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滨,咸腥的海风卷起千堆雪。
浪涛拍打着黑色的礁石,发出震耳的轰鸣。
凌轩孑然一身,立于崖岸。
他怀中抱着一具小巧的玉棺,触手冰凉,其上篆刻的符文幽幽发光,将一缕残魂温养其中。
这便是墨家钜子禽滑厘最后的生机。
想要救他,需寻得传说中生长于万丈海眼附近的“天心莲”。
凌轩的视线穿透翻涌的波涛,望向深海某处。
那里,水灵之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隐约有一座水晶宫殿的轮廓在光影中变幻。
东海龙宫。
并非神话,而是一个占据了东海灵脉的古老修真势力。
他刚要动身,数道强横的气息便破水而出,拦住了他的去路。
为首者身披蛟龙鳞甲,手持三叉戟,神情倨傲。
“来者何人,竟敢窥探我龙宫圣地。”
凌轩怀抱玉棺,姿态平静。
“在下凌轩,为求一味灵药而来,并无恶意。”
“灵药?”
那名鳞甲修士冷笑一声。
“东海之内,万物皆为我龙宫所有,岂是你说求便能求的。”
话音未落,一道更为张扬的气息从后方涌来。
一名身着华贵蓝袍的青年踏波而行,他的眉宇间带着一股天生的贵气与桀骜。
他没有看凌轩,视线反而死死锁在凌轩腰间那柄古朴的扇子上。
焚天扇。
即使隐匿了大部分神威,那一缕若有若无的朱雀气息,依旧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父王座下,敖战。”
青年自报家门,他是东海龙王(修士自称)之子。
“你想要天心莲?”
敖战终于将视线移到凌轩脸上,带着一丝贪婪。
凌轩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可以。”
敖战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焚天扇。
“用那把扇子来换。”
“此扇不换。”
凌轩的回答干脆利落。
“不换?”
敖战的气势陡然攀升,周围的海水都开始剧烈翻滚。
“你可知天心莲是我龙族至宝,百年才开一瓣,其价值远超你想象。”
“我拿至宝换你一柄破扇子,已是天大的恩赐,你竟敢拒绝?”
“我说,不换。”
凌轩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平淡,却让敖战感受到了莫大的冒犯。
“找死!”
敖战怒喝一声,周身水元力暴涨,就要动手。
凌轩却在此刻,忽然转头望向了远处那座若隐隐现的水晶宫殿。
他没有理会敖战的怒火,反而像是自言自语。
“乾坤颠倒,水火倒悬……这护宫大阵,倒是有些意思。”
“只可惜,西南坎位的那处阵眼,灵力运转似乎有些晦涩。”
“若是遇上精通破阵之法的敌人,全力一击,整座大阵怕是会瞬间崩毁。”
敖战准备出手的动作,猛地一僵。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凌轩。
护宫大阵的弱点,乃是龙宫最高机密,除了父王与几位长老,无人知晓。
此人是如何一眼看穿的。
就在这时,一道威严的声音穿透层层水幕,在众人耳边响起。
“让贵客进来。”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敖战的脸色一阵青白变幻,最终还是不甘地收敛了气势。
“算你走运!”
他冷哼一声,转身引路。
宫殿内,珠光宝气,珊瑚玉树琳琅满目。
王座之上,端坐着一位头戴冠冕的中年男子,不怒自威。
东海龙王。
“道友眼力非凡。”
龙王开门见山。
“不仅看出了护宫大阵的瑕疵,想必也感应到了我龙宫深处那座‘锁海古阵’即将枯竭吧。”
凌轩微微颔首。
“我可以为龙宫修补那座古阵。”
“作为交换,我需要三片天心莲瓣,还有一捧海眼灵髓。”
敖战在一旁忍不住插嘴。
“父王,此人来历不明,怎可轻信!”
“修补古阵何其艰难,他分明是想空手套白狼!”
龙王摆了摆手,制止了儿子。
他的双眼深邃如海,审视着凌轩。
凌轩的从容与他点破阵法弱点的手段,都让他心生忌惮。
一个硬拼的敌人不可怕。
一个能轻易毁掉你根基的敌人,才最可怕。
“好。”
龙王最终吐出一个字。
“本王答应你。”
“但若你无法修复古阵,代价,你承受不起。”
“一言为定。”
交易达成。
龙王取来三片流光溢彩的莲瓣与一小瓶深蓝色的灵髓。
凌轩则在海眼附近寻了一处僻静之地。
他以玉棺为中心,布下繁复阵法。
引地底离火,牵动九天水元。
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阵法中被强行糅合,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
凌轩将三片天心莲瓣打入阵心,莲瓣瞬间化为最纯粹的生命精元。
他又将海眼灵髓倾倒而下。
灵髓如引,将生命精元悉数导入玉棺之中。
“心脉重铸术!”
凌轩低喝一声,双手结印,打出最后一道法诀。
嗡——
玉棺剧烈震颤,禽滑厘心口的位置,一团柔和的青光骤然大放。
在那青光之中,一条崭新的心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生成。
棺中之人原本死灰的脸色,也终于恢复了一丝极淡的红润。
成了。
凌轩收功,看着暂时稳住的禽滑厘,心中却没有太多轻松。
之后,他耗费数日,履行承诺,将龙宫那座濒临崩溃的锁海古阵重新加固。
其手段之精妙,让整个龙宫上下为之叹服。
那位先前倨傲的鳞甲护卫队长,此刻看向凌轩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与感激。
“多谢先生援手。”
临别时,他主动叫住了凌轩。
“先生要寻的另一物,‘造化青莲子’,我曾听宫中长老偶然提起。”
“似乎在极西之地的昆仑墟外围,有一处名为‘瑶池故道’的秘境。”
“只是……那里早已被一头神通广大的妖王占据,且空间极不稳定,常有虚空裂缝出现,凶险万分。”
昆仑墟,瑶池故道。
凌轩记下了这个地名。
“多谢。”
就在他准备动身之际,怀中的一枚墨家灵圭镜,忽然震动起来。
他注入一丝灵力,镜面光芒流转,浮现出一幅清晰的画面。
画面之中,正是鲁国曲阜。
如今的杏坛,比之前更加恢弘,金光灿灿,几乎将半个天空染成金色。
一个高大模糊的“圣人”虚影,每日端坐坛上,讲经论道。
恢弘的道音传遍四方。
九州各地的学子蜂拥而至,跪伏在地,神情狂热,如痴如醉。
无数儒家弟子身着整齐的儒袍,精神饱满,行走于街头巷尾,宣讲着仁义道德,整个儒家的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然而,随着镜头的拉近,诡异的细节开始浮现。
那些狂热的儒生,在他们眼神的最深处,都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呆滞。
那整齐划一的诵经声,与其说是朗读,不如说是一种毫无情感起伏的咒文。
镜面中,墨家暗探附上了一段密语。
“据查,所有对‘圣人讲道’提出过质疑的儒门宿老,或是一些尚存理智的学子,近期都以‘闭关’或‘云游’为名,彻底失去了踪迹。”
看着这幅“儒风大盛”的诡异景象,凌轩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收起灵圭镜,寻了一处礁石盘膝坐下,试图平复心境,调理此战留下的暗伤。
仙识沉入识海。
就在这一刻。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最深处响起。
那声音初时如春风化雨,充满了浩然正气,与杏坛讲道的“圣人”之音别无二致。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然而,话语一转,那声音陡然变得威严、宏大,却又带着一股扭曲的蛊惑。
“……凌轩,汝之力,非凡俗所能及。”
“当为吾‘大同世界’之基石。”
“归顺于我,莫要抗拒……”
轰!
凌轩的神魂剧烈震荡。
一股无可匹敌的恐怖意志,试图侵入他的仙识,将他彻底同化。
这是孔子的声音!
却又是被心魔扭曲了无数倍的,堕落为邪异的声音!
就在那股意志即将得逞的瞬间。
嗡——
焚天扇自主飞出,赤金色的火焰轰然爆发,一头朱雀虚影仰天长啸,神圣的火焰瞬间将那股邪异的低语驱散。
凌轩猛然睁开双眼,背后已是一片冰凉的冷汗。
他抬起头,望向曲阜的方向。
那所谓的“文脉复苏”,那金光普照的杏坛之下,究竟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