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低沉地熄了火,地下车库死一般的寂静瞬间包裹上来。彭少兵坐在驾驶座上,没有立刻下车。医院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沈浩的血腥味、周红绝望的哭喊、还有那句冰冷的“我们完了”……混杂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顽固地附着在他身上,缠绕在每一次呼吸里。
他猛地推开车门,冰冷的车库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自虐般的清醒。脚步沉重地踏在水泥地面上,发出空旷的回响,像敲打着地狱的丧钟。电梯镜面映出他此刻的样子: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敞开着,领带歪斜,衬衫袖口沾染着几点暗红的血渍,是沈浩的。脸色是失血般的灰白,嘴唇紧抿成一道冷酷的线,而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只剩下寒潭般的死寂。
“叮。”
电梯门打开,走廊里感应灯应声而亮。暖黄色的光,本该是家的温馨,此刻却像讽刺的聚光灯,照着他这个狼狈的“归人”。他掏出钥匙,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刺耳。
“咔嚓。”
门开了。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鸢尾花香和食物冷掉后油腻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将他拉回几个小时前那个充满期待的、精心准备的“星河”包间。然而此刻,眼前的景象,却比医院的血腥更加残忍地刺痛着他的神经。
玄关处精心摆放的香氛蜡烛早已熄灭,只留下一小滩凝固的蜡泪。客厅里,那面巨大的投影墙还定格在滑雪时周红摔倒、他伸手去拉的甜蜜瞬间,画面里她依赖的眼神,此刻像最恶毒的嘲笑。投影仪发出低微的嗡鸣,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餐厅方向,更是触目惊心。
长桌上,洁白的蕾丝桌布被深红色的酒渍浸染了一大片,像一块丑陋的伤疤。破碎的高脚杯碎片散落在厚地毯上,折射着冰冷的光。那个定制的翻糖蛋糕孤零零地立在桌子中央,“Five Years, Forever Love”的字样在惨白的顶灯下显得无比刺眼和诡异。卡通小人的笑容,此刻扭曲成无声的嘲讽。
地上,倒着一把椅子。而在墙根处,静静躺着那只深蓝色的天鹅绒表盒。盒盖摔开了,里面那枚本该在周红纤细手腕上闪耀的星空腕表,此刻表盘碎裂,表带扭曲,如同被遗弃的垃圾,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折射不出半点星光。
“呵……” 一声短促而沙哑的冷笑从彭少兵喉咙里挤出来。他反手重重关上大门,隔绝了外面世界的一切声响。巨大的关门声在空旷的房子里回荡,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也仿佛将他彻底关进了这座由谎言和背叛筑成的囚笼。
他没有开大灯,任由客厅里那惨淡的投影光线和餐厅顶灯勾勒着这满目疮痍的景象。每一步,都踩在记忆的碎片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他走到餐桌旁,低头看着那滩猩红的酒渍,又抬眼看向墙上定格的甜蜜画面。
周红依赖的眼神,周红心疼沈浩的眼神……两个截然不同的眼神在他脑中疯狂切换、撕扯!
一股难以遏制的暴戾再次涌上心头!他猛地抄起桌面上一个沉重的玻璃烟灰缸——那是周红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上面刻着“少兵专属”——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那面投影墙!
“砰——哗啦!!!”
烟灰缸精准地砸中了投影画面中周红的脸!屏幕瞬间碎裂!蛛网般的裂痕迅速蔓延,将那张甜蜜的笑脸切割得支离破碎!投影仪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画面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片黑暗和碎裂屏幕的微光!
巨大的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震落了几丝灰尘。彭少兵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像破旧的风箱般起伏。他看着那片承载着五年甜蜜、如今被自己亲手砸碎的黑暗,眼中没有一丝快意,只有更深的、无边无际的疲惫和荒凉。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重重地跌坐在客厅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沙发底座。他需要这刺骨的冰冷来镇压体内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熊熊燃烧的业火。
他摸索着口袋,掏出一包烟和一个金属打火机。手指因为过度用力后残余的颤抖和内心的巨大冲击而不听使唤,打了好几次火才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他眼泪都差点出来,却也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神经的钝痛。
黑暗中,只有烟头那一点猩红在明灭不定,像他此刻濒临熄灭的心火。
沈浩…沈浩那张虚伪的脸,那故作虚弱的呻吟,那暧昧的视频标题…像跗骨之蛆般在他脑海里盘旋。这绝不是第一次!这杂碎!他凭什么?!
一股冰冷的、带着绝对掌控力的念头,压过了沸腾的怒火。彭少兵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毫无表情的脸。他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因为吸烟和情绪而极度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老K,是我。帮我查个人,沈浩。我要他所有的资料。工作、住址、银行流水、债务情况、人际关系,特别是…他和哪些女人有过不清不楚的关系,或者有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把柄。越详细越好。钱不是问题。”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简洁的回应:“明白,彭总。天亮前给您初步报告。”
老K是之前合作过的一个手段高超的私家侦探。
挂断电话,彭少兵将手机扔在一旁,又狠狠吸了一口烟。报复沈浩,这已经不是泄愤,而是他清理门户、斩断所有肮脏联系的必然步骤!他彭少兵,从不吃哑巴亏!沈浩敢伸爪子,就要有被连根剁掉的觉悟!他要让这杂碎,彻底滚出他们的世界,滚出这座城市!至于周红…想到这个名字,心脏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伴随着冰冷的麻木。她…已经不值得他再浪费一丝一毫的情绪去“报复”了。
烟灰无声地掉落在地毯上。他靠在冰冷的沙发脚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黑暗轮廓。医院的画面,餐厅的狼藉,五年来的点点滴滴…如同破碎的玻璃渣,在黑暗中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疲惫如同潮水,一波波涌上,却无法带来丝毫的安宁。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兀地亮起,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红红”。
彭少兵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那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划过一个冰冷的弧度,如同他彻底沉入冰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