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的指甲缝里嵌着干涸的血迹。
他跪在溪边,将双手浸入刺骨的流水中。初春的溪水还带着融雪的寒意,冻得他指节发红。血迹在清澈的水中晕开,像一缕缕消散的烟。
"又去采药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鹿鸣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他搓洗着指甲缝里的血痂,那是昨天攀爬悬崖时留下的。那株生长在岩缝中的赤灵草价值三枚铜钱,足够他换两天口粮。
"别白费力气了。"老樵夫拄着拐杖走近,浑浊的眼睛扫过鹿鸣瘦削的背影,"你这样的身子骨,采再多药也变不成驭灵师。"
鹿鸣的动作顿了一下。溪水倒映出他苍白的脸——十六岁的少年,本该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却有着病态的消瘦。他的颧骨突出,眼下泛着青黑,只有那双漆黑的眼睛还闪烁着倔强的光。
"我知道。"他低声说,声音比溪水还冷。
老樵夫摇摇头,蹒跚着离开了。鹿鸣听着那根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才从水中抽出手。水珠顺着他嶙峋的指节滚落,滴在岸边一丛野花上。
那花突然抖动了一下。
鹿鸣眯起眼睛。不是风吹的——花丛中藏着一只拇指大小的翠绿色蜥蜴,正警惕地盯着他。它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背脊上有一道金色的细线。
金线蜥,最低等的灵兽之一。但对鹿鸣来说,这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大人物"了。
他屏住呼吸,缓缓伸出手指。蜥蜴没有逃跑,反而好奇地凑近,分叉的舌头轻触他的指尖。一丝微弱的灵气从接触点传来,让鹿鸣的心跳加快了。
"你也觉得我可笑吗?"他轻声问蜥蜴,"一个感知不到灵力的废物,却生在驭灵师家族。"
蜥蜴歪了歪头,突然转身钻入草丛,消失不见。鹿鸣的手悬在半空,许久才垂下。
远处传来钟声,是村口那口锈迹斑斑的老钟。三长两短——这是召集村民的信号。鹿鸣皱了皱眉,今天不是集会的日子。
当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村子时,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二十多人。人群中心站着三个陌生面孔——两个穿着鹿族制式皮甲的护卫,以及一个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
鹿鸣的脚步猛地刹住。他认识那个中年人——鹿青岩,鹿族本家的执事长老,去年正是他宣布了鹿鸣的"判决"。
"灵力亲和度不足三成,终身无望驭灵师。"记忆中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按族规,流放至边境村落,自生自灭。"
鹿鸣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但已经晚了。鹿青岩的目光像鹰隼般锁定了他。
"过来。"执事长老命令道。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鹿鸣能感觉到那些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他挺直腰背走过去,尽管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鹿青岩从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的青色玉石。"伸手。"
鹿鸣伸出右手。玉石贴上他掌心的瞬间,一股针刺般的痛感从接触点炸开,顺着经脉直冲心脏。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玉石毫无反应。
"还是老样子。"鹿青岩冷笑一声,收回测灵玉,"看来你在边境活得不错啊,鹿鸣。"
鹿鸣收回手,掌心还残留着灼烧般的疼痛。"托长老的福。"
"别阴阳怪气。"鹿青岩眯起眼睛,"我这次来是传达族长的命令——三个月后,所有支脉年满十六岁的子弟都要参加'启灵大典'。"
人群中响起一阵骚动。启灵大典是鹿族十年一次的盛事,通过特殊仪式强行激发子弟的灵力潜能。但通常只有本家精英才有资格参加。
"所有?"鹿鸣忍不住问,"包括我这样的......"
"废物?"鹿青岩替他说完,"没错,包括你。族长仁慈,再给你一次机会。"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不过别抱太大希望,测灵玉从不出错。"
鹿鸣的指甲掐进掌心。他能闻到鹿青岩身上那股昂贵的龙涎香,混合着若有若无的灵力波动——那是强大驭灵师特有的气息。
"多谢长老告知。"他低下头,掩饰眼中的不甘。
鹿青岩似乎满意了,转身对村民宣布:"从今天起,村子的灵兽税提高三成。下个月初一来收。"说完便带着护卫扬长而去,留下满场哗然。
"三成?!"老村长气得胡子发抖,"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鹿鸣悄悄退出人群。灵兽税是鹿族对附属村落征收的"保护费",名义上是换取驭灵师对抗灵兽的庇护。但废弃村落地处偏远,本家的驭灵师一年也来不了一次。
他回到自己的小屋——一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墙壁是用泥巴和树枝糊成的。屋内只有一张木板床、一个破陶罐和角落里堆着的草药。屋顶漏风,雨天会滴滴答答地漏水。
鹿鸣坐在床边,从床底摸出一本破旧的笔记。这是他偷偷记录的各种灵兽习性和草药知识,虽然以他的体质,大多数灵药都承受不了药力。
笔记的扉页上写着一行字:"灵力不是一切。"
这是他父亲生前常说的话。父亲是鹿族支脉的普通驭灵师,灵力平平,却凭借对灵兽习性的深入了解,在族中谋得一席之地。可惜在一次狩猎事故中,他为保护本家子弟而死,得到的却只是一句轻飘飘的"死得其所"。
鹿鸣摩挲着那行字迹,突然听到窗外传来尖叫。
他冲到门口,眼前的景象让血液瞬间凝固——村口方向,三头足有牛犊大小的狼形灵兽正扑向惊慌的村民。它们的皮毛呈现出不自然的铁灰色,眼睛泛着血红的光。
"铁背狼!"有人惊恐地大喊。
这是荒野中最常见的掠食灵兽之一,通常独来独往,今天却成群出现。更可怕的是,它们的眼睛——被混沌气息污染的征兆。
鹿鸣的第一反应是转身逃跑。以他的体质,面对一头普通铁背狼都毫无胜算,更别说三头被混沌侵蚀的变异体。但当他看到那个被扑倒的小女孩——村东头李木匠的女儿时,双腿却不受控制地冲了出去。
"这边!"他抓起一块石头砸向最近的那头狼,然后转身朝村外的林子狂奔。
沉重的脚步声和腥臭的喘息声紧追不舍。鹿鸣的肺部火烧般疼痛,但他不敢停下。树枝抽打在脸上,划出细小的伤口。他跌跌撞撞地冲进一片灌木丛,突然脚下一空——
世界天旋地转。
鹿鸣重重摔在一个斜坡上,身体不受控制地翻滚而下。最后一下撞击让他眼前发黑,嘴里泛起血腥味。他挣扎着撑起身子,发现自己跌进了一处隐蔽的山沟。
上方传来铁背狼焦躁的咆哮声,但它们似乎不敢下来。鹿鸣这才注意到,山沟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气息,像是陈年的金属和潮湿的苔藓混合在一起。
他艰难地爬起来,每根骨头都在抗议。山沟尽头是一面陡峭的岩壁,岩壁上有一道不起眼的裂缝,那股气息就是从那里渗出来的。
鹿鸣鬼使神差地向裂缝走去。随着距离缩短,他感到一种奇怪的吸引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裂缝很窄,但他瘦削的身体刚好能挤进去。
里面比想象中宽敞。岩缝后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石室,地面散落着奇怪的碎石,形状规则得不像自然产物。最引人注目的是石室中心的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模糊的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青光。
鹿鸣小心翼翼地靠近石碑。就在他的影子落在石碑上的瞬间,那些纹路突然亮了起来!
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拉向石碑。鹿鸣惊恐地挣扎,但毫无作用。他的手掌被迫贴在冰冷的石面上,一股古老而浩瀚的意识顺着接触点涌入脑海。
"终于......等到你了......"
那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虚弱却庄严。鹿鸣瞪大眼睛,看到石碑表面浮现出一双巨大的、半透明的眼睛,正凝视着他。
"吾名渊......"声音继续道,"与吾契约......汝将获得力量......"
鹿鸣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听说过灵兽契约,但那至少需要驭灵师级别的灵力。而他现在只是个连测灵玉都感应不到的废物。
"为什么是我?"他嘶哑地问。
那双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笑。"汝之灵魂......与众不同......"
石碑的光芒突然增强,刺痛了鹿鸣的眼睛。他感到一股暖流从接触点涌入体内,流向四肢百骸。这种感觉很陌生,却莫名熟悉,仿佛他体内一直有个干涸的泉眼,此刻终于涌出了第一滴水。
"接受......"那个声音越来越弱,"契约已成......"
光芒骤然熄灭。石室重新陷入黑暗,只有鹿鸣急促的呼吸声回荡。他瘫坐在地上,手掌火辣辣地疼。借着从岩缝透进来的微光,他看到掌心多了一个奇怪的印记——一个首尾相连的环形纹路,像是一条咬住自己尾巴的蛇。
外面传来铁背狼不甘的嚎叫,但它们始终不敢靠近这个山沟。鹿鸣蜷缩在石碑旁,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在胸中膨胀。
那不是恐惧。
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