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晋阳城最后一点轮廓也吞噬殆尽。
废墟角落里,凌轩找到了赵青儿。
他身上那件单薄的麻衣沾满了泥浆与血污,整个人却透出一种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洁净。
“你的伤好一些了?。”
赵青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一个粗粮饼递了过去。
凌轩没有接。
他抬起头,那张属于少年阿木的脸上,怯懦与茫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平静之下是无法掩饰的急迫。
赵青儿被这种变化刺得后退了半步。
这根本不是那个只会跟在她身后,诺诺连声的家仆阿木。
“赵氏,要亡了。”
凌轩开口,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赵青儿的身体僵住,捏着饼的手指收紧。
“胡说什么!”
“晋阳城内无粮,外无援兵,智家的修士阵法日夜不停,水灌三尺,你觉得还能撑几天?”
凌轩的话语不带任何情绪,像一把刀子,精准地剖开她不愿面对的现实。
“闭嘴!”
赵青儿厉声呵斥,可连她自己都听出了其中的虚弱。
“我能救赵氏。”
“你?”
赵青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可她笑不出来。
眼前这个“阿木”,让她感到一种源自骨髓的陌生与悚然。
“我家传一门推演秘术,以血为引,可窥天机一线。”
凌轩开始了他的谎言,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确信。
“我看到了,晋阳的生机,不在城内,而在城外的太行山脉。”
赵青儿沉默着,城外的风带来了腐朽与血的气味。
“荒谬。”
她吐出两个字。
“山中有一件东西,能破此局。而且,我与城外助阵智家的墨家修士,有些渊源。”
提及墨家,赵青儿的心猛地一跳。
那些来历神秘,手段通玄的修士,正是拯救赵氏的最后一股力量。
她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少年。
他的身体依旧瘦弱,可那副躯壳里,仿佛住进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也许,他是疯了。
但现在,一个疯子的指引,竟是她唯一的稻草。
“我凭什么信你?”
“你没得选。”
凌轩回答。
“赵氏也没得选。”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赵青儿最后的防线。
是啊,没得选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信一个疯子。
“你需要什么?”
她的妥协来得很快,快得像一次决绝的赌博。
“出城手令,一份太行山脉的地图,越详细越好。还有,干粮,伤药,一把武器。”
凌轩语速极快,条理清晰。
赵青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没入黑暗。
她没有问他一个仆人为何识图,也没有问他要武器做什么。
当希望渺茫到只剩下一粒微尘时,任何不合常理的事情,似乎都可以被接受。
半个时辰后,赵青儿回来了。
她将一个包裹塞进凌轩怀里,里面有几块干硬的肉干,两个小小的陶瓶,还有一卷泛黄的兽皮地图。
最后,她将一把连鞘的青铜短剑放在包裹上。
剑鞘古朴,入手冰凉。
“手令在此,以我父亲‘寻访名医’的名义签发。能不能用,看你自己的命。”
“城外有智家修士的阵法,你怎么出去?”
她还是忍不住问了。
“今夜子时三刻,城东角楼会有异动,那是我的机会。”
凌轩平静地回答。
赵青儿不再多言,只是最后说了一句。
“活下去,阿木。”
说完,她便消失在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凌轩捏着那份手令,感受着上面残留的赵氏家主的气息。
他知道,这或许是赵氏最后的力量了。
子时三刻,夜最深沉的时刻。
城东方向,一道刺目的光华毫无征兆地冲天而起,伴随着一声剧烈的轰鸣。
灵力波动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
那是墨家修士在佯攻,也许只是为了测试阵法的反应。
但对凌轩来说,这已足够。
几乎在光芒亮起的瞬间,他动了。
他的身体如同一片贴地飞行的落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沿着墙角的阴影高速移动。
这具凡人的身体根本跟不上他神魂中的反应速度,肌肉在撕裂,骨骼在哀鸣。
但他不在乎。
他清晰地“看”到,前方巡逻的两个智家甲士因为远处的骚动而分神,他们之间的防御空隙,出现了一刹那的凝滞。
就是现在!
凌-轩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从两名甲士中间那不足三尺的缝隙中一穿而过。
他甚至能闻到甲士身上铁甲的锈味与血腥气。
穿过巡逻队,便是智家布下的警戒阵法。
一道道肉眼不可见的灵力丝线纵横交错,触之即死。
但在凌轩眼中,这些丝线的流动轨迹、能量强弱,都清晰得如同掌纹。
他前世身为散仙,对阵法的理解早已登峰造极。
哪怕此刻虎落平阳,仅凭残魂的本能,也足以应付这种粗陋的禁制。
他时而垫步,时而翻滚,时而像壁虎一样贴着地面滑行。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了极致,险之又险地避开一道道致命的灵力丝线。
当他最终穿过阵法区域,遁入墙外茫茫的草丛时,后背的麻衣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回头望了一眼被黑暗笼罩的晋阳城。
然后,再不停留,一头扎进了无边的太行山脉。
山野的气息与城中截然不同。
潮湿的泥土味、草木的清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与暴戾。
灵气复苏,最先受到影响的,永远是这些蒙昧的野兽。
凌轩没有理会这些。
他根据前世模糊的记忆,以及灵魂深处那一丝微弱的共鸣,朝着山脉最深处走去。
地图早已被他记在脑中,此刻不过是参照物。
真正的指引,来自于他自己。
“嗷呜——”
一声悠长的狼嚎打破了夜的寂静。
紧接着,三双泛着绿光的眼睛,从前方的密林中亮起。
是受灵气影响而变异的妖狼,体型比寻常野狼大了一圈,爪牙也更加锋利。
若是从前的阿木,此刻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但凌轩只是拔出了那柄青铜短剑。
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他没有硬拼。
他现在的身体,连一个强壮的成年人都打不过,更何况三头妖狼。
他且战且退,利用复杂的林地与妖狼周旋。
一棵树,一块石头,一处陡坡,都成了他的武器。
他用短剑在树干上削下尖锐的木刺,设下简陋的陷阱。
当其中一头妖狼扑来时,凌轩猛地向旁边一滚,妖狼的利爪堪堪擦着他的头皮划过。
而它落地的位置,正好踩中了凌轩用藤蔓布置的绊索。
妖狼一个踉跄,凌轩抓住这个机会,用尽全身力气,将短剑刺入了它的眼窝。
“噗嗤!”
温热的血液溅了他一脸。
另外两头妖狼见状,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凶狠地扑了上来。
凌轩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将心一横,从怀里掏出赵青儿给的伤药瓶,拔开塞子,猛地朝其中一头妖狼的脸上洒去。
那药粉带有刺激性的气味,妖狼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嚎,攻势一缓。
借着这个空当,凌轩转身就跑。
他不是要逃,而是冲向了另一头妖狼。
他赌,赌这头畜生想不到他会不退反进。
他赌对了。
在他与最后一头妖狼错身而过的瞬间,短剑划出了一道刁钻的弧线,精准地切开了它的喉管。
鲜血喷涌而出。
最后那头被药粉迷了眼睛的妖狼嘶吼着,最终还是夹着尾巴,消失在了林地深处。
凌轩拄着剑,半跪在地,大口喘息。
他从死去的妖狼体内,摸索出了两枚鸽子蛋大小,温热的晶核。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获得的第一份修炼资源。
历经数日的艰险跋涉,他终于来到了记忆中的那片区域。
这里人迹罕至,古木参天。
最终,他在一处被巨石与瀑布般垂落的藤蔓掩盖的悬崖下,停住了脚步。
就是这里。
他伸出手,触摸面前冰冷的石壁。
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共鸣,一股同源的气息,虽已残破,却无比亲切。
这是他前世随手布下的隐匿禁制。
他逼出一滴眉心精血,抹在石壁上。
口中念诵起一段干涩拗口的法诀。
随着法诀的吟诵,石壁上浮现出无数细密的金色纹路,它们闪烁了几下,最终如沙砾般剥落,化为飞灰。
一个幽深的洞口,出现在他面前。
洞府不大,甚至可以说简陋。
中央是一座小型的聚灵阵,还在微弱地运转着,阵法中心是一座半人高的石台。
石台上,静静地躺着几样东西。
几个密封完好的白玉瓶。
几株在黑暗中依然泛着淡淡灵光的药草。
一块朴实无华的玉简。
以及,一把通体赤红,由不知名羽翼编织而成的羽扇。
焚天扇!
凌轩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一步步走上前,伸出手,仿佛要触摸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羽扇的瞬间,一股温热与亲近的感觉,从扇柄传来,瞬间流遍全身。
像是久别的故人,在低声倾诉着思念。
他没有犹豫,咬破指尖,将一滴精血滴在了扇柄的朱雀图纹上。
嗡——
红光一闪而逝,快得仿佛幻觉。
下一刻,凌轩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这把扇子之间,建立起了一道牢不可破的灵魂链接。
认主成功!
他握紧焚天扇,虽然以他现在的状态,连万分之一的威能都无法发挥,但这件法宝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底牌。
他拿起一个玉瓶,倒出一粒龙眼大小的丹药。
筑基丹。
他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磅礴的药力瞬间在四肢百骸炸开。
目标很明确。
筑基!
然后,去找那个手持矩尺的男人,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