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学院的清晨,也永远弥漫着一股冰冷铁锈与汗液混合的气息。
第一堂课就是基础理论课,教室位于一栋相对规整的岩石建筑内,巨大的拱形窗户透进天光,照亮空气中悬浮的微尘。
讲台上,站着一个头发花白、身形精瘦的老者,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佣兵皮甲,没有佩戴任何徽章,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鹰隗,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冰冷光泽,扫视台下时,让所有与之对视的学生都感到皮肤微微刺痛。
他便是负责《妖兽分类总纲》的导师,代号“老刀”。没人知道他的真名,只知道他曾是磐石佣兵团最顶尖的斥候之一,在荒野深处与无数妖兽搏杀,最终带着一身无法磨灭的暗伤退下前线,将毕生的经验化作冰冷的理论,灌输给未来的炮灰或利刃。
“……记住,在荒野,知识比蛮力更能保命!”老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穿透力,清晰地送入每个人的耳中。
巨大的晶石投影仪在他身后悬浮,清晰地投射出一头妖兽的立体影像。那是一种流线型的生物,覆盖着暗灰色的短毛,在光影下仿佛能吸收光线,形成天然的伪装。四肢修长有力,脚爪如同淬火的钢钩。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头部,吻部突出,獠牙森白尖锐,一双狭长的眼睛此刻在投影中闪烁着幽绿色的凶光。
“影狼!”老刀的声音斩钉截铁,“一阶中后期最常见的掠食者之一。独行或小群活动。狡猾,耐心,天生的猎手。攻击方式以潜行接近后的扑杀为主,利爪撕裂,獠牙锁喉!速度是它的核心能力!”
投影旋转,聚焦在影狼的腰腹和头部。
“弱点!”老刀的手指如同标枪般点出,
“第一,腰部!这里的骨骼连接相对脆弱,承受重击容易导致瘫痪!第二,眼睛!任何生物的眼睛都是要害!第三……”他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强调,“……在它发起致命扑击的瞬间!全身力量集中于后肢蹬地,前肢离地,整个下腹区域会短暂暴露!这个空档,只有大约0.3秒!”
“0.3秒!”老刀的声音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一个新生的心脏上,“生与死的界限!活下来,成为猎手;错过它,沦为食物!这0.3秒,是你们这些菜鸟在荒野遭遇影狼时,唯一可能翻盘的机会!给我刻在脑子里!刻进骨头里!”
教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压抑的呼吸声,大多数学生脸色发白,努力想象着那电光火石间的0.3秒是何等凶险和短暂。
冷岩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窗外巨大的训练器械投下的阴影将他半笼罩其中。他听得极其认真,每一个字都如同最精密的齿轮,嵌入他高速运转的思维核心。
“0.3秒?“
前世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游走的经验,让他对这个时间单位有着远超常人的肌肉记忆和神经反应理解。那不是数字,那是狙击镜里目标扣动扳机前手指肌肉的微小颤动,是毒针即将刺入皮肤前空气的微妙凝滞,是目标咽喉暴露在刀锋下时颈动脉的搏动节律!
他的眼神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桌面下,他的左手手指正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和频率,轻微地屈伸、弹动。那不是紧张,而是在模拟!模拟不同角度下,匕首刺入影狼下腹软肋时所需的力度、角度、以及那0.3秒内身体重心转换的轨迹!
在冷岩的脑海里,无数的场景飞速构建、无数的战斗推演:
开阔地带遭遇,影狼正面扑来,速度极快。最佳策略是极限侧滚翻,利用翻滚的离心力调整姿态,在它掠过头顶下腹暴露的瞬间,反手刀由下至上,直刺心脏或腹腔!
丛林环境,巨树阻挡?不,是天然的盾牌!引诱其撞击树干,在其撞击受阻、身形迟滞的刹那,那0.3秒的空档会被延长!刀锋的目标是脆弱的侧腰!
狭窄巷道,两侧墙壁限制了影狼的闪避空间,但也压缩了人类的腾挪余地……但,墙壁同样可以利用!制造声响吸引它扑向墙壁,在它利爪抓挠墙面、身体短暂僵直的瞬间,伏低突进,匕首直取咽喉或下颚!
冰冷的杀意,如同无形的寒流,随着他脑中那一次次模拟的致命刺击,不受控制地从他沉静的眼眸深处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
那并非针对任何人,而是源于灵魂深处对“猎杀”本能的极度专注和模拟。坐在他旁边的李墨,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有些惊疑地偷偷瞥了一眼这个沉默的E级室友,只觉得冷岩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冷了几度。
“好了,理论讲完,实战推演!”老刀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假设场景:狭窄巷道,仅容两人并行。遭遇一头成年影狼正面扑来!如何利用环境,抓住那0.3秒?”
“我!”一个洪亮甚至带着几分炫耀的声音立刻响起。赵虎猛地站起来,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蛮横的气势,他故意瞥了一眼角落的冷岩,然后昂首道:“狭窄?正好!直接硬刚!我们磐石佣兵,讲究的就是一个气势!力量碾压!我D级‘巨力’天赋,只要站稳脚跟,一拳就能砸碎它的狗头!让它知道谁是老大!”
他说着还示威性地挥了挥砂锅大的拳头,引来几个跟班的热烈附和和部分学生带着盲目崇拜的惊叹。
老刀面无表情,目光转向另一侧。
陈风缓缓站起,身形如标枪般挺直,声音沉稳:“利用巷道墙壁限制其左右闪避空间。正面防御,吸引其扑击,在其跃起的瞬间,侧身贴墙,避开正面冲击,同时攻击其扑击时暴露的侧翼关节,破坏其平衡和后续攻击能力。”他的思路清晰,攻防一体,体现了扎实的战斗素养。
老刀依旧没做评价,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移向教室最阴暗的角落,看向了正沉静在战斗推演中的冷岩。
“角落那个,灰色徽记的。”老刀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说说看。”
“唰!“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角落里的冷岩身上。惊讶、好奇、不屑、等着看笑话……各种情绪交织。
赵虎更是抱着胳膊,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等着这个E级废柴出丑。
冷岩平静地站起身,他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也没有丝毫被点名的紧张。
“制造声响,”冷岩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瞬间压过了教室里的窃窃私语,“吸引它全力扑击。”
他微微停顿,仿佛在脑中精准地复现了那个画面,“在它跃起、前肢离地的瞬间,伏低身体,重心前倾。”
他的右手,极其自然地垂在身侧,五指虚握,仿佛握住了一柄无形的匕首。“匕首,”他微微侧身,做了一个极其简洁、快到几乎看不清的、由下至上的反手突刺动作,“目标,下颚与颅骨连接处。”
动作完成,他收势站定,目光平静地看向老刀。“利用它扑击的动能和暴露的弱点,一击致命。避免缠斗带来不可预测的风险。”
死寂,绝对的死寂。
教室里落针可闻,所有学生都愣住了,包括之前侃侃而谈的赵虎和陈风。
冷岩的方案,没有防御,没有格挡,没有花哨的闪避技巧。
只有最极致的进攻!最精准的致命一击!利用环境(声音诱饵)和对手的攻击本能(扑击暴露空档),将自身置于看似最凶险的位置(伏低在扑击路径上),换取那唯一、也是最致命的0.3秒机会!目标直指下颚与颅骨连接处,那是影狼头骨防御相对薄弱的区域,一旦刺入,直贯脑髓!
简洁!高效!冷酷!
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纯粹的杀戮美学!
老刀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地钉在冷岩身上,浑浊的眼底深处,仿佛有冰冷的火星骤然爆开!那是一种看到稀世矿石的惊诧与狂喜!但他脸上的肌肉纹丝不动,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便不再言语。
赵虎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黑如锅底。冷岩那平静却致命无比的描述,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抽在他“力量碾压”的豪言上,让他感到一种被当众羞辱的难堪。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坐回座位,眼神阴鸷地盯着冷岩,仿佛要将他灼穿。
陈风则深深地看了冷岩一眼,锐利的目光中充满了审视与探究,这个E级天赋、沉默寡言的同学的那份冷静到可怕的战斗直觉,绝非凡品。
课堂在一种微妙的沉寂中结束,冷岩无视了所有投来的复杂目光,第一个离开了教室。
赵虎盯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狞笑,机会,很快就会有的,他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一个完美的计划,仿佛也看到冷岩被妖兽猎杀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