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圣水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持续刺穿着纳斯特的每一寸肌肤。麻木感开始蔓延,暂时压下了烙印那诡异的灼热搏动,也冻结了噩梦残留的、令人作呕的感官记忆。然而,这只是短暂的麻痹,如同在汹涌的暗流上覆盖一层薄冰。当他停止诵念那嘶哑破碎的祷文,浴室陷入死寂,唯有水滴从发梢、衣角坠落在冰冷大理石上的单调声响,仿佛在为他敲响丧钟。
他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苍白的脸,湿漉的金发,熔金眼眸中密布的血丝如同蛛网般触目惊心。颈侧的烙印纹路在浸水的皮肤下显得更加狰狞,紫黑色的线条仿佛活物般微微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冰冷的、深入骨髓的刺痛,提醒着他那场亵渎并非虚幻。而那瞳孔深处,那一点细微却无比刺眼的猩红,如同恶魔留下的烙印,顽强地蛰伏着,嘲笑着他徒劳的挣扎。
“这不是真的” 他再次低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这句话不再是对黑暗的否认,更像是一种绝望的自我催眠。指尖颤抖着抚上颈侧的烙印,冰冷的触感下是血肉深处传来的灼痛。圣水的净化之力,在歌尔克那源自上古的黑暗诅咒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这烙印,这链接,这污染……远比任何物理创伤更致命,它侵蚀的是他的本源,动摇的是他存在的基石——信仰与圣光。
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纳斯特踉跄着扶住冰冷的圣水盆边缘。极度的精神冲击、圣光的透支、冰冷的刺激以及烙印的持续侵蚀,让他的身体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警告。胃部一阵痉挛,强烈的恶心感再次翻涌,他俯下身干呕,却只能吐出几口酸涩的胆汁。那混合着古老尘埃、冰冷月光和自己圣血甜腥的气息,仿佛已融入他的呼吸,萦绕不散。
耻辱感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教皇!神在人间的牧首!基督之血的继承者!竟在梦中……被一个污秽的吸血鬼,一个亵渎神圣的怪物,以那种方式……侵犯、掠夺、污染!歌尔克那妖异绝伦的面容,那双燃烧着贪婪与亵渎的血色魔眼,那冰冷滑腻的触感,那蛮横的、带着毁灭性占有欲的吻,以及獠牙刺入、圣血被疯狂吮吸的剧痛与诡异的快感……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发狂!更让他灵魂战栗的是背后那被紫黑色纹路侵蚀的六翼天使虚影——他力量的象征,他神圣的证明,竟被歌尔克的黑暗如此玷污!
“以神之名…” 纳斯特猛地一拳砸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盆壁上!指骨瞬间皮开肉绽,金色的血液混着冰冷的圣水滑落,带来一丝尖锐的、真实的痛感。这自残般的举动并非为了伤害,而是为了用更强烈的肉体痛苦,去覆盖那深入骨髓的灵魂污秽感,去证明自己还“活着”,还“清醒”,还……属于光明。
他需要行动。不能沉溺于这冰冷的绝望。他强迫自己站直身体,无视湿透衣物带来的沉重和刺骨寒意,踉跄着走出浴室。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窗外深蓝色的天幕边缘,开始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色的曦光,如同垂死者的回光返照。寝宫内,那盏孤灯的光芒在晨曦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黯淡无力。
他走向那张巨大的、堆满古籍和卷宗的橡木书桌。桌面上,一枚用秘银和圣水晶打造的、象征着教皇权威的沉重玺戒静静躺在天鹅绒垫上。旁边,是一本摊开的、用古拉丁文和神秘符号书写的厚重典籍——《圣光箴言与驱魔实录》,书页停留在描述高阶黑暗诅咒与灵魂链接的章节。显然,在墓穴归来后,在尝试冥想之前,他已试图从古老的智慧中寻求对抗烙印的答案。
纳斯特用颤抖的、带着伤口的湿手拿起那枚玺戒。冰冷的秘银触感传来,一股微弱但精纯的圣力顺着指尖流入体内,带来一丝短暂的暖意和清明。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这代表着至高权柄与神圣契约的戒指戴上食指。
就在戒指即将触及皮肤的瞬间——
嗡!
颈侧的烙印猛地爆发出强烈的灼痛!紫黑色的纹路如同被激活的毒蛇,瞬间变得滚烫!一股冰冷、滑腻、带着歌尔克独特腐朽甜香的黑暗气息,如同实质的触手,顺着烙印链接汹涌而至!它并非攻击,而是一种……挑衅?一种宣告所有权的亵渎感应!
“呃啊!” 纳斯特闷哼一声,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沉重的玺戒从他颤抖的指尖滑落!
“铛啷——!”
清脆的金属撞击大理石地面的声响,在死寂的寝宫中显得格外刺耳、惊心。那枚象征着神授君权、凝聚着历代教皇信仰之力的圣物,此刻如同被遗弃的凡铁,无助地滚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圣水晶的光芒都似乎黯淡了几分。
纳斯特僵立在原地,如同被冰封。他看着地上那枚滚动的戒指,金色的瞳孔因震惊和更深沉的恐惧而收缩。连教皇的圣物……都被这黑暗的链接所排斥?或者说,是他自己,被这烙印污染的身躯,已经不配再承载这至高的神圣权柄?
这无声的失败比噩梦更残酷地击溃了他最后一丝强撑的镇定。
“不……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身体摇晃着,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枚滚落的戒指,踉跄着扑向房间另一侧。
那里,悬挂着一柄剑。
并非凡铁打造的武器。剑鞘由深色的、蕴含圣力的乌木制成,镶嵌着繁复的金色圣纹。剑柄末端,一颗鸽蛋大小、纯净无瑕的圣水晶散发着柔和而坚定的光辉。这是“朗基努斯之誓”——传说中沾染过基督圣血的圣矛碎片所铸,历代教皇的护身圣剑,象征着守护信仰、审判邪恶的最终武力。
纳斯特的手,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求,握住了冰冷的乌木剑鞘。当他的手指触及那神圣的符文,一股远比玺戒更磅礴、更精纯、更带着审判锋芒的圣力洪流,如同温暖的熔金,瞬间涌入他冰冷的、被黑暗侵蚀的躯体!
这股力量是如此强大,如此纯粹!它冲刷着他疲惫不堪的四肢百骸,驱散着刺骨的寒意,暂时压制了烙印那令人作呕的搏动!纳斯特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叹息,仿佛濒死者终于呼吸到了纯净的空气。他闭上眼,贪婪地汲取着这久违的、属于他本源的力量。金色的光芒,微弱但坚定地,从他紧握剑柄的指缝间流淌出来。
“我的力量…” 他低声念诵,汲取着圣剑带来的勇气,“我的颂赞归于主…” 他尝试调动体内残存的圣光,与剑中的神圣之力共鸣。一丝微弱的金光艰难地在他掌心凝聚,如同风中残烛。
然而,就在这缕圣光显现的刹那——
颈侧的烙印再次疯狂搏动!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灼痛,而是伴随着一种撕裂般的剧痛!仿佛那紫黑色的纹路正化作无数根尖针,狠狠刺入他的血管、神经!更可怕的是,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腐蚀性的黑暗能量,如同歌尔克獠牙中注入的毒液,从烙印深处猛烈反扑!它们不再是背景的噪音,而是狂暴的逆流,凶狠地冲击着刚刚被圣剑之力唤醒的圣光!
“唔!” 纳斯特身体剧震,刚刚凝聚的那点微弱圣光如同被泼了墨汁,瞬间黯淡、扭曲,边缘竟也浮现出丝丝缕缕极其细微的紫黑色!虽然转瞬即逝,但那景象,与梦中那被污染的六翼何其相似!
同时,烙印链接的另一端,歌尔克的存在感陡然变得无比清晰!不再是模糊的气息,而是一种冰冷、滑腻、带着玩味和一丝……餍足感的“注视”!仿佛那深渊中的恶魔正透过这烙印的孔洞,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徒劳的抗争,欣赏着圣光在他体内被黑暗污染的瞬间!
“滚出去!” 纳斯特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咆哮,愤怒与恐惧交织成毁灭性的风暴!他猛地将“朗基努斯之誓”从剑鞘中拔出!
“锃——!”
清越悠扬的剑鸣响彻寝宫!剑身并非金属,而是某种半透明的、流淌着液态金光的圣晶石!剑脊上,一道鲜红的、如同拥有生命的血线蜿蜒而下,那是传说中真正的圣血印记!纯净、浩瀚、带着审判与救赎双重伟力的圣光,如同实质的光焰,瞬间照亮了整个寝宫!所有的阴影在剑光下无所遁形,彩绘玻璃上的圣徒剪影仿佛活了过来,投下威严的目光!
纳斯特双手紧握圣剑,将剑尖指向自己的心脏方向,并非自戕,而是将剑身那无与伦比的净化与守护之力,最大程度地引向自身!他要用这最强的圣物,直接冲击烙印的核心!
“以圣灵之力!” 他怒吼出声,不再是破碎的低语,而是带着教皇的威严与决裂。我驱逐你,一切不洁的灵!以无玷羔羊之血!出来!退去!”
磅礴的圣光从剑身爆发,如同金色的太阳在他手中升起!这光芒纯粹而炽烈,带着涤荡一切黑暗的绝对意志,瞬间将他整个人包裹!光芒穿透了他湿透的衣物,渗透进他的肌肤、血肉、骨骼!他颈侧的烙印纹路在如此近距离、如此高强度的圣光照射下,发出了如同烙铁炙烤皮肉的“嗤嗤”声!紫黑色的光芒剧烈闪烁、扭曲,仿佛在痛苦地尖叫!
“啊啊啊——!” 纳斯特也发出了痛苦的嘶吼!这不再是烙印本身的痛,而是两种极端力量在他体内最核心处激烈交锋带来的毁灭性撕裂感!圣光要净化一切污秽,而烙印链接的黑暗则如同最顽固的寄生虫,死死扎根于他的神圣本源,疯狂抵抗!他的血管里仿佛流淌着熔岩与冰河,神经如同被无数刀片切割!身体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沉重的圣剑!
就在这圣光与黑暗的巅峰对决中,烙印链接的另一端,歌尔克的意志骤然变得无比清晰和……冰冷!
一个意念,冰冷、滑腻、如同毒蛇吐信,直接穿透了圣光的屏障,刺入纳斯特濒临崩溃的意识“徒劳,我最亲爱的…” 那声音带着歌尔克本体特有的、古老而优雅的残忍,“你的血…和你圣光已是我的所有物。这印记…并非诅咒…而是…永恒的纽带…” 永恒的纽带
“纽带…” 这个词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纳斯特的灵魂中炸响!它彻底击碎了歌尔克只是单纯觊觎他圣血力量的假想!这烙印,这链接,其本质远比诅咒更可怕,更亵渎!它是一种强制性的、扭曲的……**绑定**!
“你必须…” 歌尔克的意念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上他的意志,“保存…你的力量…为了…我们” 为了我们。
“不——!!!!” 纳斯特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愤怒、恐惧、被亵渎的极致耻辱感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不再是为了净化,而是为了毁灭!毁灭这烙印,毁灭这链接,哪怕毁灭自己!
他孤注一掷,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残存圣力,甚至引动了“朗基努斯之誓”剑脊上那道圣血印记的力量,化作一道纯粹毁灭性的审判之光,狠狠轰向颈侧的烙印!
轰——!!!
比在噩梦中更耀眼、更狂暴的金色光芒在他体内炸开!整个寝宫如同被雷霆击中,剧烈震动!彩绘玻璃窗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圣剑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悲鸣,剑身上的金光瞬间暴涨到极致,然后骤然黯淡!
“噗——!” 纳斯特狂喷出一口金色的血液!鲜血溅落在冰冷的地板和他手中的圣剑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在灼烧!巨大的反噬力量让他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坚硬的石墙上!
“咚!”
他滑落在地,圣剑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掉在不远处,剑身上的光芒彻底熄灭,圣水晶也变得黯淡无光。世界在他眼前旋转、发黑。耳鸣如同尖锐的哨声充斥脑海。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脏撕裂般的剧痛。颈侧的烙印处,传来的是血肉被彻底烧焦般的可怕痛楚,但更让他绝望的是——那烙印链接的存在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在剧烈的冲击后,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牢固!
那紫黑色的纹路,在圣血的浸润下,如同吸饱了养分的毒藤,变得更加粗壮、深邃!搏动的力量感更强了!歌尔克那冰冷、滑腻的意志,如同跗骨之蛆,更深地嵌入他的感知,带着一种……近乎愉悦的嘲弄。
纳斯特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金色的长发散乱地铺开,混着汗水、圣水和金色的血污。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更多的金血。熔金的眼眸失去了焦距,瞳孔深处那一点猩红,在极度的虚弱和崩溃下,反而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地、却无比顽强地闪烁着。
净化?审判?毁灭?
全是徒劳。
圣剑的反噬重创了他。
圣光在他体内被污染。
而歌尔克的烙印,如同宣告胜利的旗帜,更深地扎根于他的血肉与灵魂。
那冰冷的意念——“永恒的纽带”——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将他拖向无底的深渊。
寝宫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微弱的光线透了进来,映照出枢机主教尤利乌斯那张写满惊骇与担忧的脸庞。他显然是被寝宫内剧烈的能量波动和撞击声惊醒,匆匆赶来。
“圣父?!” 尤利乌斯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看到的景象足以让任何虔诚的信徒灵魂冻结:至高无上的教皇,如同被遗弃的破碎玩偶般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浑身湿透、血污狼藉,散发着浓烈的血腥与一种……令人不安的黑暗气息。那把象征神圣裁决的“朗基努斯之誓”,黯淡无光地躺在不远处,剑身上甚至沾染着教皇金色的圣血!
尤利乌斯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纳斯特裸露的颈侧——那狰狞、搏动、散发着不祥紫黑色光芒的烙印纹路,如同恶魔的吻痕,深深烙在神之代言者的躯体上。而教皇那双半睁的、失焦的金色眼眸深处,那一点幽幽闪烁的猩红,更是让枢机主教如坠冰窟。
“黑暗……” 尤利乌斯倒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一个他从未敢想象的恐怖念头攫住了他,“……污染?!”
纳斯特似乎听到了声音,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熔金的瞳孔对上了枢机主教惊恐的目光。那目光中,有痛楚,有虚弱,有深入骨髓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尤利乌斯从未在教皇身上见过的、如同深渊般的混乱与……一丝被逼到绝境的、近乎兽性的狂乱。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
圣光与暗影的战争,在多米提拉的墓穴中只是拉开了序幕。而此刻,在梵蒂冈最神圣的核心,在教皇的寝宫内,这场战争已经以最惨烈、最亵渎的方式,撕裂了教皇的灵魂,并将那名为“永恒纽带”的黑暗枷锁,深深嵌入了光明本身的心脏。黎明将至,但属于教皇纳斯特的漫漫长夜,才刚刚开始。而尤利乌斯枢机所看到的,仅仅是这场颠覆性灾难浮出水面的第一道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