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萧景延独自坐在冰冷的床板上,身上那股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缓缓散去。

他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又看向桌上空空如也、带着裂纹的陶碗,前所未有的惊愕与费解充斥心间。

她走了。

就这么走了。

随着她的离开,这屋里那股能让他灵魂安宁的奇异气息,飞速消散。

更要命的是,强烈的饥饿感从胃里升起,像一只无形的手,掏空他所有力气。

他靠着墙,闭上眼。

女孩倔强的神态,喝粥时颤动的睫毛,还有她最后关门时那决绝的背影,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反复出现。

滚蛋。

这词,再次浮现在他心头。

萧景延薄唇勾起一抹冰冷危险的弧度。

很好。

真是好得很。

院里,芦花老母鸡正昂首阔步地巡视着自己的领地,时不时发出一声“咯咯哒”的得意叫声。

这鸡是村里张大娘看她可怜,送来让她下蛋换盐巴的,是她这破败院里唯一的活物,也是最值钱的家当。

往日,苏晚听见这鸡叫,心里还会生出几分安稳。

可今天,这叫声钻进她耳朵里,像淬了毒的针,把她心底那股无名火勾得直冲天灵盖。

好啊。你嫌弃我的粥,你高高在上,你用眼神就能定人生死。可这里是我的家,这只鸡是我的,这条命也是我的!她看着那只咯咯哒的老母鸡,那是她全部的家当,是她对未来最后一点指望。一股破釜沉舟的狠戾涌上心头。指望?被系统操控,被这个男人拿捏,她还有什么指...望!今天,她什么都不要了,就图一个痛快!

苏晚眼中迸发出凶狠的光,她二话不说,抄起墙角的扫帚,直冲那只还在耀武扬威的老母鸡。

“叫!叫!叫!我让你叫!”

她一边追一边骂,声音尖利,充满压抑不住的怒火。

“一天到晚就知道昂着你那破脖子,真以为这院子是你家的?不就是只扁毛畜生,神气什么!”

老母鸡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气吓得魂飞魄散,扑腾着翅膀,在小小的院子里疯狂逃窜。

一时之间,鸡飞狗跳,尘土飞扬。

屋里,萧景延正因那女人离开而心头烦躁,奇异的安宁感飞速流逝,取而代之的是伤口阵阵刺痛和空虚的饥饿感。

他刚闭上眼,想强迫自己静下心来,院里就爆发出喧闹。

他眉峰紧蹙,满是不耐。

乡野村夫,果然粗鄙。

可紧接着,女孩夹杂着怒火的咒骂声清晰传来。

“还敢跑!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老娘辛辛苦苦挖野菜喂你,给你挡了黄鼠狼,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在我面前摆谱,挑三拣四,还嫌这嫌那!”

萧景延动作一顿,缓缓睁开眼,一丝极度危险的光芒一闪而过。

忘恩负义?

摆谱?

挑三拣四?

他不是傻子,怎会听不出这指桑骂槐的意味。

一股从未有过的荒谬怒火在他胸中升腾。

他乃九五之尊,天下之主,何时受过这等拐弯抹角的辱骂?

换做任何人,此刻都已身首异处。

可偏偏,那股本该焚尽一切的帝王之怒,涌起之后,却像被什么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只剩下呛人的黑烟,怎么也烧不成燎原大火。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女孩越来越近的叫骂声,那股让他心安的气息,又重新变得浓郁。

“砰!”

院里传来一声闷响。

“看你那身华而不实的破羽毛!有什么了不起!我今天就给你扒个精光,让你知道花儿为何这样红!”

苏晚用扫帚将老母鸡拍晕,扔在地上,气喘吁吁地叉着腰,对着那只昏死过去的鸡破口大骂。

“不吃是吧?行!你有骨气!我今天就把你炖成一锅汤,骨头都给你熬化了,我看你还怎么硬气!”

她骂得脸颊通红,胸口剧烈起伏,像要把这两天受的所有委屈和恐惧,全都倾泻在这只可怜的鸡身上。

【啧啧,宿主,好一招指桑骂槐。】

系统懒洋洋的声音在脑海响起。

【骂得挺爽?小心玩脱了,他伤好了第一个就拧断你的脖子。】

“他现在伤没好,就得靠我!”

苏晚在心里狠狠回了一句。

“我救了他的命,骂他两句怎么了?我还要当着他的面吃肉!”

她说到做到,立刻进屋,无视床上那个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的男人,从角落翻出锈迹斑斑的菜刀,又拎了个木桶,转身出门。

很快,院里就响起了烧水声。

苏晚提着刀,蹲在地上,手脚麻利地给鸡放血、褪毛。

她动作粗暴又解气,每拔下一撮鸡毛,嘴里还要念念有词。

“给你脸了是吧?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金贵!我看你能有多金贵!到了锅里,还不是一锅肉!”

“我告诉你,今天这顿,你想闻闻味儿都没有!窗户我都给你堵死!”

屋里,萧景延的脸色已无法用难看来形容。

他靠着墙,听着外面女人颠三倒四的咒骂。

耻辱。

这是比任何刀伤箭伤都更深刻,直达灵魂的耻辱。

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遮住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杀意沸腾。

理智却警告他,不能。

就算这样,也不能杀了这个救了你的人。

【宿主,火候差不多了。】

系统的声音带着看好戏的促狭。

【再骂下去,陛下那根叫理智的弦,可真要崩断了。】

苏晚也觉得骂够了,心头的郁气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对食物的渴望。

她将处理干净的鸡扔进锅里,又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根人参,小心地掰了点参须扔进鸡汤里。

这根人参,还是昨天晚上背萧景延下山时,在山崖边侥幸挖到的。

火焰舔舐着锅底,浓郁霸道的肉香开始在整个院里弥漫。

苏晚搬了张小凳子,坐在灶台前,一边烧火,一边死死盯着锅里,眼睛里冒着绿光,像一头护食的母狼。

她就是要让他看着,听着,闻着!

她就是要让他知道,苏晚,不是一个可以任他搓圆捏扁的软柿子!

锅里的水咕嘟作响,浓白的汤汁翻滚,霸道的肉香混杂着草药的清冽,像一只无形的手,拧开一道缝,蛮横地钻进屋里。

萧景延靠着墙,双目紧闭,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

可他微微抽动的鼻翼,和那因用力而愈发苍白的薄唇,却泄露了他内心的煎熬。

他从未如此饥饿。

也从未,如此屈辱。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推开,打断了他脑海中翻涌的杀意。

苏晚端着一个缺了更大口的陶碗走进来,碗里盛着滚烫的鸡汤,上面飘着一层金黄的鸡油,几块炖得软烂的鸡肉若隐若现。

她目不斜视,径直走到那张摇摇欲坠的木桌前,将碗重重放下。

“砰。”

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萧景延紧绷的神经上。

他睁开眼,冰冷的视线落在她的背影上。

这女人,胆子真是越来越大。

苏晚拉过那把缺了条腿的凳子,小心翼翼地坐下,生怕把它坐散架了。

然后,她就那么面对着桌子,背对着他,端起了那碗能把人馋死的鸡汤。

她先凑到碗边,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满足又陶醉的模样,通过她耸动的肩膀,清晰地传达到了萧景景延眼中。

他握在身侧的拳头,指节已捏得发白。

紧接着,便是一声清晰的“咕嘟”的吞咽声。

苏晚喝了一口汤,大概是烫着了,发出一声“嘶哈”的抽气声,可那声音里没有半点痛苦,全是满足。

萧景延的胃里,那股饥饿的火焰烧得更旺了。

他看着那个瘦弱的背影,看着她端着那碗猪食一样的玩意儿,吃得津津有味。

他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的表情,定是得意又挑衅。

“你倒是会享受。”

冰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响起,带着彻骨的寒意。

苏晚喝汤的动作一顿。

她转过头,嘴角还沾着一点油光,那双小鹿般的眼睛里,此刻没了恐惧,只有燃着火光的平静。

“还行。”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算不上笑的表情。

“毕竟是自己的劳动成果,吃起来,总是要香一些。”

她故意加重了“自己”两个字。

萧景延眼角微抽,周身气压骤降。

“你在挑衅我。”他用的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声音里除了惯有的冰冷,还藏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因无法掌控局面而生的烦躁。

“你觉得,我的伤,让你有资格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