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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如同沉在冰冷粘稠的沥青里,每一次挣扎都耗尽力气,只换来更深的下沉。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片虚无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时间失去了意义,仿佛在永恒的冰河中飘流。
直到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劣质消毒水、机油、汗臭和某种劣质烟草燃烧后辛辣气味的刺鼻气息,如同烧红的烙铁,粗暴地捅进鼻腔。
林夜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嘶哑抽气,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沉重的眼皮像被焊死,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才勉强掀开一道缝隙。
视野模糊、摇晃,如同透过结满冰霜的毛玻璃。过了好几秒,才勉强聚焦。
不是冰冷的合金囚笼,不是刺目的白光。
这是一个巨大、低矮、充满粗粝工业感的巨大空间。拱形的穹顶由粗糙的混凝土浇筑而成,布满了粗大的、锈迹斑斑的蒸汽管道和不知用途的金属构架。管道上凝结着水珠,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发出单调的“滴答”声。光线来自悬挂在穹顶的巨大、蒙尘的氙气灯,投射下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了下方如同迷宫般堆叠的集装箱、废弃的机械残骸和临时搭建的铁皮棚屋。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金属锈蚀的气息、劣质烟草的辛辣,还有一种…属于大量人群聚集在地下空间特有的、浑浊而压抑的“人气”。
这里…不是鸮巢。
“醒了?”
一个冰冷、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同金属摩擦。
林夜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床边站着一个女人。
她很高,身形挺拔,穿着深灰色的、洗得发白的帆布作战服,袖口和裤腿利落地束紧。脸上覆盖着半张哑光的金属面具,遮住了鼻梁以上的部分,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张紧抿的薄唇。面具下缘,一双眼睛如同淬火的寒冰,锐利、警惕,没有丝毫温度,此刻正毫无波澜地俯视着他。她的肩上,斜挎着一把造型奇特、枪管细长的狙击步枪,枪身同样覆盖着与环境色融为一体的伪装布。
“隼”。那个在鸮巢崩塌前,一枪狙杀了苏白博士,最后将他从死亡边缘拖入这条管道的反抗军狙击手。
林夜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只发出几声破碎的“嗬…嗬…”声。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后又勉强拼凑起来,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酸痛的呻吟。最难受的是右手——掌心传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冰冷刺痛和灼热空虚感,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里面搅动。他下意识地想抬起右手查看。
“别动。”隼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林夜的动作僵住。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铁架床上,身上盖着一条粗糙但还算干净的毯子。赤裸的上身缠着渗血的绷带,右臂从肩膀到手腕,被一种看起来像是厚实皮革和金属支架混合制成的、带有复杂卡扣的拘束具牢牢固定着!拘束具的材质很特别,呈现出一种冰冷的哑光黑色,表面布满了细微的能量回路纹路,隐隐散发着一种隔绝能量的微弱力场波动。
他的右手…被彻底禁锢了!
“你的右手,现在很危险。”隼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声音依旧冰冷,“那块碎片…或者叫它‘钥匙’的东西,已经和你的血肉深度嵌合。它很‘饿’,也很‘渴’。任何能量波动,甚至强烈的情绪,都可能再次唤醒它。”
她微微俯身,面具下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林夜手臂上被拘束具覆盖的区域。林夜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仿佛穿透了皮革和金属,落在他掌心深处那块冰冷刺骨的碎片上。
“这里是‘熔炉’。”隼直起身,环视了一下这个巨大、混乱而充满生机的空间,“‘净火’的其中一个据点。鸮巢的B7层,连同里面所有的‘齿轮’和‘垃圾’,已经在自毁中化为乌有。你是唯一的‘幸存者’。”
幸存者?林夜心中一片冰冷。他活下来了,但代价是…他变成了一个行走的、握着毁灭钥匙的怪物。右臂的拘束具冰冷而沉重,时刻提醒着他非人的处境。
“为什么…救我?”他终于艰难地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难听。
隼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脸上,那双冰眸中没有任何波澜:“因为你手里的‘钥匙’,‘污染者’。它很危险,但也是‘净火’对抗‘天工’的唯一希望。”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现实:“你还有用。所以,你暂时活着。别试图逃跑,也别试图取下拘束具。‘熔炉’不是鸮巢,但对付失控的武器,我们同样不会手软。”
说完,她不再理会林夜,转身走向房间角落一张堆满电子零件和拆解武器的金属工作台,拿起一个布满油污的通讯器开始低声交谈。
林夜无力地躺回坚硬的床板,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从一个牢笼,逃到了另一个牢笼。鸮巢想研究他、利用他、最后销毁他。而“净火”,则直接把他视为一件危险的武器。没有人关心他是谁,他经历了什么,他是否愿意。他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掌心那块带来灾厄的碎片。
他闭上眼睛,疲惫和剧痛撕扯着神经。然而,就在意识即将再次沉沦的刹那——
`[载体…稳定…]`
`[环境…扫描…]`
`[能量…稀薄…]`
`[同类…搜寻…]`
冰冷的意念碎片,如同最细微的电流,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拘束具的隔绝力场,直接钻入林夜沉沦的意识深处!是碎片!它醒了!
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种混乱的贪婪嘶鸣或毁灭宣告。它的意念变得更加凝练、冰冷,如同精密的程序,传递着扫描和分析的结果。它在评估环境,它在…寻找同类?!
同类?什么同类?像它一样的…碎片?还是像自己这样被碎片寄生的…“载体”?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林夜的脑海,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紧接着,一股难以抗拒的、源自碎片本身的冰冷“渴求”,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缠绕住林夜的意识!它指向了一个方向!指向“熔炉”这个巨大空间的深处!
`[方向…确认…]`
`[距离…估算…]`
`[波动…微弱…相似…]`
`[前往…获取…]`
前往…获取?!去找到那个“同类”?然后呢?吞噬?融合?
林夜的意识在碎片冰冷的指令下剧烈挣扎!不!他不能去!他不能成为碎片寻找同类的工具!那只会带来更大的灾难!
“呃…”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试图抵抗那来自灵魂深处的牵引。右臂的拘束具发出细微的嗡鸣,内部的能量回路瞬间加强,试图压制碎片躁动的意念和力量。冰冷的力场如同枷锁,狠狠勒进皮肉,带来剧烈的刺痛!
这刺痛反而让林夜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醒。他死死咬着牙,额头渗出冷汗,用尽全部意志抵抗着碎片的指令。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沾满油污工装裤、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如同鸟窝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搪瓷缸子,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闪烁着微弱绿光的简陋扫描仪。他脸上带着一种技术宅特有的、混合着疲惫和专注的神情。
“哟?醒了?”男人看到林夜痛苦挣扎的样子,挑了挑眉,语气倒不显得意外。他走到床边,将搪瓷缸子放在旁边一个充当床头柜的铁皮箱子上,里面是散发着劣质合成蛋白味道的糊状物。
“老K,给他检查一下,重点扫描右臂拘束具内部能量场稳定性和碎片活性。”隼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知道了,‘隼’老大。”被称作老K的男人应了一声,拿起那个简陋的扫描仪,对着林夜被拘束具固定的右臂开始操作。扫描仪发出微弱的“嘀嘀”声,绿光在林夜的右臂上扫过。
“拘束具‘沉默者’型号,力场输出稳定…嗯?”老K看着扫描仪上跳动的数据,眉头忽然皱了起来,“碎片核心能量读数…有异常波动?频率很低,但很规律…像是在…发送某种信号?或者…接收?”
发送信号?接收?林夜心中警铃大作!碎片在试图联系那个“同类”?!
隼猛地抬起头,面具下的冰眸瞬间锐利如刀,射向林夜:“你做了什么?”
“我…没有…”林夜艰难地辩解,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无法解释碎片那冰冷的意念。
老K的手指在扫描仪上快速操作了几下,调出了一个更复杂的频谱分析界面,他盯着看了几秒,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不是主动发送…更像是…被动共鸣?或者…定向感应?这波动指向性很强…源头在…据点深处?D区废弃反应堆附近?”
D区废弃反应堆?!碎片感应的“同类”在那里?!
林夜的心沉到了谷底。碎片果然在寻找!
“D区?”隼的声音陡然变冷,她站起身,走到老K身边看向扫描仪屏幕,“确定吗?”
“频谱特征吻合度很高,指向性明确。”老K肯定地点点头,“虽然信号极其微弱,被据点本身的能量背景干扰掩盖,但‘沉默者’的力场似乎…无意中把它过滤放大了?”
“无意中?”隼冷笑一声,目光如冰锥般刺向林夜,“恐怕是这位‘钥匙’先生无意识中的‘配合’吧?”
她不再犹豫,对着通讯器冷声下令:“‘铁砧’小组,立刻封锁D区废弃反应堆周边所有通道!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发现任何异常能量源或可疑人员,立即控制!重复,立即控制!”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据点深处隐隐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金属闸门关闭的沉重声响。
林夜躺在床上,感受着右臂拘束具传来的冰冷刺痛和碎片那被暂时压制、却依旧如同毒蛇般蛰伏的冰冷渴望,心中一片冰冷。
碎片找到了目标。
“净火”封锁了区域。
而他,这个被禁锢的“污染者”,如同棋盘上被锁死的棋子,只能被动地等待着未知的风暴降临。
就在这时,碎片那冰冷的意念,再次穿透力场的压制,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饥饿野兽嗅到血腥味的…兴奋感,烙印在他意识深处:
`[目标…锁定…]`
`[屏障…已设…]`
`[等待…时机…]`
`[吞噬…进化…]`
时机…吞噬…进化…
林夜闭上眼睛,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跳动的心脏。他知道,风暴的中心,已然形成。而他和那块碎片,注定是这场风暴中,最危险也最无法逃脱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