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的鞭子抽打着漆黑的夜，整座城市被浸泡在窒息的湿冷之中。狂风卷起路面滚烫的蒸气，蒸腾起一股混合着腐烂植物、垃圾、以及死鱼被车轮碾过后闷在雨腥里的怪味，令人作呕。一辆老旧的锦城17路公交车，被泥泞和黑暗裹挟，如同在怒海里挣扎的孤舟，在环城北路一片废弃工厂区的外围路段艰难爬行。昏黄的车灯在厚重雨帘中劈开两道混沌的光柱，映照着路面积水上破碎的涟漪和狰狞的反光。车厢内空荡荡的，只有稀疏几个乘客的身影贴在湿冷的车窗上，沉默而模糊。
轰！咔嚓！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将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巨大废弃厂房的钢筋骨架映照得如同巨兽狰狞的肋骨！
就在这天地震骇的雷声余威未消之际！
前方岔路口右侧的浓重雨幕阴影里，两束刺破黑暗的改装氙气大灯如同巨兽骤然睁开的眼，以狂暴的冲刺速度朝环城主道斜插冲来！目标并非横穿，而是——迎头撞向这辆在风雨中飘摇的老公交！
“啊——！！！”
刺耳的金属扭曲断裂声和玻璃爆裂声！伴随着乘客短暂、变形的惨嚎，瞬间被淹没在轰然而至的巨兽引擎咆哮和车轮在湿滑路面上打滑、切割的尖啸中！
公交车的左侧前半部分被巨大的红色改装皮卡车头野蛮地撞上、挤压、撕开！玻璃和塑料碎片像烟花般在暴雨中迸射！巨大的冲击力将老旧的公交车底盘几乎撕裂变形！整辆车如同被巨大的巴掌扇中，不受控制地打着旋，带着刺耳的地面摩擦尖啸和乘客恐惧的哭喊声，在满是泥水和油污的路面上疯狂滑行、侧倾！
最终，公交车带着令人心碎的金属呻吟，轰然侧翻！沉重的车身砸起大片泥浆，侧翻在地，仅剩几个轮子在惯性下徒劳地转动着！破碎的窗口如同被撕裂的伤口，迅速被涌入的雨水和泥汤灌入！
死寂只持续了一瞬。
砰砰砰砰！
皮卡车上跳下三条穿着黑色连帽雨衣、戴着粗糙塑料鬼脸面具的身影！动作迅猛如狼！他们无视了旁边摔得血肉模糊、生死不知的司机，更没有理会车厢里传出的凄厉哭喊（司机胸口被方向盘和仪表盘挤压得凹陷，喉咙里发出咕噜的血泡声），目标极其明确！其中两人径直朝着公交车被撕裂开一道巨大豁口的车厢后方冲去！
车厢尾部靠窗的位置！林小鹿！她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甩离了座位，整个人砸在对面的车窗上！额头重重撞在冰冷的玻璃上，瞬间肿起，一道血迹蜿蜒流下。她怀里的帆布包和里面的乐谱散落满地，被浑浊的雨水迅速浸透。她挣扎着想护住自己脆弱的脖颈，惊惧的目光透过破碎的、布满蛛网裂纹的车窗，看着两个戴鬼脸的怪物破开扭曲变形的车厢挡板，如同来自地狱的魔鬼般扑向自己！
“放开！救命！” 尖利的、因过度惊吓而破音的哭喊声穿透风雨！
她纤长的手指如同脆弱的嫩草，被一个黑手套一把死死攥住！巨大的力量几乎要捏碎她纤细的腕骨！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另一个鬼脸发出低沉的、非人的嘶吼，双手如同铁箍般抓向她的腰，要将她从扭曲的车厢豁口野蛮拖拽出去！死亡的冰冷气息混杂着雨水的腥气，瞬间将她淹没！
也就在那惨白闪电刚熄、公交车被撞得轰然翻转、泥浆如瀑布四溅的同一毫秒！
距离惨烈车祸现场不足三百米、一棵被狂风撕扯得枝条狂舞的梧桐树庞大阴影下，萧天南佝偻着背，如同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陈旧石像，无声地站在泥泞的站台边沿。雨水顺着破烂保安帽檐的缺口不断滴落，将他额角那道烟疤浸得发白，隐隐作痛。灰色的廉价保安服被雨水浇透，紧紧贴着他微躬的背脊，勾勒出清瘦而嶙峋的骨架，像一根浸饱了污水、快要彻底朽坏的老木桩。
一切发生得太快！撞击！侧翻！乘客哭喊！黑影扑向林小鹿！
那张绝望、惊恐、泪水和雨水混杂的、沾着血迹的少女脸庞，在惨白闪烁的雷光中被死死攥住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入萧天南空洞麻木的眼底深处！林小鹿那只被暴力攥住的手腕——那白皙到几乎透明、属于一个只能与琴键对话的、精灵般敏感的艺术家手腕——被粗糙的手套指缝挤压得瞬间发紫！那种极致的脆弱感与暴力的扭曲感混杂，形成了强烈的冲突！
嗡！
一股极其原始的、不属于思维的冰冷洪流，如同沉睡在地下亿万年的古泉地脉猛地抬头！瞬间贯通了萧天南冰冷僵死的四肢百骸！
身体——动了！
快得如同一道被狂风吹起的灰色破布！
没有思考！没有命令！那沉重的仿佛灌满铅的腿抬起！落下！动作轨迹简单到极点，只是一个在暴雨中冲刺的姿势！佝偻的背脊瞬间拉成一张紧绷欲裂的劲弓！
砰！一步跨出，脚下积水炸开巨大的水花！
砰！第二步，踩碎的泥泞深达半寸！
人影化作一道模糊的灰色残影！撕裂重重雨幕！带着破空的锐啸，悍然撞向那两名正将林小鹿半个身子拖出了扭曲车体的面具人！
最先抓住林小鹿手腕的黑衣人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凶蛮力量裹挟着风雨狂暴地撞到了他的侧腰位置！力量刚猛绝伦！角度却刁钻诡异！仿佛是狂奔中跌倒的路人，肩膀无意识地撞在了他身上！
“喀嚓！”一声清晰的、令人牙酸的脆响！
那名黑衣人如同被攻城锤正面轰中！整个身体在空中打着滚飞跌出去！重重砸在几米外泡满油污的水坑里！身体扭曲成诡异的麻花状！腰椎在撞击瞬间已经断成了不可思议的角度！
与此同时！第二名正抓着林小鹿腰臀的黑衣人感到手肘关节处一麻！一道灰影如同雨幕中的鬼魅，从他腋下的视觉死角闪电般探入！一只冰冷粗糙、骨节突出的大手，精准地搭在了他抓握林小鹿的臂弯！
不是抓！只是极其轻微的一搭！甚至没有发力！
但那黑衣人的整条手臂，从肩、肘、腕，瞬间像被电流麻痹又同时被抽走了所有的骨节锁链！所有关节在千分之一秒内失去了所有的控制力和反作用力！如同一条被抖散了所有关节的橡皮蛇！他感觉不到丝毫痛感，只有一种灵魂被从臂膀里抽走的冰冷虚无！
手臂一松！怀里的林小鹿如同失去了唯一的支撑，被泥泞的路基绊了一下，惊呼着向前软倒！
萧天南佝偻的身影如影随形，仿佛只是想去搀扶跌倒的林小鹿。但那只刚刚搭过黑衣人臂弯的手，极其自然地顺势下压！快！稳！准！动作依旧粗陋如同市井泼皮捡地上硬币！
噗！
掌心下方！正好按在林小鹿手边半米处、一根从被撕裂变形的公交车车身支架上、暴露出来的外凸金属支架上！那截支架由特种合金制成，棱角被撞得异常尖利！
随着那看似毫无目的、仅仅是为了支撑平衡的一按！
噗——嗤！
如同滚烫餐刀切入冷冻的油脂块！
那截足以承受数吨冲击力的特种钛合金支架顶端极其锐利的残断部分，竟被一只覆盖着湿冷泥垢、骨节粗大且毫无防护的手掌，硬生生按得向下弯折了近六十度！力量狂暴到令人窒息！
冰冷的雨水冲刷在那只手上。
手背上布满了厚茧和细微划痕。
五根指头依旧维持着按下的姿势，深陷在扭曲的合金支架之中。
只有被合金支架边缘不规则锯齿撕裂开的皮肉处，缓缓渗出鲜红的血丝，但迅速被奔流的雨水冲刷带走，只在指缝里留下短暂的红痕。那手掌似乎毫无痛感，安静得如同雕塑。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泥泞、火光、破碎的车辆碎片、雨水里抽搐的断骨暴徒、被撕裂的车体中传出的呻吟……林小鹿半跪在冰冷的泥水里，距离那只深深插入扭曲支架的手不到一尺！她忘记了额头的剧痛，视线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盯在按塌支架的那几根手上！
那双手！指节粗砺，掌纹深刻如同刀刻，覆盖着一层常年体力劳动留下的、混着油污和泥土的厚茧。但此刻让林小鹿心脏狂跳的并非这些！而是那指尖按压支架时展现出的——一种完全超越了物理极限的恐怖力量！以及更深处……一种无法言喻的、坚硬到极致、仿佛能碾碎世间一切顽铁的精炼感！这感觉，像一个无形的烙印，瞬间盖在了她钢琴家那双对力度感知无比敏锐的记忆神经末梢上！
“呜嗯…”那被撞断了腰椎的面具人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濒死前的嗬嗬声，身体在泥水里剧烈地抽搐，每一次抽搐都从断裂处传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
另一名手臂脱力的同伙，挣扎着想去扶自己的同伙，却被对方那诡异恐怖的伤情吓住。
刺耳的警笛声终于由远及近，红蓝爆闪灯划破了雨夜的沉幕。
“别动！警察！”扩音喇叭的厉喝传来，数名特警持枪跳下警车，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两名挣扎的黑衣人，也同时锁定了……站在车厢残骸旁、沉默佝偻着、垂着那只刚刚按下支架的手、仿佛刚才那恐怖爆发从未发生过的萧天南！
苏家别墅顶楼，苏美玲书房的奢华隔音玻璃隔绝了窗外的风雨。巨大的屏幕上分割成几个画面：高速监控截取的侧翻公交车、警灯闪烁的混乱现场、模糊的路人手机视角拍摄到一个佝偻保安撞飞歹徒的残影、以及那个被恐怖力量按塌扭曲的车身支架特写镜头。
苏美玲端着一杯剔透的红酒，靠在舒适的航空椅中。她看也没看屏幕上那些纷乱血腥的景象，目光专注地落在自己平板电脑上播放着的一段经过剪辑放慢的、恰好拍到萧天南“撑手”瞬间的手部特写视频上。
屏幕上，那只沾满泥水的手精准地按在合金支架顶端。随着视频的慢速播放，能清晰看到那覆盖泥垢的五指猛然发力！合金肉眼可见地向下塌陷！撕裂了手背皮肤！血液渗出……又被雨水冲走……
苏美玲的眼神没有任何怜悯或者震惊，只有一种冰寒刺骨的、像在审视一件待价而沽的实验品的评估光芒。她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点下暂停键。
画面定格在那血迹几乎被冲刷干净的狰狞塌陷支架上。
“秦骆尸检最终报告出来了？”苏美玲的声音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
“夫人。”身后的私人医生递上一份电子平板，页面是秦骆尸体深层次组织扫描的高清图像和冰冷的数据报告，“体表损伤多处，初步确定为车祸导致……但在死者肝脏组织深处，发现极其微量的异常荧光标记残留物。”医生放大了扫描图，肝脏边缘几处如同星辰碎屑般闪烁的幽蓝色光点。“初步分离检测…荧光标记核心…是一种未注册的新型生物神经阻断剂变种，暂时命名为X-9……”
医生停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从目前已知结构单元分析…与秦氏财团秘密资助的‘蓝雀生物’实验室数据库中…那个代号‘永生者’计划最终淘汰的候选原型药…结构相似度87.6%。这东西…极不稳定，有爆发性神经溶解和…特殊细胞催熟作用。”
苏美玲端着酒杯的手指缓缓摩擦着冰凉的杯壁，眼神没有离开平板屏幕上那截被按塌变形、沾染着血痕的冰冷金属支架：“催熟？器官？”
“是的，夫人。”医生小心翼翼，“这药能强制加速特定细胞的代谢分裂速度……理论上…适用于紧急源体器官的……临时培殖保活……”
一个小时后。
市刑侦物证科临时收押区。
被泥浆污血浸泡过、已经干涸成硬壳的那截断裂钛合金支架碎片，被小心翼翼地浸泡在特制缓冲液里。高强度显微探针在它的断裂端口进行微米级扫描，清除污垢与金属摩擦痕迹的分析数据在屏幕上快速滚动。
“咦？”技术员皱紧眉头，盯着屏幕上一个放大数万倍的凹陷点区域。在高精度显微扫射下，支架顶端不规则的锯齿状断裂边缘，几道极其细微的白色颗粒印记如同幽灵般显现出来！颗粒物质已与支架合金发生部分熔融反应。
“[…检测到碳化生物组织残留…主要成分为人类表皮角蛋白…]”
分析读数一行行跳出。
“[…附带微量不可识别有机荧光化合物沉积，与数据库中标记为X-9的高危神经毒素分子侧链序列…比对吻合度61.8%…]”
“[沉积物分子结构呈现高度活性崩解态，疑似被未知暴力物理作用强行撕裂、破坏！]”
冰冷的字幕在屏幕上幽幽闪烁。断裂口那些细微的白色凹痕和崩解的荧光分子结构，无声地指向那只在暴雨中如恶魔般碾下、强行撕裂了这特种金属的手掌。
而同一时间。
苏家别墅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在暴雨冲刷下如同模糊的水墨画。苏璃裹着一件薄毯，失魂落魄地蜷缩在窗边的沙发里。平板电脑上播放着国外一则刚收到的国际医药要闻推送视频。
“……国际刑警组织‘蓝雀行动组’最新突破：现已查明代号‘灰市幽灵’的跨国非法人体器官地下供应链核心节点之一：南亚某国‘安布雷’私人疗养院基地被捣毁……抓捕高级执事及医护人员共47人……收缴活体源器官储存罐…18份…”
视频镜头扫过一个被查抄冷冻柜特写，虽然模糊，但其中一个玻璃罐标签上清晰印着一只暗蓝色的飞鸟简笔画Logo——蓝雀！
苏璃死死盯着那个熟悉的Logo，身体如同瞬间被冰封！她的手指死死抠进沙发皮面，指节因为用力而扭曲、发白！
蓝雀？！蓝雀生物？！秦骆尸检报告里提到的那个词！那个秦家秘密资助的、研制了X-9神经毒素的实验室？！
眼前的新闻画面与秦骆扭曲的死状、与秘密尸检报告中的诡异毒素细节、与苏美玲书房里平板屏幕上那冰冷的合金变形画面、与暴雨中那个佝偻沉默如旧木桩的身影、还有刚才手机里王总那通令人作呕的来电……混杂着林小鹿在破旧公交车上那绝望的哭喊……在她脑海中疯狂冲撞！
一股冰冷的、带着毒蛇般腥气的寒意，顺着脊椎爬满了她的全身！
窗外，雨势丝毫未歇。天空浓黑如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