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冷阎罗的烙印

卷宗阁,癸字区的死寂与阴冷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苏蝉与外界隔绝。她背靠着冰冷的铁木架,指尖残留着触碰那枚不祥玉扣带来的幻痛与灼烧感,心脏依旧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那破碎的毁灭画面——焚天的烈焰、崩塌的琉璃顶、染血的手塞入襁褓的玉扣、黑暗中冰冷的金色竖瞳——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与焦糊的幻象气息。地上那枚羊脂白玉扣静静地躺在尘埃里,火焰纹流转着幽微的光,边缘那道暗红的血痕刺得她眼睛生疼。李禄那深入骨髓的恐惧,此刻她终于品尝到了一丝滋味。

就在她努力平复呼吸,试图将混乱的思绪和翻腾的恐惧压下去,思考这玉扣、这幻象、这被刻意湮灭的赤焰案之间究竟藏着怎样骇人的联系时——

“砰!”

癸字区那扇厚重的玄铁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沉闷的巨响在死寂的空间里炸开,震得铁木架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一道纤细的身影几乎是滚了进来,带着一身惊惶欲绝的气息,正是碧瑶。她脸色煞白,嘴唇毫无血色,平日里灵动的大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法掩饰的恐惧,胸口剧烈起伏,连话都说不连贯:

“苏…苏蝉姐!不…不好了!出…出大事了!” 她大口喘着气,声音带着哭腔和剧烈的颤抖,仿佛刚刚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磐…磐石仙将!还有…还有他手下的十二位亲卫…全…全死了!就在…就在古兵器库里!死光了!一个…一个都没剩下!”

碧瑶的声音尖利而破碎,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苏蝉尚未从幻象中完全清醒的神经。

磐石仙将?那个以防御著称、性格刚直、负责看守仙界重地古兵器库的磐石仙将?连同他麾下十二位同样以防御和忠诚闻名的亲卫…一夜之间,全灭?!

一股比癸字区阴冷更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苏蝉。她猛地站直身体,声音干涩:“你说什么?全死了?在古兵器库?怎么回事?”

碧瑶用力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依旧抖得不成样子:“是…是的!今早换防的仙卫发现的!门…门是从里面锁死的,禁制完好无损!可…可里面…里面简直就是…是炼狱!”

她似乎想起了看到的或听到的可怕景象,身体筛糠般抖起来:“磐石仙将…那么魁梧的一个人,据说…据说整个人都…都成了焦炭!黑乎乎的…像…像烧透的木柴!还有那些亲卫…有的蜷缩在墙角…有的倒在兵器架下…都…都一个样!焦黑!碳化!根本看不出人形了!” 碧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崩溃般的恐惧,“墙上!最可怕的是墙上!用…用不知道什么力量,烙着一个…一个巨大的火焰烙印!扭曲的…带尖刺的火焰!跟…跟当年赤焰仙君府邸灭门案卷宗里记载的那个…那个烙印…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啊苏蝉姐!”

轰——!

碧瑶最后那句“一模一样”,如同九天惊雷,在苏蝉耳边炸响!她脑海中瞬间闪过刚刚在《赤焰府邸勘验录》中看到的冰冷描述:“…奇异烙印一处(附图一)…状若升腾火焰,然焰心扭曲,边缘带有不规则锯齿状尖刺…” 还有那被粗暴撕掉的附图位置!

赤焰案的禁忌烙印,重现了!就在昨夜!在守卫森严的古兵器库!屠戮了一位仙将和十二位精锐亲卫!

癸字区的阴冷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化作粘稠的冰水,灌入苏蝉的四肢百骸。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地上那枚静静躺着的羊脂白玉扣,那火焰纹在惨淡萤灯下似乎跳动了一下。警世钟的余音、玉扣的幻象、被抹除的卷宗、重现的禁忌烙印…所有散乱的碎片,在这一刻被碧瑶带来的血腥噩耗,强行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窒息的风暴漩涡!

卷宗阁内,死寂早已被彻底打破。压抑的议论声如同沉闷的蜂鸣,在各个区域的档案架间嗡嗡作响。所有当值的文书、管事,脸上都失去了血色,眼神里充满了惊疑、恐惧和茫然。赤焰案,这个尘封多年、被视为禁忌的名字,伴随着古兵器库惨烈的血案和那重现的恐怖烙印,如同挣脱封印的妖魔,再次将冰冷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磐石仙将啊…那可是出了名的硬骨头,防御无双…竟然…”

“一夜之间…十三位精锐…连示警都发不出?那得是什么力量?”

“火焰烙印…真的是赤焰案那个?天哪…难道…难道那件事还没完?”

“嘘!慎言!不要命了!”

窃窃私语中,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李禄的办公室大门紧闭,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仿佛这位档案司主事已经被这接踵而至的噩耗彻底击垮。

仅仅半日后,一个更具爆炸性、更将整个仙界高层推向风暴顶点的消息,如同燎原野火般席卷了所有司衙,自然也烧到了人心惶惶的卷宗阁。

刑律司的初步勘验结果出来了!

消息是几个从刑律司匆匆返回的仙吏带来的,他们的脸色比卷宗阁的文吏们更加难看,步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现场残留的能量极其恐怖,”一个仙吏声音嘶哑,仿佛亲眼目睹了那炼狱景象,“狂暴的高温,几乎熔化了库内部分玄铁兵器架…但更诡异的是,高温之中,混杂着一种极其阴冷、粘稠、具有强烈侵蚀性的黑暗能量…和…和当年赤焰府灭门现场残留的‘烬蚀’现象…高度相似!”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赤焰案的“烬蚀”重现,几乎坐实了凶手与当年灭门案的联系!

但这还不是最致命的。

“刑律司的‘溯源镜’和几位司鉴长老联手探查…”另一个仙吏接口,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干涩,“在古兵器库最核心的几重禁制上…发现了一丝极其微弱、但精纯得可怕的能量残留…那是…雷系法则之力!”

雷系法则!

这四个字如同拥有魔力,瞬间让整个卷宗阁落针可闻。所有窃窃私语都消失了,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在仙界,能将雷系法则修炼到如此精纯、霸道、足以在毁灭性的高温与黑暗侵蚀能量中留下清晰痕迹的境界…屈指可数!而其中最耀眼、最无可争议的那一位,其雷霆之威名,甚至能止小儿夜啼!

那仙吏咽了口唾沫,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惶恐和一丝荒诞感,艰难地补充道:“…溯源镜捕捉到的本源波动特性…经…经刑律司大司鉴亲自比对…其独有的锋锐、酷烈、带着绝对审判意味的雷霆韵律…指向…指向执法仙尊——凌无绝大人!”

“嗡——!”

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压抑不住的哗然!

“凌…凌尊?!”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但…但除了凌尊,谁还能…”

质疑声、惊呼声、难以置信的低吼声交织在一起。雷系法则!指向凌无绝!这个结论本身,就带着石破天惊的毁灭性!

仿佛嫌这证据还不够“确凿”,第三个消息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砸下:

“库内一块记录出入人员影像的‘留影石’,在战斗中被波及,碎裂了…但刑律司的鉴形师,从其中一块较大的碎片残留影像中…提取到了半个模糊的轮廓…是…是一角玄色的衣袍下摆…还有…旁边佩剑的轮廓…”

那仙吏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宣告末日般的沉重:“…玄色…流云暗纹…剑柄形制…剑鞘末端镶嵌的‘镇魂紫晶’…与…与凌无绝仙尊惯常所穿的玄色流云袍…以及他的佩剑‘昭明’…高度吻合!”

雷系法则本源指向他!

案发现场残留他的衣角和佩剑轮廓!

行踪在案发时段成谜!

这三条“证据”,一条比一条“硬”,一条比一条指向清晰。如同三条冰冷沉重的锁链,瞬间缠绕在那位高高在上、执掌仙界刑律、令无数仙魔闻风丧胆的执法仙尊颈项之上!

风暴的中心,瞬间凝聚。

质疑的声浪再也无法遏制,如同决堤的洪水,在仙界高层汹涌奔腾。

“凌无绝…他可是当年赤焰仙君府邸唯一确认的幸存者!赤焰仙君对他有知遇提携之恩!他有动机!天大的复仇动机!”

“没错!赤焰案至今悬而未决,他身为执法仙尊却迟迟未能破案…谁能保证不是他自己…”

“他的‘九霄寂灭神雷’何等霸道酷烈?焚毁仙躯、留下碳化痕迹,对他而言易如反掌!那残留的雷系法则就是铁证!”

“还有那黑暗能量…或许…或许是他用什么秘法伪装的?或者…他根本就和当年灭门的势力有勾结?如今只是分赃不均?”

“案发时段,他在何处?谁能证明?他位高权重,行踪向来神秘,要制造不在场证明也并非难事!”

“古兵器库…里面据说收藏着几件与赤焰仙君有关的旧物…他是不是去毁灭证据?被磐石仙将撞破,故而杀人灭口?”

种种猜测,无论多么离奇,此刻都仿佛有了“证据”的支撑,变得“合情合理”。凌无绝过往的冷酷、铁腕、不近人情,此刻都成了他“心怀叵测”、“冷酷无情”的佐证。他身为赤焰案唯一幸存者并最终执掌刑律司的特殊身份,更是被反复提及,渲染成一场处心积虑、隐忍百年的惊天复仇!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向刑律司正殿。

刑律司正殿,九重玉阶之上,象征着至高刑律权威的“镇狱”宝座空悬。下方,肃立着仙界各司衙的主事、长老,以及代表仙庭中枢的几位位高权重的仙官。气氛凝重得如同铁块,空气粘稠得几乎无法呼吸。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惊疑、审视,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与幸灾乐祸。

质疑的声音在殿内回荡,虽然无人敢直接点名,但那指向性已昭然若揭。

“现场雷法残留精纯霸道,本源指向明确,此乃溯源镜所示,诸位司鉴长老皆可作证!”

“留影石碎片影像虽模糊,但玄衣佩剑之特征,与某人惯常装束高度契合,此乃不争事实!”

“磐石仙将忠勇刚直,守卫重地,惨遭屠戮,手段残忍,重现赤焰禁忌烙印,此乃对仙庭威严的赤裸挑衅!必须彻查到底!无论…涉及何人!”

话音在“涉及何人”处微妙地停顿、加重,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殿门方向。

就在这时——

殿门处那沉重无比、刻画着狰狞狴犴神兽的玄铁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

没有通报,没有侍从引领。

一道身影,踏着殿内死寂的凝重,走了进来。

正是风暴漩涡的中心——执法仙尊,凌无绝。

他并未穿象征尊位的华服,依旧是一身玄色流云纹劲装,勾勒出挺拔如孤峰峭壁的身姿。墨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几缕碎发垂落额前,更衬得那张脸俊美得不似凡人,却也冰冷得如同万载不化的玄冰。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无波的古井,蕴藏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周身没有任何刻意的威压释放,但那无形的、凛冽如极地罡风的气息,已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骤降。

他一步步走入殿中,步履沉稳,玄色的衣袍下摆随着他的动作,在冰冷光滑的墨玉石地面上无声拂过,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在流淌。殿内所有的议论声、质疑声,在他踏入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利刃斩断,戛然而止。

死寂。绝对的死寂。

所有的目光,惊惧的、审视的、怀疑的、幸灾乐祸的,都如同实质般聚焦在他身上。那些刚刚还慷慨激昂、旁敲侧击的指控,此刻却无人敢再吐出一个字,直面其锋。

凌无绝径直走到大殿中央,停下脚步。他并未看向高高在上的空悬宝座,也未环视周围那些噤若寒蝉的仙官。他只是微微抬起下颌,冰冷的视线如同无形的刀锋,缓缓扫过方才发言声音最大的那几位主事和长老。

被那目光扫过的人,无不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仿佛被最凶戾的洪荒巨兽盯上,灵魂都在颤栗,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甚至有人控制不住地后退了半步。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铁板,沉重得让人窒息。

终于,一位须发皆白、代表着仙庭中枢的紫袍老仙官,强压下心头的悸动,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凌…凌尊。古兵器库惨案,想必您已知晓。刑律司勘验所得…证据…颇为指向性。不知凌尊对此…作何解释?昨夜案发之时,凌尊又在何处?”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钉在凌无绝身上,等待着他的反应——是暴怒?是辩解?还是…认罪?

凌无绝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位紫袍老仙官身上。

那目光,依旧冰冷,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在足以将任何一位仙尊压垮的如山指控面前,凌无绝薄唇微启。

没有长篇大论的辩驳,没有情绪激动的自证。

只有两个字。

冰冷、清晰、带着一种睥睨蝼蚁般的绝对漠然,如同两颗冰锥,狠狠砸在死寂的大殿之上:

“荒、谬。”

“谬”字尾音落下,如同一声极轻微的冰裂。

殿内众人,无论是质问者还是旁观者,无不心头剧震!那两个字蕴含的绝对自信与凛冽寒意,比任何咆哮怒吼都更具压迫感!

也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隆!”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九天之外的雷鸣,毫无征兆地在刑律司正殿那高耸入云的穹顶之外炸响!

殿内众人骇然抬头。

只见殿外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凝聚起厚重如铅、低垂欲坠的墨黑雷云!那云层翻滚涌动,如同沸腾的墨海,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云层深处,一道道粗大扭曲的紫色电蛇时隐时现,撕裂厚重的云幕,每一次闪烁,都映得整个刑律司正殿内忽明忽暗,将殿中每一张或惊骇、或惶恐、或阴晴不定的面孔,映照得如同鬼魅!

那低垂的雷云,那游走的紫电,并非天象,而是殿中那位玄衣仙尊压抑到极致的怒意,在天地间的具象显化!

风暴,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