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的传票像冰冷的催命符,再次送达。第二次庭审的时间定了。没有调解,直接判决。
周红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尖冰凉,仿佛握着的不是纸,而是一块寒冰,冻得她心脏都缩成了一团。上次法庭上的崩溃、当众的羞辱、彭少兵那彻底无视的眼神…像噩梦一样日夜纠缠着她。她知道,再多的眼泪、再卑微的哀求,在那个男人面前,都成了令人作呕的表演。他不要了,就是不要了。他的心,比法院的大理石地面还要硬,还要冷。
绝望像墨汁一样,在她心底洇开,染黑了最后一丝光亮。她甚至不再去找律师商量对策——上次律师铁青着脸离开的样子,已经说明了一切。败局已定,挣扎只是徒增笑柄。
可她不甘心啊!五年的感情,那么多共同走过的日子,难道真的就因为一个沈浩,一次错误…就彻底化为灰烬了吗?彭少兵,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一股近乎偏执的念头支撑着她。她不能就这样认输!就算他不要她了,她也要让他看到她的悔意!看到她的改变!看到她没有他,活不下去!
行动一:公司外的“望夫石”。
她不再去锐锋资本的大厅里堵人,那只会招来保安冰冷的驱赶。她学会了躲藏。在锐锋大楼对面咖啡厅的角落里,在街角报刊亭的阴影里,在马路对面行道树的后面…像个幽灵,远远地、贪婪地注视着那栋冰冷的大厦。她熟悉彭少兵那辆黑色路虎揽胜,熟悉他司机老杨的样子。她掐算着他上下班的时间,只为了在那短暂的车门开合瞬间,捕捉到那个刻入骨髓的身影。
她看到他挺拔冷峻地走出来,目不斜视地坐进车里。车窗贴着深色的膜,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拒人千里的气场,隔着一条马路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车子启动,汇入车流,消失不见。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初冬的寒风中,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心口那个空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行动二:无声的“赎罪”。
她不再送早餐到前台——她知道只会被扔掉。她换了方式。匿名向彭少兵曾提过、并且一直以公司名义资助的偏远山区儿童助学项目,捐了一笔不算小的钱。汇款附言只有冰冷的数字,没有名字。她查到彭少兵惯用的、一款极其难买的限量版雪茄牌子,托了好几层关系,弄到一盒,匿名寄到了君悦酒店前台,指名给他。没有卡片,没有落款。
她像个最虔诚的信徒,做着自以为能感动神祇的奉献,却不知道她的神,早已关闭了接收所有信号的通道。彭少兵收到酒店前台转交的雪茄时,只是扫了一眼那精致的木盒,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对助理淡淡地说:“处理掉。” 至于捐款?他甚至根本不会去关注那些明细。
行动三:最后的“信物”。
她翻箱倒柜,找出了那个尘封的盒子。里面是他们五年婚姻的“遗迹”:厚厚一沓机票火车票(从恋爱时的穷游到婚后的奢华旅行),无数张电影票根,游乐园的合影,甚至还有两张早已过期的话剧票…每一张纸片,都承载着一段甜蜜或争吵的回忆。
她熬了几个通宵,双眼通红,手指被胶水弄得黏糊糊的。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些承载着时光的碎片,按照时间顺序,一张张、一页页地贴在一本厚厚的、素雅的空白相册里。在每一页的旁边,她用娟秀却带着颤抖的笔迹,写下当时的情景,写下她的心情,写下她的懊悔。
“2019.3.15,洱海。你说海水像我的眼睛,我笑你土。少兵,洱海的水现在还是那么蓝吗?”
“2020.7.8,民政局。拿到红本本,你在门口抱着我转圈,差点撞到人。你说‘彭太太,余生请多指教’。少兵,我的‘余生’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吗?”
“2022.11.23,你生日。我骗你说加班,其实是跑去江边找‘失恋’的沈浩。回来看到你一个人对着冷掉的蛋糕…对不起少兵,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我活该!”
“2025.10.8,星河…我亲手毁了它…少兵,如果能重来,我死也不会去医院!死也不会!我恨死沈浩!更恨死我自己!”
写到纪念日那一页,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她抱着那本沉甸甸的、凝聚了她所有血泪和忏悔的相册,哭得撕心裂肺。
判决前一天,她抱着这本相册,再次来到君悦酒店。这一次,她没有试图进去,也没有在门口等。她将这本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相册,郑重地、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虔诚,交给了酒店大堂一位看起来面善的经理。
“麻烦您…务必把这个…转交给住在顶楼总统套房的彭少兵先生…就说…就说是一个…罪人的…忏悔…” 她声音嘶哑,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说完,不等经理回应,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背影单薄而绝望,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相册最终被送到了彭少兵的套房。管家恭敬地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彭少兵结束工作回到房间,看到了那个突兀的包裹。他走过去,拆开。那本厚厚的、贴着无数票根和照片、写满忏悔文字的相册,暴露在灯光下。
他随手翻开一页。是他生日那天,周红偷拍的他一个人对着冷掉蛋糕的侧影,旁边是她密密麻麻的悔恨文字。又翻到纪念日那一页,是餐厅预订记录的截图,旁边是她泣血般的忏悔和对沈浩的咒骂。
他的眼神扫过那些熟悉的画面和娟秀的字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怀念,没有触动,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厌烦。只有一片彻底的、死水般的漠然。仿佛在看一本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的无聊日记。
他合上相册,甚至没有翻完。拿起它,走到套房门口,打开门,直接将它放在了门外走廊的地毯上。然后,关上门,反锁。
那本凝聚了周红所有心血、眼泪和卑微希望的“忏悔录”,像一件被主人嫌弃的垃圾,静静地躺在昂贵的地毯上,等待着被保洁人员清理走。
它的命运,如同它的主人一样,被彻底遗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