘心地放下帘子。
朱轮翠盖马车灰溜溜地驶离。
清芷院内,沈清璃刚坐下,青黛就端上热茶,心有余悸:“王妃,那王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当然不会。”沈清璃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冰冷的眼神,“她今日来,无非是试探虚实,顺便替她那宝贝女儿出口恶气。不过,打狗也要看主人。她以为,我还是那个在侯府任她拿捏的沈清璃吗?”
她放下茶杯,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纸,拿起笔,略一沉吟,飞快地写下一行字:
“苏兄台鉴:暌违日久,楼台一晤,恍如隔世。妹之近况,兄已尽知。然侯府虎狼之地,王氏母女咄咄相逼,更欲借‘旧物’生事,毁妹清誉。妹身陷囹圄,孤立无援,唯望兄念及昔日情谊,于三日后午时,携‘旧物’至侯府西侧门一见,以证清白,绝其污蔑。切切。妹:璃 手书。”
写罢,她将信笺折好,递给青黛:“想办法,将这封信,悄悄送到翰林院编修苏子卿苏大人手中。记住,绝不能让人察觉是我们送的。”
青黛接过信笺,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王妃眼中那抹冰冷的算计,还是用力点头:“王妃放心!奴婢一定办好!”
沈清璃走到窗边,看着院中那株在寒风中依旧挺立的枯梅。王氏,沈清月……你们欠原主的债,是时候连本带利,收回来了。而这第一把火,就由你们心心念念的“白月光”,亲手点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