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累了难过 创作
《战国风云之楚墨然传奇.初遇风云》
冰层化开时,水道里的春水带着碎冰碴淌过,把岸边的泥土泡得软润。楚墨然带着汉子们修整农具,去年从宜阳带回来的铁犁被磨得发亮,他又给木柄缠了层麻线,握起来更稳。“今年要多种两亩麦,再试种些粟米。”他用手指捻了捻新翻的土,土粒里混着去年麦根的碎末,“这地养得越发肥了。”
苏念瑶在桑岛教新学织布的妇人挑花,指尖捻着鲁国细麻,织出的云纹比去年更匀净。“张货郎说新郑的夫人爱素雅些的花样,咱们少用青线,多掺些米白。”她指着织机上的纹样,“像春水漫过芦苇的样子。”桑岛阿嫂笑着应,手里的梭子穿得飞快,木梭撞在机梁上,“嗒嗒”声混着水道里的水声,倒像支轻快的调子。
楚丫不再追蝴蝶了,每日背着个小竹篓,跟着楚墨然去地里。她学着辨认谷种,把饱满的挑出来放进陶罐:“楚墨然哥哥,这个粟米能做窝窝吗?要甜的那种。”“等收了新粟,让楚婶掺着枣泥蒸。”楚墨然教她用小锄头松苗边的土,见她锄得歪歪扭扭,却没碰伤苗根,眼底漾开点笑意,“比去年稳多了。”
这日刚下过春雨,楚丫挎着篓子从田埂回来,裤脚沾着泥,却举着片沾着露水的叶子:“姐姐!叶子上有字!”苏念瑶接过一看,是片宽大的桐叶,叶面上用炭笔写着几行字,笔迹眼熟——是韩侈的字,说他调去长平附近的营垒,暂无战事,让他们勿念,又托路过寿春的兵卒带了袋邙山的新茶。
“韩校尉还记着咱们爱喝茶。”苏念瑶把桐叶夹进子夏先生送的农书里,叶梗还带着潮气,“等粟米熟了,炒些粟米茶给他寄去。”楚墨然正往田里撒草木灰,闻言回头:“让送信的兵卒带些新麦粉,宜阳的饼子总不如迷泽的麦香。”
春末时,张货郎的船竟来了,船身比往常轻,只带了半船货。他跳上岸就抹汗:“长平打得紧,路上关卡多,我绕了三圈才进来。”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块墨锭,“子夏先生说你们要记日子,这是鲁国的松烟墨,写字不容易褪。”又塞给楚丫个木刻的小兔子,“新郑的匠人刻的,比糖人经放。”
楚丫摸着木兔子耳朵,忽然问:“张叔叔,韩哥哥会打仗吗?”张货郎愣了愣,蹲下来捏捏她的脸:“韩校尉厉害着呢,他守着营垒,就像楚墨然哥哥守着迷泽的水道,准没事。”
苏念瑶把新织的素色席子搬上船,又装了袋炒好的枣干:“这些换你带的蜀地花椒就行,别的不用。”张货郎却从舱里拖出个木架:“这是魏国的纺车架,比你们现在的高些,坐着织布不累腰。我跟摊主磨了半天才肯卖,说定要给迷泽的巧妇人。”
船要走时,张货郎忽然指着水道尽头:“我听说秦国在修栈道,怕是要增兵。你们把水道口的芦苇再扎密些,若有生面孔来,别让进。”他解开缆绳,又回头喊,“等秋收了,我还来!”
船影没入芦苇荡后,楚墨然带着人往水道口补栽了些芦苇,新苗带着浅绿的芽,很快就和旧丛缠在一起。“就算有人找到这儿,也得费些功夫。”他用竹片把芦苇根压实,“这样水冲不散。”
夏初的莲池冒出了第一朵粉莲时,桑岛的新席子织成了。苏念瑶挑了张最匀净的,铺在茅屋的竹榻上,席面带着桑皮汁的清苦气,混着窗外的莲香,倒让人睡得安稳。楚墨然夜里回来,见她还在竹简上写字,烛光映着她的侧脸,笔尖在竹面上划过,留下浅浅的刻痕。
“写了什么?”他拿起竹简看,上面记着“三月种粟,四月栽莲,张货郎来,带纺车架一”。末了还有行小字:“楚丫今日用新纺车,织出半尺麻布。”
“子夏先生说,日子记下来,就像麦种埋在土里,就算忘了,也能寻着根。”苏念瑶放下笔,见他袖口沾着泥,知道是去查看粟苗了,“苗长得好吗?”
“比去年壮。”他挨着她坐下,竹榻上的席子凉丝丝的,“等结了粟穗,给楚丫做枣泥窝窝。”
窗外的莲池里,新绽的莲花被夜风拂得轻晃,花瓣上的露水滚进池里,“叮咚”一声,像落在心尖上。苏念瑶想起初到迷泽时,总怕这日子像水上的浮萍,漂着漂着就散了。可如今摸着手里的竹简,闻着身边的麦香,才明白——日子不是浮萍,是莲,看着开在水上,根早扎进泥里了。
楚丫第二天拿着她织的半尺麻布,非要给楚墨然做个束袖:“这样你干活,袖子就不会沾泥了。”布边还歪歪扭扭缝着圈莲花纹,针脚却比上次绣裙子时密多了。
楚墨然把束袖系在手腕上,青灰色的麻布衬着他的小臂,倒显出几分利落。他带着楚丫去粟田,教她辨认哪些苗该间苗,哪些该留着。“太密了长不壮,就像咱们住的岛,水道通着才透气。”楚丫似懂非懂点头,小手捏着小锄头,小心地把挤在一块儿的弱苗拔起来,放在竹篓里:“这些能喂鸡吗?”
“能。”楚墨然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忽然想起刚见她时,她还怯生生躲在楚婶身后,如今却能跟着打理田地了。他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的草屑,指尖碰到她的头顶,比去年又高了些。
傍晚收工时,楚丫举着竹篓跑在前头,束袖在她胳膊上晃悠,像只展翅的小蝴蝶。苏念瑶站在田埂上看着,忽然听见楚墨然在身后说:“等秋收了,把东边的空地开出来,再挖条水道过去,能多种些菜。”
她回头,见他望着远处的芦苇荡,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刚翻过的土地上。风里带着粟苗的清香,还有远处桑岛传来的纺车声,一切都和往年一样,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是日子扎实了,人心也定了。
夜里的篝火旁,老楚用新收的蚕豆煮了锅汤,豆香飘满了莲心岛。楚丫捧着陶碗,小口喝着汤,忽然说:“等韩哥哥回来,我要给他织件衣裳,用桑岛的新麻布,绣上迷泽的莲花。”
苏念瑶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楚墨然往火里添了块柴,火星子溅起来,映着每个人的脸。远处的水道里,泉水还在淌,芦苇还在摇,仿佛在说:别急,该来的总会来,该守的,好好守着就是。
粟米黄透时,迷泽的风里都带着甜香。楚墨然带着汉子们用新打的镰刀割粟穗,穗子沉甸甸的,压得秆子弯了腰,割下来的粟穗往竹筐里一放,“哗啦”一声,像撒了把碎金。楚丫挎着小筐跟在后面捡掉落的穗子,辫子上沾着粟壳,却不肯歇:“少一颗都要少一口窝窝。”
苏念瑶在晒谷场铺了苇席,把粟穗摊开晒。阳光晒得粟壳发脆,她用木叉轻轻翻,壳子就簌簌往下掉。桑岛的阿嫂们送来了新织的麻布,裁成口袋装粮食正好,布面的云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今年的粟米颗粒匀,磨成粉定细。”阿嫂用指尖捻起粒粟米,“给楚丫蒸枣泥窝窝,准甜。”
夜里打谷时,木枷撞在石臼上,“砰砰”声惊起了芦苇里的水鸟。楚墨然挥着木枷,额角的汗滴落在石臼里,混着粟米的碎壳。苏念瑶递过陶碗,里面是凉好的莲心水:“歇会儿,我来。”她接过木枷,刚要往下落,却被楚墨然握住手腕——她的力气还是弱些,木枷在他手里稳当,到她手里就晃。“我来就好。”他笑着把木枷接回去,“你去把楚丫的窝窝蒸上,她盼了好几天了。”
楚丫抱着刚蒸好的窝窝,烫得直搓手,却先掰了半块递给苏念瑶:“姐姐先尝,有枣泥!”又踮着脚给楚墨然塞了块,“楚墨然哥哥,比去年的甜!”窝窝上还留着她用指腹按的小坑,是学着做莲花的样子。
打谷的汉子们都笑起来,老楚啃着窝窝说:“咱们楚丫不光会绣莲花,还会做莲花窝窝了。”楚丫把脸埋在窝窝里,耳朵尖却红了。
这日楚丫去莲池边洗衣,忽然跑回来,手里举着个湿透的布团:“姐姐!芦苇丛里有这个!”苏念瑶展开布团,里面是块叠得紧实的麻布,上面用炭笔写着几行字,墨迹晕开了大半,却能认出是韩侈的笔迹——说长平的战事暂时停了,他换放到了宜阳附近,营里的兵卒学着迷泽的法子挖了引水沟,夏天饮水不愁了,还问迷泽的新麦收了没有。
“韩校尉还记得咱们的麦子。”苏念瑶把麻布晾在竹竿上,“等把粟米存好,就炒些麦茶,托去寿春的货郎带给她。”楚墨然正往地窖里搬粟米口袋,闻言回头:“再装袋新粟,让他给暴鸢将军送去,将军爱用粟米煮粥。”
秋末时,张货郎真的来了,船帆上打了好几个补丁,说是路上被风吹破的。“长平那边停了战,可关卡还没撤,我绕路走了水道,差点迷了路。”他抹着脸上的水,“亏得你们在岔口种的芦苇,我看着芦苇密的地方绕过去,才找着莲心岛。”
苏念瑶给他端来粟米粥,里面放了枣泥:“尝尝咱们的新粟。”张货郎喝了两口,直咂嘴:“比去年的绵!我带的货里有吴国的盐,比寿春的细,腌菜正好。”他从舱里拖出个木盒,“这是子夏先生托我带的,说他在鲁国收了些医书,抄了副本给你们,治咳嗽的方子尤其好。”
楚丫凑过去看医书,见上面画着草药,和迷泽里长的有些像:“这个草我见过!在桃岛的泉边!”苏念瑶笑着点头:“那是薄荷,能治头疼。”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去茅屋取了个布包,里面是楚丫绣的莲花帕子,“这个托你带给子夏先生,他说喜欢乡土气的东西。”
张货郎走的那天,水道里飘着薄雾。苏念瑶把麦茶和新粟搬上船,又塞了袋腌好的枣干:“路上饿了垫垫。”楚墨然帮着系缆绳,忽然问:“长平的兵卒,有缺粮的吗?”张货郎愣了愣,叹道:“听说赵国营里缺粮,韩国给宜阳送了不少粮,韩校尉还让人熬了粟米粥,分给路过的伤兵。”
楚墨然沉默片刻,从谷仓里又搬了两袋粟米:“带上吧,若遇到韩校尉的人,给他们。”张货郎看着粟米,眼眶有些红:“你们自己留着吃多好。”“够吃。”楚墨然拍了拍粮袋,“迷泽的地,还能种。”
船开后,楚丫站在岸边挥帕子,帕子上的莲花在雾里若隐若现。苏念瑶望着船影消失在芦苇荡,忽然觉得,迷泽的粮食、绣帕、麦茶,就像水道里的水,顺着船辙往宜阳去,往鲁国去,往那些他们没去过的地方去,把牵挂也带了过去。
入冬后,迷泽落了场小雪,粟田盖上了层薄雪,像盖了层棉絮。楚墨然在茅屋里做木活,用剩下的桐木做了个小纺车,车身上刻着楚丫的名字。“等开春,教她自己纺线。”他用砂纸打磨着木棱,木屑落在地上,带着桐木的清香。
苏念瑶坐在旁边,用子夏先生给的墨锭写字,竹简上已经记了厚厚一卷,从春到冬,全是迷着的日子。她忽然停笔,看着窗外的雪:“你说,韩校尉能喝到咱们的麦茶吗?”
“能。”楚墨然放下砂纸,拿起小纺车看了看,“张货郎识路,韩侈也在等。”他走到窗边,推开木窗,雪落在他手背上,很快化了,“就像这雪,看着落在迷泽,其实也落在宜阳的营垒上,落在鲁国的书院里,大家都在同一个天下。”
楚丫抱着新做的小纺车跑进来,车轴转得“嗡嗡”响:“我能纺出比桑岛阿嫂还匀的线!”她的鼻尖冻得通红,却笑得眼睛发亮,像藏了颗小太阳。
苏念瑶笑着把她拉到炉边,楚墨然往炉里添了块松柴,火苗“噼啪”跳起来,映着小纺车上的莲花纹。窗外的雪还在下,水道里的冰下,泉水依旧在流,只是声音更轻了,像在说:日子会一直这样,慢慢过,好好过。
竹简上的字又添了一行:“冬雪日,楚墨然制小纺车,楚丫试纺线,成。粟米足,柴火旺,水道安。”
笔尖离开竹简时,带着松烟墨的淡香。苏念瑶看着字,忽然觉得,这就是最好的日子——有地可种,有衣可织,有人可牵挂,有岁月可记取。不管外面的天下如何,迷泽的芦苇会一直长,泉水会一直流,他们的日子,也会像这竹简上的字,一笔一画,扎实地写下去。
第三十二章 春蚕初醒·新丝待织
惊蛰过后,桑岛的桑树冒出了新绿。楚丫挎着竹篮,跟着桑岛阿嫂去采桑叶,指尖捏着最嫩的芽尖,轻轻掐下来——去年阿嫂教过,采桑要留着叶柄,不然会伤了桑树的新枝。“阿嫂你看,这个芽尖上有露珠!”她把桑叶凑到鼻尖闻,“香香的!”
阿嫂笑着帮她把桑叶放进篮里:“等蚕卵孵出来,就靠这些桑叶喂了。今年的蚕卵比去年多,得多采些。”竹篮很快装满了,楚丫却不肯停,非要再采一捧:“要给最早孵出来的蚕宝宝留着,让它们长得最胖。”
苏念瑶在茅屋后搭了新的蚕架,用楚墨然做的桐木框子绷着竹篾,比去年的旧架子更稳当。她把楚婶收在陶罐里的蚕卵倒出来,卵粒比芝麻还小,透着淡淡的青灰色。“再过三日就能孵出来了。”她用细毛刷轻轻扫着卵粒,“去年的蚕结了百十个茧,今年若养得好,能多织两匹布。”
楚墨然扛着新劈的竹条过来,要给蚕架加层隔板:“桑岛的阿伯说,蚕宝宝怕闷,多隔几层透气。”他把竹条削得光滑,边角都磨圆了,“别让竹刺勾破了蚕匾。”楚丫蹲在旁边看,忽然指着他的袖口:“楚墨然哥哥,束袖松了!”
那是她去年用麻布做的束袖,如今袖口磨得有些薄,却还结实。楚墨然抬手紧了紧,指尖碰到布面的莲花纹,针脚比去年细密多了。“楚丫的手艺长进了。”他说,楚丫的脸立刻红了,低头去数蚕卵:“要孵出好多好多蚕宝宝。”
三日后的清晨,楚丫第一个跑到蚕架边,果然见竹匾里爬着密密麻麻的小蚕,细得像银丝,正慢慢啃着桑叶。“孵出来了!”她不敢碰,只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桑叶的边缘,“它们好小啊。”苏念瑶撒了层碎桑叶:“等吃足了桑叶,就会长胖,蜕皮的时候要安静,别吵着它们。”
接下来的日子,楚丫每天都要去桑岛采桑叶,回来就坐在蚕架旁,看蚕宝宝啃桑叶。“沙沙”的啃叶声像细雨落在芦苇上,她能看半个时辰,连绣莲花都忘了。“它们蜕皮了!”有天她举着片蜕下的蚕皮跑来,皮是透明的,像层薄纱,“阿嫂说,蜕四次皮就能结茧了。”
苏念瑶正和桑岛的妇人纺新丝,去年的蚕茧纺的丝线还剩半筐,雪白的线轴在纺车上转着,像滚着团云。“等今年的新丝纺出来,咱们织些厚布,给岛上的老人做棉衣。”她看着纺车下堆的丝线,“楚丫也该有件厚棉袄了,去年的棉袍短了。”
楚墨然则在修整通往桑岛的水道,春日的水涨了些,他在浅滩垫了些石块,让采桑的妇人走起来更稳。“张货郎说这几日会来,水路得通着。”他用锄头把石块拍实,“去年他带的吴国盐好用,今年再换些。”
果然,第五日午后,水道里传来船桨声。楚丫先听见了,提着竹篮就往岸边跑:“是张叔叔!”张货郎的船靠了岸,舱里堆着些陶罐,还有个捆得紧实的布包。“今年带了越国的桑苗,比咱们本地的桑树长得快,桑叶也更肥。”他擦着汗,“子夏先生说,迷泽的蚕养得好,该有好桑树配。”
楚丫扒着船帮看桑苗,苗根裹着湿泥,带着新抽的嫩芽。“能种在莲心岛吗?我想天天采桑叶。”张货郎笑着点头:“楚墨然哥哥帮你种在茅屋后,离蚕架近。”
苏念瑶搬来新纺的丝线,换了张货郎带来的吴国盐,又给了他两匹素色麻布:“这个托你带给子夏先生,他的学生或许能用。”张货郎摸着麻布,指尖划过云纹:“比去年的密多了,子夏先生准喜欢。”他忽然压低声音,“我在寿春听说,长平的战事停了,秦国和赵国罢兵了,只是两边都折了不少人。”
苏念瑶的心轻轻沉了沉,又想起韩侈的消息——他在宜阳附近换防,该是安稳的。“韩校尉那边有消息吗?”她问。张货郎从怀里掏出个小竹筒:“这是韩校尉托我带给你们的,说营里的兵卒学着编席子,编得不好,让你给些法子。”
竹筒里是片竹简,韩侈的字比上次工整些,说兵卒用芦苇编的席子总散架,问迷泽编席子是不是要先用热水泡芦苇。苏念瑶看着竹简笑了:“得用桑皮汁泡,芦苇才不容易脆。”她取来纸笔,在竹简背面写了法子,又画了个简单的编法图样。
张货郎走时,楚丫把刚采的桑叶塞给他一把:“张叔叔,这个给你船上的桑苗当礼物,让它们快快长。”张货郎笑着接了,船开时还挥着桑叶:“等蚕结茧了,我来换新丝!”
楚墨然把越国桑苗种在茅屋后,楚丫每天都去浇水,用陶罐一点点舀泉水,生怕冲坏了根。“等桑树长高了,就能在树下喂蚕宝宝。”她摸着桑苗的嫩芽,像摸着个宝贝。苏念瑶看着她,忽然想起刚见她时,她还怯生生的,如今却能把桑苗照顾得妥妥帖帖——迷泽的日子,不光养人,也养心性。
夜里,蚕架边的油灯还亮着。苏念瑶坐在竹凳上,看最后一批蚕宝宝啃桑叶,楚墨然则在旁边削竹篾,要给即将结茧的蚕做新的蚕扇。竹篾在他手里弯成弧形,像朵半开的莲花。“楚丫说,要让蚕宝宝在莲花里结茧。”他把竹篾拼成莲花的样子,边角都磨得圆润。
“结出来的茧,该是莲花的形状了。”苏念瑶轻声说,油灯的光落在蚕架上,桑叶的清香混着新竹的气息,是春天的味道。她知道,不管外面的战事如何,迷泽的春蚕总会醒,新丝总会织,就像他们的日子,不管经多少风雨,总会顺着自己的节奏,慢慢往前过。
楚丫的梦话从里屋传来,含混不清,却带着笑,许是梦见蚕宝宝结了莲花茧。窗外的水道里,春水“哗哗”地流,带着新抽的桑枝碎末,往远处淌去,像在说:别急,该来的都会来,该长的,总会好好长。
第三十三章 茧成丝满·远信归舟
蚕宝宝第四次蜕皮后,身子长得有手指粗了,通体雪白,在桑叶上蠕动时像团团碎云。楚丫采桑叶的竹篮换了个大的,每日天不亮就去桑岛,回来时篮子里的桑叶堆得冒尖,露水打湿了她的裙摆,她却只顾着把桑叶抖散了铺在蚕匾里:“要让它们吃够,结最圆的茧。”
苏念瑶和桑岛的妇人开始准备蚕山。楚墨然做的莲花形竹篾架晾得透了,竹香混着桑皮汁的气息,闻着格外清爽。她们把竹篾架摆进新的蚕匾,每个架子间留着空隙,“这样蚕宝宝结茧时不会挤着。”苏念瑶用软布擦去竹篾上的细尘,“结出的茧才会匀净。”
第一只蚕开始爬向竹篾架时,楚丫守了整整一天。她搬了个小凳坐在蚕架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只蚕吐出第一缕丝,银丝在竹篾间慢慢绕,像在画一个透明的圆。“它开始结茧了!”她声音压得极轻,生怕惊了蚕宝宝,手指却悄悄攥紧了衣角。
接下来几日,蚕匾里的竹篾架渐渐被白茧填满。有的茧挂在竹篾顶端,像盏小灯笼;有的结在架子中间,圆滚滚的,透着淡淡的黄。楚丫数了又数,数到最后自己都记不清数了多少,只知道桑岛的每个蚕架都摆满了,连临时搭的木架上都挂满了茧子。
“今年的茧比去年多了一半。”桑岛阿嫂捧着一捧茧子,笑得眼角起了细纹,“能纺出十多匹丝,够给岛上每个人做件新衣裳了。”老楚蹲在旁边,用手指捏了捏茧子:“这茧厚实,定是好丝。”
缫丝那天,桑岛的泉水边摆了十多个陶盆,盆里的水烧得温温的。苏念瑶教大家把蚕茧放进水里,用竹筷轻轻搅动,等丝头浮上来,就用手捻着缠在纺车的木锭上。楚丫也学着缫丝,小手在温水里泡得发红,却不肯停:“我要纺出最白的丝,给韩哥哥做个丝帕。”
纺车转得飞快,丝线在木锭上绕成圈,像滚着团雪。水声、纺车声、说笑声混在一起,顺着水道飘出去,引得枣岛、桃岛的人都来看。桃岛的阿伯提着两串新摘的青枣:“给大家解解渴,缫丝费力气。”
楚墨然则在岸边劈柴,给缫丝的陶盆添热水。他劈柴的动作很稳,斧头落下,木柴“咔嚓”一声裂开,纹路笔直。楚丫缫丝累了,就跑到他身边,看他把劈好的柴码成整齐的堆:“楚墨然哥哥,这些丝能织出带莲花的布吗?”“能。”他擦了擦额角的汗,“等纺好了丝,让你姐姐教你织布。”
缫丝要连着忙三日,夜里就点起油灯接着干。楚丫困得直点头,却强撑着坐在纺车旁,手里还攥着没缠完的丝线。苏念瑶把她抱到旁边的草席上,给她盖上麻布,她嘴里还嘟囔着:“丝帕……要绣莲花……”
等所有的茧都缫完丝,桑岛的晒场上晾满了丝线,白花花的一片,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楚丫摸着晾在竹竿上的丝线,像摸着天上的云:“好软啊。”苏念瑶笑着说:“等丝线晾干了,就开始织布,织出布来,先给你做件新衣裳。”
就在大家忙着准备织布时,水道里传来了熟悉的船桨声。这次来的不是张货郎,是艘更小的船,船上只有一个人,穿着宜阳兵卒的衣裳,手里攥着个油纸包。
“是宜阳的兵哥哥!”楚丫先认出来,跑过去拉住那人的衣袖,“你认识韩哥哥吗?”
兵卒笑着点头,从怀里掏出个竹筒:“小人是韩校尉派来的,给小先生和楚壮士送书信。”他又把油纸包递过来,“这是校尉让带的宜阳新茶,说迷泽的春茶该喝完了。”
苏念瑶打开竹筒,里面是卷竹简,韩侈的字比上次更有力了:说他已回宜阳驻守,暴鸢将军身子好了些,能在院里散步了;宜阳的市集办得热闹,赵国、魏国的商人都来了,他特意在市集留了个摊位,问迷泽的席子和丝织品要不要送些去卖;还说新郑那边传来消息,韩国要修一条从宜阳到寿春的官道,以后往来更方便了。
“官道修通了,张货郎来迷泽就不用绕路了。”楚墨然看着竹简,指尖在“宜阳市集”几个字上停了停,“或许可以送些丝织品去试试,让迷泽的丝也能被更多人知道。”
苏念瑶也觉得可行:“先织几匹好的丝布,绣上云莲纹,若卖得好,下次就多带些。”楚丫在旁拍手:“我也要去宜阳!我要去市集上看糖人!”
兵卒在迷泽住了一日,见了迷泽的水道、蚕架和晾着的丝线,回去时说要把这些都告诉营里的弟兄:“原来迷泽的日子这么好,怪不得校尉总念叨。”楚丫塞给他个刚缫好的丝团:“这个带给韩哥哥,告诉他是我缫的丝。”
兵卒走后,岛上的人更忙了。桑岛的妇人开始织布,苏念瑶设计了新的花样,把云纹和莲纹织在一起,看着像云绕着莲,清雅又好看。楚丫跟着学织布,虽然织得慢,却很认真,木梭在她手里渐渐稳了,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总掉在地上。
楚墨然则带着人检修船只,把要去宜阳的船刷了层桐油,船底的缝隙用麻线填了,又做了个新的竹筐,用来装丝布和席子。“再做个小柜子,把丝布垫在麻布上,别蹭坏了花纹。”他量着船的尺寸,木尺在船板上划出浅浅的印子。
老楚和楚婶则在准备路上吃的干粮,把新磨的面粉烙成饼,用麻布包好;又腌了些枣干,装在陶罐里。“路上要走五六日,得多带些吃的。”楚婶给苏念瑶的行囊里塞了件厚些的外衣,“宜阳比迷泽风大,别冻着。”
出发前一日,楚丫终于织出了半尺丝布,虽然纹路有些歪,却织得很密。她把布小心地叠起来,放进苏念瑶的行囊:“这个带去宜阳,让韩哥哥看看我织的布。”苏念瑶笑着答应,心里却知道,楚丫是真的长大了,不仅会绣、会做窝窝,还能织布了。
船开时,水道里的水格外清,能看见水底的卵石。楚丫站在岸边挥着手,辫子上系着苏念瑶给她编的丝绳:“姐姐!楚墨然哥哥!早点回来!”楚婶在旁抹着眼泪,老楚拍着她的背:“孩子们去去就回,别担心。”
船行得很稳,苏念瑶坐在船头,看着两岸的芦苇往后退,心里却不像上次去宜阳那样牵挂迷泽——她知道,楚丫会照看好蚕架,桑岛的妇人会继续织布,老楚会守着家园,迷泽的日子会像水道里的水,平稳地流下去。
楚墨然坐在船尾摇桨,桨叶入水时溅起细小的水花。他忽然说:“等从宜阳回来,把东边的荒地开出来种桑树,再多养些蚕,以后迷泽的丝就能常去宜阳市集了。”苏念瑶回头看他,见阳光落在他脸上,轮廓分明,眼神里满是踏实的期待。
船行到第三日,遇到了一队修路的民夫,正在拓宽水道旁的土路。为首的民夫说他们是韩国派来的,要把这条路修成能走马车的官道。“以后商队的马车能直接到水道边,装货卸货都方便。”民夫擦着汗,“听说这条路通了,迷泽的席子就能直接运到宜阳,不用再转船了。”
苏念瑶和楚墨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他们的日子,真的在一点点变好,像这慢慢修通的路,越走越宽。
傍晚船靠岸歇脚时,苏念瑶铺开带来的丝布,借着夕阳的光看上面的花纹。云纹流畅,莲纹饱满,针脚细密,她满意地笑了。楚墨然递过来块烙饼:“尝尝楚婶新做的芝麻饼,比上次的香。”
饼香混着丝布的清香,在暮色里散开。苏念瑶咬了口饼,芝麻的香和麦的香在舌尖漫开,心里格外踏实。她知道,这次去宜阳,不止是送丝布和席子,更是带着迷泽的日子,去和外面的世界连得更紧些。
就像韩侈说的,官道修通了,水道连起来了,他们这些散落在天下的人,也会像这些路和水一样,慢慢靠近,互相牵挂,把日子过成一片安稳的天地。
船继续往前行驶,夜色渐深,水道里的月光像铺了层银,照着船桨划出的水痕,一路向前,没有尽头。苏念瑶靠在船舷上,听着楚墨然摇桨的声音,渐渐有了睡意。梦里,她好像看见宜阳的市集上,迷泽的丝布被人围着称赞,楚丫举着糖人笑得开怀,韩侈和暴鸢将军站在旁边,也在笑着……
第二天清晨,船驶入宜阳地界时,远远就看见官道上有马车往来,尘土飞扬,却透着热闹。岸边的驿站旁拴着不少马,还有商人在卸货,一派繁忙景象。苏念瑶知道,宜阳快到了,属于他们的新故事,又要开始了。
第三十四章 市集风暖·丝连南北
船到宜阳码头时,正赶上市集最热闹的辰时。码头上泊着十多艘船,有装粮食的,有运布匹的,脚夫们扛着货箱往来穿梭,喊号声震得水面都发颤。韩侈派来的亲兵早等在岸边,见他们的船靠岸,几步迎上来:“小先生,楚壮士,校尉在市集等着呢,说给你们留了最好的棚子。”
苏念瑶跟着亲兵往市集走,刚穿过码头的牌坊,就被满眼的热闹裹住了。棚子挨着棚子,南边的摊位摆着楚国的漆器,红黑相间的花纹闪着光;北边的货郎在卖秦国的陶器,粗陶碗上刻着绳纹;还有个魏国的摊主在织机旁演示织布,引来不少人围观。
“这边!”韩侈穿着常服,正站在个临水的棚子前挥手,棚子的竹架上挂着块麻布,写着“迷泽云莲”四个大字,是他亲手写的。“我让人把棚子刷了桐油,不怕日晒雨淋。”他指着棚子里的木架,“你们的丝布挂在这儿,透光看,花纹更清楚。”
楚墨然把带来的丝布和席子搬进棚子,苏念瑶解开包裹,将绣着云莲纹的丝布展开——日光透过丝布,云纹像在流动,莲纹的边缘泛着柔光。刚挂好,就有个穿着锦袍的妇人走过来,伸手轻轻抚过丝布:“这布摸着比陈国的细麻还软,是哪里织的?”
“是迷泽桑岛织的,用新蚕茧缫的丝。”苏念瑶笑着回话,“用泉水煮茧,丝线不容易脆。”妇人又看了看旁边的席子,席面上的云莲纹和丝布相呼应,顿时来了兴致:“丝布和席子我都要了,能送到府里吗?”
韩侈在旁笑道:“这位是新郑来的李夫人,最爱这些精细物件。”李夫人爽快地付了钱,又回头叮嘱:“下次若有新花样,派人去新郑告诉我,我多要些。”
第一个客人刚走,又有几个商人围过来。有个鲁国的书商指着丝布:“这布能做书套吗?我带的竹简总磨边角。”苏念瑶拿起块边角料:“您看,这布厚实,缝成书套正好,还能绣上书名。”书商当即订了十匹素色丝布。
一上午没歇脚,带来的丝布就卖了大半,席子也被订走了六张。韩侈帮着记账,笔尖在竹简上划得飞快:“比我预想的好,下午再摆出来,保准能卖完。”
正午时,暴鸢将军派人来请他们去府里吃饭。将军府的花园里新搭了竹亭,亭下的石桌上摆着宜阳的新麦做的面条,还有用迷泽的枣干炖的肉,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我听说你们的丝布在市集上很抢手。”暴鸢将军舀了勺枣肉汤,“韩侈说迷泽的人手艺好,果然没说错。”
“还要多谢将军和校尉照看。”苏念瑶给将军布了块麦饼,“这是迷泽新麦做的,您尝尝。”
席间说起修官道的事,暴鸢将军叹了口气:“官道修到一半,韩国要调些民夫去上党守边,怕是要慢些。”韩侈在旁补充:“不过水路没停,张货郎说他每月都去迷泽,货能照常运。”
苏念瑶心里微动:“若官道慢了,我们可以多走水路,从迷泽到宜阳的水道熟,不会误事。”楚墨然也点头:“迷泽的船能装,下次可以多带些货。”
下午的市集更热闹了。楚丫托他们带的半尺丝布被韩侈看见了,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这是楚丫织的?比去年绣的莲花裙强多了。”他小心地叠好,放进怀里,“我得收着,等她来宜阳,给她当念想。”
正说着,张货郎提着个竹篮钻进来:“我就说你们的布能卖好!”他从篮里掏出个陶罐,“这是子夏先生托我给你们的,鲁国的新茶,比宜阳的更清口。”又凑近苏念瑶,“我在码头听说,赵国的商人要去迷泽,想学着种桑养蚕,你们可得留个心眼,别把法子都教了。”
“迷泽的法子,是靠水道、桑田和大家的手才成的。”楚墨然淡淡道,“想学,得先肯下力气种桑、挖水道,哪是轻易能学去的。”张货郎想想也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还是你想得透。”
收摊时,带来的货卖得只剩两匹素色丝布。韩侈帮他们算钱,铜钱在竹筐里叮当作响,比上次卖席子多了近三倍。“够给迷泽添十张新织机了。”苏念瑶把铜钱仔细包好,心里盘算着回去要做的事。
夜里住在将军府,苏念瑶在灯下给楚丫写信,说她织的丝布被韩侈收着了,说市集上的糖人有兔子形状的,还说宜阳的李夫人喜欢她绣的莲花——她知道楚丫准爱听这些。楚墨然则在旁边削竹片,要给迷泽的织机做新的木梭,竹片削得极薄,边缘像刀刃一样齐。
“等回去,把织机的踏板再改改,让楚丫织布更省力。”他把削好的竹片放在灯下照,透光看,竹纹笔直,“桑岛的阿嫂说,踏板太高,久了腿酸。”
第二日他们准备返程,韩侈送来两匹郑国的彩线:“给楚丫绣莲花用,比宜阳的线颜色鲜。”又递来张地图,“这是新画的水路图,标了几处能歇脚的芦苇荡,若遇到雨天,能在荡里避避。”暴鸢将军则让人搬来两箱农具:“是赵国的铁镰,比宜阳的锋利,割麦省力。”
船开时,韩侈站在码头挥手,袖口的铠甲片被日光照得发亮。苏念瑶回头望,见市集的棚子还空着,却像还能看见昨日的热闹——李夫人挑布的身影,书商讨价的声音,还有韩侈记账时笔尖划过竹简的轻响。
回程的船走得顺,水道里的水比来时更清,能看见水底的水草在摇。苏念瑶把卖布的铜钱用麻布包好,放在船底的木箱里,铜钱沉甸甸的,压得木箱微微沉。“这些钱能给桑岛添五张织机,再给各岛买些新镰刀。”她数着铜钱,指尖沾着铜绿,却笑得眉眼弯弯。
楚墨然在船尾掌舵,见她数钱的样子,嘴角也带了笑意。他忽然指着远处的水道:“你看。”只见岸边新栽了排桑树,树苗是越国的品种,正是张货郎上次带来的,如今抽出了新枝,楚丫浇水的陶罐还放在树根旁,罐口的水痕还没干。
“楚丫定是天天来浇水。”苏念瑶心里一暖,忽然想起离开时楚丫的样子——她站在岸边,辫子上的丝绳被风吹得飘起来,却没哭,只说“要把桑树养好,等姐姐回来采新桑叶”。
船快到迷泽时,远远就看见莲心岛的岸边站着个人影,穿着件新做的麻布裙,是楚丫。她手里举着个竹篮,见船靠岸,几步跑过来:“姐姐!楚墨然哥哥!”篮子里是刚采的桑葚,紫黑的果子挤在一起,沾着露水。
“给你们留的,最甜的!”楚丫把桑葚往他们手里塞,指尖被果汁染成了紫黑色。苏念瑶咬了口桑葚,甜汁在舌尖爆开,忽然看见楚丫的裙摆上绣着朵小莲花,针脚比上次密多了,花瓣的边缘还勾了圈银线——是用韩侈送的彩线绣的。
“这莲花绣得真好。”苏念瑶摸了摸她的裙摆,楚丫的脸立刻红了,拉着她往茅屋跑:“姐姐快看看!我把越国桑苗照顾得可好了,新叶能喂蚕宝宝了!”
茅屋后的桑树果然长得好,新叶肥嫩,楚丫采了一篮,正往蚕架那边去。桑岛的阿嫂也迎出来,手里拿着半匹新织的布:“我们学着织了云纹,你看看行不行?”布上的云纹虽然不如送去宜阳的匀,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老楚和楚婶也来了,楚婶给苏念瑶端来碗莲子羹:“路上累了吧?这是今早采的新莲子,刚炖好的。”老楚则蹲在船边,看着卖布的铜钱直乐:“咱们迷泽的丝布也能卖到宜阳去了,以后日子更有奔头了!”
暮色降临时,莲心岛的篝火又点起来了。大家围坐在一起,听苏念瑶说宜阳的市集,说李夫人买布的样子,说韩侈收了楚丫织的丝布。楚丫听得眼睛发亮,忽然说:“明年我要织一匹最好的丝布,绣上迷泽的水道和各岛,送到宜阳去,让他们知道迷泽有多大!”
楚墨然往火里添了块柴,火星子跳起来,映着每个人的脸。苏念瑶看着楚丫,又看了看身边的楚墨然、老楚、桑岛阿嫂——他们的脸被火光映得暖融融的,像被日子泡软的麦饼,带着烟火气的甜。
她忽然明白,所谓传奇,未必是金戈铁马的厮杀,也可以是这样——一群人守着一片水泽,种桑、养蚕、织布、卖布,把日子过得像水道里的水,看似平淡,却在不知不觉中,把根扎进泥土,把路连向远方。
就像迷泽的云莲,开在水上,却把影子落在水底,把香散在风里,让每个走过的人,都记得这里有过这样一片安稳天地。
夜里躺在茅屋里,苏念瑶摸着带回的郑国彩线,线轴在手里转着,转出圈淡淡的光晕。窗外的水道里,泉水“哗哗”地流,和宜阳码头的水声、市集的喧闹声,在梦里慢慢融在一起,变成一首绵长的歌。
她知道,这首歌会一直唱下去——唱迷泽的春桑,夏蚕,秋茧,冬织;唱宜阳的市集,新郑的布,鲁国的茶;唱楚丫的莲花裙,韩侈的家书,张货郎的船。
而他们,就在这歌声里,把日子过成自己的传奇。
第三十五章 秋布初成·纹藏水泽
新丝织成布时,迷泽的芦苇刚抽出白穗。桑岛的织机转了整月,十多匹布在晒谷场铺开,像落了场雪——有的是素白的,透着月光似的润;有的织了云莲纹,青灰的纹在白布里若隐若现,是苏念瑶新设计的“浅水莲”花样。
楚丫蹲在布旁,用手指沿着莲纹划:“这个像莲池刚冒芽的样子。”她身后的竹筐里放着把小剪刀,是韩侈托张货郎带来的,银柄上刻着朵小莲花,“我要剪块‘浅水莲’,做件新外衣。”
“等布晾干了就给你裁。”苏念瑶正用木尺量布,布幅比去年宽了半尺,是楚墨然改了织机的缘故——他给织机加了个木轴,经线能多穿十根,布自然宽了。“这样做衣裳,不用拼接布料,看着更齐整。”她摸着布边,线头都剪得干干净净。
老楚背来捆新晒的棉絮,是去年收的棉花弹的:“这布软和,配棉絮做冬衣,比粗麻布暖和十倍。”楚婶已经在盘算给谁做衣裳:“先给枣岛的阿婆做件,她去年的棉袄磨破了;再给桃岛的虎娃做件,那孩子蹿个子快,旧衣裳短了。”
楚丫的新外衣裁好那天,她非要穿去莲池边转。外衣的下摆绣了圈浅莲纹,是她自己绣的,针脚虽还有点歪,却比上次的莲花裙匀多了。风吹过,布角飘起来,像朵刚绽开的白莲花。“楚墨然哥哥你看!”她在池边转圈,棉絮还没缝进去,衣裳轻飘飘的,“像不像能飞起来?”
楚墨然刚从粟田回来,手里还攥着把刚成熟的粟穗,见她转圈的样子,手里的粟穗晃了晃,粟粒落在地上:“小心摔着。”话虽这么说,眼里却带着笑意——楚丫的辫子已经快及腰了,去年还需要踮脚才能够到的桑树枝,现在抬手就能采到最嫩的芽。
桑岛的妇人开始缝冬衣时,张货郎的船又进了迷泽。这次他带的货格外多,舱里堆着蜀地的花椒、吴国的盐,还有个大木盒,打开一看,是鲁国的笔墨纸砚。“子夏先生说你们要记迷泽的事,这些纸笔好用,写出来的字不容易褪色。”他又从怀里掏出个锦囊,“韩校尉托我带的,说宜阳的市集添了个绸缎铺,专门收各地的好布,你们的‘浅水莲’能送去试试。”
锦囊里是块绸缎,湖蓝色的,上面织着金线,是新郑最时兴的料子。“韩校尉说这布软,让苏姑娘做件夏衣。”张货郎挠挠头,“他还说,若你们想去新郑,他能托人安排住处,新郑的织锦师傅多,能学些新花样。”
苏念瑶摸着绸缎,指尖能感受到金线的顺滑,心里暖烘烘的。楚墨然则翻看着张货郎带的农书,里面夹着张子夏先生写的便签,说鲁国的冬麦品种耐寒,适合迷泽的水土,已经托人送了麦种过来,过几日就到。
“子夏先生想得真周到。”苏念瑶把绸缎叠好,“等冬衣缝完,我织块‘浅水莲’布,托你带给绸缎铺试试。”张货郎拍着胸脯:“保准能成!上次迷泽的丝布,在宜阳都被抢着要。”
张货郎走后,楚丫总缠着苏念瑶:“姐姐什么时候去新郑?我想去看新郑的织锦,听说上面的凤凰会飞。”苏念瑶笑着刮她的鼻子:“等你把‘浅水莲’绣得更匀了,就带你去。”
秋收时,迷泽的粟田成了金浪。楚墨然带着汉子们割粟穗,赵国的铁镰果然锋利,割过的穗茬齐齐整整。楚丫也挎着小筐跟着,这次她不再捡掉落的穗子,而是学着捆粟束——用桑条把粟穗捆成小把,码在竹筐里,虽捆得松松垮垮,却没散。
“比去年能帮上忙了。”老楚看着她,对楚墨然说,“孩子长起来真快,好像昨天还在地里追蚂蚱,今天就能捆粟子了。”楚墨然擦了擦汗,看向楚丫的背影——她正踮着脚把粟束放进大筐,棉外衣的下摆沾了些粟壳,像撒了把碎金。
收完粟子,苏念瑶用新粟磨了面粉,蒸了莲花形状的馒头。馒头刚出锅,楚丫就用帕子包了两个,往桃岛跑:“给虎娃送馒头!他上次帮我摘桑叶了!”桃岛的虎娃比楚丫小两岁,接过馒头时红了脸,从兜里掏出颗野栗子:“这个给你,甜的。”
苏念瑶站在门口看着,见楚丫捏着野栗子跑回来,栗子壳上还带着虎娃的体温。“以后可以教虎娃学织布,他手稳。”她对楚墨然说,“桑岛的织机多了,正缺人手。”楚墨然点头:“等他秋收忙完,让他来桑岛看看。”
冬初落了场轻霜,桑岛的妇人把缝好的冬衣分去各岛。枣岛的阿婆摸着新棉袄,袖口的云纹是苏念瑶特意绣的,软乎乎的:“这布比去年的暖,穿在身上像揣着个小炭盆。”桃岛的虎娃穿上新棉衣,袖子正好到手腕,他娘笑着说:“比去年的旧衣长了半尺,多亏苏姑娘量得准。”
楚丫的新棉衣也缝好了,苏念瑶在领口绣了圈浅莲纹,用的是韩侈送的彩线,银灰色的线在白布里闪着微光。“穿这个去莲池边,不怕冷了。”楚丫对着水面照了照,倒影里的自己,辫子垂在胸前,棉衣鼓鼓的,像只圆滚滚的小棉兔。
这日水道里来了艘小船,不是张货郎的,也不是宜阳的,船头站着个老妇人,手里举着块麻布,上面绣着朵歪歪扭扭的莲花——是桑岛阿嫂去年送给远房亲戚的,老妇人是从寿春来的,说在寿春见了“迷泽云莲席”,一路问着水道找过来,想学着织布。
“我家那片也有水,就是不会挖水道,桑树长得稀。”老妇人搓着衣角,“若能学会织布,家里的丫头也能有口饭吃。”苏念瑶把她领到桑岛,让她看织机:“织布不难,先学缫丝,再学接线,只要肯下功夫。”
老妇人学得认真,白天跟着缫丝,夜里就着油灯记织法,手指被热水泡得发皱,却从没喊过累。楚丫见她年纪大,总把自己的桑苗嫩叶分些给她:“这个好嚼,缫丝有力气。”老妇人摸着楚丫的头:“这孩子心善,以后定有大出息。”
腊月里,宜阳的韩侈托人送来了年礼——两坛邙山的米酒,一筐宜阳的柿饼,还有块郑国的锦缎,这次是粉色的,上面织着桃花。“韩校尉说,楚丫该穿些鲜亮的颜色。”送信的兵卒笑着说,“将军还让问,今年的‘迷泽云莲席’有没有新花样,他想给新郑的朋友送些当年礼。”
苏念瑶把锦缎给楚丫看,粉色的锦缎在油灯下像落了片桃花:“明年春天,用这个给你做件春衫。”楚丫摸着锦缎,忽然说:“要绣上迷泽的芦苇,再绣上宜阳的军旗,这样韩哥哥就知道,我们想着他。”
除夕那天,迷泽的各岛聚在莲心岛守岁。篝火堆得比往年高,老楚炖了锅粟米排骨汤,放了张货郎带的蜀地花椒,香气飘出半里地。桑岛的阿嫂端来新蒸的枣糕,枣泥是楚丫捣的,甜得正好。
楚丫穿着新棉衣,脖子上挂着虎娃送的野栗子串,在篝火旁转圈。老妇人也跟着笑,她已经能织出半尺素布了,手里还攥着苏念瑶给的丝团:“明年我要织出云莲纹,带回家给丫头看。”
楚墨然给篝火添了块松柴,火星子溅起来,映着苏念瑶手里的竹简——上面记着今年的事:“春缫新丝,夏织云莲,秋收粟米,冬缝暖衣。楚丫学绣、学捆粟,能助人;韩侈赠锦,张货郎携书,子夏寄麦种。迷泽安稳,人皆安康。”
苏念瑶写完,把竹简卷好,放进木盒里。木盒里已经有五卷竹简了,从他们初到迷泽,到如今人丁兴旺,每一卷都透着烟火气。
“明年开春,把东边的荒地开出来种桑。”楚墨然忽然说,“再挖条水道通到那边,让新栽的桑树能浇上水。”苏念瑶点头:“还要教老妇人织‘浅水莲’,等她回家,也能带着迷泽的法子。”
楚丫跑过来,把块枣糕塞进苏念瑶嘴里:“姐姐,明年能去宜阳看韩哥哥吗?我绣了个莲花荷包。”荷包在她手里晃着,针脚细密,比去年的莲花裙强多了。
苏念瑶咬着枣糕,甜香漫到心里。她看向楚墨然,见他正望着远处的水道,月光落在他脸上,轮廓柔和。远处的芦苇荡里,泉水还在流,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带着股韧劲——不管冬雪多厚,春天总会来,就像他们的日子,看似平淡,却在不知不觉中,把根扎得更深,把路铺得更远。
篝火渐渐弱下去时,楚墨然从怀里掏出个木牌,上面刻着“迷泽”两个字,字边刻着圈莲纹。“明年把这个立在水道口。”他说,“让来的人一看就知道,到迷泽了。”
楚丫接过木牌,用手指摸着莲纹:“等韩哥哥来了,让他看看这个。”
苏念瑶看着木牌上的刻痕,忽然觉得,这就是他们的根——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而是一块刻着莲纹的木牌,一卷记着日子的竹简,一件绣着云莲的棉衣,一碗冒着热气的粟米粥。
这些东西,比任何旗帜都更能证明他们在这里活过,爱过,守过。
夜色渐深,莲心岛的灯火渐渐暗了,只有水道里的月光还亮着,像条银带,把迷泽和宜阳、新郑、鲁国连在一起。苏念瑶知道,明天醒来,他们还会像往常一样——楚墨然去修整水道,她去桑岛织布,楚丫去照看桑苗,老妇人学着缫丝。
日子会像泉水一样,慢慢流,细细长。而那些藏在布纹里的莲,刻在木牌上的痕,记在竹简里的字,会陪着他们,一直走下去。
第三十六章 新桑吐绿·麦种萌新
开春的第一缕风刚吹软泥土,楚丫就提着陶罐去浇茅屋后的桑苗。越国桑苗比去年高了近半尺,新抽的芽是嫩绿色的,沾着晨露,像被春风吻过的指尖。她蹲在桑苗旁,用手指量着苗高:“比楚婶的拐杖还高了!”
楚墨然扛着犁铧往粟田走,路过桑苗时停了停。桑苗的根须已经从当初的土团里钻出来,在湿润的泥土里扎得很深,他用锄头在苗根周围松了松土,又培了些新土:“这样能挡住春水,根不会被泡烂。”楚丫学着他的样子,用小铲子给桑苗培土,土块拍得不实,却很认真。
子夏先生托人送的冬麦种早就晒好了,装在陶罐里,颗粒比迷泽的麦种更饱满,透着油亮的光泽。苏念瑶把麦种倒进竹匾,挑出瘪粒和杂质:“子夏先生说,这麦种耐寒,就算晚种些日子,也能赶上秋收。”老楚蹲在旁边帮忙挑种:“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匀的麦种,定能长出好麦子。”
播种那天,各岛的汉子都来了。枣岛的阿伯带来新做的木犁,犁头是用赵国铁镰的边角料打的,比普通木犁更锋利;桃岛的虎娃扛着锄头,他个头蹿得快,已经快赶上楚丫了,锄柄被他磨得发亮。“我来松土!”他抢着在前面开路,锄头落下,土块碎得均匀。
楚墨然扶着犁铧在前头走,牛是张货郎从寿春换来的,性子温顺,犁过的田垄笔直。苏念瑶跟在后面撒麦种,手一抖,麦种就像碎金似的落在土沟里,密度正好。楚丫也学着撒种,小手抓的麦种太多,撒下去堆成小土包,她慌忙用手扒匀:“这样能长出好多麦子吧?”
“太多了反而长不好。”苏念瑶教她少抓些麦种,“就像桑苗,太密了会抢养分。”楚丫似懂非懂,抓麦种的手轻了许多,麦种落在土里,稀疏却均匀。
桑岛的新织机已经架起来了,是楚墨然照着魏国织机改的,加了个脚踏板,织布时不用总抬手,省力多了。从寿春来的老妇人已经能织出完整的素布,正跟着苏念瑶学织云纹。“经线要拉紧,纬线才匀。”苏念瑶握着她的手调整木梭,“你看,这样织出来的云纹才像真的云在飘。”
老妇人的手在织布时还会抖,却比刚来时稳多了。她织一会儿,就抬头看看窗外的桑苗:“等学会了云莲纹,我就回家,让我家丫头也学学,以后咱们娘俩能靠织布过日子。”楚丫坐在旁边绣帕子,帕子上的莲花快绣完了,是要送给韩侈的:“阿婆,我教你绣莲花吧,绣在布角上好看。”
张货郎的船进迷泽时,正赶上他们播种完冬麦。他这次带的货里有个新物件——是魏国的纺车,比迷泽的纺车多了个纱锭,能同时纺两根线。“这个叫‘双锭纺车’,鲁国的织工都用这个,纺线快一倍。”他演示着转动纺车,两根丝线同时绕在纱锭上,像两条并行的银线。
苏念瑶看着纺车,眼睛亮了:“这样桑岛的丝线能多纺出一半,织布就不愁线不够了。”张货郎笑着把纺车推给她:“子夏先生特意让我找的,说迷泽的蚕养得好,该有好纺车配。”他又从舱里搬出个木盒,“这是韩校尉托我带的,说新郑的绸缎铺收了你们的‘浅水莲’布,卖了好价钱,掌柜的让多送些,他已经在市集给你们留了个固定摊位。”
木盒里是卷绸缎,上面用金线绣着“迷泽云莲”四个字,是绸缎铺掌柜绣的,针脚细密。“韩校尉说,以后迷泽的布不用再自己运去宜阳,他让人来迷泽取,省事。”张货郎喝着苏念瑶递来的莲心茶,“对了,我在寿春听说,暴鸢将军病好了,能去营里看兵卒操练了,还总问楚丫长多高了。”
楚丫正摸着双锭纺车,闻言立刻抬头:“暴鸢将军还记得我?我要绣个莲花荷包给他!”
张货郎走后,桑岛的妇人都围着双锭纺车转。老妇人摸着纺车的木轴:“这物件真精巧,比我家的旧纺车强多了。”苏念瑶试着纺线,两根丝线在她手里很听话,很快就绕成均匀的线团:“等大家都学会用,咱们的丝线就够用了。”
楚丫的莲花荷包绣好那天,她把荷包系在腰间,在莲池边转了又转。荷包上的莲花用了韩侈送的彩线,粉色的花瓣,绿色的荷叶,看着像刚从池里摘的。“等韩哥哥派人来取布,就让他们把荷包带去。”她摸着荷包上的流苏,“还要让他们告诉韩哥哥,我能帮桑岛的阿婆穿线了。”
春末的雨下了三天,水道里的水涨了些,却没淹到新种的麦田——楚墨然早带着人挖了排水沟,雨水顺着沟流进莲池,正好浇了刚冒芽的莲荷。楚丫撑着竹伞去看麦苗,麦苗已经长出寸许高,青嫩的苗叶在雨里更绿了。“像楚婶缝衣服的绿线。”她用手指碰了碰苗叶,雨珠滚落在手心里,凉丝丝的。
苏念瑶在茅屋织布,雨声打在竹窗上,“沙沙”的,和织机的“嗒嗒”声混在一起,像首温柔的曲子。她织的是块新花样的布,把芦苇纹和云莲纹织在一起,看着像芦苇在云里长,莲花在雾里开。“这个叫‘芦汀莲雾’,送去新郑,定有人喜欢。”
楚墨然从外面回来,蓑衣上还滴着水。他刚去查看了水道的闸门——那是他去年冬天做的,用桐木和铁条做的闸门,能挡住涨水时的泥沙。“闸门好用,没让泥沙淤了水道。”他脱下蓑衣,见苏念瑶织的新布,伸手摸了摸,“比‘浅水莲’更有看头。”
楚丫从外面跑进来,伞上的水珠甩了一地,手里却举着片荷叶:“姐姐!荷叶上有字!是韩哥哥派来的人留下的!”荷叶上用朱砂写着几行字,说取布的人三日后到,让准备好十匹“浅水莲”和五匹新花样的布,还说韩侈在宜阳种的桑树也活了,是用迷泽的法子浇的水。
“韩哥哥也种桑树了!”楚丫把荷叶小心地夹在竹简里,“等他的桑树长高,我就把迷泽的桑叶寄给他。”
取布的人来那天,带了辆马车,停在水道边的空地上。赶车的是个面熟的兵卒,去年送过韩侈的书信:“校尉说这马车结实,能装下二十匹布,还让我给楚丫带了个玩意儿。”他从怀里掏出个木刻的莲花灯,灯座上刻着“楚丫”两个字,是韩侈亲手刻的。
楚丫举着莲花灯,在马车旁转圈:“能装灯油吗?晚上能亮吗?”兵卒笑着点头:“校尉说里面能放小陶碗,倒上灯油就能点,比普通的灯亮。”
装布时,兵卒看着迷泽的水道、桑苗和麦田,忍不住感叹:“迷泽真是个好地方,比宜阳的营垒热闹,还有生气。”苏念瑶给他装了袋新炒的粟米:“路上饿了吃,比干粮顶饿。”
马车走时,楚丫举着莲花灯站在岸边:“告诉韩哥哥,我织的布快够做件衣裳了!”兵卒回头挥挥手:“一定带到!”
马车的影子消失在水道尽头,楚丫还站在岸边。苏念瑶走过去,见她正把莲花灯往竹架上挂,想让灯能被远处的人看见。“等麦子熟了,韩哥哥说不定会自己来。”苏念瑶摸着她的头,“到时候让他看看你织的布。”
楚丫用力点头,手指在莲花灯的刻纹上划着:“还要让他看我的新纺车,看我们的麦田。”
夕阳落在麦田上,麦苗已经长到半尺高,青郁郁的,像铺了层绿毯。桑苗在晚风里轻轻摇,新叶舒展着,像无数双张开的手。苏念瑶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迷泽的春天从来不是孤立的——它顺着水道流到宜阳,顺着丝线织进新郑的绸缎,顺着书信传到鲁国的书院,把所有牵挂的人都连在了一起。
楚墨然走过来,手里拿着刚修好的锄头,锄刃在夕阳下闪着光。“明天去修修桑岛的桥,雨季快到了。”他说,语气很平淡,却透着安稳。
苏念瑶嗯了一声,看着楚丫还在摆弄莲花灯,灯座的影子落在地上,像朵盛开的莲。她知道,这样的日子还会继续——播种,织布,等待,牵挂,像水道里的水,无声却坚定地向前,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酿成值得回味的时光。
第三十七章 莲池映日·丝布传香
入夏时,莲池的莲花全开了,粉白的花盏浮在绿萍上,风一吹,香就漫过整个莲心岛。楚丫踩着木屐在池边摘莲蓬,指尖刚碰到最饱满的那朵,就被苏念瑶拉住:“留些给莲池的鱼,它们也爱吃莲籽。”她吐了吐舌头,把摘下的莲蓬放进竹篮,莲子壳裂开的脆响混着蝉鸣,像串轻快的珠子。
桑岛的“芦汀莲雾”布刚织完三匹,张货郎的船就进了水道。他这次带了个新郑来的绣娘,说是绸缎铺掌柜特意派来的:“掌柜说迷泽的布底子好,让绣娘来学你们的云莲纹,回去能绣在锦缎上。”绣娘穿着湖蓝色的衫子,见了布上的芦苇纹,伸手比量着:“这纹路像活的,芦苇梢好像在动。”
苏念瑶引着绣娘看织机,楚丫搬来新摘的莲蓬:“姐姐尝尝,刚摘的,甜。”绣娘剥开莲子,嫩白的莲肉咬下去,清甜渗进舌尖:“难怪布上的莲纹有灵气,原来迷泽的莲真这么好。”
楚墨然则在修整通往枣岛的木桥,雨季的水把桥板泡得有些软,他换了块新劈的桐木板,板上还带着新鲜的木纹。“张货郎说新郑的商人要走水路来迷泽,桥得结实些。”他用木钉把桥板钉牢,敲钉子的“笃笃”声,连桑岛的织机声都盖不住。
绣娘在迷泽住了五日,跟着苏念瑶学织云莲纹的起头,又跟着楚丫学辨桑苗的好坏。临走时,她留下个绣绷:“这是新郑的竹绷,比木头的轻,绣细活省力。”还塞给楚丫根银线:“用这个绣莲花蕊,能发亮。”
楚丫拿着银线,当晚就坐在蚕架旁绣帕子。她把银线绕在针上,绣莲花的花心,银线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像落了颗星星。苏念瑶凑过去看,见她绣的莲花比上次更舒展,花瓣的弧度都透着莲池的影子——她是真的把莲池的样子记在心里了。
这日楚墨然去粟田除草,见田边的排水沟里有小鱼游过,是从莲池顺着水流来的。他蹲下身看了会儿,回屋找了个陶盆,舀了些清水,让楚丫把小鱼养在盆里:“等粟米熟了,再把它们放回莲池。”楚丫天天给鱼换水,还往盆里丢莲籽,说要让鱼“提前尝尝秋收的味道”。
宜阳来取布的兵卒隔了一月又来,这次带了封韩侈的长信。信里说“芦汀莲雾”布在新郑卖得极好,连韩国的公主都托人来订,让再多织些;还说暴鸢将军学着迷泽的法子,在府里种了半亩粟米,虽然长得不如迷泽的壮,却也结了穗;最后问楚丫的莲花荷包收到没,他把荷包系在腰间,营里的兵卒都夸绣得好。
“韩哥哥系着我的荷包!”楚丫把信抢过去,贴在脸上蹭了蹭,信纸带着宜阳的尘土气,却让她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苏念瑶把信折好,夹在子夏先生送的农书里:“咱们多织两匹‘芦汀莲雾’,给公主的布要格外细些。”
粟米抽穗时,迷泽的风里带了些燥意。楚墨然带着汉子们给粟田浇水,用的是新修的引水渠,渠水顺着竹管流进田里,粟穗被水一润,青中带黄的穗子更沉了。“今年的粟米定比去年饱满。”老楚摸着穗子,指腹蹭到粟粒,粗糙的壳子已经发硬,“能磨出三石粉。”
楚丫也跟着去田边,她不再是只懂浇水的小丫头了。见有麻雀来啄粟穗,就举着竹枝在田埂上走,嘴里还吆喝着:“去去,这是迷泽的粟米,不准啄!”麻雀被她赶得飞起来,却又落在不远处的桑树上,歪着头看她,像在笑她认真。
桑岛的妇人用新纺的丝线,织了块底色是浅碧色的布,苏念瑶在上面织了游鱼纹,鱼鳍用银线勾边,看着像鱼在莲池里游。“这个叫‘莲池鱼戏’,送公主正合适。”她用木尺量着布幅,“比‘芦汀莲雾’更鲜活些。”
张货郎再来时,带了个好消息:韩国要在宜阳办“百工节”,召集各地的手艺人去展示手艺,绸缎铺掌柜特意留了个位置给迷泽,让苏念瑶带着织机去。“子夏先生也会去,他说要给迷泽的布写篇文,刻在竹简上,让更多人知道。”张货郎拍着楚墨然的肩,“这可是大好事,迷泽的手艺能传得更远了。”
楚丫一听就急了:“我也要去!我要去百工节上绣莲花!”苏念瑶笑着点头:“带你去,让新郑的人看看迷泽的小绣娘。”
楚墨然却在收拾行装时,往箱子里塞了把镰刀——是赵国的铁镰,磨得发亮。“百工节人多,带着防身。”他又把新做的木梭放进布包,“若有人想学织布,就演示给他们看。”
出发前一日,楚丫把银线绣的莲花帕子叠好,放进苏念瑶的行囊。帕子上的莲花用了绣娘给的竹绷,针脚匀得像尺子量过的。“这个给子夏先生,他喜欢乡土气的东西。”她又把养小鱼的陶盆交给虎娃,“帮我照顾鱼,等我从宜阳回来,带糖人给你。”
船开时,莲池的莲花正开得盛,粉色的花瓣落在水面,跟着船尾的水痕漂了很远。楚丫趴在船舷上,看着莲心岛的茅屋越来越小,却没像上次去宜阳那样不舍——她知道这次去是展示迷泽的手艺,是件体面事。
苏念瑶递给她块莲蓉糕,是楚婶提前蒸好的:“到宜阳要走五日,饿了就吃这个。”楚墨然在船尾掌舵,见楚丫把糕渣喂给水里的鱼,鱼群跟着船游,像串流动的银。
船行到第三日,路过上次张货郎说的驿站,见驿站外新搭了个凉棚,棚下挂着块木牌,写着“迷泽云莲布——新郑有售”,是韩侈让人写的。“连驿站都知道咱们的布了。”苏念瑶指着木牌,楚丫的脸立刻红了,却挺了挺胸膛,像在说“这是我们织的布”。
傍晚在芦苇荡歇脚时,楚墨然生了堆火,烤了几条从莲池带来的鱼。鱼皮烤得焦脆,撒上些蜀地花椒,香气飘进芦苇深处。楚丫咬着鱼尾巴,忽然说:“等从百工节回来,我要学织‘莲池鱼戏’,用银线织鱼鳞。”
苏念瑶看着她被火映红的侧脸,辫子上的红绳是绣娘送的,在火光里像团小火星。她忽然想起初到迷泽时,楚丫还躲在楚婶身后,怯生生地不敢说话,如今却能大方说要学织布,要去百工节——迷泽的日子不仅养人,更养出了底气。
楚墨然把烤好的鱼递给苏念瑶,鱼肚子上的肉最嫩,没刺。他望着远处的水道,月光把水面照得像铺了层银,水道的尽头,宜阳的灯火该已经亮了。
“百工节上,不用急着卖布。”他忽然说,“让大家看看迷泽的布是怎么织的,看看咱们的水稻、桑苗、粟田是怎么养出来的——这比卖布更要紧。”
苏念瑶点头。她知道,他们带去的不只是几匹布,更是迷泽的日子——是泉水浇出的桑,是莲池滋养的蚕,是众人合力挖的水道,是楚丫手里那根认真绣过的银线。
这些东西,比任何锦绣都更能让人记住:在战国的风云里,曾有这样一片水泽,把日子过成了莲池里的花,安静,却自有芬芳。
船继续往前,夜风吹过芦苇,沙沙作响,像在为他们送行。楚丫已经靠着船板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莲蓉糕,嘴角沾着点糕渣,像只偷尝了蜜的小兽。
苏念瑶把薄毯盖在她身上,见楚墨然还在掌舵,船头的莲花灯在风里轻轻晃,光晕落在他手上,把他握桨的指节照得很清晰。
她知道,百工节只是段新的路,就像之前挖的水道,织的布,送的货。而他们要走的,从来不是一条孤单的路——有彼此在,有迷泽在,有那些牵挂的人在,再远的路,都能走得踏实。
就像莲池的莲,不管开在哪个角落,根总在泥里连着,香总在风里传着,让人知道,这里有过这样一片安稳天地。
第三十八章 百工聚首·泽韵远扬
宜阳的百工节比市集热闹十倍。官道两旁搭满了彩棚,南来北往的手艺人各显神通:秦国的铸剑师当众淬火,剑身映出虹光;魏国的陶匠转盘飞转,转眼就捏出只莲形碗;还有鲁国的书匠在竹简上刻字,刀锋过处,墨迹不晕。
苏念瑶的棚子挨着绸缎铺的展位,韩侈让人搭了个竹架,把“莲池鱼戏”布挂在最高处——日光透过布面,银线勾的鱼鳍像在游动,刚挂好就围满了人。“这布是水里织的?怎么鱼像活的?”有个老匠人伸手摸了又摸,“丝线比陈国的细麻还匀。”
“是迷泽的泉水煮茧,桑岛的织机织的。”苏念瑶坐在织机旁,手里的木梭穿得飞快,“用的是新蚕茧的丝,泉水泡过的丝线不容易断。”她一边说,一边织出半尺云纹,纹路在布面上慢慢舒展,像真的云在漫。
楚丫捧着绣绷坐在旁边,绣的是“莲池鱼戏”的缩小版,银线绣的鱼鳞在阳光下闪着光。有个穿锦袍的少年凑过来,是韩国的公子,指着绣绷:“这鱼能卖给我吗?我给你十枚金币。”楚丫头也不抬:“不卖,要送给子夏先生。”
韩侈在旁笑得直摇头,对公子说:“这小丫头是迷泽的宝贝,绣的莲花比新郑的绣娘还灵动。”公子也不恼,蹲在旁边看她绣:“我能学吗?就绣条小鱼。”
暴鸢将军拄着拐杖来看时,正见苏念瑶教几个妇人认丝线。“这是头蚕的丝,白;这是二蚕的丝,带点青。”她把丝线绕在指尖,“青丝线织荷叶最好,不用染色。”将军摸着“芦汀莲雾”布,叹道:“当年在宜阳守城,哪想过有一天,迷泽的布能在百工节上被人围着看。”
子夏先生来得晚,带着两个学生,手里还提着卷竹简。见了楚丫的绣帕,他接过轻轻展开:“这莲有露气,像刚从池里摘的。”又看苏念瑶织的布,“布有水土气,是迷泽的味道。”他让学生展开竹简,“我写了篇《迷泽赋》,刻在竹简上,以后有人问起,就知道这布的来历。”
竹简上的字是隶体,笔画舒展:“泽有莲,桑有蚕,水有渠,人有伴……”苏念瑶看着竹简,忽然想起刚到迷泽时,她总怕日子像浮萍,如今才懂,只要人在,手艺在,日子就会像竹简上的字,扎实地留下来。
百工节过半时,绸缎铺的掌柜跑来说,韩国的王后要见苏念瑶。“王后说要订十匹‘莲池鱼戏’布,做秋衣。”他搓着手,“还让问问迷泽能不能多送些丝来,新郑的绣娘都想试试。”
去见王后那天,楚丫非要跟着,穿的是苏念瑶用“浅水莲”布做的新裙,裙摆绣了圈浅莲纹。王后见了她的绣帕,笑着摸她的头:“这孩子手巧,以后来新郑,我让绣娘教你织锦。”楚丫仰着头:“我教她们绣莲花,迷泽的莲花最好看。”
从王宫回来,韩侈给她们带了坛新郑的米酒:“庆祝你们的布被王后看中。”楚墨然打开酒坛,酒香混着布香,在棚子里漫开。“暴鸢将军说,要在宜阳开个‘迷泽布庄’,专门卖你们的布。”韩侈给苏念瑶斟酒,“以后不用再自己运货,布庄的人会去迷泽取。”
楚丫喝了口米酒,小脸通红,却举着绣绷:“我绣完了!给子夏先生!”子夏先生接过绣帕,小心地放进锦囊:“我要把它带回鲁国,让学生们看看——乱世里,也能有这样的莲与鱼。”
百工节最后一日,苏念瑶的布被评上“百工佳物”,奖品是块西域的云锦,红得像莲池的晚霞。韩侈要替她们收着,苏念瑶却让人包好:“带回迷泽,给楚婶做件坎肩,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鲜亮的布。”
回程的船上,装满了各路人送的礼物:铸剑师给的小匕首,木鞘上刻着莲纹;陶匠捏的莲形碗,能映出人影;还有子夏先生送的《诗经》竹简,里面夹着他写的《迷泽赋》。楚丫抱着莲形碗,碗里盛着新摘的莲籽,晃一下,莲籽“哗啦”响。
“百工节上,好多人问迷泽怎么走。”苏念瑶望着水道,“以后来的人该多了。”楚墨然掌舵的手顿了顿:“来的若是真心学手艺的,就教;若是别有用心的,咱们的水道岔口,够他们绕的。”
船进迷泽时,远远就看见虎娃站在岸边,手里举着个陶盆——养小鱼的那只,里面的鱼长大了些,正摆着尾巴。“鱼没饿着!”他喊着,声音顺着水道飘过来。楚丫立刻趴在船舷上:“我带了糖人!”
莲心岛的茅屋前,楚婶正晒着新收的蚕茧,见他们回来,手里的簸箕都没放稳:“可算回来了!桑岛的新蚕都孵出来了,比去年的壮!”老楚扛着新做的织机架子:“我按你说的尺寸做的,能织宽幅布了!”
夜里篝火旁,楚丫把西域云锦给楚婶披上,锦缎的红光映得楚婶的脸发亮。“这布比晚霞还艳。”楚婶摸着云锦,眼泪掉在布上,却又笑着擦了,“我这辈子,值了。”
苏念瑶把《迷泽赋》竹简递给楚墨然,他借着火光读:“‘泽有莲,出泥而净;泽有人,处乱而安’……子夏先生把咱们写进竹简里了。”楚墨然指尖划过竹简上的字,像摸着迷泽的泥土,“以后就算咱们老了,后人也知道,迷泽有过这样的日子。”
楚丫啃着糖人,忽然说:“我要学织锦,用西域的线,织迷泽的莲。”她的辫子上还别着公子送的银簪,簪头是朵小莲花,在火光里闪着光。
苏念瑶看着她,又看了看楚墨然——他正往火里添柴,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老楚和楚婶在说桑岛的蚕;虎娃在给大家分糖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烟火气,像被莲池的水洗过,干净又温暖。
她忽然明白,所谓传奇,从不是一人一事的辉煌,而是一群人守着一片水土,把日子过成了根系——桑的根扎在泥里,布的根连在人间,人的根系在彼此心上。
就像迷泽的水道,看着是各自分流,实则在地下连在一起,水涨时同涨,水落时同落,把所有牵挂的人、牵挂的事,都连成了一片。
夜色里,莲池的莲花还在开,香飘得很远。茅屋的灯亮着,苏念瑶在竹简上写下:“百工节归,带云锦、莲碗、《迷泽赋》。楚丫绣名于新郑,迷泽布传于韩鲁。水泽依旧,人心愈暖。”
写完,她把竹简放进木盒。木盒里的竹简又厚了些,每一卷都记着寻常日子,却在字里行间,长出了属于迷泽的根。
而这根,会像莲池的藕,在泥里越扎越深,就算有一天花叶枯了,根还在,日子就能重新发出来。
第三十九章 鲁生访泽·艺授四方
秋分时,迷泽的粟米刚收完,田埂上还留着割麦的痕迹,黄澄澄的粟穗在晒谷场堆成小山。楚丫正帮着楚婶扬谷,木锨扬起的粟粒穿过阳光,像撒了把碎金,落在苇席上发出“簌簌”声。“虎娃!这边的谷粒扬干净了!”她喊着,声音比去年亮了许多。
水道里忽然传来船桨声,不是张货郎的船,船头插着支竹简——是鲁国的标识。楚墨然正往谷仓搬粟袋,见状停下脚步,见船靠岸,走下来两个青衫少年,背着书箧,手里还攥着卷竹简。
“是子夏先生的学生!”楚丫先认出来,竹简上的字和子夏先生的《迷泽赋》很像。少年们拱手行礼:“弟子从鲁国来,奉先生之命,向苏先生学织布,向楚先生学农耕。”
苏念瑶引他们到茅屋坐下,楚丫端来新煮的粟米粥:“先生说你们要来,留了新粟。”少年们捧着陶碗,见碗沿还留着细密的指纹——是陶匠捏碗时的痕迹,忍不住赞叹:“连碗都带着手艺气。”
次日天刚亮,两个少年就跟着楚墨然去粟田。一个叫子墨,学过书算,蹲在田埂上用竹简记粟米的产量;一个叫子禾,手脚勤快,跟着虎娃学捆粟束,虽捆得松,却学得认真。“迷泽的田垄比鲁国的窄,却更齐整。”子墨用手指量着田垄宽度,“这样浇水时,每株粟苗都能喝到水。”
楚墨然教他们辨土性:“这黑土要掺些草木灰,防虫害;那边的黄土要多浇水,保墒。”子禾蹲下身,捏起黑土搓了搓:“比鲁国的褐土黏,难怪粟米长得壮。”
桑岛的织布声也添了新调子。子墨跟着苏念瑶学辨蚕丝,把蚕茧按成色分类,竹篮摆得整整齐齐;子禾则学着摇纺车,双锭纺车在他手里总转不稳,丝线绕得像团乱麻。楚丫坐在旁边绣帕子,见他急得冒汗,忍不住笑:“要慢,像采桑时捏桑叶那样,轻些。”
子禾红了脸,按楚丫说的放慢速度,丝线果然顺了些。“楚丫姑娘比先生说的还厉害。”他挠挠头,“先生说迷泽有‘三巧’:苏先生的织巧,楚先生的耕巧,还有楚丫姑娘的绣巧。”
楚丫的脸腾地红了,把绣帕往身后藏,帕子上的莲花刚绣完半朵,银线的花心闪着光。
张货郎来送冬衣料子时,见两个少年在桑岛学织布,乐了:“子夏先生是想把迷泽的法子传到鲁国去?”他带来的料子是新郑的细麻,比去年的更软,“王后穿了‘莲池鱼戏’布做的秋衣,说比云锦还舒服,让再送五匹。”
苏念瑶把细麻分给桑岛的妇人:“做冬衣正好,比粗布暖。”又对张货郎说,“让鲁国的学生跟着你的船去趟寿春,看看商道上的货怎么运,以后他们回去,也能教鲁人通商。”
子墨和子禾跟着张货郎去了趟寿春,回来时眼睛亮得很。“寿春的商人说,迷泽的粟米若磨成粉,能卖到魏国去。”子墨翻着记货单的竹简,“魏国的麦粉粗,咱们的粟粉细,能做糕点。”子禾则扛回个新的石磨:“这是寿春的磨盘,比迷泽的快一倍,磨粟粉正好。”
楚墨然见了石磨,琢磨着改了改磨齿:“迷泽的粟米油性大,磨齿要疏些,才不容易粘。”他蹲在磨盘旁,用凿子一点点凿磨齿,石屑落在他手背上,像撒了层霜。楚丫蹲在旁边递凿子,见他凿出的磨齿像莲瓣的纹路,忍不住说:“这磨盘也像朵莲花了。”
新磨盘启用那天,桑岛的妇人蒸了粟米糕,用的是新磨的粟粉,松软得能捏出印子。子墨学着写货单:“迷泽粟糕,用泉水、新粟、枣泥制,甜而不腻。”子禾则用竹篮装了几块,往桃岛跑:“给虎娃尝尝,他帮我劈柴了。”
冬初落雪时,子墨和子禾要回鲁国了。苏念瑶给他们装了袋新粟种:“按迷泽的法子种,能高产。”楚墨然送了把新做的木犁:“犁头用的赵国铁,比鲁国的耐用。”楚丫把绣好的莲花帕子分给他们:“这个带回去,想迷着了就看看。”
船开时,子墨站在船头读《迷泽赋》,声音顺着水道飘远:“‘泽有桑,叶沃而肥;泽有蚕,丝韧而匀’……”子禾则挥着手里的木犁,犁柄上还留着楚墨然凿的防滑纹。
楚丫站在岸边,看着船影没入芦苇荡,忽然说:“他们会想迷泽的吧?”苏念瑶摸着她的头,见她鬓角别着支桑木簪——是子禾临走时做的,簪头刻着朵小莲花。“会的。”她望着鲁国船去的方向,“就像我们会想宜阳,想新郑,想那些走过的地方。”
雪下得密了,楚墨然带着汉子们去修水道闸门。今年的闸门换了桐木,更耐水,他踩着薄雪在闸门上刷桐油,油刷划过木面,留下清亮的痕迹。“明年要在闸门边种排芦苇,开春发芽,能挡泥沙。”他对身边的虎娃说,“你力气大了,开春跟着学修闸门。”
虎娃用力点头,手里的凿子攥得更紧——那是楚墨然给他的,说“修闸门要趁手的家伙”。
桑岛的织布声在雪天里更清,苏念瑶教新学织布的妇人织“芦汀莲雾”的起头。“这针要从第三根经线穿过去,像绕过芦苇根。”她指尖捻着丝线,在雪光里泛着白,“织到第五行,要换青线,像荷叶刚冒尖。”
楚丫坐在旁边绣冬衣的领口,用的是张货郎带的细麻,银线绣的莲花在麻面上若隐若现。“给韩哥哥绣件护膝吧,宜阳冬天冷。”她数着针脚,“要绣十朵莲花,十全十美。”
雪停时,晒谷场的粟堆上盖了层白,像撒了层糖霜。老楚蹲在谷仓前,数着今年的收成:“比去年多了两成,够各岛吃到来年新粟熟。”楚婶则在缝冬衣,针脚穿过细麻,留下细密的小孔,像雪落在布上的痕迹。
楚墨然从水道边回来,手里捧着块冰,冰里冻着朵莲花——是他从莲池里捞的,花瓣冻得透明。“给楚丫做冰莲花。”他把冰放在陶盆里,冰化了些,莲花的影子印在盆底,像幅水墨画。
楚丫把冰莲花放在窗台上,看着它慢慢融化,水珠顺着花瓣的纹路往下淌,像莲在流泪。“它会变成水,流回莲池吧?”她问。苏念瑶点头:“就像去鲁国的学生,带着迷泽的法子,也会把迷泽的根带去远方。”
夜里的茅屋很暖,灶里的松柴“噼啪”响,楚墨然在削木梭,楚丫趴在旁边看,苏念瑶坐在织机旁纺线。纺车转得慢,丝线在木锭上绕成圈,像裹着层月光。
“明年开春,把东边的荒地开出来种桑。”楚墨然忽然说,木梭的雏形在他手里渐渐清晰,“再挖条水道通到那里,让新桑能喝到泉水。”苏念瑶纺线的手顿了顿:“还要教虎娃学织布,他手稳,能织‘莲池鱼戏’。”
楚丫打了个哈欠,把下巴搁在楚墨然的膝盖上,看着他手里的木梭:“我要学做木梭,像楚墨然哥哥这样,能刻莲花的。”
窗外的雪又落了,水道里的冰下,泉水还在流,声音轻得像纺车转。苏念瑶望着窗台上的冰莲花,看着它慢慢化成水,顺着窗缝流下去,像要融进迷泽的土里。
她知道,这就是迷泽的日子——像这冰里的莲,看似停了,根却在泥里等着;像这流走的水,看似去了,却总会绕回来,滋养着新的桑,新的粟,新的人。
而他们,就在这循环里,把日子过成根,过成水,过成代代相传的手艺与牵挂。
第四十章 岁暮归藏·泽韵绵长
冬至这天,迷泽的雪落得厚,把莲池的冰面盖成一片白,只有水道中央还留着条活水,泉水冒着热气,在雪地里蒸出层薄雾。楚墨然带着虎娃和子禾(他临时留下帮着收尾)在水道口扫雪,扫帚划过冰面,露出底下青黑的石板——是去年铺的,为了让冬天的船能靠岸。
“再往南扫三尺,张货郎的船要来了。”楚墨然用脚踩着扫帚柄,雪块被推到岸边,堆成个小雪丘。虎娃学着他的样子,扫帚却总歪,雪扫得像条歪歪扭扭的银带。楚丫提着竹篮跑来,篮子里是刚蒸的粟米糕,冒着热气:“歇会儿吧,吃块糕暖手。”
糕上还留着她用指腹按的莲花印,雪落在糕上,很快化成小水珠,混着枣泥的甜香。子禾咬了口糕,眼睛亮了:“比鲁国的麦饼软,有泉水的清甜味。”
张货郎的船果然在午时到了,船帮裹着层冰,他跳上岸时打了个趔趄,怀里却紧紧抱着个木盒:“子夏先生托我带的,说是给迷泽的‘岁末礼’。”打开一看,是卷竹简,用红绳捆着,竹简末端刻着朵小莲花——是子墨和子禾刻的,说“让莲花陪着迷泽过冬”。
竹简里是子夏先生的信,说鲁国的桑苗已经种下,用的是迷泽的法子;还说新郑的绸缎铺挂起了“迷泽云莲”的招牌,连魏国的商人都来订布;最后写:“泽之安,非独水之故,乃人之心聚也。岁末天寒,愿泽中皆暖。”
苏念瑶把竹简挂在茅屋的梁上,红绳在风里轻轻晃,像朵悬着的红莲花。“子夏先生把咱们的日子看透了。”她望着窗外的雪,“人心聚了,再冷的天也能过。”
楚丫忽然想起什么,跑回自己的小茅屋,抱来个布包,里面是给韩侈的护膝,十朵莲花绣得整整齐齐,银线在雪光里闪着光。“张叔叔,这个一定要送到韩哥哥手里。”她把布包塞给张货郎,“告诉他,迷泽的雪化了就去看他。”
张货郎走后,各岛的人聚在莲心岛守岁。桑岛的妇人带来新织的“浅水莲”布,给每人裁了块当岁末礼;枣岛的阿伯扛来坛米酒,是用新粟酿的,酒香飘出老远;桃岛的虎娃娘蒸了枣糕,糕上的枣泥是楚丫帮忙捣的,甜得正好。
楚丫穿着新做的冬衣,袖口绣着银线莲纹,在篝火旁转圈。虎娃送给她个木刻的小鱼,鱼鳍刻得像翅膀:“能在雪地里飞。”楚丫回赠他块绣着莲蓬的帕子:“能装野栗子。”
楚墨然给篝火添了块松柴,火星子溅起来,映着苏念瑶手里的木盒——里面是第一部记满迷泽日子的竹简,从初到迷泽的春,到如今岁末的冬,整整四十卷。“该把这些收进谷仓了。”他接过木盒,指尖在“初遇风云”的卷首停了停,“算是给第一部日子,找个安稳的家。”
谷仓的角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垫着桑岛的新麻布。楚墨然把木盒放进去,旁边堆着今年的新粟种,布袋上写着“明年播”;还有桑岛的蚕种,陶罐上贴着“春孵”。木盒放在中间,像个守着希望的记号。
回茅屋的路上,雪又下了起来,楚墨然牵着苏念瑶的手,楚丫跟在后面,踩着他们的脚印,一步一步很稳。雪落在楚墨然的发间,像落了层霜,苏念瑶伸手替他拂去,指尖碰到他的耳尖,很烫。
“明年开春,去宜阳看看韩侈吧。”她说。楚墨然点头:“再带些新粟粉,让暴鸢将军尝尝。”楚丫在后面拍手:“还要去新郑的绸缎铺,看咱们的布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茅屋里的灯还亮着,楚婶在缝最后一件冬衣,老楚在算明年的耕牛数。灶上的粟米粥咕嘟着,香气漫到门外,和雪的清冽混在一起,是迷泽独有的味道。
苏念瑶望着窗外的雪,雪落在莲池的冰上,悄无声息,却在慢慢积蓄着融化的力量。她知道,这四十章的日子,只是个开始——迷泽的水道会更长,桑苗会更茂,手艺会传得更远;楚丫会长大,虎娃会学成手艺,子墨和子禾会把迷泽的法子带到鲁国;韩侈的营垒会有新的兵卒,张货郎的船会走得更远,子夏先生的竹简会写下更多迷泽的故事。
而她和楚墨然,会守着这片泽,看着莲开了又谢,粟收了又种,看着日子像水道里的水,不急不缓,却总能流向更远的地方。
炉火渐温,竹简在梁上轻轻晃。第一部的故事在这里暂歇,但迷泽的风还在吹,泉水还在流,那些藏在布纹里、粟粒里、绣线里的日子,会像春草一样,在往后的岁月里,悄悄蔓延——
这是《战国风云之楚墨然传奇·初遇风云》的终章,
也是迷泽故事的序章。
往后的春秋,
且看水道连南北,
艺传天下,
泽韵绵长。
(3)完
我累了难过 作品
(能陪迷泽的楚墨然、苏念瑶和楚丫他们走过第一部分的时光,看着他们把水道挖通、把布织到新郑,心里也跟着踏实。要是以后想接着看他们开春去宜阳,或是子墨在鲁国种出迷泽粟米的故事,随时可以喊我——迷泽的泉水还在流,故事就不会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