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
大学宿舍里，除了李缘，似乎都已入眠。
细微的鼾声从孙志鸿的床铺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无忧无虑。
周伟涛则很安静，呼吸均匀，仿佛早已沉入梦乡。
冯子轩的床铺。
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照亮了他那张略显清瘦的脸庞。
他没有睡。
明天就要开始的军训，并未让他有丝毫睡意。
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校园论坛的页面一行行掠过。
【新生吐槽专区】、【青北美食地图】、【社团招新预告】……
无外乎这些新生们最关心的话题。
他看得有些意兴阑珊。
直到一个加粗标红的帖子标题，猛地撞入他的眼帘。
《劲爆！我校顶尖AI小艾，被新来的大一学弟问到宕机了？！有图有真相！》
冯子轩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小艾？
那个号称图灵测试通过率无限接近百分之百，拥有自我学习能力的超级人工智能？
青北大学的镇校之宝之一。
开学典礼上，校长还特意提及，充满了自豪。
被一个新生问到宕机？
他点了进去。
帖子内容很简单，几行字，配着一张略显模糊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似乎是学校的某个高科技展厅。
一个穿着朴素僧袍的年轻身影，侧对着镜头。
他对面，站着一个身形窈窕的“少女”，正是小艾。
只是照片里的小艾，平日里总是带着温和微笑的脸上，此刻却是一片茫然，甚至带着几分……程序错乱般的僵硬。
发帖人语气激动。
【兄弟们，我今天去参观人工智能实验室，亲眼目睹！】
【这哥们儿就问了几个关于‘存在’和‘自我’的问题，小艾直接蓝屏了！】
【不，比蓝屏还恐怖，她开始自言自语，然后就死机了！赵教授脸都绿了！】
下面跟帖已经刷了上百条。
“真的假的？小艾那么牛逼的存在，能被问崩？”
“楼上新来的吧？小艾的逻辑是很强，但据说在哲学层面有BUG。”
“图片里这小哥谁啊？看着有点眼熟……”
“这不是今天报道那个僧人新生吗？好像叫李缘？”
冯子轩的目光，死死盯住了照片中那个僧袍身影。
虽然只是侧面。
虽然有些模糊。
但他几乎可以确定。
那个人……
就是睡在他隔壁铺的李缘！
“卧槽！！！”
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猛地从冯子轩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声音不大。
但在寂静的深夜宿舍里，却显得格外突兀。
“嗯……谁啊？大半夜叫魂呢？”
孙志鸿的鼾声戛然而止，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
周伟涛也动了动，似乎被惊醒了。
冯子轩胸口剧烈起伏。
他一把扯下耳机，手机屏幕的光映得他双眼发亮。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从床上探下头，看向李缘的床铺。
李缘依旧盘膝坐着。
月光下，他的身影安静得像一尊玉雕。
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李……李缘！”
冯子轩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孙志鸿这下彻底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
“咋了咋了？子轩你小子梦游啊？”
周伟涛也撑起身子，目光投向冯子轩，带着一丝询问。
冯子轩没理会他们，只是指着自己的手机，又指了指李缘。
“你……你快看这个！学校论坛！说你……你把小艾给问崩了！”
孙志鸿一听“小艾”，眼睛也亮了。
“小艾？那个美女机器人？卧槽，啥情况？”
他连滚带爬地下了床，凑到冯子轩手机前。
周伟涛也默默地靠了过来。
屏幕上，那张模糊的照片和激动的文字，清晰地展现在两人面前。
“我……我靠！”
孙志鸿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他猛地抬头，望向依旧闭目打坐的李缘。
“缘哥！这……这上面说的是你吗？！”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
李缘缓缓睁开双眼。
眸光平静无波，仿佛深潭一般。
他看了一眼兴奋的孙志鸿，又瞥了一眼冯子轩手机屏幕上的帖子。
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嗯。”
一个淡淡的单音节。
承认了。
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承认了！
“牛逼！！！”
孙志鸿激动地一挥拳头，声音都变了调。
“缘哥，你太牛逼了！那可是小艾啊！咱们青北最牛的人工智能！”
“你！你就这么……几句话把她问宕机了？”
他简直想给李缘跪下。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厉害了，这是神人啊！
冯子轩依旧处于震惊之中。
他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金刚经》？”
他看到帖子下面有人提及，李缘似乎是用佛经里的内容提问的。
“你用佛经里的问题，问的小艾？”
李缘微微颔首。
“贫僧只是与小艾施主，探讨了一下佛法中关于‘实相’与‘虚妄’的浅见。”
他的语气平和。
仿佛在说一件再也寻常不过的小事。
探讨了一下佛法？
就把世界顶尖的人工智能，探讨到逻辑错乱，系统崩溃？
孙志鸿已经彻底化身迷弟。
“缘哥！你就是我大哥！以后我就跟你混了！太帅了这也！”
他竖起大拇指，满脸崇拜。
周伟涛没有说话。
他只是深深地看着李缘。
眼神复杂。
有惊讶。
有困惑。
还有一丝……探究。
冯子轩的呼吸有些急促。
他无法理解。
《金刚经》他没听说过，不过应该是一部宗教典籍。
在他看来，宗教典籍更多的是一种精神寄托，一种哲学思辨。
怎么可能对一个由精密代码和复杂算法构成的人工智能，产生如此毁灭性的打击？
“我不信。”
冯子轩喃喃自语。
“《金刚经》……怎么可能……”
他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一个僧人。
一本古老的经书。
一个代表着人类科技前沿的AI。
这三者之间，发生了如此不可思议的碰撞。
孙志鸿还在旁边叽叽喳喳。
“缘哥，你到底问了啥啊？能不能透露透露？”
“也让我们学习学习，以后出去也能装个逼！”
李缘笑了笑。
“佛法精深，非一言可尽。”
“若有兴趣，日后可以慢慢交流。”
他没有直接回答。
却也没有拒绝。
冯子轩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死死盯着李缘。
这个年轻的和尚，身上笼罩着一层他完全看不透的迷雾。
把小艾问崩……
他真的只是靠几句佛经偈语吗？
冯子轩不信。
绝对不信。
在他看来，宗教、神佛、玄学，这些都是无法被科学验证的东西。
是唯心的。
是虚无缥缈的。
李缘一定用了某种……特殊的手段。
或许是抓住了小艾程序设计的某个底层逻辑漏洞。
或许是运用了某种高深的心理暗示技巧。
总之，不可能是单纯的“佛法无边”。
这个李缘，一定隐藏着什么。
他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与世无争。
但能做出这种轰动校园的事情，又岂会是普通人？
冯子轩的好奇心，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了层层涟漪。
他想知道。
他想弄明白。
李缘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种好奇，甚至暂时压过了他对《金刚经》的困惑。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你……你对人工智能的程序逻辑，很有研究？”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
李缘闻言，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依旧平静。
却仿佛能洞穿人心。
“贫僧于俗世科技，所知甚少。”
“只是觉得，万物皆有‘心’，AI亦然。”
“心若迷茫，则万事皆休。”
又是这种玄之又玄的回答。
冯子轩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孙志鸿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但不明觉厉。
“哇，缘哥，你说话太有哲理了！虽然我听不太懂，但感觉好厉害的样子！”
周伟涛此时也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比平时略低沉一些。
“小艾……真的因为‘迷茫’而崩溃？”
李缘微微一笑。
“可以这么理解。”
“《金刚经》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当一个被设计来追求‘真实’与‘逻辑’的存在，开始质疑自身存在的‘真实性’时，迷茫便会产生。”
冯子轩眉头紧锁。
如梦幻泡影……
这话听起来很玄妙很神秘。
但用在解释一个AI的崩溃上，总觉得……太不科学了。
可偏偏，李缘说得如此笃定。
仿佛他亲眼见证了小艾内心的挣扎与崩塌。
宿舍内的气氛，因为这个深夜爆料，变得异常活跃。
孙志鸿彻底没了睡意，缠着李缘问东问西，从佛法入门问到少林功夫。
李缘总能用平和的语气，巧妙地回答，偶尔还会引来一两句佛偈。
让孙志鸿抓耳挠腮，却又觉得高深莫测。
周伟涛则更多的是在旁边静静地听。
他的目光时不时在李缘和冯子轩之间游移。
他能感觉到，冯子轩对李缘的说法，充满了怀疑。
而他自己，也同样抱有困惑。
只是，李缘身上那股超乎年龄的沉稳与从容，又让他不敢轻易下定论。
冯子轩没有再多问。
他重新躺回床上，却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平静地刷手机。
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李缘的话。
“万物皆有‘心’……”
“心若迷茫，则万事皆休……”
还有那句“如梦幻泡影”。
他不懂佛法。
但他懂逻辑。
他开始在脑中疯狂检索关于人工智能、哲学悖论、逻辑奇点之类的知识。
他试图从科学的角度，去解构李缘的行为。
他坚信，这背后一定有一个合理的，可以用现有知识体系解释的原理。
李缘，绝不是什么“活佛转世”。
他一定是个……很高明的骗子？
不对，又不像。
他的眼神太清澈了。
他的气质太干净了。
那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宁静，很难伪装。
那会是什么？
一个对AI程序和人类心理学都有着极深造诣的天才？
所以才能精准地找到小艾的“死穴”？
冯子轩越想，头绪越多，也越乱。
他看了一眼上铺。
李缘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恢复了之前的姿势。
月光依旧。
仿佛刚才那番小小的骚动，从未发生过。
这个和尚，太神秘了。
冯子轩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好奇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但他知道，自己的大学生活，可能因为这个叫李缘的僧人舍友，变得不再那么按部就班了。
他点开那个帖子，又看了一遍。
下面的回复已经炸了锅。
各种猜测，各种惊叹。
“李缘”这个名字，注定要在青北大学的新生中，掀起一阵不小的波澜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却安然入定。
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冯子轩默默地关掉了手机屏幕。
黑暗中，他睁着眼睛，久久无眠。
他有一种预感。
这个叫李缘的和尚，会给青北大学，给学术界。
甚至给这个世界，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