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刺破木窗,撕开一室昏沉。
尖锐的刺痛感袭来,将萧景延的神智从无边血色和诡异安宁中强行拽出。
陌生的房梁,斑驳的木料,还有挥之不去的草药味。
他动了动,想坐起身。
胸口与左臂的剧痛瞬间炸开,他倒抽一口凉气,动作僵住。
他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张虽旧却干净的薄被。
伤口被处理过了。
胸前和手臂的伤,都用棉布细心包扎,手法生涩,却扎得紧实,血已经止住。
萧景延瞳孔骤然一缩,警惕性提到顶点。
他昏过去了。
在他最虚弱无备时,有人靠近了他,还处理了他的伤。
是谁?
他的视线快速扫过这间家徒四壁的屋子。
土墙,缺角的木桌,两把摇摇欲坠的凳子。
视线一转,最终定在屋角。
一个瘦小身影正背对他,蜷在灶台前添柴,洗得发白的衣衫还带着潮气,肩膀瘦得可怜。
身后的动静让她身影一僵,随即缓缓转过身。
那张沾满泥污的小脸洗干净了,露出清秀的五官,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一双眼像受惊的鹿,惶恐地看着他。
“你醒了?”
苏晚的声音很轻,嗓子有些哑。
昨夜雨停后,她用尽全身力气,才把这个昏迷的男人从山上弄回这个破家。
她累得快散架了,整夜没敢合眼,就怕他发高烧死了,或者半夜醒来发疯拧断自己的脖子。
萧景延没答话。
他只是用那双冰冷的凤眼,一寸寸地审视她,要将她里里外外看个通透。
那眼神盯得苏晚头皮发麻,她死死攥着衣角,强迫自己不躲开。
“这里是哪?”
半晌,男人开了口,声音冷得像冰,自带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压。
“杏花村,我家。”苏晚小声回答。
“我的伤,你处理的?”他又问,视线落在胸口的绷带上。
“是。”
萧景延眉峰紧蹙。
他厌恶任何人的触碰,那是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昏迷前的记忆很清晰,他非但没有排斥这个女孩的靠近,反而像抓住救命稻草,本能地将她死死抱在怀里,贪婪地汲取着那股能让他灵魂安宁的气息。
理智告诉他这很荒唐,身体的记忆却不会骗人。
“你对我做了什么?”他语气更冷,话里藏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苏晚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我救了你!你当时快死了,是我把你从山上拖回来的!”
【哟,宿主,胆子肥了,敢吼皇帝陛下。】系统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苏晚没空理它。
她看着男人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怀疑和冷漠,一股委屈直冲脑门。
她担惊受怕地忙活了一整夜,换来的就是这种质问。
萧景延没在意她的情绪。
他强撑着剧痛的身体坐起,后背靠上斑驳的墙壁,这个姿势让他更能掌控局面。
“你想要什么?”他冷冷开口,“金银,还是权势?”
在他看来,世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这村女救他,必然有所图。
金银,权势。
这两个词从他薄情的唇里吐出,像两块冰砸在苏晚心上,那点委屈瞬间被滔天的怒火烧得一干二净。
她救他,不是为了图谋什么,只是为了自己能活下去。
可在这个男人的眼里,所有的善意都能明码标价,所有的行为都有目的。
苏晚紧攥的拳头松开了,她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用猜忌审视救命恩人的男人,忽然觉得可笑至极。
“我什么都不要。”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绷断的弦,带着破釜沉舟的尖锐。
她端起灶上温着的一碗稀粥,快步走到床边,重重地往那缺角的木桌上一放。
“砰”的一声闷响。
“吃了它,赶紧滚蛋。”
萧景延的视线没看那碗粥,死死锁在她的脸上。
滚蛋?
他登基六年,从没人敢对他用这个词。
阴鸷的杀意在他眼底一闪而过,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属于铁血帝王的威势尽数倾泻而出。
苏晚被这股气势压得呼吸一窒,脸色发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可就退了这一步,她反而站得更直了。
怕有什么用?横竖都被系统和这个男人拿捏,不如硬气一回!
“看什么看?”她梗着脖子,直直迎上他那双能冻死人的眼,“我说错了?这是我家,我救了你,没问你要钱就不错了,你还想怎么样?”
萧景延看着眼前的女孩明明怕得浑身都在发抖,可那双眼睛里却烧着一股不肯熄灭的倔强火焰。
更让他费解的是,她的顶撞和怒气,非但没引爆他体内的暴戾,反而像一阵风,吹散了他心头因伤痛和警惕而升起的烦躁。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情绪被一个陌生人轻易影响,这让他感到失控。
他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落在那碗粥上。
灰色的陶碗里,是清汤寡水的米粥,几粒米花在浑浊的汤里浮沉,碗边还有一道陈年的裂纹。
萧景延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
他有重度洁癖,入口之物都要经过数十道工序检验,所用餐具更是名贵至极。
这东西,连猪食都不如。
“拿走。”
他冷冷吐出两个字,不带半分商量的余地。
“你!”苏晚气得胸口起伏,她指着那碗粥,“你都快死了,还挑三拣四?这是我最后一点米,不吃就饿着!”
“我说,拿走。”
萧景延重复了一遍,语气里的不耐烦加重,再次抬眼,冰冷的视线像刀子一样刮在苏晚身上。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粥的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对峙。
“我说,拿走。”
萧景延看着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女孩,看着她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再次吐出冰冷的字句。
每个字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如同金口玉言的圣旨。
苏晚的心脏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剧烈跳动。
她知道,自己再多顶撞一句,这个男人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拧断她的脖子。
可那股被逼到绝境的倔强,却像疯长的野草,死死撑着她。
她什么都没了。
父母,家,甚至连命都攥在那个喜怒无常的系统手里。
凭什么,她还要受一个陌生人的气?
他不想吃?
好。
苏晚的视线从他冰冷嫌恶的脸上,移回到那碗粥上。
她的肚子,也正不合时宜地发出空洞的抗议。
这是她最后的一点米了。
在萧景延愈发阴沉的注视下,苏晚忽然端起了那碗粥。
萧景延眼底闪过一丝轻蔑,以为她终于要屈服了。
下一秒,他瞳孔骤缩。
苏晚没有退缩,也没有把碗拿开,而是仰起头,将那粗糙的碗沿凑到了自己唇边。
她闭上眼,喉咙微动,咕咚咕咚地,将那碗清汤寡水的稀粥,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
温热的米汤滑过干涩的喉咙,抚慰了空空如也的胃,也浇熄了那股烧得五脏六腑都疼的怒火。
安静的屋子里,只剩下她吞咽的声音,清晰,且刺耳。
萧景延彻底愣住了。
他见过阿谀奉承,见过卑躬屈膝,见过舍生忘死,却从没见过敢在他面前如此行事的人。
这是挑衅。
最直接,最原始,最不加掩饰的,来自底层蝼蚁的挑衅!
暴戾的杀意自他心底轰然炸开,眼中的猩红几乎要再次凝聚成形。
周遭的空气瞬间凝固,屋内的温度骤然下降,连墙角的尘埃都仿佛停止了浮动。
他想抬手,想掐住那截纤细脆弱的脖颈。
可那股足以让他失控的狂怒,在涌向四肢百骸的瞬间,却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软墙。
尖锐的杀意被磨平了棱角,只剩下沉闷憋屈的烦躁。
为什么?
为什么对着她,他竟生出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就在他心神震荡的瞬间,苏晚已经喝完了最后一口粥。
她重重地将空碗顿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那道陈年的裂纹似乎又扩大了一分。
她依旧不看他,仿佛他只是不存在的空气。
她猛地转身,大步走向那扇破旧的木门,后背挺得笔直,每一步都走得决绝,像在逃离什么,又像在宣告什么。
“吱呀”一声,门栓被拉开。
清晨微凉潮湿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苏晚头也不回地跨了出去。
“哐!”
木门被重重关上,震得整间破屋子都在颤抖,连带着萧景延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屋内,瞬间恢复了死寂。
只留下男人冰冷的视线,凝视着那扇紧闭的木门,以及自己胸口,那仍在隐隐作痛的箭伤。
他,被一个村女“滚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