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的震动执着地持续着,嗡嗡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苍蝇,反复撞击着冰冷的玻璃。屏幕上的“红红”两个字,忽明忽灭,映着彭少兵毫无波澜的侧脸。
他没有挂断,也没有接听。任由那震动从掌心传递到手臂,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却再也无法触动心弦分毫。曾经,这个铃声是他最甜蜜的期待,此刻,却成了最尖锐的讽刺。
终于,震动停止了。屏幕暗了下去。但仅仅过了几秒,又再次亮起,伴随着更急促的嗡嗡声。是微信消息,一条接一条,疯狂地涌进来。
彭少兵依旧没有看。他掐灭了早已燃尽的烟头,又点燃了一支。辛辣的烟雾再次充斥口腔和肺部,带来熟悉的灼痛感,似乎只有这种生理上的刺激,才能让他暂时忽略心底那巨大的、冰冷的空洞。
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勾勒出冰冷的钢筋水泥森林的轮廓。那些温暖的万家灯火里,有多少是像他一样,表面光鲜,内里早已被蛀空?
他拉开一点窗缝,深秋冰冷的夜风立刻灌了进来,吹散了些许室内的浊气,也让他混沌的大脑有了一丝清醒。风很冷,却冷不过他此刻的心境。
背靠着冰冷的玻璃窗,身体缓缓滑落,再次跌坐在地板上。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极度消耗,让他连支撑自己的力气都快要消失。
黑暗中,思绪像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奔腾、回溯。这一次,不再是愤怒的控诉,而是更深沉、更无望的侵蚀。
片段一:初遇。
大学图书馆,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洒进来。他抱着一摞书匆匆走过,不小心撞掉了她手里的资料。纸张散落一地。他连忙道歉,蹲下身帮她收拾。抬头时,撞进一双清澈明亮、带着些许羞怯和好奇的眼睛里,像林间受惊的小鹿。那一刻,心跳漏了一拍。她脸红着说“没关系”,声音清脆得像山涧清泉。他记住了她的名字——周红。
那时的笑容,干净得不掺一丝杂质。
片段二:求婚。
在他们贷款买下的第一套小房子里。他笨拙地煎糊了牛排,她却吃得津津有味,笑着说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饭后,他拿出偷偷攒钱买的钻戒,虽然远没有现在那块星空表昂贵,单膝跪地,紧张得手心全是汗,话都说不利索:“红红…我…我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嫁给我,好吗?” 她捂着嘴,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拼命点头,扑进他怀里,哽咽着说:“我愿意!少兵,我愿意!”
那时的眼泪,是纯粹的幸福和承诺。
片段三:创业低谷。
公司遇到巨大危机,资金链眼看断裂。他连续一周没回家,吃住在公司,焦头烂额,满嘴燎泡。她默默辞掉了自己清闲的工作,拿出所有积蓄,甚至偷偷卖掉了她父母留给她的一条金项链,把钱塞到他手里,只说了一句:“少兵,我相信你。输了,我陪你从头再来。” 那笔钱不多,却像寒冬里的一捧炭火,让他熬过了最难的那段日子。
那时的支持,是不离不弃的坚定。
……
这些画面,曾经是他最珍贵的宝藏,是他奋斗路上最温暖的慰藉。可此刻,在黑暗的侵蚀下,它们却像褪色的老照片,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画面开始扭曲变质:
图书馆初遇时她清澈的眼神,慢慢变成了医院里她看着沈浩时那充满心疼和担忧的眼神。
求婚时她幸福的泪水,变成了今晚在输液室她为沈浩崩溃痛哭的泪水。
创业时她坚定的支持,变成了近一年来她一次次为了沈浩的“紧急状况”而将他抛下的背影。父亲病床前他孤单的身影,生日餐厅里他独自面对的冷菜,北海道旅行取消通知冰冷的邮件……这些画面如同跗骨之蛆,附着在那些甜蜜的记忆上,疯狂地啃噬、污染!
“为什么?” 彭少兵痛苦地闭上眼,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膝盖里。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为什么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孩,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那个在他最困难时不离不弃的妻子,会把一个外人看得比他还重要?
为什么他们的五年感情,他们共同建立的家,会如此轻易地被一个沈浩摧毁?
是他不够好?是他忙于工作忽略了她?他自问从未懈怠。他努力打拼,给她最好的生活,尊重她的独立,理解她的善良(哪怕是过分的善良)。他甚至容忍了沈浩的存在,只因为不想让她为难。
是他的纵容,让她有恃无恐?让她觉得,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会在原地等她?包容她?原谅她?
还是说…沈浩在她心里,真的有那么重要?重要到可以让她不惜用谎言来维护?重要到让她在五周年纪念日抛下丈夫去“心疼”他?
“朋友?” 彭少兵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自嘲。今晚沈浩手机里那条暧昧的视频标题,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那绝不是一个“朋友”该有的心思!周红是真傻?还是…潜意识里在享受着这种被需要、被依赖的感觉?
手机屏幕又顽强地亮了起来,这次是微信视频通话的请求。屏幕上,周红的名字和那个熟悉的头像(是他们去年在海边的合照)不停地闪烁、跳动,像垂死挣扎的求救信号。
彭少兵看着那不断闪烁的光,眼神空洞。他缓缓伸出手指,不是去接听,而是按下了关机键。
屏幕彻底暗了下去。
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
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源消失,房间里陷入了绝对的黑暗。只有窗外遥远城市的灯火,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彭少兵靠在冰冷的玻璃上,身体因为寒冷和巨大的精神消耗而微微颤抖。烟灰缸砸碎的投影墙,像一张巨大的、嘲讽的嘴,在黑暗中无声地咧开。
所有的愤怒、不甘、委屈、痛苦…在经历了极致的爆发和无望的侵蚀后,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
剩下的,只有一片死寂的、无边无际的冰冷荒原。
他的心,彻底冷了。
冷了。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