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长虹划破邯郸上空,最终坠入赵氏府邸的一处偏院。
浓重到化不开的药味混杂着一股死寂的寒气,扑面而来。
赵青儿几乎是撞开了房门冲出来,她比上次分别时憔悴了太多,原本灵动的眼眸下是两道青黑的印记,却在看到来人的瞬间,被一簇决绝的火焰点亮。
没有眼泪,也无半分软弱。
“你回来了。”
凌轩越过她,径直走入内室。
寒意刺骨。
房间中央的床榻上,赵无恤静静躺着,面色惨白如纸,眉毛与发梢挂着一层薄薄的白霜,若非胸口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起伏,他与一具冰冷的尸体毫无区别。
“清空院子,布下警戒。”
凌轩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却让赵青儿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任何人,不得靠近半步。”
他没有回头,伸手一挥,数十种闪烁着各色灵光的珍稀药材凭空出现,悬浮在半空,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同仙境。
灵气在他的指尖流转,一道道金色的符文被刻画在地面上,迅速蔓延,构成一个繁复玄奥的阵图。
逆天造化阵。
凌轩摊开手掌,那枚造化青莲子静静躺着,碧绿的光晕温润而磅礴,其中蕴含的生命力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将青莲子轻轻按在赵无恤丹田的位置。
下一刻,他双手结印,整个大阵轰然运转,地脉之气被强行抽出,周天星力被引下,尽数灌入那枚小小的莲子之中。
过程凶险无比。
赵无恤的凡人之躯,如同一只脆弱的瓦罐,而他要做的,就是将整片江海灌入其中,还不能让它碎裂。
豆大的汗珠从凌轩额角滑落,滴在地上,瞬间蒸发成一缕白气。
青莲子缓缓没入赵无恤的血肉。
“唔!”
床榻上的人猛然弓起身子,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一层寒霜瞬间从他体内被逼出,又在接触到磅礴生机的瞬间消融。
一道道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他满头的白发,自发根处开始,一寸寸变回墨黑。
破碎的丹田之内,一抹璀璨的青光爆发,所有的废墟与死气被一扫而空。
一颗全新的,比过去更加凝实、更加充满潜力的“灵种”,在青光中缓缓凝聚,扎根,发芽。
赵无恤猛地睁开双眼,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恢复如初的双手,又看向一旁脸色苍白的凌轩,万千言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个深沉的叩首。
几乎是同一时刻,另一间静室中,一声虚弱的呻吟响起。
禽滑厘心脉处那片天心莲瓣耗尽了最后一丝药力,他混沌的意识终于挣脱了黑暗,缓缓苏醒。
一间密室之内,灯火摇曳。
“幽阙……黑暗孔子……”
禽滑厘听完凌轩的叙述,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他抚着胸口,眼中满是忧虑。
“巨子的担忧,应验了。”
“儒家之变,远非智瑶之乱可比。”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墨色的令牌,令牌上微光一闪,浮现出一行古朴的篆字。
这是墨家巨子的最高指令。
“巨子有令。”
禽滑厘的语气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此事动摇九州根基,乃天下大祸。命我放下一切,不惜任何代价,全力协助凌先生查明真相。”
“必要之时,墨家所有底蕴,皆可动用。”
他看向凌轩,郑重道。
“‘非攻’,并非不战。面对吞噬光明的伪善邪道,墨家之剑,当化雷霆。”
一旁的赵无恤缓缓握紧了拳头,筋骨发出一阵噼啪爆响。
他的修为虽要重头开始,但那新生的灵种,却让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圣人堕落,斯文扫地!此等奇耻大辱,我赵无恤必将亲手洗刷。”
他需要时间闭关,稳固这来之不易的造化根基。
“我跟你们去曲阜。”
赵青儿清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室内的凝重。
凌轩皱眉。
“不行,那里已是龙潭虎穴。”
“我并非累赘。”
赵青儿迎上他的视线,没有丝毫退缩。
“赵氏先祖曾与上古大阵打过交道,我的血脉或许对某些被遮蔽的阵法有特殊感应。”
她顿了顿,语气却更加坚定。
“况且,先生所在,便是青儿所向。”
凌轩沉默了。
他想起那被圣光完美掩盖的堕圣渊,想起那股深入骨髓的阴邪气息。
或许,赵青儿的特殊血脉,真的能成为破局的关键。
他微微颔首。
三日后,曲阜城外。
三道身影,两男一女,身着游学士子的朴素长袍,混在人流中,走进了这座儒家圣城。
城内一片祥和鼎盛的景象。
处处可见席地而坐、高声诵读经典的儒生,他们神情专注,语调铿锵。
杏坛方向,更是有浩然金光直冲云霄,阵阵宏大的圣音缭绕全城,让人闻之便心生敬仰。
凌轩的神识却穿透了这层光鲜的外壳。
他看见了。
每一个高声诵读的儒生体内,都缠绕着一道道肉眼无法看见的黑色丝线,那丝线如附骨之疽,深深地锁住了他们的心脏。
所有的丝线,都指向同一个源头——杏坛深处。
一名看似热情的儒生上前与他们攀谈,介绍着曲阜的风物。
他的言语充满了对圣人教诲的狂热,可凌轩却在他的瞳孔深处,看到了一片空洞的荒漠,以及一丝被死死压抑的恐惧。
夜幕降临。
宏大的圣音并未停歇,反而愈发响亮,如同潮水般一遍遍冲刷着整座城池,将一切杂音尽数覆盖。
凌轩站在客栈的窗边,俯瞰着陷入黑暗的街道。
一阵压抑到极致的哭泣声,从某个阴暗的角落里飘出,微弱得如同幻觉。
那哭声只持续了一瞬。
更宏大的“圣音”轰然压下,将其彻底淹没。
凌轩的仙识朝着黑暗孔子所说的“堕圣渊”探去。
那里空无一物。
不,不是空无一物,而是一座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幻阵,以杏坛的“圣光”为阵眼,将一片区域的因果与空间都彻底扭曲、遮蔽。
光明之下,邪气被完美地掩盖。
光明愈是鼎盛,其下的黑暗便愈是深沉。
这座所谓的圣城,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囚笼。
而那日夜不休的圣音,便是禁锢所有人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