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机主教尤利乌斯·维拉里奥从未感觉梵蒂冈教皇寝宫的石壁如此冰冷,冷得刺穿了他厚重的枢机主教红袍,直抵骨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冰冷圣水的潮湿、浓烈的血腥(那独特的、带着神圣气息的金色血液!)、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古老墓穴深处混合着腐败甜香的**黑暗气息**。这气息微弱却无比顽强,如同跗骨之蛆,侵蚀着寝宫原本应有的、由无数圣物和虔诚信仰构筑的神圣氛围。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死死钉在蜷缩于冰冷地板上的那个人影上。
教皇纳斯特。
至高无上的圣座,基督在尘世的唯一代言人,如今却像一个在风暴中折翼的天使,被重重摔落在泥泞之中。湿透的白色丝绸内衬紧贴着修长却此刻显得异常脆弱的身躯,勾勒出剧烈喘息带来的起伏。金色的长发凌乱地铺散在沾染了金色血污的地板上,如同被玷污的圣物。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紧闭的双眼下是浓重的阴影,紧抿的薄唇边残留着刺目的金红色血痕。
但最刺眼、最亵渎的,是他裸露的颈侧。
那圈紫黑色的烙印纹路,在窗外透入的、逐渐明亮的晨曦下,如同活物般搏动着!它们不再是简单的伤口,而是狰狞的、扭曲的藤蔓,深深嵌入他神圣的肌肤之下,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邪恶的暗紫色幽光。每一次搏动,都仿佛在向整个世界宣告着一个恐怖的现实:黑暗,已成功地在光明的心脏深处,刻下了它的印记。
尤利乌斯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黑暗…” 一个破碎的、带着极致恐惧的音节从他颤抖的唇间溢出,“…污染?”
这个词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教皇……被黑暗污染了?!这怎么可能?!这比多米提拉墓穴的惨败、比歌尔克的威胁本身更让他感到灵魂深处的战栗!这颠覆了他一生信仰的基石!如果连教皇都无法抵御黑暗的侵蚀,那圣光的壁垒岂非形同虚设?那他们这些追随者,又该何去何从?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位以铁腕和保守著称的枢机主教。他本能地想要逃离,逃离这个亵渎的场景,逃离这个足以摧毁他整个精神世界的恐怖真相。他甚至想立刻召集宗座卫队,启动最高级别的净化程序——无论那意味着什么!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被恐惧吞噬的瞬间,他看到了地上的那柄剑。
“朗基努斯之誓”。
这柄历代教皇的护身圣剑,象征着信仰最锋利的裁决与守护,此刻却黯淡无光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剑身上那蜿蜒的、传说中真正的圣血印记,被教皇自身喷溅出的、带着不祥气息的金色血液所沾染,发出微弱的、如同哭泣般的滋滋声。圣物蒙尘,圣血被玷污……这幅景象,比教皇本身的惨状更让尤利乌斯感到一种末日般的绝望。
就在这时,地上的纳斯特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气息的呻吟。他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那双熔金般的眼眸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尤利乌斯瞬间僵住,如同被那虚弱的目光钉在了原地。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曾经如同熔融黄金般纯粹、燃烧着坚定信仰与无上威严的瞳孔,此刻却布满了蛛网般的、骇人的血丝。金色的光辉黯淡到了极致,如同即将熄灭的余烬。更让尤利乌斯灵魂冻结的是,在那瞳孔的最深处,一点极其细微、却如同毒蛇之眼般幽冷的猩红光芒,正顽强地、微弱地闪烁着!那是歌尔克的色彩!是黑暗侵蚀的、活生生的证据!
这双眼睛对上了尤利乌斯惊恐的目光。没有平日的威严,没有安抚,没有命令。那目光中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混沌漩涡——极致的痛苦、深入骨髓的疲惫、被亵渎的滔天怒火、对自身处境的惊惧……以及一种尤利乌斯从未在教皇身上见过的、濒临崩溃边缘的、如同深渊裂缝般的**狂乱**。这种狂乱,比任何黑暗法术都更让尤利乌斯感到心胆俱裂。这不再是那个指引教廷的灯塔,而是一个在圣光与暗影的撕扯中,灵魂正在被活生生撕裂的受难者。
“圣……圣父?” 尤利乌斯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是跪下祈祷?还是立刻呼唤守卫?抑或是……逃离?
纳斯特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发出声音,但最终只化作一声更加沉重、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喘息。他的眼神涣散了一下,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清醒的力气,眼皮沉重地合拢,再次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昏迷。但那颈侧的烙印,却在他昏迷后,搏动得更加有力,那紫黑色的光芒似乎也……明亮了一丝?
寝宫内死寂得可怕。只剩下纳斯特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以及尤利乌斯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恐惧,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恐惧,依旧缠绕着尤利乌斯的心脏。但另一种更加强烈的情绪,如同熔岩般从恐惧的冰层下喷涌而出——**责任**,以及对教廷、对信仰根基即将崩塌的**巨大危机感**。
教皇倒下了,被黑暗侵蚀。这个消息一旦泄露出去……尤利乌斯不敢想象后果。异端裁判所的疯狂?各国教区的分裂?信众信仰的崩溃?歌尔克和那些黑暗生物会如何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整个圣光秩序,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浩劫!
“绝不可以…” 尤利乌斯用尽全身力气,将几乎脱口而出的尖叫压回喉咙深处,化作一声低沉的、带着铁锈味的誓言,“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除了我们…
“我们”?他指的是谁?此刻,在这寝宫之内,只有他和昏迷的教皇。但他需要一个同盟,一个绝对可靠、有能力处理这惊天秘密的同盟。一个名字瞬间跳入他混乱的脑海——**异端裁判长,贝拉明·费雷蒂**。那个冷酷、高效、对黑暗有着刻骨仇恨,并且掌握着教廷最隐秘力量的男人!只有他,或许有能力在灾难扩大之前,找到“解决”的办法,无论是净化,还是……更极端的措施。
尤利乌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惧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枢机主教在危机时刻应有的、近乎冷酷的决断力。他不能让教皇就这样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散落的绷带、水渍和那令人心悸的金色血点,快步走到纳斯特身边。
靠近时,那股黑暗气息更加清晰了。冰冷、滑腻,带着歌尔克特有的腐朽甜香,如同无形的触手,试图缠绕上他的精神。尤利乌斯强忍着灵魂深处涌起的强烈排斥和不适感,弯下腰,用尽力气将昏迷的教皇从冰冷的地板上扶起。纳斯特的身体沉重而冰冷,像一块失去生机的寒玉。
“以主之名…” 尤利乌斯低声祈祷着,既是给自己勇气,也是试图驱逐那令人不安的黑暗气息。他半扶半抱着纳斯特,步履蹒跚地走向那张巨大的、铺着深红色天鹅绒的教皇御榻。
将纳斯特安置在御榻上,尤利乌斯迅速取来干燥的软巾和一件干净的白色内衬长袍。他避开颈侧那狰狞的烙印,用尽可能轻柔但迅速的动作,擦拭掉教皇身上冰冷的汗水和血污,为他换上干净的衣服。每一次触碰那冰冷的肌肤,感受到那颈侧烙印传来的、微弱却持续的搏动,尤利乌斯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这具躯体,承载着亿万信众的信仰,如今却成了黑暗侵蚀的战场和证据。
他拉过厚重的、绣着金色圣彼得钥匙纹章的锦被,小心翼翼地盖在纳斯特身上,仿佛想将那可怕的烙印和黑暗气息一同掩盖。做完这一切,尤利乌斯已是满头冷汗,后背的枢机主教红袍也被汗水浸透。
他最后看了一眼御榻上昏迷的教皇。纳斯特的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紧紧锁着,仿佛仍在承受着无尽的痛苦与挣扎。颈侧的烙印在衣领的遮掩下,依旧能看到那紫黑色的幽光在皮肤下隐隐脉动。尤利乌斯的目光再次扫过地上那柄黯淡的“朗基努斯之誓”和滚落的教皇玺戒,这两件圣物的蒙尘,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失败的净化仪式是何等的惨烈。
不能再耽搁了!
尤利乌斯挺直脊背,脸上所有的恐惧和动摇都被一种深沉的、近乎绝望的凝重所取代。他大步走向寝宫厚重的橡木门,拉开门栓。
门外,昏暗的走廊里,两名身着银白甲胄的宗座瑞士卫队士兵如同雕塑般守卫着。看到枢机主教出来,他们立刻恭敬地行礼。
“阁下。”
尤利乌斯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两名士兵年轻而忠诚的脸庞。他压低声音,用不容置疑的、带着枢机主教最高权威的冰冷语调命令道:
“听令!此地…圣父…正进行深度…与冥想…” 他刻意强调了“深度”一词,“任何人…无我命令…不得入内!) 严密守危险…可能存在…) 潜藏的。” 他巧妙地暗示了“潜藏的危险”,既解释了戒严的必要性,又不会立刻引起恐慌。
“明白!” 两名士兵立刻挺直身躯,手按剑柄,神情变得更加肃穆和警惕。他们不会质疑枢机主教的命令,尤其是涉及教皇的安全。
尤利乌斯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开。他的红袍在昏暗的走廊中翻涌,如同一团移动的、不祥的血色阴影。他的脚步坚定而急促,目标明确——异端裁判所深处,贝拉明·费雷蒂那间永远弥漫着羊皮纸、熏香和无形血腥味的办公室。
然而,就在尤利乌斯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后不久。
寝宫厚重的橡木门紧闭着,两名忠诚的卫兵如同门神般肃立,目不斜视。他们没有注意到,或者说,在枢机主教的威严命令下,根本不敢去注意——在寝宫侧面一扇高大的彩绘玻璃窗投射下的、变幻的光影之中,一道极其瘦削、如同幽灵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贴在门边的石柱阴影里。
那是一个年轻的执事,名叫西里尔。他有着一头柔软的栗色头发和一双过于清澈的、仿佛能洞察阴影的灰色眼睛。他负责寝宫外围一些日常的清洁和物品传递工作,地位卑微,几乎被所有人忽略。此刻,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灰色的瞳孔因过度震惊而收缩成针尖大小,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枢机主教尤利乌斯进去前寝宫门窗透出的、那短暂却异常刺目的金色圣光爆发(尽管被命令不得靠近,但能量的冲击和光芒的泄露无法完全掩盖)。
他听到了那沉闷的撞击声和教皇压抑的痛苦嘶吼(门扉并非完全隔音)。
他更在枢机主教开门出来的瞬间,捕捉到了门缝里一闪而过的景象——教皇陛下似乎倒在地上?还有……空气中飘散出的那一丝极其微弱、却让他灵魂本能尖叫的**黑暗气息**?以及枢机主教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深沉的恐惧与凝重?
西里尔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圣父……黑暗……枢机主教的秘密命令……这一切像破碎的噩梦碎片,在他脑海中疯狂旋转。他只是一个卑微的执事,无权过问,更无权窥探。但那双过于清澈的灰色眼睛所看到、所感受到的,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不敢停留,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入更深的阴影,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回廊之中。但他知道,一个足以颠覆一切的、恐怖而亵渎的秘密,如同潘多拉的魔盒,已经被意外地掀开了一道缝隙。而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影子,成了唯一的、意外的目击者。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使命感,在他年轻的心中疯狂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