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厅最深处的密室,名为“光之楔”。厚重的铅合金门扉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线与声音,墙壁和地板上蚀刻着层层叠叠、流淌着微弱金色辉光的防御符文,空气中弥漫着常年燃烧的乳香、古老羊皮卷轴特有的陈旧气息,以及一种近乎实质的、被高度压缩的神圣威压。这里是教廷绝对机密的决策核心,只有教皇及其最核心的顾问方能踏入。此刻,纳斯特端坐在沉重的、仿佛由整块黑曜石雕琢而成的书桌后,金色的眼眸凝视着桌面上摊开的两份密报。烛台上摇曳的圣焰在他冷峻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更添几分凝重。
两份密报,如同两块来自深渊的寒冰,散发着不祥的冷意。
第一份来自白雪皑皑、人迹罕至的喀尔巴阡山脉深处。羊皮纸的边缘沾染着冰冷的雪水痕迹,墨迹因严寒而略显僵硬。报告来自一支秘密驻扎在山脉隘口的“神圣之焰”侦查小队,措辞间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骇:
“……位于‘狼吻峰’北麓的古代城堡废墟(当地山民称之为‘石泣之堡’,视为绝对禁地),于三日前子夜爆发异常能量波动……能量图谱峰值……远超标准阈值……特征……与秘典《夜裔沉眠录》中记载的‘岩窟之主’格鲁姆(Grum)苏醒时的‘大地脉动’频谱……吻合度超过95%……伴随能量爆发,附近三个山民村落……离奇死亡共计四十七人……死状诡异:全身血液……被吸干殆尽……躯体却如同……被瞬间石化般僵硬冰冷……体表覆盖着……灰白色岩屑……现场残留……浓烈的硫磺与……岩石粉尘气息……侦查员卢卡斯试图靠近核心区域……精神遭受重创……口中不断呓语‘石头活了……它在看我……’……目前……能量波动仍在持续增强……请求……最高指示……” 报告附带的潦草素描描绘了那些山民死亡的模样:扭曲的面容定格在极致的恐惧,皮肤呈现出岩石般的灰败色泽,空洞的眼窝里仿佛还残留着被无形之物注视的绝望。字里行间透出的寒意,仿佛能穿透羊皮纸,冻结阅读者的血液。
第二份密报则来自黄沙漫天的埃及腹地,撒哈拉深处。莎草纸上用特制的抗沙墨水书写,字迹因远程圣光传讯而略显模糊,却无损其传达的惊悚:
“……‘亡者之沙’区域(位于大沙海西南,坐标XXX)……被黄沙掩埋的‘无名法老’金字塔(编号S-7)……发生剧烈异动……夜间有……无法形容的、直抵灵魂的歌声传出……非人……非兽……充满诱惑与疯狂……附近游牧的贝都因‘黑蝎’部落……连同其所有牲畜……一夜之间……消失无踪……现场勘查……只留下……被吸干血液的骆驼残骸……以及……沙地上……大量无法解释的、扭曲癫狂的……精神错乱痕迹(如同……被无形之手在沙上疯狂抓挠刻画)……残留黑暗气息……古老……纯粹……带有强烈的……幻惑与……心智腐化特性……对比秘典……高度疑似……初代始祖‘沙海魅影’奈芙蒂斯(Nefertys)……苏醒前兆……歌声影响力范围……正以惊人速度扩张……威胁等级……‘灭世’……” 报告附有一小块沾染了诡异暗紫色污渍的沙粒样本,即便隔着特制的密封水晶盒,也能隐隐感受到其中散发出的、令人心烦意乱的精神污染。
纳斯特的指尖划过密报上那些描述黑暗暴行和恐怖预兆的文字,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金色的眸子里,原本如熔金般沉静的圣光,此刻如同风暴前夕的海面,剧烈地涌动、翻腾。那光芒中,有对无辜者惨死的悲悯,有对黑暗复苏的警惕,更有一种被挑战了神权与守护职责的、不容置疑的冰冷裁决意志。两份密报,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梵蒂冈这座神圣堡垒的基石之上!格鲁姆……奈芙蒂斯……两个在教廷最古老、最禁忌的秘典中,被标注为“灭世级”威胁的初代始祖,竟然同时显现了苏醒的征兆!这绝非巧合!
他按下了书桌一角一个不起眼的、镶嵌着微小十字架的银质按钮。按钮无声地陷入桌面。
片刻之后,沉重的铅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三道身影如同融入阴影本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密室内,单膝跪地。为首者正是“神圣之焰”的队长,雷蒙德·瓦伦丁。他身旁是两位核心分队的队长:“利刃”分队的阿德莉娅修女,一位眼神锐利如鹰、背负着巨大圣银十字剑的沉默战士;“磐石”分队的马尔科姆修士,身材魁梧如同移动的堡垒,精通防御与封印神术。三人皆身着便于行动的黑色猎魔劲装,外罩绣有金色火焰纹章的短披风,脸上带着常年与黑暗搏杀留下的风霜和此刻绝对的肃穆。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死寂的墓园,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几人压抑的呼吸。
“黑暗的潮汐,正在古老的土地下奔涌咆哮。” 纳斯特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如同教堂的巨钟在密闭的空间中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恐惧的镇定,“‘岩窟之主’格鲁姆挣脱了喀尔巴阡山脉的束缚,其石化之触已染上无辜者的鲜血。‘沙海魅影’奈芙蒂斯在埃及的金字塔下编织着疯狂的幻梦,歌声所及,灵魂化为流沙。”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符文墙壁的微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如同即将出征的战神。
“*Estote fortes in bello, et pugnate cum antiquo serpente, ne mundus in tenebras mergatur!* (在战争中要坚强,与那古蛇争战,以免世界沉入黑暗!) *I Corinthians 16:13; Revelation 12:9.*” 他引用了《哥林多前书》中关于战争勇气的经文,并巧妙结合了《启示录》中对古蛇(撒旦象征)的描述,将眼前的危机提升到了信仰存续的高度,“邪恶的苏醒,预示着灾厄的潮汐正在上涨!我们不能坐视瘟疫蔓延!必须分头出击,在它们的力量完全恢复、将死亡与疯狂的瘟疫散播开来之前,将它们重新打入永恒的沉眠!”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扫过三位忠诚的战士:“雷蒙德!”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和重托。
雷蒙德猛地挺直脊背,眼神坚定如铁:“陛下!”
“你带领‘利刃’分队,即刻前往埃及,处理奈芙蒂斯。” 纳斯特的指令清晰而迅速,“带上圣徒安东尼的圣髑盒(传说能克制一切幻惑),以及‘沙漠之泪’圣水(取自西奈山圣泉,经七重祝圣,对沙海邪物有奇效)。她的幻惑之力直击心灵,防不胜防,务必谨慎!她的歌声,就是她最致命的武器,也是她最脆弱的命门。找到它,摧毁它!”
“遵命,陛下!” 雷蒙德的声音斩钉截铁,重重叩首,“以圣光之名,以‘神圣之焰’的荣誉起誓,必不辱命!必将那魅影重新封入黄沙之棺!” 他眼中燃烧着坚定的火焰,深知此行的凶险与意义。
纳斯特的目光转向东方,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石墙、阿尔卑斯山的屏障,看到了那片被冰雪覆盖的、险恶而古老的群山:“喀尔巴阡的格鲁姆,由我亲自处理。”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三位队长身体同时一震,阿德莉娅修女担忧地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却被纳斯特抬手制止。
“格鲁姆的力量源于大地,其石化之触无视防御,更兼力大无穷,非最纯净、最强大的圣光本源不足以压制。” 纳斯特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无可动摇的意志,“准备‘山岳之心’圣钉(传说由天使之泪与陨星铁铸造,能钉穿地脉)和圣乔治的屠龙祷文(针对大地与岩石类邪物的最高阶封印咒文)。我将以六翼之力,将其重新镇压于岩窟深渊!”
命令下达,密室中只剩下铠甲与武器轻微碰撞的声响,以及战士们压抑却沸腾的斗志。没有人质疑教皇亲自涉险的决定。他是“神圣之焰”的灵魂,是教廷最锋利的剑与最坚固的盾,他的力量是应对此等灭世威胁的唯一希望。雷蒙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对教皇安全的担忧,但更多的是绝对的信任与追随的决心。
侍立在角落阴影中,如同背景般沉默的歌尔珈(歌尔克),低垂着头,宽大的兜帽掩盖了她所有的表情。但就在纳斯特清晰地说出“格鲁姆”和“奈芙蒂斯”这两个名字的瞬间,纳斯特那强大而敏锐的圣光感知清晰地捕捉到,身边那恒定如同寒冰般的、属于歌尔珈的气息,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波动!
那波动,像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无形的石子,涟漪虽微,却清晰可辨。是……恐惧?对于同为初代始祖的格鲁姆那狂暴力量的忌惮?是……兴奋?对于古老同胞即将挣脱束缚、搅动世界的期待?还是……某种源自血脉深处的、跨越时空的、如同沉睡火山苏醒般的……共鸣感应?
一种类似眷恋又混杂着漠然责任的复杂情绪,在歌尔克心中悄然滋生,如同在冰冷的冻土下悄然蔓延的藤蔓。是“同胞”的召唤。那来自喀尔巴阡地脉深处的沉闷脉动,那来自撒哈拉沙海之下的魅惑低语,如同古老的战鼓在他永恒的灵魂中敲响。他需要暂时离开这座充满诱惑的圣殿,离开这位让他的游戏刚刚触及有趣阶段的教皇了。
喀尔巴阡的格鲁姆,那个愚蠢又暴躁的石头脑袋,脑子里除了破坏和沉睡,大概只剩下对岩石的莫名执着;埃及的奈芙蒂斯,那个总是沉迷于编织幻梦、在疯狂与悲伤边缘游走的疯女人……唤醒他们,是初代血族之间某种不成文的义务,是维系古老血裔存在感的本能。也是为了……让这个被教廷的圣光笼罩得过于沉闷的世界,更有趣一点?当然,最重要的是,他需要力量,需要更强大的同盟,需要确保在最终面对纳斯特那深不可测、甚至能短暂压制他的神力时,能有足够的底牌和……玩下去的资本。
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离愁的烦闷掠过心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转瞬即逝。他看向纳斯特那挺拔而凝重的背影,那专注部署的背影此刻竟显得有些……碍眼?但这烦闷很快被更强烈的期待和一种狩猎者的兴奋所取代。他会回来的,带着更强大的力量,带着被唤醒的混乱,继续这场未完的……亵渎之舞。这场游戏,因新棋子的加入,将变得更加精彩纷呈。
他微微垂首,宽大的兜帽阴影下,无人看见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妖异的弧度。是时候,暂时告别这圣光的牢笼,去拥抱那属于永夜的、古老的狂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