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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如同沉在深海的顽石,冰冷,沉重,无边无际的黑暗包裹着每一寸感知。没有梦,只有一片虚无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时间的概念被彻底抹去,仿佛已经沉沦了千年,又好像只是短暂的一瞬。
直到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劣质合成营养液和消毒水的刺鼻气味,粗暴地钻入鼻腔。
林夜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嘶哑抽气。沉重的眼皮像灌了铅,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掀开一道缝隙。
刺目的白光瞬间刺入瞳孔,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和生理性的泪水。视野模糊、摇晃,过了好几秒才勉强聚焦。
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囚笼。冰冷的合金墙壁,惨白的天花板光源,身下是同样冰冷的金属平台。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过后的淡淡余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烧熔后的焦糊气息——来自房间角落那个被他失控力量报废的仪器。
他回来了。从那个被强制注入“惰性中和剂”后的冰冷深渊里,被强行拽了回来。
身体的状况比昏睡前更加糟糕。每一块肌肉都像是被反复撕裂后又强行缝合,酸痛深入骨髓。肺部每一次扩张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那是之前撞击的后遗症。最难受的是大脑,仿佛被塞满了冰渣和砂砾,沉重、刺痛、思维迟滞。那是强行压制体内狂暴力量和精神透支带来的双重反噬。
“惰性中和剂”的效果仍在。体内那股冰冷的力量如同被冻在万载寒冰之下,沉寂得如同从未存在过。但林夜知道,它还在。那种深入骨髓的空虚感和隐隐的灼痛,就是它蛰伏的证明。
他尝试动一下手指。指尖传来一阵麻木的刺痛,如同被无数细针扎过。全身的神经末梢似乎都变得异常敏感,对冰冷的金属触感、对粗糙衣料的摩擦,都放大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这是“惰性中和剂”的副作用,还是苏白博士后续“治疗”的成果?
就在这时,墙壁上那块巨大的屏幕无声亮起。
三维人体模型再次出现。代表他身体的轮廓上,幽蓝色的光点比之前更加暗淡,几乎微不可察,如同即将熄灭的残烛。但屏幕一侧的数据却触目惊心:
`[生理状态]:重度虚弱 / 神经传导阻滞 / 细胞活性抑制(中度) / 深度能量透支…`
`[污染指数]:Lv.1 (惰性态)`
`[规则扭曲波动]:未检测到`
`[收容措施]:B7 / Sector-0 / 最高级隔离 / 神经束抑制权限提升至二级`
神经束抑制…二级权限?林夜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下一次惩罚,将比上次更加痛苦,足以让他瞬间失去任何反抗能力。
屏幕下方,一行冰冷的红字滚动出现:
`样本“零号”:违反收容条例,造成设施损毁。执行惩罚程序:禁闭期延长72小时。基础能量摄入降低30%。`
禁闭期延长?能量摄入降低?林夜看着那行字,嘴角扯出一个无声的、苦涩的弧度。惩罚?在这座钢铁坟墓里,连呼吸都是惩罚的一部分。他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刺眼的屏幕,试图在冰冷的平台上蜷缩起身体,保存一丝可怜的体温。
然而,身体的极度虚弱和神经的敏感,让他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变得困难重重。粗糙的连体衣摩擦着皮肤,带来阵阵刺痒和不适。冰冷的金属平台仿佛能吸走灵魂的热量。
他强迫自己忍耐。
时间在极度的不适和死寂中缓慢流逝。饥饿感如同附骨之蛆,因为能量摄入的降低而变得更加凶猛,胃部传来一阵阵痉挛般的绞痛。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感。身体的酸痛和神经的敏感在饥饿和寒冷的双重折磨下,被放大了无数倍。
林夜感觉自己就像一块被扔在冰天雪地里的破布,正在被寒冷、饥饿和痛苦一点点地撕碎、风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小时,也许只是一瞬。角落那个银色的面板再次无声滑开。
这一次,托盘上的东西更少了。只有一块比之前小了一圈、颜色更加灰暗的基础营养膏,以及一小杯近乎透明的、没有任何味道的液体——大概是稀释过的基础饮水。
林夜看着那点可怜的食物,胃部的痉挛更加强烈。屈辱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但他别无选择。他挣扎着爬过去,拿起那块又冷又硬的营养膏,如同啃噬冰块般,麻木地咀嚼、吞咽。那寡淡的合成物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的不是满足,而是更深的空虚。他又端起那杯水,冰冷的水流滋润了喉咙的灼痛,却无法温暖身体的冰冷。
就在他放下水杯的瞬间,头顶的白色光源,再次开始缓缓变暗。
新一轮的“压力阈值测试”!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再次迅速淹没了整个房间。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寂静。比上一次更甚的是,身体内部的极度虚弱和神经敏感,让这种感官剥夺变得更加难以忍受!林夜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干涸血管里缓慢流淌的微弱声响,能“感觉”到心脏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
体内的冰冷力量在“惰性中和剂”的压制下依旧沉寂。但那种被放大的感官,那种极致的虚弱和不适,却如同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防线。绝望、无助、愤怒、对隔壁77号样本下场的恐惧……种种负面情绪如同黑暗中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堤坝。
他死死咬着牙,指甲再次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清醒,来对抗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负面情绪洪流。他不能失控!绝对不能!二级神经束抑制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隔壁房间,一片死寂。77号样本…他(她)怎么样了?还活着吗?还是已经…林夜不敢想下去。那声痛苦的闷哼如同梦魇,萦绕不去。他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屏息凝神,倾听着。除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什么也没有。死寂,比黑暗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就在精神紧绷到极限,意识即将被负面情绪彻底淹没的刹那——
“滋…咔…”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心跳声掩盖的异响,突然从身下的金属平台边缘传来!
林夜瞬间警觉!身体如同受惊的猫般绷紧!不是隔壁!声音来源很近!就在这个房间!就在他身边!
他屏住呼吸,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
“滋…咔…哒…”
声音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带着一种金属结构轻微形变或位移的摩擦感。不是敲击声,更像是…某种东西松动了?或者…有微小的碎片在移动?
林夜的心脏狂跳起来!一个几乎被他遗忘的记忆碎片猛地闪回——墙壁上那个巨大的腐蚀凹坑!在凹坑最深处,那些如同蛛网般密布的幽蓝裂痕中心,似乎…有一小块金属崩解、翘起?
他猛地翻身,不顾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几乎是爬行着,扑向房间的角落——那里是之前爆发时,他面对墙壁失控释放力量的位置!
警报的红光早已熄灭,房间重新陷入黑暗。他只能凭着记忆和触感摸索。
冰冷的金属墙壁。他颤抖的手指沿着记忆中凹坑的边缘摸索。粗糙,凹凸不平,如同被强酸洗礼过的疤痕。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那些深陷的裂痕,冰冷而锋利。
他的手指一寸寸地向凹坑中心探去,心跳如雷。在哪里?那崩解翘起的碎片…在哪里?
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不是裂痕边缘的锋利,而是被某种极其尖锐的东西划破了皮肤!
他强忍着没有缩手,反而更加仔细地摸索过去。在凹坑最深、裂痕最密集的中央区域,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小块凸起!它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极其不规则,如同破碎的黑色玻璃,摸上去冰凉刺骨,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锋利感!
是它!那块崩解下来的金属碎片!
林夜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小心翼翼,用指尖极其轻微地抠动着那块碎片。它嵌在腐蚀形成的缝隙里,但似乎并不牢固。
“滋…咔…”
随着他轻微的用力,碎片边缘与主体金属摩擦,再次发出了那细微的声响!
林夜屏住呼吸,用尽全部的耐心和指尖那点微薄的力量,一点一点地,如同挖掘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将那块小小的、边缘锋利的黑色金属碎片,从腐蚀的凹坑里,撬了出来!
碎片落入掌心。冰冷,坚硬,边缘锐利得仿佛能切开皮肤。它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并不光滑,布满了细微的、如同结晶般的棱角。在绝对的黑暗中,它似乎…隐隐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幽蓝色光晕?还是仅仅是他极度疲惫下的幻觉?
林夜紧紧攥住这块小小的碎片,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带来一丝异样的刺激。这不只是一块废铁!这是他用愤怒和失控换来的战利品!这是来自这鸮巢牢笼本身的“残骸”!
就在这时,房间外,隐隐传来了脚步声!不止一个!还有…谈话声?
林夜瞬间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将握着碎片的手缩回怀里,紧紧捂住,身体蜷缩在墙角阴影里,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被发现了吗?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合金大门厚重的隔音效果很好,但并非完全隔绝声音。一个冰冷、带着金属质感的男声隐隐传来,是那个雷队长:
“…B7-Sector0的墙体修复需要多久?‘零号’造成的结构损伤比预想的深。”
另一个略显沙哑、带着工程师口吻的声音回答:“…阿尔法级记忆金属的深度蚀穿…修复很麻烦,需要专用纳米熔焊设备从上层调下来。最快也要48小时才能恢复基础结构强度。苏博士坚持要在原位置修复,说是要保留‘污染’痕迹做进一步研究…”
“哼,研究?她眼里只有她的样本!”雷队长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高层对这次失控事件很不满!‘零号’的危险性评估必须重新调整!我建议立刻提升收容等级,或者…进行‘深度静滞’处理!不能再有下一次意外!”
“深度静滞?”工程师的声音有些迟疑,“那相当于…冷冻活体样本?苏博士不会同意的。她说‘零号’的价值无可估量,他的活性状态是研究的关键…”
“价值?再大的价值,失控了就是灾难!”雷队长的语气斩钉截铁,“77号样本就是前车之鉴!擅自进行信息交互,引发神经束抑制后生命体征至今未完全稳定!苏白太激进了!她的研究已经威胁到了B7层的安全!我必须向‘齿轮议会’直接报告!”
脚步声再次响起,似乎两人一边争论一边走远了。
林夜蜷缩在墙角阴影里,浑身冰冷,冷汗浸透了后背单薄的连体衣。
深度静滞…冷冻活体样本?那和死亡有什么区别?
77号…生命体征未稳定…果然是因为那神经束抑制!
雷队长和苏白博士的矛盾…似乎因为他这个“零号”而激化了?那个“齿轮议会”又是什么?鸮巢的更高层?
一个个冰冷的信息如同冰雹砸下。他握紧掌心中那块冰冷的金属碎片,锋利的边缘刺得掌心生疼。这疼痛,反而带来了一丝诡异的清醒和…决绝。
没有时间了。
鸮巢内部对他的处置产生了严重分歧。那个雷队长显然想将他彻底“无害化”,而苏白博士则想榨干他最后一丝“价值”。无论哪一方胜出,等待他的都将是比现在更悲惨的结局。
他不能再被动等待下一次测试,等待下一次失控或惩罚。
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挣扎!
林夜低下头,在绝对的黑暗中,摊开手掌。那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金属碎片,静静地躺在他布满细小伤口和污迹的掌心。它冰冷,坚硬,边缘锋利。
他尝试着,用指尖极其轻微地触碰碎片的边缘。一股细微的、如同静电般的酥麻感瞬间传来,同时伴随着一种金属特有的冰凉刺痛。
他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
他用拇指的指腹,极其缓慢地、用力地,压向碎片最锋利的一个棱角!
刺痛!
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染红了指腹。
是他的血。
他强忍着疼痛,没有移开手指,反而更加用力地将流血的指腹,死死地按压在那块冰冷的黑色金属碎片上!
鲜血浸染了碎片粗糙的表面。
就在血液与碎片接触的刹那——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冰冷震颤感,瞬间从碎片传导至他的指尖!如同沉睡的毒蛇被鲜血唤醒,吐出了第一下信子!
紧接着,林夜惊骇地看到,掌心中那块被鲜血浸染的黑色碎片,其内部…竟然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幽蓝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活物,在碎片内部极其缓慢地流转、明灭!碎片表面的细微棱角,在这幽蓝微光的映照下,仿佛变得更加锐利,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邪异感!
更让他灵魂震颤的是,就在他血液接触碎片、碎片亮起幽蓝光芒的瞬间,他体内那被“惰性中和剂”强行压制、如同死寂寒潭般的冰冷力量,竟然…极其轻微地…悸动了一下!
如同冰封的湖面下,一条巨大的阴影缓缓游过!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的悸动,随即再次被强大的惰性压制所覆盖,但那种感觉无比清晰!他的血,接触这块来自被污染墙壁的碎片,竟然能引动体内沉寂的力量?!
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如同闪电般劈开林夜绝望的脑海!
如果…如果这块碎片,能成为他与体内那股被禁锢的毁灭力量之间的…桥梁?或者…钥匙?
他死死盯着掌心中那枚沾染着自己鲜血、正散发着微弱幽蓝光芒的金属碎片,如同盯着深渊中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