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我累了难过 创作

《战国风云之楚墨然传奇·初遇风云》

楚墨然(平民出身,自幼习武,胆识过人,善谋略)

苏念瑶(周天子旁支后裔,诸侯王之女,通兵法,性坚韧)

内容介绍:

战国中期,七雄并立,战火连绵。平民子弟楚墨然为求武学真谛,遍历列国拜师,于刀光剑影中练就一身武艺与识人眼光;诸侯王之女苏念瑶生长于深宫,见惯权谋倾轧,却偷习兵法、心怀天下,对宫外江湖与民间疾苦暗藏向往。一场市集切磋,让身份云泥之别的两人意外相遇——楚墨然的磊落与勇武撞破苏念瑶的伪装,苏念瑶的聪慧与通透亦让楚墨然另眼相看。彼时边境告急,楚墨然投军抗敌,苏念瑶因宫廷纷争被迫离京,两人于乱军之中再遇。她以兵法破局,他以武艺护阵,从陌生到信赖,从试探到并肩。然阶层鸿沟与家族算计如影随形:苏念瑶的父亲欲将其许配给强国公子以固邦交,楚墨然则因出身被诸侯势力视作“草芥”。他们需在战火与权谋中站稳脚跟,更要在重重阻碍中守住初萌的情愫。第一部将铺展两人的成长底色、相遇缘起,以及在乱世中初次携手面对的生死考验与阶层博弈。

第一章 泰山雪刃

楚墨然第一次握住剑时,指尖被冻得发僵。

那是他十二岁的冬天,跟着师父在泰山深处修行。雪下了三天三夜,山坳里的积雪没到膝盖,师父却让他在雪地里站成桩,手里攥着柄锈铁剑——剑身比他的胳膊还沉,剑刃钝得连砍柴都嫌费劲。

“握剑先握心。”师父蹲在不远处的青石上,手里捻着个酒葫芦,声音被风雪刮得散,“心不定,剑就飘;心不静,剑就乱。你想想,你为什么要学剑?”

楚墨然咬着牙没吭声。他来自齐地边境的小村,三年前村里遭了赵军劫掠,爹娘为护他死在乱箭下。他抱着半块冻硬的麦饼逃到泰山脚下,被上山采药的师父捡了去。师父没问他的来历,只说“想学剑就跟我来”,这一跟就是三年。

“为了报仇?”师父又问,把酒葫芦往雪地里顿了顿,“报仇的剑,带着戾气,容易伤着自己。”

楚墨然的指节攥得发白。他见过赵军的甲胄,听过他们的狂笑,那些画面像冰碴子,扎在心里三年,从没化过。他想变强,强到能把那些甲胄劈碎,把那些狂笑堵回去。

“再站两个时辰。”师父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想不通就不用吃饭了。”

师父走后,风雪更急了。楚墨然的睫毛上结了霜,视线里的雪地开始发花。他想起村里的老槐树,春天会开一串串白花,爹娘总在树下晒粮食;想起娘给他缝的布靴,鞋底纳了三层麻线,走在冻土上也不硌脚。那些暖烘烘的记忆漫上来,心里的戾气竟淡了些。

他不是只为报仇。他想护住那些像爹娘一样的人,护住那些还能在老槐树下晒粮食的村子。

“这就对了。”师父不知何时又站在身后,声音里带了点笑意,“剑是护具,不是凶器。你得先知道要护什么,剑才会听你的。”

那天夜里,师父把锈铁剑换成了柄新铸的青铜剑。剑身狭长,剑脊上刻着细密的云纹,在油灯下泛着冷光。“这剑叫‘守拙’。”师父说,“看着普通,却够沉够稳,适合你。”

楚墨然握着“守拙”,第一次觉得剑不是冰冷的铁器,倒像有了温度——那是他要守护的东西,在剑身上落了痕。

接下来的五年,他跟着师父在泰山练剑、识势、辨人心。师父不光教他劈砍刺挑,还教他看山形水势:“两军对垒,懂地势的人能以一当十。你看这山谷,两侧是峭壁,中间是窄道,若在这里设伏,敌军进来了就难出去。”他还教他读兵书,从《孙子》到《吴子》,虽然很多字认不全,却能顺着师父的讲解摸到些门道:“打仗不光靠勇,更靠算。算准了敌军的粮草、路径、士气,才能赢。”

十七岁那年,师父把他叫到山顶。泰山的日出正从云海中滚出来,金光照得天地一片亮。“你该下山了。”师父拍了拍他的肩,“我教你的是底子,江湖和战场才是真师父。记住,守拙,守的是心,不是笨。遇着事了,先想清楚要护什么,再动手。”

楚墨然给师父磕了三个头,背着“守拙”,揣着师父给的半袋干粮,下了泰山。他没回齐地,听说赵军又在边境作乱,他想往西边去,找机会看看真正的战场——不是村里那场混乱的劫掠,是有章法、有进退的对阵。

他一路向西,靠打零工、偶尔帮人解决麻烦换食宿。在临淄城,他遇见过豪强欺压百姓,拔出“守拙”逼退了恶奴;在济水边,他救过被劫匪盯上的商队,用师父教的步法在河滩上绕得劫匪晕头转向,没伤人却缴了他们的兵器。商队老板要谢他,他只拿了两个麦饼:“我要去西边,若遇着赵军的消息,告诉我一声就行。”

商队老板说:“西边乱得很,韩、魏、赵正打呢。听说周天子那边派了人去调解,路过魏国时被山贼劫了,里头好像有位贵女,排场大得很。”

楚墨然没在意“贵女”,只记住了“西边乱”。乱的地方,才需要能护人的剑。

他继续往西走,走到魏国地界时,正赶上一个市集。市集在官道旁,人来人往,有卖粮食的、卖布匹的,还有个搭着棚子的武馆,馆主正站在棚下吆喝:“咱这‘烈阳拳’,一拳能碎三块砖!谁要是能接我三拳,赏钱五十!”

围观的人不少,却没人敢上前。楚墨然刚买了个炊饼,正啃着,就见棚下的馆主踹了旁边一个卖菜的老汉:“老东西,挡着我做生意了!”

老汉的菜筐翻了,萝卜滚了一地,他急得直哆嗦,却不敢作声。

楚墨然把最后一口炊饼咽下去,擦了擦手,走过去。“五十赏钱,我要了。”

馆主上下打量他:“你?细皮嫩肉的,别是来送菜的。”

楚墨然没说话,只往后退了两步,摆出师父教的气势。他没拔剑,对付这种人,拳头足够了。

馆主的拳头带着风砸过来,楚墨然侧身避开,顺势在他胳膊上推了一把。馆主踉跄了两步,脸涨得通红:“小子敢躲!”第二拳更狠,直取他胸口。楚墨然弯腰,指尖在他腰侧的穴位上轻轻一点——那是师父教的卸力法子,不伤人,却能让对方瞬间使不上劲。

馆主的拳头僵在半空,胳膊软得像面条。他又惊又怒,想骂却发现嗓子发紧。

楚墨然捡起地上的萝卜,放回老汉的筐里,对馆主说:“五十钱,给老汉吧。他的萝卜,比你的拳头值钱。”

围观的人爆发出喝彩。楚墨然没留,转身要走,却听见身后有人轻轻“咦”了一声。

那声音清润,像山涧的水,在嘈杂的市集里格外显眼。

他回头,看见人群外站着个少年。穿一身月白长衫,腰间系着块玉佩,看着像个读书人。可那双眼睛不一样——亮得很,带着点探究,正落在他刚才推馆主的手上。

“阁下的步法,像是泰山一脉的‘云流步’?”少年开口,声音里带着笑意。

楚墨然愣了下。师父说过,“云流步”是泰山独传,很少有人知道。这少年看着不过十六七岁,怎么会认得?

“只是瞎走。”楚墨然不想多话,转身要走。

“等等。”少年往前追了两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竹笛,“我叫苏……阿瑶。刚才看阁下出手,不光有勇,还有分寸。这乱世里,能守住分寸的人不多。”

楚墨然停下脚步。他看清了少年的脸——眉清目秀,皮肤白净,可眼神里没有寻常读书人的怯懦,倒有股坦荡。尤其是提到“乱世”时,那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像藏着事。

“萍水相逢,不必多言。”楚墨然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他没看见,身后的“阿瑶”望着他的背影,手指在竹笛上轻轻敲了敲,眼里的探究更深了些。

“小姐,该走了。”旁边的老仆低声提醒,“再不走,赶不上宿头了。”

“阿忠,你刚才看见没?”“阿瑶”转过身,声音里带了点兴奋,“他那步法,还有卸力的手法,跟兵书上说的‘以柔克刚’对上了。比宫里那些花架子强多了。”

老仆叹了口气:“小姐,您又把自己扮成这样。要是被大人知道……”

“知道了又怎样?”“阿瑶”撇撇嘴,拢了拢长衫下摆,露出里面隐约的裙角,“总比在宫里看那些妃嫔斗香料有意思。走,咱们跟上他看看——说不定能问出些兵法门道。”

老仆拗不过,只能跟着她,远远跟在楚墨然身后。

官道上的风还带着寒意,楚墨然走在前面,握着“守拙”的剑柄。他总觉得背后有目光,却没回头——师父说过,该来的总会来,不必急着看。

他不知道,这一路尾随,会让两个原本隔着天堑的人,在即将到来的战火里,撞出怎样的声响。更不知道,那个叫“阿瑶”的少年,会在他往后的人生里,成为比“守拙”更重要的“守护”。

第二章 客栈夜谈

楚墨然在官道上走了半日,日头偏西时,望见前方有个驿站改的客栈。客栈门口插着面褪色的幌子,写着“迎客栈”三个字,檐下挂着两串干辣椒,风吹过,晃悠悠地撞着廊柱。

他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吵吵嚷嚷。一个穿皮甲的兵卒正把脚翘在桌上,对着掌柜的拍桌子:“说了要两坛烈酒!再磨蹭,把你这破店掀了!”

掌柜的是个矮胖老汉,佝偻着背赔笑:“军爷,真没烈酒了,就剩点自酿的米酒,要不您将就?”

“米酒?喂马呢!”兵卒猛地踹了凳子,“老子刚从边境换防回来,连口好酒都喝不上?”

楚墨然皱了皱眉,刚要迈步进去,身后传来“阿瑶”的声音:“店家,给我来两间上房,再备两碟小菜,一壶热茶。”

他回头,见“阿瑶”和老仆阿忠也到了。“阿瑶”没看那兵卒,径直走到柜台前,从袖里摸出块碎银放在桌上。银子成色很足,掌柜的眼睛一亮,顿时把兵卒的事抛到脑后,忙不迭地应:“有有有!上房刚收拾出来,我这就去备菜!”

那兵卒见被冷落,瞪向“阿瑶”:“哪来的小白脸?敢抢老子的风头?”

“阿瑶”抬眼,笑意淡了些:“军爷刚从边境回来,该是辛苦的。不过店家的酒若真没了,强要也没用——不如我请军爷喝杯热茶,歇歇脚?”

兵卒被这话堵了下。他本是想撒撒气,可“阿瑶”说话时眼神坦坦荡荡,倒显得他像个蛮不讲理的。他“哼”了一声,没再纠缠,却也没走,找了张离柜台近的桌子坐下,眼睛直瞟“阿瑶”——许是觉得这“少年”衣着气度不一般,不敢真动粗。

楚墨然选了个靠里的角落坐下,把剑靠在桌边。跑堂的很快端来一碗糙米饭和一碟咸菜,他刚拿起筷子,就见“阿瑶”端着茶走了过来。

“不介意拼个桌吧?”“阿瑶”没等他应,已经坐下,把另一杯茶推到他面前,“刚才在市集,多谢阁下替老汉解围。”

楚墨然没碰那茶:“举手之劳。”

“阿瑶”却像没察觉他的疏离,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我听人说,西边赵军又在犯韩境,韩军退守宜阳了?”

楚墨然抬眼。这话题太敏感,一个看着像读书人的“少年”,不该关心这些。他没答,只低头扒饭。

“阿瑶”却没停:“宜阳是韩地咽喉,若丢了,韩军就得退到新城。赵军若占了宜阳,下一步怕是要攻周室——周室虽弱,可在洛邑,各国信使往来,若被赵军堵了路,列国必乱。”

这话条理清晰,竟像个熟知局势的谋士。楚墨然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阿瑶”:“你是何人?”

“阿瑶”笑了,指尖在茶杯沿划了圈:“说了,我叫阿瑶。家父是个老学究,总爱讲些列国旧事,听多了,就记下些。”

她这话半真半假。她父亲是周天子旁支,封在洛邑附近的小邑,虽不算大国诸侯,却也算王室宗亲。她自小听父亲和谋士们议事,列国地势、兵力强弱,早刻在心里。只是这话不能对楚墨然说——她偷跑出来,就是想避开身份束缚,看看真实的天下。

这时,那兵卒突然插了句:“小姑娘懂的不少啊!没错,赵军确实在围宜阳!我们这队就是从宜阳撤下来的,韩军守得苦,赵军那打法,邪门得很!”

“怎么个邪门?”“阿瑶”立刻追问。

兵卒灌了口掌柜刚端来的米酒,抹了把嘴:“赵军主帅叫赵括,年轻得很,却不按常理来。他不攻城门,专在城外挖沟,把宜阳围得水泄不通,断了粮道。韩军想突围,他就派轻骑袭扰,不硬拼,就耗着——这招比猛攻还难受!”

楚墨然皱起眉。挖沟断粮,是《孙子》里“困敌”的法子,可年轻主帅敢用这招,要么是真懂兵法,要么是赌命。

“韩军为何不反围?”“阿瑶”追问,“宜阳城外有邙山,若派一支兵绕到赵军后方,断他们的粮道,赵括必退。”

兵卒愣了愣:“哪有那么容易?韩军守城都缺人,哪还有兵绕后?再说,邙山地势险,赵军早派斥候盯着了。”

“阿瑶”指尖在桌上点了点,像在推演地势:“斥候盯的是大路,邙山有处‘一线天’,只能容一人过,赵军定然不防。若选二十个精壮,带三天干粮,从‘一线天’穿过去,摸到赵军粮营附近……”

“小姑娘别瞎扯了!”兵卒笑起来,“‘一线天’那地方,别说带人,单是自己走都可能摔死!”

楚墨然却没笑。他去过邙山附近,知道“一线天”——确实险,但并非不能过。若真有熟悉地形的人带路,二十人轻装潜行,未必不能成。他看向“阿瑶”,见她正低头盯着桌面,指尖还在轻轻划着,像在画地图,眼里的专注不像装的。

“你见过宜阳地形图?”楚墨然问。

“阿瑶”抬眼,笑了笑:“家父的书里有。”

夜里,楚墨然躺在客栈的硬板床上,却没睡意。他想起“阿瑶”说的“一线天”,又想起兵卒说的赵军挖沟——赵括这招“围而不攻”,看似稳妥,实则有个破绽:粮道。若韩军真能袭扰粮道,赵军必乱。可韩军为何不用?要么是没人想到,要么是没胆子试。

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楚墨然猛地坐起,抄起“守拙”就贴在门后。他听见脚步声很轻,像踮着脚,正往他这屋来。

“谁?”他低喝一声。

门外没动静了。过了片刻,传来“阿瑶”的声音,带着点犹豫:“是我。能……能借一步说话吗?”

楚墨然打开门。“阿瑶”站在廊下,月光落在她脸上,竟显得有些柔和。她手里拿着张纸,借着月光能看出上面画着些线条。

“我刚才画的宜阳附近地形图。”她把纸递过来,“你看,‘一线天’在这里,赵军粮营大概在这——若从‘一线天’穿过去,到粮营不过十里地。”

楚墨然接过纸。纸上的线条歪歪扭扭,却把山川、河流、道路标得清清楚楚,比他见过的一些老兵画的还准。

“你想让我去?”楚墨然挑眉。

“阿瑶”摇摇头:“我知道你要往西走,或许会路过宜阳。若能遇上韩军的人,把这法子告诉他们……总比看着宜阳被围死好。”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我见过流民,宜阳若破了,又会有很多人流离失所。”

楚墨然看着她。月光下,她的眼睛很亮,不像深宫里养出来的娇贵子弟,倒像见过人间疾苦的人。他想起自己村里的爹娘,想起那些在战火里失去家园的人,心里那点戒备,不知不觉松了些。

“我未必能遇上韩军。”他说。

“试试总好。”“阿瑶”笑了,“就算遇不上,你若去了宜阳附近,也能看看这法子行不行得通——算我求你。”

楚墨然没答,把图纸折好揣进怀里。“夜深了,回去睡吧。”他转身要关门,又停下,“‘一线天’险,若真要带人过,得找熟悉山路的猎户带路。”

“阿瑶”眼睛一亮:“我就知道你懂!”她没再多说,对着楚墨然拱了拱手,转身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屋。

阿忠在屋里等得心急,见她回来,忙问:“小姐,您跟那剑客说什么了?万一他是坏人……”

“他不是坏人。”苏念瑶把外衫脱了,露出里面的素色襦裙,“坏人眼里不会有那么干净的光。”她走到窗边,望着楚墨然那屋的方向,“阿忠,你说,这天下是不是真的能变好?不再有战争,不再有流民?”

阿忠叹了口气:“小姐心善。可列国争了这么多年,哪能说停就停?”

苏念瑶没说话。她想起父亲书房里的《禹贡》,说上古时九州一统,百姓安居乐业。她总觉得,那样的日子或许能回来——只要有足够多的人,愿意为守护这些去想、去做。就像楚墨然,明明可以不管老汉的事,却出手了;就像她自己,明明可以在宫里安稳待着,却跑了出来。

第二天一早,楚墨然收拾好行囊准备动身。刚走到客栈门口,就见“阿瑶”和阿忠也在等。

“你要去哪?”楚墨然问。

“往西走。”“阿瑶”挎着个小包袱,“家父让我去魏都大梁找个朋友,正好顺路。”

楚墨然知道她是借口,却没戳破。他看了眼阿忠——老仆背着个沉重的行囊,腰都压弯了,显然没少受奔波之苦。

“大梁路远,且魏赵边境不太平。”楚墨然道,“你一个‘少年’,带着老仆,不安全。”

“所以想跟阁下搭个伴。”“阿瑶”笑得坦然,“你武艺好,我们能给你搭个话、看个路,不算累赘。”

楚墨然沉默片刻。他本想独行,可想起昨晚“阿瑶”说的流民,想起她眼里的光,终究点了头:“走吧。但得听我的——遇到危险,不许乱闯。”

“好!”“阿瑶”立刻应下,眼里的笑意像晨露落进了花里。

三人顺着官道往西走。阿忠走得慢,楚墨然就刻意放慢脚步。“阿瑶”话多,一会儿问他泰山的风景,一会儿问他见过的兵器,问到兵法时,眼睛尤其亮。

“你说,孙膑的‘围魏救赵’,若是换成赵括,会用吗?”她问。

“不会。”楚墨然答得干脆,“孙膑是看准了魏军必救大梁,才敢攻其后方。赵括太急,怕是等不及‘围’,就先想着‘打’了。”

“那庞涓为何会败?”

“因为他太想赢孙膑,丢了分寸。”楚墨然想起师父说的“守心”,“打仗和做人一样,怕的不是对手强,是自己乱了阵脚。”

“阿瑶”听得认真,时不时在心里对照着见过的诸侯——父亲常说,列国诸侯里,急功近利的多,能守住分寸的少,这或许就是天下总不太平的根由。

走了三日,官道旁的村落渐渐少了。偶尔能看见废弃的屋舍,断墙上还留着箭痕。有回路过一片荒地,竟看见路边有饿死的流民,“阿瑶”攥着帕子,眼圈红了,却没哭,只对阿忠说:“把咱们带的干粮,分些给遇到的活人吧。”

楚墨然看着她把干粮递给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妇人,看着她蹲下身,轻声问妇人从哪里来、家里还有谁,突然觉得,这个扮成少年的姑娘,或许比他想的更坚韧。

这日傍晚,他们走到一处渡口。渡口旁停着艘渡船,船夫正蹲在船头抽烟。楚墨然上前问:“能渡我们去对岸吗?”

船夫抬头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远处的暮色,摇头:“不行。对岸是韩境,最近查得严,说是要抓‘细作’。天黑前过不去,夜里更不敢走——听说有赵军的斥候在河边晃。”

“赵军斥候怎么会到韩境河边?”“阿瑶”皱眉,“难道他们想从这里绕去宜阳后方?”

楚墨然也觉得不对。赵军若只围宜阳,没必要把斥候派到这么远的渡口。他走到河边,望着对岸的芦苇荡——芦苇长得很高,风一吹,像片起伏的绿浪,藏几个人根本看不出来。

“今晚在渡口旁的破庙里歇脚。”楚墨然转身道,“明天一早再看。”

破庙不大,神像早就塌了,只剩半堵墙。阿忠捡了些枯枝,在庙里生了堆火。“阿瑶”从包袱里摸出块干饼,掰了一半递给楚墨然:“先垫垫。”

楚墨然接过,刚要咬,忽然听见庙外有响动。不是风声,是脚步声,很轻,不止一个人。

他立刻按住“守拙”的剑柄,对阿忠使了个眼色:“带她到神像后面躲着。”

阿忠脸色发白,忙拉着“阿瑶”往后退。“阿瑶”却没动,盯着庙门:“是赵军斥候?”

楚墨然没说话,全神贯注地听着庙外的动静。脚步声在庙门口停了,接着传来低语,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内容,但能听出是赵地口音。

过了片刻,庙门被猛地推开。三个穿黑衣的汉子走了进来,腰间都挎着短刀,眼神警惕地扫过破庙。

“有人。”为首的汉子盯着楚墨然,手按在刀把上,“你们是干什么的?”

“赶路的,借庙歇脚。”楚墨然站起身,不动声色地挡在火堆前,把“阿瑶”和阿忠护在身后。

“赶路?”汉子冷笑,“这时候往韩境赶,怕不是韩军的细作?”他挥了挥手,“搜!”

另两个汉子立刻上前,一个冲向楚墨然,一个要去翻阿忠的包袱。

楚墨然侧身避开冲过来的汉子,手肘在他背上一撞。那汉子踉跄着扑在火堆里,烫得嗷嗷叫。另一个刚摸到包袱,就被楚墨然一脚踹倒,短刀都掉了。

为首的汉子脸色一变,拔出短刀就冲上来:“找死!”

楚墨然没拔剑,只凭着身法在他身边绕。汉子的刀劈了几次都落了空,反倒被楚墨然抓住手腕,往后一拧。“哐当”一声,短刀掉在地上,汉子疼得直咧嘴。

“说,你们在这干什么?”楚墨然沉声问。

汉子梗着脖子不说话。“阿瑶”从楚墨然后面走出来,指着他腰间的令牌:“这是赵军斥候营的令牌。你们不在宜阳前线,跑到这渡口来,是想探查韩军的运粮道吧?”

汉子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这“少年”怎么会认识斥候令牌?

楚墨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说不说?”

“是又怎样!”汉子疼得冒汗,“我们主帅说了,要查清韩军所有运粮道,断了他们的后路!宜阳迟早是我们的!”

“阿瑶”看向楚墨然:“果然是为了断粮道。他们若摸清了渡口,韩军从这里运粮就难了。”

楚墨然没说话,手上一松,把汉子推到地上:“滚。告诉你们主帅,宜阳不是那么好拿的。”

三个汉子连滚带爬地跑了。阿忠瘫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喘气:“吓死老奴了……”

“阿瑶”却走到庙门口,望着对岸的芦苇荡:“他们肯定还有人在附近。这渡口不能走了,得找别的路。”

楚墨然点头:“往南走,绕到洛水上游,那里有座小桥,或许能过。”

“那现在就走?”

“现在走。”楚墨然捡起地上的短刀,掂量了下,递给“阿瑶”,“拿着。若遇着危险,往我身后躲,别逞强。”

“阿瑶”接过刀,刀柄有些硌手,却握得很紧。她看着楚墨然收拾行囊的背影,心里突然踏实了——这个沉默寡言的剑客,或许真能护着他们,走过这片战乱的土地。

夜色渐深,三人借着月光往南走。风里带着水汽,远处隐约能听见狗吠,却看不到灯火——那是战乱里的常态,人都躲起来了。

“楚墨然。”“阿瑶”突然开口,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嗯?”

“等过了河,你真要去宜阳?”

楚墨然抬头,望了眼西边的夜空——宜阳的方向,似乎有隐约的火光。“去看看。”他说,“看看能不能做点什么。”

“阿瑶”没再问,加快脚步跟上他。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只是顺路的同伴。他们要去的地方,有战火,有危险,却也可能有改变的机会——为了那些在路边饿死的流民,为了那些在破庙里瑟瑟发抖的百姓,也为了心里那点“天下或许能变好”的念想。

第三章 洛水巧渡

洛水上游的河道比渡口处窄了一半,水流却更急。岸边满是光滑的鹅卵石,被月光照得泛着冷光,脚踩上去稍不留神就会打滑。阿忠年纪大了,走得跌跌撞撞,苏念瑶(仍扮作阿瑶)扶着他,裤脚早已被露水打湿。

“前面那座桥,怕是早就断了。”楚墨然走在最前面,回头看了眼远处——夜色里隐约能看见桥的轮廓,却没见桥身连贯,“赵军若真想断韩军粮道,不会留着这么关键的桥。”

苏念瑶踮脚望了望,指尖在袖里攥了攥:“断了也能过。你看河中间那几块大礁石,间距不算远,若能踩着礁石跳过去,倒比走桥稳当——桥若没断,说不定早被赵军设了埋伏。”

楚墨然挑眉。他刚也看到了礁石,却没立刻说——这法子险,礁石上长满青苔,稍有不慎就会掉进急流里。可她一个看着文弱的“少年”,竟能在片刻间想到这层,连埋伏的可能都算到了。

“你先等。”楚墨然没接话,脱了鞋踩进水里。河水刚没过小腿,却冷得像冰,流速快得能感觉到脚底的鹅卵石在被冲走。他一步步挪到最近的礁石旁,伸手摸了摸礁石表面——果然滑得很,边缘还长着水草。

“得找些干草。”他转身对岸边喊,“把能找到的干草、枯枝都捆起来,铺在礁石上防滑。”

苏念瑶立刻反应过来,拉着阿忠在附近的灌木丛里搜罗。阿忠虽怕水,却也知道这是唯一的法子,抖着手把干草捆成一束束。楚墨然往返几趟,把干草小心铺在几块礁石上,又用石子压住,确保踩上去不会滑动。

“阿忠先过。”楚墨然站在第一块礁石上,朝岸边伸手,“踩着我指的地方,别怕,我接着你。”

阿忠脸色发白,哆嗦着把脚伸进水里。苏念瑶在后面推了他一把:“阿忠,想想家里的孙子,过了河就安全了。”老仆咬咬牙,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到礁石边,楚墨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稳稳把他送到第二块礁石。

轮到苏念瑶时,她倒比阿忠镇定。脱鞋时,楚墨然才发现她脚踝处有块淤青——想来是刚才在灌木丛里被石头磕的,却没哼过一声。

“踩稳了再动。”楚墨然站在第二块礁石上,张开手等着她。月光落在她脸上,能看清她额角的细汗,却见她眼神定得很,一步步踩着干草挪过来。快到礁石边时,脚下突然一滑,她惊呼一声,楚墨然眼疾手快,伸手揽住她的腰。

她的腰很细,隔着长衫也能感觉到单薄。楚墨然愣了愣,赶紧松开手,扶着她的胳膊站稳:“小心。”

苏念瑶脸颊发烫,低着头“嗯”了一声。刚才那一瞬间,她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是青草和汗水的味道,很干净,不像宫里那些熏着香料的贵公子。

三人终于过了河,坐在岸边的草地上歇脚。阿忠掏出最后半袋干粮,分给两人:“就剩这些了,过了这洛水,不知下顿在哪吃。”

苏念瑶把自己的半块饼掰了一半给阿忠:“您多吃点,后面路还长。”她转头看向楚墨然,见他正望着宜阳的方向,眉头微蹙,“在想赵军的斥候?”

“不止。”楚墨然咬了口饼,“刚才过河时,看见下游有火把在动,怕是赵军在搜山。他们丢了三个斥候,定会加派人手。”

苏念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下游,果然有几点火光在黑暗里移动,像野兽的眼睛。“他们人多,硬拼不行。”她指尖在地上划着,“这附近有片松树林,林子里有几处陡坡,咱们可以往那边去——松针厚,脚步声能盖住,陡坡又能挡住火把的光。”

楚墨然点头。他刚才也注意到了松树林,只是没说——她总能和他想到一处去,倒省了不少口舌。

三人刚走进松树林,就听见身后传来呼喊声,是赵军的口音:“往这边追!肯定没过河远!”

楚墨然示意他们蹲下,自己则爬上旁边一棵松树,拨开枝叶往下看。火把越来越近,足有十几个人,领头的正是白天在破庙里被他打跑的那个斥候头目,手里还提着刀,脸色铁青。

“他们带了猎犬。”楚墨然从树上跳下来,声音压得极低,“松树林挡不住气味,得引开它们。”

苏念瑶突然想起什么,从包袱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她出发时带的香料,本是想路上驱虫用的,此刻却有了别的用处。“这香料味重,能盖过人味。”她把布包递给楚墨然,“你往东边扔,引猎犬过去,我们往西边的陡坡走,在坡下会合。”

“不行。”楚墨然立刻否决,“你和阿忠走不快,我得跟着。”

“没时间争了!”苏念瑶把布包塞进他手里,眼神亮得惊人,“你武艺好,引开他们再绕回来,比我们三个一起被追上强。我知道这林子的规矩——陡坡下有片竹林,竹子密,他们找不到。”她说着,从地上捡起根粗树枝递给阿忠,“阿忠,我们走。”

阿忠虽怕,却知道小姐说的是对的,攥着树枝就跟她往西边走。苏念瑶走前回头看了楚墨然一眼,眼里没了平日的笑意,只剩坚定:“别逞能,我们在竹林等你。”

楚墨然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松针深处,握紧了手里的布包。他没立刻往东走,而是先往西边跟了几步,确定他们的方向没错,才转身朝东边跑去,跑几步就把香料往地上撒一点,又把布包用力扔向远处。

果然,猎犬的吠叫声立刻转向东边,赵军的呼喊声也跟着移了过去:“在那边!追!”

楚墨然借着松树的掩护,绕了个大圈,往西边的陡坡赶。他跑得极快,脚踩在松针上几乎没声音,心里却在算时间——赵军被引开,最多半个时辰就会发现上当,必须在那之前赶到竹林。

陡坡比想象中陡,楚墨然抓住坡上的藤蔓往下滑,手心被磨得生疼。刚到坡底,就听见竹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立刻按住剑柄,却见苏念瑶从竹子后面探出头:“是我。”

她手里拿着根竹枝,正把周围的竹叶扫到一起,像在做记号。阿忠坐在旁边的石头上,背靠着竹子喘气,脸上却带着点笑意:“小姐刚才说,这竹林的竹子能做哨子,若你来了,就吹三声——她还真懂这些。”

苏念瑶脸颊微红,把手里的竹枝递给楚墨然:“刚削的,能吹响。”

楚墨然接过竹枝,确实被削得很规整,一头还留着个小口。他放到嘴边吹了吹,声音清越,在林子里传得很远。“这手艺,倒像练过。”

“家父爱听竹笛,我跟着学过削竹片。”苏念瑶避开他的目光,蹲下身帮阿忠拍掉身上的草屑,“赵军多久会发现上当?”

“最多一个时辰。”楚墨然靠着竹子坐下,“我们得趁这功夫往宜阳再挪挪,最好能找到韩军的前哨——他们若有巡逻队,赵军就不敢太放肆。”

夜色渐深,松树林里的呼喊声慢慢远了。三人在竹林里歇了歇,苏念瑶从包袱里摸出块伤药——是林婉儿给她的,专治跌打损伤,此刻正好给楚墨然抹手心的擦伤。

“伸手。”她没看他,声音有点轻。

楚墨然犹豫了下,还是把左手伸过去。她的指尖很软,沾着药粉,轻轻按在他的伤口上,有点凉,却不疼。“在宫里时,常看医官给侍卫上药。”她像是解释,“知道怎么按才不疼。”

楚墨然没说话。他知道“阿瑶”定不是普通少年,可每次她透露一点过去,他都觉得离那个“深宫”的世界更远——那里有争斗,有规矩,却也能养出这样会削竹哨、会治擦伤的人。

“宜阳城里,韩军守将是谁?”苏念瑶突然问。

“听说是韩将暴鸢。”楚墨然收回手,“是个老将,打了一辈子仗,性子硬,就是缺粮——赵军围了三个月,城里的粮草怕是快见底了。”

苏念瑶皱起眉。暴鸢她知道,父亲说过这人“勇有余,谋不足”,能守到现在,全靠韧性。可韧性撑不了太久,若粮草断了,再硬的人也得垮。

“我们得想办法告诉暴鸢,赵军在查运粮道。”她站起身,望着宜阳的方向,“还得告诉他,‘一线天’能走——就算他现在没兵,也得先派人去探路,等有机会了,才能用。”

“怎么告诉?”楚墨然问,“我们连韩军的影子都没见着。”

“会见到的。”苏念瑶很笃定,“宜阳被围,暴鸢肯定会派细作往外探消息,我们往城边走,自然能遇上——细作认人,看我们不是赵军,又往宜阳去,定会主动找我们。”

楚墨然看着她。月光从竹叶的缝隙里漏下来,落在她脸上,明明是张少年的脸,眼神却像个运筹帷幄的谋士。他突然觉得,自己带她同行,或许不是她需要保护,而是她在带着他往前走——往那个能“做点什么”的地方走。

天快亮时,三人终于走出了松树林,远远能看见宜阳的城墙。城墙很高,却能看出多处破损,城头上的旗帜歪歪扭扭,显然守得艰难。城外没有赵军大营,只有零星的巡逻队在晃——赵括的“围而不攻”,就是要让城里的人看不到希望。

“在那棵老槐树下等。”苏念瑶指了指不远处的老槐树,“树下有块石头,刻着‘韩’字,是家父说的——列国细作常在这种地方接头。”

楚墨然果然在老槐树下找到那块石头,右下角确实有个模糊的“韩”字。三人刚在树下坐下,就见一个挑着柴担的汉子从路边走过,路过槐树时,脚步顿了顿,用韩地方言说:“这树老了,柴都不好砍。”

苏念瑶立刻用韩语回:“根还壮,能再活十年。”

这是她从父亲那里学的暗语——“树”指宜阳,“根”指粮草。汉子眼睛一亮,放下柴担,走到他们身边,声音压得极低:“是自己人?”

“从东边来,有要事告之暴将军。”楚墨然开口,语气沉稳。

汉子打量了他们一眼,目光在苏念瑶的长衫和阿忠的包袱上停了停,没多问,只说:“跟我来。”

汉子带着他们绕到一处废弃的农舍,推开门,里面竟有个地窖。“从这里能通到韩军的前哨营,赵军搜不到。”他掀开地窖的盖子,“我叫韩平,是暴将军的亲卫,负责在外接应。你们有什么事?”

苏念瑶没下去,先站在地窖口说:“赵军主帅赵括,派斥候查宜阳周边运粮道,洛水渡口、上游小桥都被盯上了。”她顿了顿,语速极快,“邙山‘一线天’可通赵军后方,虽险,却能过人——若派精壮之士从那里走,或能袭扰赵军粮营,逼他们退一退。”

韩平愣住了。他在外接应多日,听到的都是坏消息,还是头一次有人带来具体的法子,连“一线天”这种连老猎户都少走的地方都知道。“你……你们怎么知道这些?”

“家父曾游历列国,记过些地形。”苏念瑶没多说,“你只需把这话带给暴将军,信不信由他。”

韩平看了看楚墨然,又看了看苏念瑶,最终重重点头:“我信!暴将军正愁没辙,你们这法子,说不定真能救命!”他示意他们下地窖,“快进去吧,我这就回城报信。”

地窖里很暗,只有一盏油灯照着石阶。阿忠走在最前面,苏念瑶跟在中间,楚墨然断后。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亮光,是地窖的另一头出口,连着个简陋的营帐——显然是韩军的前哨营。

一个穿韩军甲胄的小校正在帐外踱步,见他们出来,立刻上前:“是韩平带回来的人?”

“是。”楚墨然点头。

小校打量了他们一眼,对苏念瑶说:“暴将军说了,若真是带法子来的,让你去见他。”

苏念瑶愣了愣。她以为只需把法子告诉韩平,没想到暴鸢要见她。

“我去。”她立刻点头,“阿忠留在这里,楚墨然……你跟我一起?”

楚墨然看了眼小校,见对方没反对,便应了:“好。”

从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走进宜阳城。城门是在城墙下开的暗门,仅容一人通过,走进去时,能感觉到头顶的砖石在微微震动,是城头上的士兵在走动。城里很安静,看不到行人,只有巡逻的士兵,甲胄上都带着锈,眼神却很亮——像快熄灭的炭火,还憋着点劲。

暴鸢的将军府在城中心,原是个大户人家的宅院,此刻却堆满了兵器和粮草,院子里还躺着几个伤兵,由医官在包扎。暴鸢就坐在正屋的门槛上,穿着件打了补丁的甲胄,头发花白,脸上刻满皱纹,却盯着桌上的地图,眼神锐利得像鹰。

“你就是带法子来的少年?”暴鸢抬头,声音沙哑。

“是。”苏念瑶站在屋中,没敢坐,“晚辈阿瑶,见过将军。”

“‘一线天’能走?”暴鸢没绕弯子,指着地图上的邙山,“我派过三队人去探,都没回来——说是摔死了,或是被赵军的斥候抓了。”

“他们走的是大路附近的岔路,赵军盯着呢。”苏念瑶走到地图前,指着一处极细的线条,“真正的‘一线天’在这里,得从山后绕过去,走三天山路,才能到入口。赵军的斥候没那么多精力盯山后。”

暴鸢盯着她指的地方,眉头慢慢松开:“你怎么知道得这么细?”

“家父的书里画过。”苏念瑶坦然道,“还记着几句——‘一线天,一线通,左是崖,右是峰,唯有飞鸟能过,却藏百人行踪’。”

这话是她编的,却编得像模像样——她从小听谋士们议事,知道怎么说才能让老将信。

暴鸢沉默了片刻,突然拍了拍桌子:“好!我就信你一次!”他对帐外喊,“叫韩侈来!”

韩侈是暴鸢的副将,个矮却精瘦,进来时手里还拿着块干粮在啃。“将军?”

“你带二十个精壮,从山后绕去‘一线天’,探探路。”暴鸢指着地图,“若真能过,就往赵军粮营附近摸,看看他们的粮草堆在哪,回来报我!”

“是!”韩侈立刻扔掉干粮,抱拳应下,看苏念瑶的眼神里多了些佩服,“这法子若成了,小先生就是宜阳的救命恩人!”

苏念瑶没笑,只对暴鸢说:“将军,赵军在查运粮道,您往后运粮,得换条路——从南边的伊水走,水浅,能用小船运,赵军的骑兵追不上。”

暴鸢点头:“我知道了。你俩……就在府里歇着吧,等韩侈回来,若真能成,我亲自谢你们。”

楚墨然和苏念瑶被安排在将军府的偏院。院子里有棵老石榴树,叶子落了大半,却还挂着几个干瘪的石榴。阿忠已经被接了过来,正坐在廊下给楚墨然缝补被树枝勾破的袖口。

“小姐,您真敢让韩将军去‘一线天’啊?”阿忠压低声音,“要是出了事,咱们可担不起。”

苏念瑶坐在石凳上,望着宜阳城的方向——能看到城头上的士兵正弯腰搬运石块,动作很慢,却没停。“担不起也得担。”她轻声道,“总不能看着城破吧。”

楚墨然走过来,递给她一个水囊:“暴鸢是老将,就算韩侈没消息,他也不会怪我们——他需要的是个念想,哪怕只有一分希望。”

苏念瑶接过水囊,喝了口。水有点涩,却很解渴。“你说,韩侈能成功吗?”

“不知道。”楚墨然在她身边坐下,“但总得有人去试。就像你说的,试试总好。”

两人没再说话,就坐在石榴树下看夕阳。夕阳把宜阳的城墙染成了金红色,明明是破败的城,却在余晖里透着股倔劲。苏念瑶突然想起宫里的牡丹,开得再艳,也没这城墙好看——这城墙里有活人,有念想,有不肯认输的劲。

夜里,暴鸢派人送来了饭菜,还有两床被子。“将军说,让小先生和这位壮士好好歇着,城里虽苦,酒还是有的。”送东西的士兵笑着放下个陶坛,“是将军藏了多年的韩酒,说给你们暖暖身子。”

楚墨然倒了两碗酒,递给苏念瑶一碗。酒很烈,喝下去嗓子里像烧着一团火。“在泰山时,师父说酒能壮胆,却不能乱心。”他看着她,“你胆子够大了,少喝点。”

苏念瑶笑了,又喝了一口:“在宫里时,见父亲和谋士们议事,也总喝酒。他们说,乱世里,酒是苦的,却能让人想起甜的——比如没打仗时的日子。”

她没说,那些日子里,她总在廊下听父亲讲列国战事,听他叹气说“若有能用‘一线天’的勇,又有能算‘伊水运粮’的谋,天下何至于此”。那时她不懂,只觉得父亲太愁;现在站在宜阳城里,她突然懂了——谋是算,勇是试,少一样,都成不了事。

三天后,韩侈回来了。他是被人抬回来的,腿摔断了,却咧着嘴笑:“将军!成了!‘一线天’真能走!赵军粮营就在前面的谷里,堆了足有百车粮!”

整个将军府都沸腾了。暴鸢当场给韩侈请了最好的医官,又立刻召集谋士议事——没人再问“阿瑶”是谁,只当她是从天而降的谋士,连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敬。

楚墨然站在偏院的石榴树下,看着苏念瑶被谋士们围着问东问西,她站在人群里,个子不高,却像有光——不再是那个需要他护着过河的“少年”,而是真的能为这座城添点念想的人。

他知道,宜阳的事还没结束,赵军不会善罢甘休,宫廷的追兵或许还在找她。可此刻看着那扇敞开的议事房门,听着里面传来的争论声、笑声,他突然觉得,师父说的“下山”是对的——江湖里有恩怨,战场里有生死,却也有这样的时刻:一个人,一句话,就能让一座城、一群人,重新有了盼头。

第四章 粮营夜袭

韩侈带回的消息像颗火星,落在宜阳这座快燃尽的柴堆上,瞬间腾起了火苗。暴鸢当天就点了五十名精壮,由韩侈的副手陈武带队——陈武是邙山人,打小在山里讨生活,闭着眼都能摸到“一线天”的入口。出发前,暴鸢把自己那柄用了三十年的青铜剑递给陈武:“带不回粮,就别带这剑回来。”

陈武接剑时,指节都在发白:“将军放心,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得让赵军知道,宜阳的人还能打!”

苏念瑶站在城墙上,看着陈武带着人消失在邙山的方向。晨雾还没散,山影像头卧着的巨兽,谁也不知道里面藏着多少危险。楚墨然站在她身边,手里攥着块刚从城砖上掰下来的碎瓦——瓦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是前阵子赵军攻城时留下的。

“陈武带的人,每人只背三天干粮和水。”苏念瑶轻声道,“按脚程,明天夜里能到赵军粮营附近。他们得等赵军换岗时动手,动静不能大,最好是烧了粮车就走,别恋战。”

楚墨然点头。他比谁都清楚,这五十人不是去打仗,是去搏命——赵军粮营周围肯定有巡逻队,一旦被缠上,想从“一线天”退回来难如登天。“暴鸢选陈武,选对了。”他望着邙山,“山里长大的人,懂怎么藏,怎么跑。”

“可赵括也不是傻子。”苏念瑶指尖在城砖上划着,“他能想到挖沟困城,就该想到粮营是要害。我总觉得,他会在粮营附近设埋伏。”

这话没说错。赵括在宜阳城外的中军帐里,正对着地图冷笑。他刚收到斥候的回报,说韩军有小股人马往邙山去了,看方向像是冲着粮营。“韩老匹夫,终于忍不住了?”他把手里的竹简扔在案上,“以为找条破山沟就能摸到老子的粮营?”

旁边的谋士忙劝:“主帅,还是小心为好。那‘一线天’虽险,若真有人能过……”

“能过又怎样?”赵括打断他,起身走到帐外,望着邙山的方向,“我早就在粮营外围的谷口设了暗哨,韩军敢来,就是自投罗网。传令下去,让粮营的人装作没察觉,等韩军进了谷,就把谷口堵死,一个都别放跑!”

他年轻气盛,打了三个月的围,早就想找个机会痛击韩军,好向赵王邀功。在他看来,韩军这是急昏了头,送上门来的战功,没理由不收。

宜阳城里,苏念瑶总觉得心不安。她拉着楚墨然去了将军府的军械库——库里堆着些破旧的盔甲和兵器,角落里还扔着几副破损的投石机零件。“你看这投石机。”她指着零件,“臂杆断了,却能修。若把断口用铁箍箍住,再缠上麻绳,至少还能再用两次。”

守库的老兵笑:“小先生还懂这个?这投石机早没人管了,城里连铁匠都快饿死了,哪有铁箍?”

“没有铁箍,用铜钉。”苏念瑶蹲下身,捡起根断木,“把铜器融了,打成钉子,钉进断口,再用麻绳缠紧——总比看着它烂在这里强。”

楚墨然看着她。她蹲在满是灰尘的角落里,手指在断木上比划,眼里的光比在议事时还亮。他突然明白,她不是只懂兵法,她是真的想让这座城活下来——哪怕是修一副快烂的投石机,哪怕是算一条险到极致的山路。

“我去找铁匠。”楚墨然转身往外走,“城里总有会打铁的人。”

他在城里转了半天才找到铁匠——是个瘸了腿的老匠人,正蹲在自家破院里,用断了的铁砧敲打着一块废铁。“打铜钉?”老匠人抬头,眼里没什么光,“没铜料,也没炭—— last week 赵军烧了炭窑,连最后一点炭都被抢了。”

楚墨然没走,蹲下身帮他捡起草里的铁屑:“将军府里有铜器,香炉、烛台,能融出不少铜。炭我去山里砍,今晚就给你送来。”

老匠人愣了愣,看着楚墨然的手——那是双握剑的手,却能弯下来捡铁屑,掌心的擦伤还没好。“你是……城外那个剑客?”他问,“韩平说,是你带小先生来的?”

“是。”

老匠人沉默了片刻,突然拄着拐杖站起来:“我去融铜。你要是能把炭背回来,我今晚就给你打钉子——不图别的,就想让这投石机再响一次,让赵军听听,宜阳还没哑巴!”

那天晚上,楚墨然带着五个韩军士兵进了山。山里有赵军的巡逻队,他们只能绕着林子边缘走,砍的都是枯木,怕弄出动静。等背着炭回到城里,天已经快亮了,楚墨然的肩膀被压出了红痕,手上又添了几道被树枝划破的口子。

老匠人真的没睡,守在将军府的空院里,已经把从各处搜罗来的铜器融成了铜水。见他们回来,立刻把铜水倒进模具里——模具是用泥巴做的,粗糙,却能成形。

“再有两个时辰,钉子就能凉透。”老匠人抹了把脸上的汗,“你们去歇会儿,我盯着。”

苏念瑶来的时候,正看见楚墨然靠在院墙上打盹,手里还攥着块没烧透的木炭。她走过去,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轻轻盖在他身上。外衫上还带着她身上的淡淡兰花香,楚墨然在梦里动了动,眉头慢慢松开了。

“小先生。”老匠人凑过来,声音放得很轻,“这剑客是个好人。”

苏念瑶“嗯”了一声,望着楚墨然被炭灰蹭黑的脸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他本可以不管宜阳的死活,不管这破投石机,却愿意为了一句“让赵军听听”,钻进有巡逻队的山里砍炭。

“他是好人。”她轻声重复,像在对自己说。

陈武那边,比预想中顺利。他们在山里走了两天,避开了三拨赵军斥候,真的从“一线天”摸了过去。那地方确实险,最窄的地方只能侧着身子过,有个士兵脚下打滑,差点掉进深涧,被陈武一把拽了回来,两人都蹭掉了半块皮。

第三天夜里,他们摸到了赵军粮营附近。粮营设在一处山谷里,周围插着火把,亮得像白天,谷口有两队士兵在巡逻,每隔半个时辰换一次岗。陈武趴在山坡上的草丛里,数着粮车——足有一百多辆,堆得像小山,旁边还拴着几十匹驮马。

“等换岗时动手。”他对身边的士兵低语,“一队去烧粮车,一队去惊马,动静越大越好,别管能不能烧完,烧起来就往‘一线天’撤,我断后。”

丑时刚过,巡逻队换岗,谷口的士兵正交接令牌,动作有些松懈。陈武猛地挥手,五十人像狸猫一样蹿了出去。他们没带火把,手里攥着浸了油的麻布,摸到粮车旁,才用火石点燃——油麻布一碰到干燥的粮袋,“腾”地就燃了起来,火借风势,瞬间就舔上了车顶。

“有敌袭!”赵军哨兵的喊声刚起,另一队韩军已经冲到马厩旁,砍断了缰绳,用刀背敲打着马屁股。驮马受惊,嘶鸣着四处乱撞,把火把撞得满地滚,火星溅到哪里,哪里就燃起新的火苗。

谷里顿时乱成一团。陈武没恋战,见火起来了,立刻喊:“撤!”

可他们刚跑到谷口,就听见“轰隆”一声——几块巨石从两侧的山坡上滚了下来,正好堵死了谷口。赵括的伏兵从草丛里站了起来,手里的弓都拉满了,箭头在火光里闪着冷光。

“陈武!”赵军阵里传来赵括的声音,带着得意的笑,“我说过,你跑不了!”

陈武心里一沉,知道被算计了。他把身后的士兵往旁边的矮坡推:“从坡上跳!能跑一个是一个!”自己却拔出青铜剑,转身面向赵军——他得拖着,哪怕多拖一炷香,也能让更多人逃出去。

箭雨像蝗虫一样射过来。陈武挥剑格挡,却挡不住那么多箭,左臂中了一箭,鲜血瞬间染红了甲胄。他咬着牙,踩着满地的火星往前冲,想杀开一条血路,可刚跑出两步,又一箭射中了他的右腿。

“将军!”逃到坡边的士兵哭喊着要回来,却被同伴死死拉住——回来就是一起死。

陈武倒在地上,看着越来越近的赵军,突然笑了——他看见有十几个士兵已经跳下了矮坡,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他把青铜剑往地上一插,剑刃插进石缝里,立得笔直。“宜阳……没输!”他吼了一声,声音在山谷里回荡,直到一支箭射进他的喉咙。

逃出的士兵里,有个叫石敢的年轻人,是陈武的同乡。他摔下矮坡时断了肋骨,却咬着牙没哼一声,连滚带爬地往“一线天”跑。他知道,自己得把消息带回去——陈武死了,但粮营烧起来了,这就够了。

宜阳城里,苏念瑶和楚墨然正蹲在投石机旁,看着老匠人把最后一颗铜钉钉进断口。“好了!”老匠人敲下最后一锤,直起腰时,腰骨发出“咯吱”的响声,“试试?”

暴鸢亲自摇动摇杆。投石机的臂杆慢慢升起,发出“嘎吱”的声响,像是在呻吟,却真的立住了。“装石弹!”暴鸢喊,眼里有了光。

士兵们七手八脚地把石块装进弹兜。楚墨然站在旁边,看着苏念瑶——她的手紧紧攥着城砖,指节都白了,显然在等陈武的消息。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城门,嘶哑地喊:“成了!粮营烧起来了!陈武将军他……”

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暴鸢猛地一拍投石机:“放!”

石弹呼啸着飞出,砸在城外的空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虽然没砸到赵军,却像一声宣言,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苏念瑶望着城外,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知道,这声巨响里,有陈武的命,有五十个士兵的血,还有老匠人敲钉子的锤声,楚墨然背炭的脚印。

楚墨然递给她一块手帕,没说话。他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只能陪着她站着,看着那声巨响的余音,慢慢融进邙山的夜色里。

赵括在粮营里气得摔了酒坛。粮车烧了三十多辆,虽没伤筋动骨,却让韩军得了士气,这比丢了粮草还让他窝火。“传令下去!”他吼道,“明天一早,全力攻城!我就不信,一座快饿死的城,还能守多久!”

谋士想劝,却被他瞪了回去:“再敢说‘小心’,就给我滚回邯郸去!”

宜阳城里,暴鸢连夜召集士兵。他没说陈武的死,只说粮营烧得好,赵军肯定会反扑,让大家打起精神。士兵们脸上都带着疲惫,却没人说退缩——那声投石机的巨响,像给他们的骨头里钉了根钉子,硬了起来。

苏念瑶和楚墨然在偏院的石榴树下坐了一夜。天快亮时,苏念瑶突然说:“赵括要攻城了。他年轻气盛,受了挫就会急,急了就容易出错。”

“你想怎么应对?”楚墨然问。

“他急着攻城,定会把主力都调到南门——南门城墙最矮。”苏念瑶站起身,“我们可以在南门设伏,把大部分兵力藏起来,只留少量人守城,等赵军攻到城下,再用投石机砸他们的后队,截断他们的退路。”

“可投石机只有一架,还刚修好。”

“够了。”苏念瑶眼神很亮,“只要砸乱他们的阵脚,让他们知道我们还有力气打,就行。赵军的士兵也怕死人,若攻了半天没拿下,还被断了退路,自己就会乱。”

她转身往将军府走,脚步比来时稳了很多。楚墨然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从深宫里跑出来的姑娘,已经不是在纸上谈兵了——她的谋略里,有了血的温度,有了对这座城的牵挂。

他跟了上去。不管赵括的攻城有多猛,不管宜阳的守城有多难,他知道,自己得站在她身边——就像她站在这座城身边一样。

第五章 南门守御

天刚蒙蒙亮,赵军的攻城鼓就响了,“咚咚”的声震得宜阳城墙都在颤。苏念瑶站在南门的箭楼上,往下一看,心就沉了沉——赵军黑压压的一片,足有数千人,云梯、冲车摆了一地,显然是动了真格。

“小先生,赵括这是疯了?”旁边的韩军小校擦了擦冷汗,“咱们南门就剩两百人,顶不住啊!”

“顶得住。”苏念瑶指着城墙下的壕沟,“沟里灌了水,昨天夜里又撒了竹刺,他们的冲车过不来。云梯就算架起来,也得先填沟,等他们填到一半……”她对身后喊,“投石机准备好了吗?”

“好了!就等您下令!”老匠人扶着投石机的臂杆,声音有点抖,却很有力。

暴鸢带着主力藏在城墙后的藏兵洞里。他扒着洞口的缝隙往外看,见赵军果然开始填沟,士兵们扛着土袋,骂骂咧咧地往水里扔,不少人踩中竹刺,惨叫着掉进沟里。“这赵括,果然急了。”他对身边的韩平说,“等土袋填到一半,投石机先砸他们的土袋堆,让他们白忙活。”

韩平点头,眼睛却盯着箭楼上的苏念瑶——那身影看着单薄,却站得笔直,比城墙上的旗杆还稳。

赵括在阵后看得不耐烦,挥剑砍断了身边的旗杆:“废物!填个沟都这么慢!传令下去,半个时辰内填不完,把队长拖去斩了!”

赵军士兵被催得急,也顾不上竹刺了,抱着土袋就往沟里跳。半个时辰不到,果然填出了一条窄窄的通道。“冲车!上!”赵括大喊。

两辆冲车被推着,“嘎吱嘎吱”地往城门撞来。车头上包着铁皮,撞在城门上,发出“哐当”的巨响,门板都在晃。

“投石机!”苏念瑶在箭楼上高喊。

老匠人猛地松开拉杆。石弹呼啸着飞出,正好砸在冲车后面的土袋堆上,“轰隆”一声,刚填好的通道塌了一半,冲车顿时陷在泥里,动不了了。

赵军阵里一片混乱。赵括气得脸都红了:“弓箭手!给我射!把城楼上的人射下来!”

箭雨瞬间遮住了天。苏念瑶被韩平一把拉到箭楼的垛口后,刚躲好,一支箭就擦着她的耳边飞过去,钉在身后的木柱上,箭羽还在颤。

“小先生!”韩平吓出一身冷汗。

苏念瑶却没慌,扒着垛口往外看:“赵军的弓箭手在阵前,离城墙太近——让咱们的弓箭手射他们的腿!”

韩军弓箭手立刻换了角度,专射赵军弓箭手的下盘。惨叫声此起彼伏,赵军的箭雨顿时稀了不少。

赵括见冲车被砸,弓箭手又被压制,更急了,竟亲自提着剑往前冲:“跟我上!拿下城门,每人赏十金!”

士兵们被“十金”刺激着,又开始往沟里填土袋,云梯也一架架架了起来,不少赵军士兵像蚂蚁一样往上爬。

“差不多了。”苏念瑶对韩平说,“让藏兵洞的人准备——等他们爬到一半,就往下扔滚石。”

韩平吹了声口哨。藏兵洞里的暴鸢猛地站起来:“弟兄们,让赵军看看,宜阳的石头硬不硬!”

城墙上突然冒出密密麻麻的韩军士兵,手里都抱着滚石。等赵军爬到云梯中间,暴鸢一声令下,滚石“哗啦啦”地往下砸,砸在人身上,骨头碎裂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赵军的攻势被打退了一次,又一次。太阳升到头顶时,南门下已经堆起了尸山,赵军士兵的血把壕沟里的水都染红了,却连城墙的边都没摸到。

赵括的甲胄上溅满了血,不知道是自己人的还是敌人的。他红着眼,还想再下令冲锋,却被谋士死死拉住:“主帅!不能再冲了!士兵们已经没力气了,再冲就是送死!”

“送死也得冲!”赵括甩开他的手,“我就不信拿不下这破城!”

就在这时,城墙上突然响起一阵欢呼。赵括抬头,看见苏念瑶站在箭楼上,手里举着一面韩军的旗帜,正对着他的方向挥动——那姿态,像在挑衅,又像在宣告胜利。

“我杀了你!”赵括彻底疯了,抢过一架云梯就要自己爬。

“主帅!”谋士和几个亲卫死死抱住他,“再不走,韩军该出城追杀了!”

赵括挣扎了半天,看着城墙上越来越多的韩军旗帜,终于泄了气,瘫坐在地上。“撤……”他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赵军撤退的号角声响起时,宜阳城里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士兵们互相拥抱着,有的甚至哭了出来——他们守了三个月,终于赢了一次。

暴鸢走上箭楼,拍了拍苏念瑶的肩膀,老眼里闪着光:“小先生,你立了大功。”

苏念瑶摇摇头,望着城外赵军撤退的背影:“还没结束。赵括虽退了,却没走远,他肯定在等机会。而且……”她顿了顿,“我收到消息,宫里的人,已经到魏国了。”

这话声音很轻,却让楚墨然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她口中的“宫里的人”是什么意思——是要把她带回那个牢笼的人。

暴鸢没听懂,只当是韩王派来的人,笑着说:“宫里来人好啊,正好让他们看看咱们宜阳能守!”

苏念瑶没解释,只对楚墨然使了个眼色。两人走下箭楼,往偏院去。路上,楚墨然问:“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我父亲身边有个谋士,叫李严,最会追踪。”苏念瑶声音很低,“我偷跑出来时,他就在后面跟着,只是我绕了几个圈子,把他甩开了。现在宜阳动静这么大,又传出有个‘小先生’献了奇策,他肯定能猜到是我。”

“李严厉害吗?”

“厉害。”苏念瑶点头,“他不光会追踪,还懂谋略,父亲说他‘心如密网,不漏一物’。他若来了,定会用计让暴鸢把我交出去——毕竟,比起一个不知来历的‘小先生’,得罪周天子旁支,对宜阳没好处。”

楚墨然沉默了。他知道苏念瑶说的是实话。暴鸢能护着她,是因为她有用;可若李严拿出更大的筹码,或是用宜阳的安危来威胁,暴鸢未必还能护得住。

“要不,我们现在就走?”楚墨然说,“趁赵军刚退,李严还没到,从暗门出去,往南走,去楚国——楚国离周室远,他们未必能找到。”

苏念瑶停下脚步,看着宜阳城里的士兵——他们正抬着伤兵往医帐去,老匠人在修补被箭射穿的投石机,韩平在清点剩下的箭支。这是座伤痕累累的城,却因为她的到来,多喘了口气。

“再等等。”她轻声道,“赵括还在城外,李严就算来了,也得先看看局势。我想把守城的法子再完善些,比如在城墙下挖陷阱,把剩下的竹刺都用上。至少……得让宜阳能多撑几天。”

楚墨然看着她。她明明知道自己可能被抓走,却还在想这座城的安危。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想的“带她走”太简单了——她不是需要被人带走的金丝雀,她是愿意留在危城里的谋士,哪怕这会让自己陷入危险。

“好。”他点头,“你想留多久,就留多久。李严若来了,我挡着。”

苏念瑶抬头看他,眼里有了湿意。她想说“不用”,却知道此刻的“不用”太苍白。她只能轻轻“嗯”了一声,转身继续往前走——脚步比刚才更稳了。

接下来的两天,宜阳城里忙着加固城防。苏念瑶画出陷阱的图样,楚墨然带着士兵们在城墙下挖掘,老匠人把剩下的铜器都熔了,打成尖刺,钉在陷阱底部。士兵们都笑着说:“有小先生和楚壮士在,赵军再来,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没人知道,危险正从另一个方向逼近。

第三天傍晚,一个穿着周室官服的人,在韩军士兵的“护送”下,走进了宜阳城门。他看起来文质彬彬,手里拿着一卷竹简,正是苏念瑶说的李严。

暴鸢在将军府见了他。李严没提苏念瑶,只说自己是受周天子旁支所托,来慰问宜阳守军,还带来了十车粮食——这对缺粮的宜阳来说,是天大的恩赐。

“周室有心了。”暴鸢很高兴,让人把粮食卸下来,“只是不知先生此番前来,除了慰问,还有别的事吗?”

李严笑了笑,打开竹简:“实不相瞒,我还在找一个人——我家主公的小女,顽劣得很,偷跑出来了,听说在宜阳附近,不知将军有没有见过?”他描述了苏念瑶的样貌,只是没说她扮成了少年。

暴鸢愣了愣,脑子里立刻想到了“阿瑶”。可“阿瑶”是个少年,而且……他看了眼李严带来的粮食,心里掂量起来——周室的人,不能得罪。

“倒是有个叫阿瑶的少年,前些日子来的。”暴鸢含糊道,“只是个读书人,不像姑娘。”

李严笑得更温和了:“或许是我记错了。不过,若将军不介意,能否让我见见这位阿瑶小先生?我家主公也爱读书,说不定这孩子认识我家主公藏的书呢。”

暴鸢犹豫了。他看了看外面的粮食,又想起苏念瑶守城的功劳,一时拿不定主意。

就在这时,韩平跑了进来:“将军!小先生和楚壮士在南门,说赵军又在城外集结了!”

暴鸢立刻站起身:“我去看看!先生稍等!”

李严看着暴鸢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他对身边的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立刻悄悄退了出去,显然是去查苏念瑶的下落了。

南门城墙上,苏念瑶正望着城外。赵军果然又回来了,这次没摆攻城的架势,只是在远处列阵,像在观望。“他们不是来攻城的。”她对楚墨然说,“是李严来了,赵括在等消息——若李严能把我带走,他或许就不用再攻城了。”

“那我们现在就走。”楚墨然握住她的手腕,“从‘一线天’走,李严的人追不上。”

苏念瑶看着他的手——他的掌心还有没好的擦伤,却握得很紧。她摇了摇头:“李严带了粮食来,暴鸢现在很犹豫。若我们走了,他会觉得是被我们骗了,说不定会把气撒在韩军身上。”

“那你想怎样?”

“见他。”苏念瑶深吸一口气,“我跟他回去,但他得答应,不能为难宜阳,还得再给些粮食——这是我能为这座城做的最后一件事。”

“不行!”楚墨然打断她,“回去就是被关起来,你甘心?”

“不甘心又能怎样?”苏念瑶笑了笑,眼里却没笑意,“我偷跑出来,已经惹了不少麻烦。若李严在宜阳动武,受苦的还是这些士兵。”她轻轻挣开他的手,“你不一样,你可以走。带着阿忠,往南去,别回头。”

楚墨然看着她,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他突然明白,她的坚韧里,藏着太多的身不由己——她是公主,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甩不掉身上的枷锁。

“我不走。”他说,声音很沉,“要走一起走,要么……就一起留下。”

苏念瑶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别过头,不想让他看见,却听见他说:“别忘了,我是剑客。我的剑,不光能砍敌人,还能砍枷锁。”

就在这时,韩平慌慌张张地跑上来:“小先生!不好了!那个李严带了人,往这边来了!”

苏念瑶擦了擦眼泪,转过身,脸上已经没了泪痕。“知道了。”她对楚墨然说,“你带阿忠从暗门走,我去见李严。”

“我不……”

“听话。”苏念瑶看着他,眼神里有恳求,“你得活着。若有一天,你能看到天下太平,记得告诉我一声。”

她没再等他回答,转身往城下走。背影在夕阳里拉得很长,却走得很决绝。

楚墨然站在城墙上,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手里的“守拙”剑突然发出轻微的嗡鸣——那是剑在回应主人的怒意。他猛地转身,对韩平说:“暗门在哪?”

韩平愣了愣:“在……在西门。”

“带我去。”楚墨然的声音冷得像冰,“还有,告诉暴鸢,若他敢把小先生交出去,我拆了他的将军府。”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拦住李严,不知道能不能带苏念瑶走。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像个懦夫一样看着她被带走——师父说过,剑是护具,守护想守护的人,哪怕粉身碎骨,也不能退。

西门的暗门很小,只能容一人通过。楚墨然找到阿忠时,老仆正抱着包袱发抖。“小姐呢?”阿忠问。

“她会没事的。”楚墨然没说实话,拉起阿忠就往暗门外走,“我们去一个地方,等小姐来找我们。”

走出暗门,就是邙山的方向。楚墨然回头望了眼宜阳的城墙,夕阳正从城垛后沉下去,把天空染成了血色。他握紧了“守拙”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苏念瑶,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接你。

第六章 邙山寻援

楚墨然带着阿忠钻进邙山时,天已经擦黑。山风卷着松针打在脸上,像细小的针。阿忠年纪大了,走几步就喘,却咬着牙没吭声——他知道,现在能救小姐的,只有身边这个年轻人。

“楚壮士,咱们往哪走?”阿忠扶着棵老松树,弯腰喘气,“李严带的人都是高手,小姐怕是……”

“她不会有事。”楚墨然打断他,声音沉却稳,“李严要的是活的,不会伤她。而且,苏念瑶比你想的聪明,她肯定会想办法拖延。”他从怀里摸出块干粮,塞给阿忠,“先找个地方歇脚,等天亮了,去找韩侈。”

韩侈还在宜阳城外的伤兵营——暴鸢没让他回城,怕他腿伤加重。楚墨然知道,韩侈是陈武的副将,性子烈,又欠苏念瑶一份情(若不是苏念瑶的法子,他未必能从“一线天”活着回来),只要说动他,至少能凑起几十号能打的人。

两人在山坳里找了个避风的山洞。楚墨然捡了些枯枝,用火石点燃,火光一跳,才看清洞里堆着些干草,像是猎户歇脚的地方。“你先睡。”他把火堆往阿忠那边挪了挪,自己则靠在洞口,手始终没离开“守拙”的剑柄——山里不光有野兽,说不定还有赵军的散兵。

阿忠却没睡,盯着火堆发呆:“小姐打小就犟。有回宫里的太傅说女子不该学兵法,她就把太傅的兵书藏起来,说‘书里没写女子不能看’。主公知道了,没骂她,只说‘我女儿有主见,是好事’。”他叹了口气,“可这乱世,有主见未必是好事啊。”

楚墨然没接话。他想起苏念瑶站在箭楼上挥旗的样子,想起她蹲在军械库修投石机的样子,想起她最后转身时那句“记得告诉我一声”——她的“犟”,从来不是为自己,是为那些她想护着的人。

天刚亮,两人就往伤兵营赶。伤兵营藏在邙山深处的一片竹林里,外围有韩军士兵守着,见是楚墨然,立刻放行了——谁都认得这个帮着修投石机、跟着“小先生”出谋划策的剑客。

韩侈正坐在竹榻上,用没受伤的左腿蹬着木棍,给右腿的伤口换药。他腿上的伤还没好,绷带刚解开,能看见狰狞的疤痕,是从“一线天”摔下来时被尖石划的。

“楚壮士?你怎么来了?”韩侈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宜阳出事了?”

楚墨然没绕弯子,把李严进城、苏念瑶被带走的事说了。韩侈听得拳头“咚”地砸在竹榻上,伤口震得渗出血:“暴鸢老糊涂了?!小先生是宜阳的救命恩人,他就眼睁睁看着人被带走?”

“暴鸢没答应,是苏念瑶自己去见李严的。”楚墨然道,“她怕李严在宜阳动武,伤了城里的人。”

韩侈愣了愣,随即骂了句粗话:“这丫头!总把别人放在前头!”他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楚墨然按住。

“你腿伤没好,动不了。”楚墨然道,“我来找你,是想借你的人。你手下那些伤轻的,能不能再打?”

韩侈立刻拍了拍身边的木桌:“找石敢!”

石敢就是那天从赵军粮营逃回来的士兵,此刻正蹲在营门口磨箭头。听见韩侈喊,手里的箭头差点掉在地上:“将军,啥事?”

“点二十个能动的弟兄,带好家伙。”韩侈指着楚墨然,“听楚壮士的,他让你们干啥就干啥——就算是去抢周室的人,也得干!”

石敢看了眼楚墨然,又看了看韩侈,没多问,立刻应声:“好!保证带弟兄们把事办妥!”

半个时辰后,石敢带着二十个士兵站在了楚墨然面前。这些人要么胳膊上缠着绷带,要么走路一瘸一拐,却个个眼里有光——他们都是陈武带出来的兵,都记着苏念瑶的恩。

“李严带了十个人,押着苏念瑶往魏都方向走。”楚墨然在地上画了条路线,“他们要走官道,必经邙山山口的‘落马坡’——那地方两边是山,中间只有一条路,是设伏的好地方。”

石敢指着路线图:“落马坡前有个茶摊,是个老夫妻开的,咱们可以先去茶摊等着,假装歇脚,等他们过来就动手。”

“不能伤了苏念瑶。”楚墨然强调,“李严是周室的人,也别杀,捆起来就行——杀了他,周室会找宜阳麻烦。”

韩侈在旁边喊:“要是他们敢伤小先生,就别管什么周室了!往死里打!”

楚墨然没接话,对石敢说:“走。”

队伍刚走出伤兵营,就见一个药农打扮的人匆匆跑来,见到楚墨然,立刻从药篓里摸出个油纸包:“楚壮士,林姑娘让我把这个给你。”

是林婉儿!楚墨然心里一动,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些草药,还有张字条,字迹娟秀:“李严带了三名暗卫,藏在随从里,擅使短刃。落马坡东侧有我埋下的迷药,遇急时可用。”

楚墨然捏紧字条。他早该想到,林婉儿在附近开了药铺,消息灵通得很。有了迷药,胜算又大了几分。

“林姑娘还说,让你万事小心。”药农说完,又钻进了竹林。

阿忠看着油纸包,抹了把眼泪:“好人多,小姐肯定能救回来。”

楚墨然把草药递给石敢:“让弟兄们分着带,万一受伤能用上。”他抬头望向邙山山口的方向,太阳刚爬上山头,落马坡的影子还长,“走快点,争取在他们到茶摊前赶到。”

第七章 官道周旋

苏念瑶被李严“请”上马车时,没挣扎。她知道挣扎没用,李严带的随从看着普通,指节却都有厚茧,显然是练家子。

“小姐,何必呢。”李严坐在对面,手里捧着一卷书,语气像在闲聊,“主公很担心你,回去认个错,他不会罚你的。”

苏念瑶靠在车壁上,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我没做错事。”

“私自离宫,还干预列国战事,这还不算错?”李严合上书,“若让赵王知道,宜阳的法子是你想的,他会怎么想?周室本就势弱,再被赵国记恨,主公的日子会很难。”

“我没想干预战事,我只是不想看到宜阳的人饿死。”苏念瑶转头看他,“李先生,你游历过列国,该见过流民吧?他们的命,难道不比周室的‘安稳’重要?”

李严沉默了。他确实见过流民,见过易子而食的惨状。可他是谋士,谋士要算的是利弊,不是人心。“小姐太仁善,这不是好事。”

马车走得不快。苏念瑶知道,李严是故意的——他怕走快了颠簸,也怕她趁机跳车。她摸了摸袖里的东西——是离开宜阳前,老匠人塞给她的一块碎铜片,边缘被磨得很尖,是以防万一的。

“先生打算带我去哪?”她问。

“先去魏都大梁,主公在那里有座别院。”李严道,“等风声过了,再送你回洛邑。”

苏念瑶心里冷笑。去了大梁,就等于被软禁,再想跑就难了。她得想办法拖延时间,最好能走到人多的地方,或者……等楚墨然。

她不知道楚墨然会不会来。他只是个萍水相逢的剑客,没必要为了她冒险。可心里总有个声音在说:他会来的。

中午时分,马车停在落马坡前的茶摊。李严让随从去买些茶水点心,自己则陪着苏念瑶下车透气。茶摊的老夫妻忙着烧水,看见他们,眼神有些闪躲——石敢已经提前到了,给了老夫妻些钱,让他们“正常做生意就行”。

苏念瑶刚走到茶摊旁的老槐树下,就看见石敢正蹲在不远处的草堆旁,假装系鞋带。她心里一动,知道是楚墨然来了。

“小姐,喝杯热茶。”李严递过茶杯。

苏念瑶接过来,手指却“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茶壶,滚烫的茶水溅在李严的手背上。“哎呀,对不起!”她连忙去擦。

李严缩回手,手背已经红了。“没事。”他皱眉,显然有些不悦。

就在这时,石敢突然吹了声口哨。茶摊后面的草堆里、大树后,突然冲出二十个士兵,手里都举着刀。

“李严!放了小先生!”石敢喊。

李严的随从反应极快,立刻拔刀护在李严身前。三个随从突然从腰间摸出短刃,直扑苏念瑶——他们是暗卫,知道首要任务是控制住目标。

“小心!”苏念瑶猛地推开身边的老妇人,自己却被一个暗卫抓住了胳膊。

“找死!”楚墨然的声音从树后传来。他手里的“守拙”剑像道白光,瞬间劈向抓着苏念瑶的暗卫。暗卫没想到会有剑客,慌忙回刃格挡,“当”的一声,短刃被震飞,胳膊也麻了。

楚墨然没恋战,一把拉过苏念瑶,护在身后。石敢带着士兵已经和随从打了起来,茶摊的桌子被掀翻,茶壶茶杯碎了一地。

李严站在乱战里,却没慌,反而对暗卫喊:“别硬拼,撤!”

他知道,这些士兵是拼命的,又有楚墨然这样的高手,硬拼讨不到好。只要退回魏都,有的是机会再抓苏念瑶。

三个暗卫听到命令,虚晃一招,就想往马车退。楚墨然哪肯让他们走,剑随身走,拦住他们的去路。他的剑法大开大合,带着泰山的沉稳,暗卫的短刃灵活,却始终近不了他的身。

苏念瑶突然从袖里摸出林婉儿给的迷药——是个小瓷瓶,她刚才趁乱从石敢手里接过来的。她看准一个暗卫的破绽,猛地将瓷瓶砸过去。瓷瓶在暗卫脚下碎裂,白色的粉末散开,暗卫吸了一口,顿时头晕眼花,被石敢一脚踹倒。

另两个暗卫见状,不敢再恋战,转身就跑。李严也被随从护着,跳上马车,缰绳一甩,马车轱辘轳地往大梁方向逃。

“追不追?”石敢问,手里还攥着刀。

“不追。”楚墨然摇头,“他们往魏都跑,我们追过去讨不到好。”他低头看苏念瑶,见她胳膊上有块淤青,是刚才被暗卫抓的,眉头立刻皱起来,“没事吧?”

苏念瑶摇摇头,突然笑了,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我就知道你会来。”

石敢和士兵们都笑起来。老夫妻端来新沏的茶,看着他们,眼里满是欣慰。

“宜阳那边怎么办?”苏念瑶喝了口茶,才想起正事,“赵括要是知道我跑了,会不会又攻城?”

“韩侈已经让人去报信了。”楚墨然道,“他说暴鸢要是再敢含糊,他就带着伤兵回宜阳,当面骂醒他。”

苏念瑶忍不住笑:“韩将军还是这么急脾气。”她想了想,“我们不能回宜阳,李严肯定会去宜阳找我们,说不定还会联合赵括——赵括恨我,李严要抓我,两人说不定能凑到一起。”

“那去哪?”石敢问。

“去林婉儿的药铺。”楚墨然道,“她在魏赵边境的镇上,地方偏,消息又灵通,暂时是安全的。”

苏念瑶点头。她见过林婉儿,知道那是个看似温婉、实则有主意的人,靠得住。

一行人没敢走官道,顺着邙山的小路往林婉儿的药铺赶。石敢的士兵轮流背着伤重的弟兄,苏念瑶则帮着楚墨然辨认方向——她从小跟着父亲看地图,对山川走势记得牢,哪条路近、哪条路能避开赵军巡逻队,说得一清二楚。

走到半路,迎面跑来个韩军士兵,是韩侈派来的。“楚壮士!不好了!”士兵跑得满头大汗,“赵括知道小先生跑了,气得发疯,已经带大军围住宜阳了!暴将军说,城里的粮最多能撑三天!”

苏念瑶的心猛地一沉。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赵括本就急,李严再添把火(比如“苏念瑶躲在宜阳,只要破城就能抓到她”),他肯定会拼命攻城。

“韩将军怎么说?”楚墨然问。

“韩将军让我问小先生,要不要回宜阳。他说就算只剩一条腿,也能再带弟兄们从‘一线天’杀出去,烧赵军的粮营!”

苏念瑶沉默了。回宜阳,等于把自己再扔进火坑;不回,宜阳怕是真的撑不住。

“我回去。”她突然开口。

“不行!”楚墨然和石敢同时喊出声。

“不是回宜阳城。”苏念瑶摇头,“我们去‘一线天’附近的山头。赵括的主力都在宜阳城外,粮营肯定空虚。我们不用真烧粮,只要在山头放几堆火,再让石敢带几个人在谷口喊‘韩军劫粮了’,赵括肯定会慌——他最怕粮营出事,说不定会分兵回援。只要他分兵,宜阳的压力就能轻些。”

这是险招——山头离赵军粮营太近,一旦被发现,连跑的地方都没有。可除此之外,似乎没别的办法。

楚墨然看着苏念瑶。她眼里没有犹豫,只有一种“必须这么做”的坚定。他想起师父说的“守心”——她的“心”,始终系在宜阳那座城上。

“好。”他点头,“但得听我的。放完火就走,绝不恋战。”

石敢也攥紧了刀:“小先生放心,我们嗓门大,保证喊得赵军粮营里的人都听见!”

夕阳西下时,他们摸到了“一线天”附近的山头。山头上有片开阔地,正好能看见赵军粮营的帐篷。石敢带着五个士兵去谷口准备喊话,楚墨然则和苏念瑶、剩下的士兵在山头堆干草——草是白天在山里割的,很干,一点就着。

“你看,粮营的巡逻兵比上次少了一半。”苏念瑶指着粮营,“赵括把人都调去宜阳了,这才是真的空虚。”

“所以更要快。”楚墨然把最后一堆干草堆好,“等天黑透,点燃火就走,一刻也不能多待。”

天色刚擦黑,宜阳方向突然传来震天的鼓声——是赵军开始攻城了。苏念瑶的心揪了一下,攥紧了楚墨然的胳膊:“快,点火。”

楚墨然摸出火石,擦出火星。干草遇火,“腾”地燃起来,借着山风,瞬间连成一片火墙,在黑夜里格外刺眼。

“韩军劫粮——!”谷口传来石敢的吼声,带着回音,震得山都在响。

粮营里果然乱了。帐篷里的士兵跑出来,慌慌张张地举着火把,却不知道该往哪去。巡逻兵骑着马在营里乱转,嘴里喊着“在哪?敌人在哪?”

“走!”楚墨然拉起苏念瑶,转身就往山下跑。

刚跑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是赵军的骑兵追出来了。“他们发现是虚张声势了!”一个士兵喊。

“往东边的乱石坡跑!”苏念瑶喊,“那里石头多,骑兵追不上!”

一行人钻进乱石坡。石头又大又滑,苏念瑶好几次差点摔倒,都被楚墨然拉住。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还有人喊:“别让他们跑了!主帅说了,抓活的!”

跑到坡底时,苏念瑶突然“哎哟”一声,蹲了下去——她的脚踝扭了,疼得站不起来。

“我背你!”楚墨然立刻蹲下。

“不行!太耽误时间!”苏念瑶推他,“你带着弟兄们走,我躲在石头后面,他们找不到的!”

“少废话!”楚墨然不由分说,把她背起来。苏念瑶的身子很轻,却让他觉得肩上沉甸甸的——这不是重量,是他必须护着的人。

他背着她,在乱石堆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石敢带着士兵在后面掩护,时不时回头扔几块石头,砸得追兵的马蹄慢了些。

跑出乱石坡,钻进一片密林,身后的马蹄声才渐渐远了。楚墨然把苏念瑶放下,才发现自己的后背被汗水湿透,胳膊也被树枝划破了好几道口子。

“让你走你不走。”苏念瑶嗔怪着,却伸手去摸他的伤口,指尖轻轻的,带着点颤。

“说了一起走。”楚墨然抓住她的手,不让她碰——伤口疼,可被她碰到的地方,更像有火在烧。

石敢带着士兵跑过来,喘着气说:“甩掉了!赵军没敢进林子!”他看了看苏念瑶的脚踝,“得找个地方歇歇,给小先生看看伤。”

“去林婉儿的药铺。”楚墨然背起苏念瑶,“她那里有最好的伤药。”

苏念瑶趴在他背上,闻着他身上的汗味和青草味,突然觉得脚踝不那么疼了。她抬头,看见天上的星星很亮,像宜阳城头士兵的眼睛。

“楚墨然。”她轻声喊。

“嗯?”

“宜阳……应该能撑住了吧?”

“能。”他答得肯定,“有暴鸢在,有韩侈在,还有那些不想死的士兵在,一定能。”

他没说的是——还有你留下的那些守城的法子,那些挖好的陷阱,那些钉了尖刺的投石机。宜阳的人,早就不是三个月前那副快饿死的样子了。

第八章 药铺暂歇

林婉儿的药铺在“柳溪镇”——镇子不大,夹在魏赵边境的两条河中间,镇上一半是魏人,一半是赵人,日子过得不紧不慢,连巡逻的士兵都带着点懒散。

药铺在镇子东头,门面不大,挂着块“林记药铺”的木牌,门口摆着几排药篓,里面装着刚采的草药。林婉儿正坐在柜台后碾药,见楚墨然背着苏念瑶、带着一群伤兵进来,一点也不惊讶。

“早给你们备好了后院的屋。”她放下碾药杵,对里屋喊,“阿春,把伤药和干净的布条拿来。”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跑出来,手里捧着个木盘,盘里放着药罐和布条。

“先把小先生放榻上。”林婉儿走到苏念瑶身边,蹲下捏了捏她的脚踝,“没伤到骨头,就是筋扭了,敷两天药就好。”她又看向楚墨然胳膊上的伤口,“你这得先清洗,不然要发炎。”

后院有三间屋,都收拾得干净。石敢带着士兵去了东屋,阿忠守在门口,楚墨然则陪着苏念瑶在西屋。林婉儿亲自给苏念瑶敷药,手指轻得像羽毛:“李严在大梁发了告示,说你是‘周室叛女’,悬赏要你的下落。赵括也派人在魏赵边境查,说抓到你,赏黄金百两。”

苏念瑶笑了:“我倒成香饽饽了。”

“这可不是好事。”林婉儿把布条缠好,“柳溪镇虽偏,却有不少往来的商人,保不齐有想拿赏钱的。你们不能待太久,最多三天,就得换地方。”

“往哪换?”楚墨然问。

“往南去,楚地。”林婉儿道,“楚国和周室没太多往来,赵括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我有个远房表哥在楚地的云梦泽开船行,你们可以去投奔他,先避避风头。”

苏念瑶点头:“楚地好。我父亲说过,云梦泽大得很,藏几个人容易。”

林婉儿又给楚墨然处理伤口。他的伤口不算深,却沾了不少泥,林婉儿用温水一点点擦,动作很轻:“你这剑练得不错,刚才在药铺门口,我见你握剑的姿势,是泰山一脉的吧?”

楚墨然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我祖父曾在泰山采药,见过泰山派的剑客练剑。”林婉儿笑了笑,“他说泰山剑‘看着笨,实则稳,像山里的石头’。”

楚墨然没再问。他发现,林婉儿知道的事,比她表现出来的要多得多。

这三天,他们就在药铺后院歇着。石敢的士兵帮着药铺晒药、劈柴,阿忠跟着林婉儿学认草药(他说“多学样本事,总能帮上小姐”),苏念瑶则和林婉儿坐在廊下聊天,说兵法,说草药,说江湖事。

楚墨然则每天去镇子外的山上练剑。他怕手生,更怕万一有追兵来,没力气保护苏念瑶。林婉儿有时会站在药铺门口看,看他的剑在晨光里划出冷光,看他收剑时额角的汗滴落在地上——像在看一棵正在扎根的树,沉默,却有劲儿。

第三天傍晚,林婉儿的表哥派人来了——是个撑船的汉子,叫老楚,皮肤黝黑,笑起来露出两排白牙。“婉儿说你们要去云梦泽?”他把船停在镇外的河边,“今晚就走,顺流而下,天亮就能出魏境。”

林婉儿给他们备了干粮、伤药,还有一叠碎银:“到了云梦泽,找‘楚记船行’,报我的名字就行。老楚是自己人,信得过。”

苏念瑶拉着林婉儿的手:“这次又欠你一个人情。”

“等天下太平了,你请我去宜阳喝茶就行。”林婉儿笑了,“记得让暴鸢多备点好茶,别再拿米酒糊弄。”

楚墨然背着苏念瑶上了船。船不大,却很稳,老楚撑起篙,船慢慢驶离岸边。苏念瑶趴在船舷上,看着柳溪镇的灯火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

“在想什么?”楚墨然递给她一件外衣——夜里的河风有点凉。

“在想宜阳,想陈武,想韩侈,想林婉儿。”苏念瑶披上外衣,“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事。”

“会没事的。”楚墨然在她身边坐下,“暴鸢能守住宜阳,韩侈能养好伤,林婉儿那么聪明,也能在柳溪镇安安稳稳开她的药铺。”

船行在河面上,水声哗哗。苏念瑶突然靠在楚墨然的肩上:“楚墨然,有你在,真好。”

楚墨然的身子僵了僵,没动。他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落在他的颈窝,很轻,却像羽毛拂过心尖。他抬起手,想搂住她,却又停在半空,最后只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像在安抚一只累了的小鸟。

老楚在船头哼着楚地的歌谣,调子很软,像河水一样。苏念瑶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笑。

楚墨然看着她的睡颜,心里突然很踏实。他不知道云梦泽是什么样子,不知道未来还会遇到多少危险。但他知道,只要能像这样,陪着她往前去,哪怕是飘在没有尽头的河上,也不算坏。

船顺流而下,载着两个年轻人,载着乱世里的一点暖,慢慢驶向未知的楚地。而他们身后,宜阳的守城鼓声还在响,李严的告示还在贴,赵括的追兵还在找——战国的风,还在吹,只是此刻,这小小的船上,有了片刻的安宁。

第九章 云梦泽上

船行三日,两岸的景致渐渐变了。起初是连绵的土坡,后来成了低矮的水洼,再往前,竟成了望不到边的水面——云梦泽到了。

水面上飘着成片的芦苇,绿得发翠,风一吹,像起伏的绿浪。远处散落着几个小岛,岛上有矮树,隐约能看见茅屋顶的影子。老楚收起船篙,换上木桨,笑着说:“进了泽地,就得用桨划——这里水浅,篙子撑不开。”

苏念瑶趴在船舷上,伸手去碰水面。水很清,能看见水底的水草在轻轻晃,还有小鱼从指缝里游过。“这里的水好软。”她转头对楚墨然笑,眼里的光比在宜阳时柔和多了——没有了攻城的鼓声,没有了追兵的马蹄,连空气里都带着水汽的甜。

楚墨然坐在船尾,帮老楚递了块擦汗的布。他看着苏念瑶的样子,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也松了些。这三天,她没再提宜阳,没再想李严,只像个普通姑娘,看水鸟掠过水面会笑,见芦苇丛里蹦出青蛙会躲。

“前面就是‘柳岛’,我家就在岛上。”老楚指着不远处的小岛,“岛上住了十几户人家,都是靠打鱼、撑船过活的,性子直,见了生面孔会盯着看,但不坏。”

船靠近柳岛时,果然有几个孩子蹲在岸边的石头上,睁大眼睛盯着他们。一个梳着冲天辫的小姑娘突然喊:“爹!是你回来啦!”

老楚笑着应:“楚丫,快回家告诉你娘,来客了!”

小姑娘“哎”了一声,光着脚丫就往岛上跑,辫子在身后甩得像小旗子。

楚伯的家在岛东头,是两间茅房,屋顶盖着茅草,墙是用芦苇秆和泥巴糊的,看着简陋,却收拾得干净。院门口拴着两只大白鹅,见有人来,伸长脖子“嘎嘎”叫,被一个系着蓝布围裙的妇人赶开:“别叫,是客人。”

这是老楚的媳妇,楚婶。她手里还攥着刚剥了一半的菱角,见了苏念瑶,忙用围裙擦了擦手:“这就是婉儿说的姑娘吧?瞧这模样,细皮嫩肉的,在泽里住得惯不?”

苏念瑶刚要说话,脚踝突然被什么碰了下。低头一看,是楚丫,正仰着小脸看她,手里还攥着个刚摘的莲蓬:“姐姐,给你吃。”

苏念瑶笑着接过来,剥开一颗莲子,塞到楚丫嘴里:“真甜。”

楚丫眯着眼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老楚把他们的行李搬进西屋——屋子不大,却有张木床,一张矮桌,墙角堆着晒干的芦苇,闻着有淡淡的香。“委屈你们了,岛上就这条件。”老楚挠挠头,“我这船行其实就是几艘渔船,平时帮人运点货,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先住着,想做点啥,跟我说。”

“我们哪能嫌弃。”楚墨然道,“能有个地方落脚,就够麻烦你们了。”

“说啥麻烦!”楚婶端来一碗菱角汤,放在桌上,“婉儿是我家救命恩人——前年我家老楚在水里抽筋,是婉儿路过救了他。她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

往后几日,苏念瑶和楚墨然慢慢适应了这里的日子。苏念瑶脚伤没好时,就坐在院门口帮楚婶剥菱角、编苇席。楚婶的苇席编得好,能在席子上编出小鱼的图案,苏念瑶学得快,没几日就能编出简单的水波纹。

“你这手巧,比楚丫强多了。”楚婶看着她编的席子,眼里满是稀罕,“这泽里的姑娘,能编出花就不错了,哪能编出这么匀的纹。”

苏念瑶笑着把席子卷起来:“楚婶教得好。”她眼角瞥见楚墨然正跟着老楚学划船,在水里笨手笨脚的,船总往芦苇丛里钻,忍不住笑出了声。

楚墨然确实不擅长水。在泰山时练的是登山、攀岩,脚下是实的,可这船在水里晃,他总觉得站不稳。老楚在船尾笑得直拍大腿:“楚壮士,你这剑耍得好,划船咋跟踩棉花似的?”

“水太滑。”楚墨然攥着船桨,额角冒汗——刚才差点把船划到泥里。

“不是水滑,是心不静。”老楚接过桨,轻轻一荡,船就稳稳地滑出去,“划船跟你们练剑一样,得顺着水势,不能硬来。水要往东,你偏要往西,不累才怪。”

楚墨然看着老楚的动作——桨入水时轻,出水时快,手腕轻轻一转,船就换了方向。他突然想起师父说的“守拙”,剑要顺着力道,船原来也要顺着水势。

他试着学老楚的样子,慢慢划。船虽然还晃,却没再往芦苇丛里钻了。老楚点头:“这就对了。在泽里过日子,得敬着水——你敬它,它就载你;你犟它,它就掀你。”

傍晚收船时,楚墨然竟能把船稳稳划到岸边了。苏念瑶站在岸边,手里拿着块干净的布,等他跳上岸,就递过去:“楚师傅现在是‘泽里好手’了。”

楚墨然接过布,擦了擦脸上的水,耳尖有点红:“还早。老楚说,要能在夜里凭着水声辨方向,才算会划船。”

“那你可得多练。”苏念瑶笑着帮他把船缆系在木桩上,“等你学会了,带我去泽中心的‘月岛’——楚丫说,那里的月亮能照到水底。”

“好。”楚墨然应下,心里像被菱角汤泡过,暖暖的。

日子过得平静,却也不是全无波澜。这里有帮水匪,自称“泽王”,专抢过往的货船。老楚每次运货都要绕着走,回来总骂:“那帮孙子,去年抢了张大户的盐船,今年又惦记上西边来的绸缎了。”

苏念瑶听了,皱起眉:“就没人管?”

“咋管?”老楚叹气,“泽里岛多水绕,官府的船进不来,来了也抓不着。我们这些百姓,只能自认倒霉。”

楚墨然没说话,却把“守拙”剑擦得更亮了——他把剑挂在床头,夜里能摸着。

这天,老楚去邻岛送渔网,迟迟没回来。楚婶在岸边望了半天,急得直搓手:“往常这时候早该到了,不会是遇上‘泽王’了吧?”

楚丫也拉着苏念瑶的衣角:“姐姐,我爹会不会出事?”

苏念瑶安慰她:“你爹划船厉害,肯定能躲开。”心里却有些沉——老楚说过,今天要路过“黑鱼湾”,那是水匪常出没的地方。

“我去看看。”楚墨然拿起剑就往外走。

“我跟你去。”苏念瑶立刻跟上,“我认得路,黑鱼湾的水流有漩涡,船不能直走,得绕着芦苇走。”

楚墨然没反对。他知道,在这里,苏念瑶认路的本事比他强。

两人跳上老楚家的小渔船,苏念瑶在船头指路,楚墨然在船尾划桨。船刚划出柳岛,就见远处的水面上漂着个渔网——是老楚的,他总爱在渔网角系个红布条。

“往那边划!”苏念瑶指着渔网的方向。

船靠近渔网时,听见芦苇丛里传来打骂声。是水匪的声音:“老东西,把钱交出来!不然把你扔水里喂鱼!”

楚墨然把船藏在芦苇丛里,示意苏念瑶别动,自己则握紧剑,悄悄摸过去。

芦苇丛里,三个水匪正把老楚按在船板上,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正抢老楚怀里的钱袋。老楚的额头流着血,却还在骂:“你们这群畜生!迟早遭报应!”

“报应?老子现在就让你报应!”横肉水匪举起船桨就要砸。

“住手!”楚墨然从芦苇丛里跳出来,“守拙”剑出鞘,寒光一闪,架在了横肉水匪的脖子上。

水匪们吓了一跳,慌忙拔刀。可他们哪是楚墨然的对手——楚墨然的剑又快又稳,没三招,就把三人的刀都挑飞了,还把他们的手反剪在身后,用船绳捆了个结实。

“楚壮士!”老楚又惊又喜,挣扎着站起来。

“先上船。”楚墨然把水匪拖到老楚的船上,“带回去交给岛上的人,让他们报官。”

苏念瑶也划着船靠过来,见老楚只是额头破了点皮,松了口气:“楚婶在家急坏了,咱们快回去。”

回去的路上,老楚看着被捆在船尾的水匪,对楚墨然道:“楚壮士,你这剑救了我一命啊!”他又看向苏念瑶,“还有你,要不是你认得路,楚壮士哪能这么快找到我。”

苏念瑶笑了:“是楚墨然厉害。”

楚墨然握着船桨,没说话,却悄悄把船往苏念瑶的船靠近了些——两船的船舷轻轻碰了下,像两颗心在慢慢靠近。

回到柳岛,岛上的人听说抓了水匪,都跑来看。有个白胡子老头是岛主,捋着胡子说:“早该治治这帮孙子!楚壮士,你这本事,留在岛上吧,给咱们当护院,没人敢再欺负咱!”

楚墨然看了眼苏念瑶。苏念瑶对他眨了眨眼,像是说“你说了算”。

“我们先住着。”楚墨然道,“若有水匪再来,我帮着打就是。”

岛主笑得眼睛都眯了:“好!好!今晚我让老婆子杀只鸡,给你们接风!”

夜里,柳岛上飘着鸡肉的香。老楚喝了点米酒,话也多了:“其实啊,这泽里的水匪,以前也是渔民,去年遭了灾,没了活路,才当了匪。”

苏念瑶没动筷子:“遭了灾,可以打鱼,可以帮人运货,为啥要抢?”

“有的人懒,有的人急。”老楚叹了口气,“这乱世,活着难,活得有骨气,更难。”

楚墨然想起自己村里的人,想起宜阳的士兵——他们也难,却没抢,没逃,硬挺着。他举起碗,对老楚说:“敬那些活得有骨气的人。”

老楚愣了愣,立刻举碗:“敬!”

苏念瑶也举起碗,里面是菱角汤。她望着窗外的月亮,心里突然明白,林婉儿让她来云梦泽,不光是为了躲,更是为了让她看看——这天下,除了战场和宫廷,还有这样一群人,在水里土里讨生活,难,却也韧。

这样的日子,或许也不错。她想。

第十章 泽中生计

自那回抓了水匪,楚墨然在柳岛也算有了名气。谁家的船在水里卡了浅滩,会来喊他帮忙;谁家的渔网被水草缠住,他也会去捞。他力气大,又肯帮忙,岛上的人都喊他“楚壮士”。

苏念瑶则跟着楚婶学做泽里的吃食。菱角可以煮着吃,也能磨成粉做饼;芦苇根能腌成咸菜,脆生生的;最妙的是莲子,新鲜的能生吃,晒干了能炖汤。她还学会了辨认水鸟——楚丫说,看见白鹳飞,就知道要变天了;看见野鸭成群,就说明附近有鱼群。

“你看这莲子羹。”楚婶把一碗甜羹放在苏念瑶面前,“泽里的日子就像这羹,看着清淡,慢慢品,有甜味。”

苏念瑶舀了一勺,确实甜,是莲子本身的甜,不齁人。“比宫里的糖水好喝。”她真心说。宫里的糖水总放太多蜜,甜得发腻,哪有这莲子羹清润。

楚墨然每日除了帮人干活,就是跟着老楚学认泽里的水路。老楚有张画在苇纸上的图,标着哪里水深,哪里有暗礁,哪里芦苇密适合藏船。苏念瑶见了,把图拿过来,用炭笔重新描了一遍,还在旁边注上“晨时水流向东,暮时向西”“月圆时水涨三尺”——这些是她这几日观察出来的,比老楚的图更细。

“你这图,能当泽里的‘兵书’了。”老楚看着新图,直咂舌,“有了这,运货再也不怕走错路了。”

苏念瑶把图递给楚墨然:“你得记熟。以后若要单独划船出去,别迷了路。”

楚墨然接过图,折好放进怀里——这是她画的,得收好。

日子闲了,苏念瑶开始琢磨着做点生计。岛上的人打鱼多了吃不完,放久了会坏;编的苇席也卖不上价,只能换点粗粮。她跟老楚说:“咱们把鱼腌成鱼干,苇席编出花样,让你运货时带到岸上去卖,肯定能多换点钱。”

老楚有点犹豫:“岸上人挑剔,哪看得上咱泽里的东西?”

“试试总好。”苏念瑶像在宜阳时一样,眼里有股“想做就做”的劲,“我来教大家编新花样——编上鱼啊、水鸟啊,好看了,自然有人要。”

她真的在院里开了个“苇席班”,教岛上的媳妇姑娘编新花样。楚丫学得最认真,编的小鱼像真的一样,苏念瑶就把她的席子摆在最前面,说:“这是咱们的‘招牌’。”

楚墨然则帮着腌鱼。他力气大,能把鱼晾得很匀,还跟着楚婶学配腌料——用泽里的盐、晒干的花椒和芦苇花,腌出来的鱼干带着点清香,不腥。

半个月后,老楚运货时,带上了二十条鱼干和五张新花样的苇席。苏念瑶和楚墨然站在岸边等,楚丫攥着苏念瑶的衣角,紧张得手心冒汗:“能卖出去吗?”

“能。”苏念瑶摸了摸她的头,“咱们的东西好,肯定有人要。”

可等老楚回来,脸上却没笑。他把空筐子往地上一放,叹气道:“鱼干卖了,苇席没卖出去——岸上的绸缎庄老板说,咱的席子太糙,配不上人家的绸缎。”

楚丫的眼圈红了:“是我编得不好吗?”

“不是你不好。”苏念瑶捡起一张苇席,仔细看了看,“是咱们的席子确实有点糙。这样,咱们往苇子里掺点细麻,编得密些,再染上颜色——楚婶说泽里有能染色的野花,对吧?”

楚婶点头:“有!红的、蓝的都有,就是没人用来染席子。”

“那就试试。”苏念瑶把席子卷起来,“糙了就改细,没颜色就染色。总有能成的法子。”

楚墨然看着她,突然想起在宜阳时,她蹲在军械库修投石机的样子——不管遇到啥难处,她都不会说“算了”,只会想“怎么改”。

接下来的日子,柳岛上更忙了。女人们采野花染麻线,男人们把麻线和苇子混在一起编席;楚墨然则跟着老楚去岸上的染坊,看人家怎么固色——他怕野花染的颜色洗几次就掉了。

苏念瑶也没闲着,她把楚丫编的小鱼绣在席子边缘,用染色的麻线勾出鱼鳞,看着活灵活现。“这样就不是普通的席子了,是‘画’。”她对大家说,“买回去能铺,也能挂着看。”

又过了半个月,老楚再次带着苇席上岸。这次,他没等天黑就回来了,船还没靠岸就喊:“卖了!都卖了!绸缎庄老板说要再订二十张,还给了定金!”

他手里举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块花布,还有几串铜钱。“老板说这席子‘有野趣’,城里的小姐太太都喜欢!”

岛上的人都欢呼起来。楚丫拿着花布,蹦蹦跳跳地喊:“我能穿新衣裳啦!”

苏念瑶看着大家的笑脸,心里暖暖的。她没想过要做多大的生意,只是觉得,能让这些善良的人多赚点钱,少受点苦,就很好。

楚墨然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串铜钱——是老楚分给她的定金。“这是你该得的。”

苏念瑶没接,把铜钱塞回他手里:“给楚丫买糖吃吧。”

楚墨然没再推,却在心里记下了——等下次去岸上,给她买支簪子。他见过岸上姑娘戴的,有玉的,有木的,苏念瑶头发长,戴着肯定好看。

这天夜里,苏念瑶坐在院门口编席子,楚墨然则在旁边劈柴。月光落在苇席上,把上面的小鱼照得像在游。

“楚墨然,你说,我们能在这住多久?”苏念瑶突然问。

楚墨然停下斧头:“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只要你愿意。”

“可我总觉得,李严不会善罢甘休。”苏念瑶的手指顿了顿,“他是谋士,最擅长查踪迹。我们在柳岛闹出这么大动静,说不定已经有人把消息传到大梁了。”

楚墨然走到她身边,捡起一块劈好的柴:“就算他找来,我也能护着你。云梦泽这么大,他找不着;就算找着了,他带的人,打不过我。”

他说得很平淡,却带着股让人安心的劲。苏念瑶抬头看他,月光落在他脸上,能看见他下颌的线条,很硬朗。

“我不是怕他。”她轻声道,“我是怕连累岛上的人。他们日子刚好过点,不能因为我们又遭难。”

楚墨然沉默了。他知道苏念瑶的意思——柳岛的人是无辜的,不能把他们卷进来。

“那我们就再往泽中心走。”他说,“老楚说,泽中心有个‘无人岛’,岛上有淡水,能住人。实在不行,我们就去那里。”

“好。”苏念瑶笑了,“只要跟你在一起,去哪都行。”

这话刚说出口,她就有点脸红,忙低下头继续编席子。楚墨然也愣了愣,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甜丝丝的。

他没再劈柴,就坐在她旁边,看着她编席子。月光下,她的手指很灵活,麻线在她手里像活的一样。他突然觉得,不管是在宜阳的城墙下,还是在云梦泽的茅屋外,只要能这样看着她,就很好。

远处传来水鸟的叫声,很轻,像在为这安静的夜添点伴奏。苇席上的小鱼,好像真的在月光下游动起来了。

第十一章 暗流初现

绸缎庄的订单越来越多,柳岛的苇席名气也渐渐传开了。有商船特意绕到柳岛,想买几张“鱼鸟席”带回去——听说城里的夫人小姐们以拥有一张为荣。

老楚忙得脚不沾地,每天天不亮就开船,天黑才回来。楚婶笑着说:“以前愁货卖不出去,现在愁编得太慢,这日子,才有奔头。”

苏念瑶却没放松。她让岛上的人把编席子的手艺教给邻岛的人,说:“订单多了,咱一家做不完,分给大家做,大家都能赚钱。”她还画了新的图样,有荷花,有鸳鸯,甚至还有小船——都是云梦泽里能看见的东西,透着股野趣。

楚墨然则多了个心眼。他发现,最近来岛上的商船里,有艘船很奇怪——船是新的,却装着旧货物;船主说要买席子,却总打听“柳岛有没有外来的年轻人”。

“那船主眼神不对。”楚墨然把这事告诉苏念瑶,“他看我的时候,像在掂量我有多少力气。”

苏念瑶心里一沉:“会不会是李严派来的?”

“不好说。”楚墨然道,“但防着点总是好的。我跟老楚说了,让他别跟外人提咱们的来历。”

可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这天,那艘奇怪的商船又来了。船主没找老楚,却直接走到苏念瑶的院子外,笑着拱手:“在下是大梁‘锦绣庄’的掌柜,听说柳岛的苇席是位姑娘设计的,特来拜访。”

苏念瑶正在教楚丫编荷花,抬头看了眼船主——这人穿着锦缎长衫,手指白净,不像跑船的,倒像个读书人。可他的眼神,像藏在水里的鱼,看着温和,却在暗处打量。

“只是随便编着玩的,当不起‘拜访’。”苏念瑶站起身,不动声色地把楚丫护在身后。

“姑娘太谦虚了。”船主走近几步,声音压得低了些,“在下还听说,姑娘不是泽里人,是从魏地来的?”

楚墨然正好从外面回来,听见这话,立刻挡在苏念瑶面前:“我们掌柜的事,你问这么多干什么?要买席子就找老楚,不买就走。”

船主看了看楚墨然,又看了看苏念瑶,突然笑了:“是在下唐突了。只是觉得姑娘眼熟,像一位故人。”他没再多问,转身走了。

看着商船驶离柳岛,苏念瑶的脸色有些白:“他是李严的人。”

“你怎么知道?”楚墨然问。

“他刚才摸了摸袖口的玉扣——那是周室官员的习惯。”苏念瑶道,“而且他说‘故人’,是在试探我认不认得他。”

楚墨然握紧了剑:“我现在去追,把他抓回来问清楚。”

“别去。”苏念瑶拉住他,“他只是来探消息的,没带多少人。抓了他,反而打草惊蛇,李严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那怎么办?”

“我们走。”苏念瑶咬了咬唇,“去老楚说的无人岛。现在就走,趁他们还没回来报信。”

她做事向来果断。楚墨然立刻去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就几件换洗衣裳,还有苏念瑶画的水路图。老楚和楚婶听说他们要走,都急了。

“为啥要走?是不是那船主欺负你们了?我去骂他!”老楚撸起袖子就要划船去追。

“不是。”苏念瑶拉住他,“我们惹了点麻烦,不能连累你们。这席子的生意刚起步,你们好好做,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她把剩下的图样都留给楚丫,“照着编,城里的人会喜欢的。”

楚丫抱着图样,眼泪汪汪的:“姐姐,你们还回来吗?”

“等麻烦没了,就回来。”苏念瑶摸了摸她的头,心里有点酸。她喜欢柳岛,喜欢这里的人,可终究还是要走。

老楚要送他们去无人岛,苏念瑶没让:“你去送,别人会起疑。我们自己能去,我认得路。”

楚墨然跳上小渔船,把行李放好。苏念瑶最后看了眼柳岛——茅屋顶的炊烟在飘,大白鹅在院里踱步,楚丫还站在岸边挥手。她深吸一口气,跳上了船。

船驶离柳岛时,苏念瑶回头看了一眼,见那艘商船果然停在远处的水面上,像只盯着猎物的鹰。

“他们在跟着我们。”苏念瑶指着商船的方向。

楚墨然没回头,握紧船桨:“没事。前面是‘九曲湾’,水绕得很,进去了,他们就跟不上了。”

九曲湾果然名不虚传。水面像被揉皱的布,弯来弯去,两岸的芦苇又高又密,把船都藏住了。楚墨然按照苏念瑶指的方向,在芦苇丛里穿来穿去,身后的商船渐渐没了影子。

“甩掉了。”苏念瑶松了口气,靠在船舷上。

楚墨然把船停在一片开阔的水面,拿出水囊递给她:“歇会儿。无人岛在前面,再划一个时辰就到。”

苏念瑶喝了口水,看着远处的水鸟:“不知道柳岛会不会有事。”

“老楚机灵,会应付的。”楚墨然道,“而且他们要的是我们,不是柳岛的人。”

话虽如此,苏念瑶心里还是有点不安。她知道李严的手段——找不到他们,说不定会拿柳岛的人撒气。

“等过阵子,我们偷偷回来看一眼。”楚墨然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看看他们好不好。”

苏念瑶抬头看他,点了点头。阳光透过芦苇的缝隙照在他脸上,有光点在他睫毛上跳,看着很温柔。

船又划了一个时辰,终于看见无人岛了。岛上长满了矮树,有片沙滩,沙是白的,像撒了层盐。

“这里真干净。”苏念瑶跳下船,踩在沙滩上,沙子软软的,很舒服。

岛上果然有淡水,是个小小的泉眼,泉水清得能看见底。楚墨然在泉眼边搭了个简易的棚子,用芦苇和树枝,能遮太阳挡雨。苏念瑶则捡了些光滑的石头,铺在棚子下,当成椅子。

“今晚就在这歇。”楚墨然生了堆火,“我去打点鱼,咱们烤鱼吃。”

他划船去打鱼,苏念瑶就在沙滩上捡贝壳。贝壳有红的、白的,还有带花纹的,她捡了一大捧,放在石头上摆成个小太阳。

天黑时,楚墨然回来了,船里放着两条大草鱼。他在火边支了根树枝,把鱼串起来烤,撒上从柳岛带来的盐和花椒。鱼皮烤得金黄,油滴在火上,滋滋地响,香味飘得很远。

“比楚婶烤的还香。”苏念瑶咬了一口,鱼肉嫩得很。

“在泰山时,常烤鱼吃。”楚墨然笑了,“那时候没盐,就用野果抹着烤,也挺好吃。”

他们坐在火堆旁,看着天上的星星。云梦泽的星星很低,像伸手就能摘到。远处有水声,有虫鸣,安安静静的。

“楚墨然,”苏念瑶突然说,“其实我不怕李严,也不怕麻烦。我就是有点怕……我们要一直这样躲下去。”

楚墨然看着她。火光在她脸上跳动,能看见她眼里的迷茫。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软,有点凉。

“我们不是在躲。”他说,“我们是在等。等赵括不再攻城,等李严不再找你,等这乱世稍微太平点。到那时候,我们想去哪就去哪,回宜阳看暴鸢,回柳岛看楚丫,或者去泰山,我带你看我师父练剑。”

苏念瑶的手指动了动,反握住他的手。“好。”她轻声说,声音里有了笑意。

火堆慢慢小了,变成一堆红炭。楚墨然把自己的外衣披在苏念瑶身上,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睡。他没睡,睁着眼看着黑暗里的芦苇——他知道,李严的人说不定还在找,麻烦还没过去。

但没关系。只要他握着她的手,只要他们能一起等,再长的夜,也会有天亮的时候。

第十二章 孤岛暂安与暗流

无人岛的日子,简单得像一汪清水。

楚墨然每日天不亮就起身,先去泉眼边打满水,再划着小船去附近的水域打鱼。他的划船技艺早已熟练,能凭着水纹判断鱼群的位置,往往不到午时,就能载着半船鱼回来。苏念瑶则会在沙滩上捡些干树枝,升起火堆,把鱼处理干净——有的用盐腌起来挂在棚子下,有的现烤着当午饭。

下午的时光最是悠闲。苏念瑶会坐在泉眼边的石头上,用楚墨然捡来的光滑木片,试着刻些小玩意——她刻过楚丫喜欢的小鱼,刻过柳岛的芦苇,刻得最像的,是楚墨然握剑的样子,虽然只是个小小的轮廓,却能看出剑的挺拔。

楚墨然则在岛上探索。他发现岛的另一端有片竹林,竹子不粗,却很结实,正好能用来加固棚子;竹林深处还有野果树,结着小小的红果子,酸中带甜,苏念瑶很喜欢。他砍了些竹子回来,给苏念瑶做了个竹凳,还编了个竹篮,让她装捡来的贝壳。

“你这手艺,快赶上楚婶了。”苏念瑶坐在竹凳上,摸着光滑的竹面,眼里满是笑意。

楚墨然把红果子放进竹篮,耳尖微红:“在泰山时,师父让我编过竹筐装草药,练过几天。”

岛上的夜晚格外静。没有柳岛的鸡鸣犬吠,只有风吹芦苇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水鸟叫。两人会坐在火堆旁,楚墨然讲泰山的事——讲山顶的日出如何把云染成金红色,讲师父如何用一根枯枝教他练剑,讲师兄弟们抢着去采野蜂蜜时被蜜蜂追得满山跑。

苏念瑶听得认真,偶尔会问:“泰山的雪,是不是比宫里的白?”

“嗯。”楚墨然点头,“宫里的雪落在琉璃瓦上,总带着点灰;泰山的雪落在松树上,白得发亮,像能把眼睛映亮。”

苏念瑶就笑着想象:“等太平了,我们去泰山看雪吧。”

“好。”楚墨然应下,心里默默记下——这是他们的约定。

可平静的日子,总藏着不易察觉的暗流。

这天,楚墨然打鱼回来,发现沙滩上有串陌生的脚印——脚印很深,是男人的鞋印,从水边一直延伸到棚子附近,又折了回去。

他心里一紧,立刻握紧了“守拙”剑,走到棚子边查看。苏念瑶正在刻木片,见他脸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有人来过。”楚墨然指着脚印,“看鞋印的大小,至少有两个人,而且没走多久——脚印还没被露水打湿。”

苏念瑶的手顿了顿,木片差点掉在地上:“是李严的人?”

“有可能。”楚墨然道,“他们应该是跟着我们的船辙找到这里的,但没敢靠近,只是在附近看了看。”他走到水边,望着远处的芦苇丛——那里空荡荡的,却像藏着无数双眼睛。

“他们在试探。”苏念瑶站起身,声音有些沉,“就像猫捉老鼠,先围着你转,等你慌了,再下手。”

“别怕。”楚墨然把她护在身后,“这岛就这么大,他们要真敢上来,我未必怕他们。”他顿了顿,又道,“但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得想办法让他们以为,我们已经离开这里了。”

当天夜里,楚墨然和苏念瑶做了个“局”。他们把棚子拆了一半,故意留下几件旧衣裳;又在沙滩上伪造了船被水冲走的痕迹——把小船藏在芦苇深处,只在水边留下半截断裂的船桨。

“这样一来,他们会以为我们遇到了意外,要么被水冲走了,要么乘着破船跑了。”苏念瑶拍了拍手上的沙,“至少能让他们乱一阵子。”

楚墨然点头,又在附近的树上做了个记号——是他和老楚约定的记号,若老楚派人来找,能看懂。“希望老楚能看到。”他轻声道。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躲在竹林深处的山洞里。山洞是楚墨然偶然发现的,不大,却干燥,洞口被藤蔓挡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们白天不敢生火,只吃腌鱼和野果;夜里才敢出来透透气,借着月光去泉眼打水。

这样的日子很清苦,苏念瑶却没抱怨过。她知道,楚墨然比她更辛苦——他几乎夜夜不睡,守在洞口听动静,生怕错过任何声响。

第五天夜里,楚墨然突然拽了拽苏念瑶的衣袖,示意她安静。远处传来了船桨声,很轻,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两人屏住呼吸,透过藤蔓的缝隙往外看。月光下,一艘小船停在了沙滩边,下来两个黑衣人,手里拿着刀,正往棚子的方向走。

“没人。”一个黑衣人说,声音压得很低,“棚子塌了,船也没了,说不定真被水冲走了。”

“李大人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一个黑衣人踢了踢地上的旧衣裳,“再找找,岛上这么小,就算死了,也该有尸体。”

两人在岛上聊了起来,脚步声离山洞越来越近。楚墨然握紧了剑,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只要他们靠近山洞,他就只能动手了。

苏念瑶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悄悄摸出一块尖锐的贝壳,握在手里——这是她唯一能用来帮忙的东西。

就在黑衣人快要走到竹林边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水鸟的惊叫。两个黑衣人立刻停住脚步。

“怎么回事?”

“好像是那边的芦苇丛里有动静。”

两人对视一眼,没再往竹林走,转身朝芦苇丛的方向去了。

等他们的船消失在夜色里,楚墨然才松开剑,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苏念瑶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刚才好险。”

“是水鸟救了我们。”楚墨然笑了笑,却没放松警惕,“他们没找到人,肯定还会再来。这地方不能待了。”

“那我们去哪?”苏念瑶问。云梦泽虽大,却好像没有真正安全的地方。

楚墨然想了想,从怀里摸出老楚给的一张揉得皱巴巴的苇纸图——这是老楚画的泽中心水域图,上面标着一个极小的黑点。“老楚说过,这里有个‘迷泽’,水浅,芦苇密,还有很多暗礁,外人进去了,十有八九会迷路。”

“迷泽?”

“嗯。”楚墨然指着黑点,“他说只有从小在泽里长大的人,才敢进。我们可以去那试试——只要进了迷泽,李严的人就算有船,也不敢追。”

去迷泽,等于把自己扔进更危险的地方。可除此之外,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苏念瑶看着楚墨然眼里的坚定,点了点头:“好,去迷泽。”

第二天一早,他们趁着晨雾,把小船从芦苇丛里划出来,朝着迷泽的方向去。晨雾很大,能见度不足三尺,船像在牛奶里穿行。苏念瑶站在船头,手里拿着根长竹竿,时不时往水里探——这是老楚教的法子,探水深,也探暗礁。

“前面水浅了。”她把竹竿收回来,“最多三尺深,得慢点划。”

楚墨然放慢船速,船桨轻轻入水,几乎没声音。雾里传来水鸟的叫声,却分不清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这里真像个迷宫。”苏念瑶轻声道,“就算有人跟着,也找不到我们。”

楚墨然“嗯”了一声,目光却没放松。他知道,迷宫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也最容易藏着危险。

船行了约莫两个时辰,雾渐渐散了。眼前的景象让两人都愣住了——迷泽里的芦苇比别处更高,密密麻麻的,像一堵堵绿墙;水面上漂浮着水莲,粉的、白的,开得正盛;偶尔有小鱼跳出水面,溅起一圈圈涟漪。

“这里……真美。”苏念瑶喃喃道。

楚墨然也看呆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地方,安静,却充满生机,像个被遗忘的世外桃源。

他们把船停在一片水莲旁,苏念瑶摘了朵最大的粉莲,别在发间。楚墨然看着她,突然觉得,就算一路辛苦,能来到这里,也值了。

可他不知道,迷泽深处,不仅有美景,还有他们意想不到的人。

第十三章 迷泽故人

在迷泽里住了半月,楚墨然和苏念瑶渐渐摸清了这里的规律。

迷泽的雾很怪,每天清晨和傍晚必来,浓得化不开;正午时分会散去,露出一片清澈的水面。这里的鱼比别处肥,水莲的根茎能吃,像藕却更脆;最妙的是,没有外人来——连水鸟都比别处胆大,会落在他们的船舷上啄食。

他们把小船当成移动的家,白天划到有水莲的地方采莲茎,晚上就找片芦苇密的水域停船,睡在船上。船不大,两人并排躺着,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却不觉得局促。

苏念瑶的脚踝彻底好了,能跟着楚墨然在浅滩上走。她学会了辨认水莲的根茎——藏在水下的泥里,要顺着叶片往下摸,摸到粗粗的茎,用力一拔就能带出来。楚墨然则学会了用芦苇杆做笛子,吹不成调,却能逗得水鸟围着船飞。

“你听,这声音像不像楚丫的笑声?”楚墨然举着芦苇笛,吹了个不成样的调子。

苏念瑶笑着摇头:“不像,楚丫的笑声比这脆。”她从船里拿出个布包,打开——里面是她用红果子的汁染的布条,正编着个小小的莲花结,“等见到楚丫,把这个给她。”

楚墨然看着她的手,手指上沾着红汁,却很灵活。他突然想起在宜阳时,她也是这样,总能在苦日子里找出点甜来。

这天下午,他们划着船,想找片新的水域。刚穿过一片芦苇丛,就看见前面的水面上漂着个东西——像是个小小的木筏,上面还盖着芦苇。

“那是什么?”苏念瑶指着木筏。

楚墨然把船划近了些。木筏很小,只能坐一个人,上面放着个破陶罐,罐子里还有点没喝完的水。“像是有人在这里待过。”他皱起眉,“迷泽里很少有人来,会是谁?”

苏念瑶突然指着木筏边缘:“你看那上面的记号。”

木筏的边缘,刻着个小小的“楚”字,刻得很浅,却很眼熟——是老楚刻的!老楚说过,他的船和木筏上,都会刻个“楚”字做记号。

“是老楚的木筏!”苏念瑶又惊又喜,“他是不是来找我们了?”

楚墨然却没那么乐观。老楚的船比这木筏大得多,若真来找他们,不会只划个小木筏。他跳上木筏,仔细查看——陶罐是楚婶常用的那种,木筏的绳子有磨损,像是被人故意解开的。

“他可能遇到麻烦了。”楚墨然沉声道,“这木筏是从西边漂过来的——我们往西边划,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苏念瑶的心立刻揪了起来:“柳岛出事了?”

“不好说。”楚墨然把木筏系在船尾,“但老楚不会平白无故把木筏丢在这里。”

两人往西划了约莫一个时辰,穿过一片更密的芦苇丛,突然听见前面传来微弱的呻吟声。

“有人!”苏念瑶立刻竖起耳朵。

楚墨然把船划得更慢,顺着声音的方向去。芦苇丛深处,停着一艘半沉的小船,船边趴着个人,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

“是老楚!”苏念瑶认出了他的蓝布褂子。

楚墨然立刻跳下水,水不深,刚到膝盖。他把老楚扶起来——老楚的额头有个伤口,还在流血,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显然昏迷了很久。

“老楚!老楚!”楚墨然拍着他的脸。

老楚哼了一声,慢慢睁开眼,看见楚墨然,眼里先是茫然,随即露出激动的神色:“楚壮士……小先生……你们还在……”

“我们在。”苏念瑶递过水壶,“你先喝水,慢慢说,柳岛怎么了?”

老楚喝了几口水,才缓过劲来,声音沙哑:“是李严的人……他们找不到你们,就去柳岛抓了楚婶和楚丫,说要是我们不把你们交出来,就……就杀了她们……”

苏念瑶的手一抖,水壶差点掉在水里:“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趁他们不注意,偷了个小木筏跑出来找你们。”老楚的眼泪掉了下来,“我知道你们心善,不会不管楚婶她们……可我又怕你们来,来了就是自投罗网……”

楚墨然握紧了拳头:“他们现在在哪?”

“在柳岛东边的‘黑石滩’。”老楚道,“那里水浅,能停大船。他们说,给我们三天时间,要是找不到你们,就把楚婶她们……”

他没说下去,但两人都懂。

苏念瑶深吸一口气,抹了把眼泪:“我们去黑石滩。”

“不行!”楚墨然和老楚同时喊出声。

“小先生,你不能去!”老楚急道,“他们就是要引你去!去了就是送死!”

“不去,楚婶和楚丫怎么办?”苏念瑶看着他们,眼神很坚定,“柳岛的人救过我们,我们不能不管。”

“可……”楚墨然想说“我去”,却被苏念瑶打断。

“你去也不行。”苏念瑶道,“他们要的是我,你去了,他们还是会伤害楚婶她们。只有我去,才能换回她们。”

“那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楚墨然的声音有些急,“李严不是好人,你去了,他未必会遵守约定。”

“我知道。”苏念瑶笑了笑,眼里却没笑意,“但总得试试。而且,我不是一个人去——我有办法让他们放了人,也有办法让自己活着回来。”

她看向迷泽深处,眼神亮了起来:“迷泽是最好的帮手。他们不熟悉这里的水路,我们熟悉。只要计划好,就能既救人,又脱身。”

楚墨然看着她,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是要硬闯,是要用计——就像在宜阳时,用“一线天”烧粮营,用投石机退赵军一样,她总能找到敌人的弱点。

“好。”他点头,“我们一起去。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老楚还想劝,却被楚墨然按住:“老楚,你先在这里等着。我们去救人,得轻装简从。等我们把人救出来,就回这里找你。”他把水壶和剩下的干粮留给老楚,“你好好养着,我们很快回来。”

苏念瑶最后看了眼老楚,眼神里有托付:“老楚,拜托你了。”

两人跳上小船,调转方向,朝着黑石滩的方向划去。迷泽的雾又开始弥漫,把船慢慢藏了起来。

“李严的人有多少?”楚墨然问,手里的船桨划得又稳又快。

“老楚说,有三艘大船,至少三十个人。”苏念瑶道,“他们的主力应该在黑石滩,柳岛可能只留了几个人看守。”

“我们分两步走。”苏念瑶在心里快速盘算,“第一步,你去柳岛,把看守的人解决掉,先把楚丫她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比如老楚说的那个山洞。第二步,我去黑石滩见李严,拖住他,等你把人送走,再想办法脱身。”

“不行,太危险。”楚墨然道,“你一个人去见李严,我不放心。”

“我不会真跟他走。”苏念瑶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林婉儿给的迷药,还有她在迷泽里采的一种毒草——这种草的汁液能让人皮肤发痒,却不致命,是楚婶告诉她的,“我会想办法让他暂时动不了,等你回来接我。”

她看着楚墨然,眼神里有恳求,也有信任:“楚墨然,相信我。就像在宜阳时一样,我们能行。”

楚墨然看着她的眼睛,那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非做不可”的决心。他知道,自己劝不动她,也不能劝——若换成是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好。”他终于点头,声音有些哑,“我在柳岛西边的芦苇丛等你。半个时辰,最多半个时辰,我就回来接你。你一定要小心,别硬来。”

“我知道。”苏念瑶笑了,“你也要小心。

第十四章 柳岛救人·黑石周旋

小船驶出迷泽时,暮色正浓。苏念瑶站在船头,望着柳岛的方向——那里的灯火比往常暗了许多,像被蒙上了层灰。楚墨然握紧船桨,指节泛白:“到柳岛西岸,我先跳下去。你沿着芦苇丛划,等我信号。”

“信号是三声水鸟叫。”苏念瑶从怀里摸出那包毒草汁液,抹在指尖——这是她最后的防身手段,“你别贪快,确保楚婶她们安全最重要。”

楚墨然“嗯”了一声,却在船靠近柳岛时,突然伸手,轻轻抱了抱苏念瑶。她的身子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快去。”她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刮走。

楚墨然松开手,咬了咬牙,跃入水中。水凉得刺骨,他却没放慢脚步,借着芦苇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往柳岛中心摸去。

柳岛果然被控制了。岸边守着两个黑衣人,手里握着刀,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李大人说了,只要那丫头来,这岛的人就没用了。”“管他呢,等拿到赏钱,老子就去大梁喝花酒。”

楚墨然屏住呼吸,像猎豹般窜出芦苇丛。没等两人反应过来,他已一拳一个,砸在他们后颈——下手不重,却能让他们晕上半个时辰。他拖起两人,扔进芦苇深处,转身往楚婶家跑。

楚婶家的院门被锁着,里面传来楚丫的哭声:“我要爹!我要姐姐!”楚墨然心一紧,摸出腰间的短刀(从水匪那缴来的),撬开门锁。

院里的景象让他眼睛发红——楚婶被绑在柱子上,嘴角有血迹;楚丫缩在角落,脸上挂着泪,却还死死抱着苏念瑶留给她的苇席图样。两个看守正坐在桌边喝酒,其中一个抬手就要打楚丫:“哭什么哭!再哭把你扔水里!”

“住手!”楚墨然低吼一声,刀已出鞘。

两个看守吓了一跳,慌忙拔刀。可他们哪是楚墨然的对手?三招之内,刀被挑飞,人被踹倒在地,楚墨然用绳子把他们捆了个结实,嘴里塞了布。

“楚婶!楚丫!”楚墨然解开楚婶的绳子。

“楚壮士!”楚婶抱着他,眼泪直流,“你可来了!他们打我,还说要把楚丫卖到……”

“别说了,我们走!”楚墨然背起楚婶,又抱起楚丫,“老楚在迷泽等我们,那里安全。”

楚丫搂住楚墨然的脖子,小声问:“姐姐呢?姐姐没来吗?”

“姐姐去引开坏人,我们先去等她。”楚墨然尽量让声音温和,脚下却没停,“楚丫乖,别出声,我们要偷偷走。”

他背着人,专挑偏僻的小路走。柳岛的夜色里,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楚丫压抑的抽泣。快到西岸时,楚墨然突然停住——前面的路口,站着两个黑衣人,正举着火把张望。

“绕不开了。”他把楚婶和楚丫藏在芦苇丛里,“你们在这别动,我去解决他们。”

楚婶拉住他:“小心点!”

楚墨然没应声,握紧刀冲了出去。火把的光里,他的身影像道黑色的闪电,两个黑衣人刚看清刀光,就已被打晕在地。他不敢耽搁,背起人就往岸边跑。

苏念瑶的船就停在芦苇丛里,见他们来,立刻把船划近。“快上船!”

楚墨然把楚婶和楚丫扶上船,自己却没动。“我去接你。”他看着苏念瑶,眼神里满是担忧。

“不用。”苏念瑶把船桨塞给他,“你带她们去迷泽找老楚,沿着我们来时的水路走,那里最安全。我半个时辰后就到。”她从怀里摸出那张水路图,塞给他,“按这个走,别走错。”

“苏念瑶!”楚墨然想抓住她的手,却被她躲开。

“听话。”她笑了笑,划着船往黑石滩的方向去,“别忘了,我是会用计的。”

小船很快消失在暮色里。楚墨然站在岸边,手里攥着那张水路图,指节捏得发白。楚丫拉了拉他的衣角:“姐姐会回来的,对不对?”

“会。”楚墨然深吸一口气,跳上船,“我们先去迷泽等她。”

黑石滩的水是黑的,岸边的石头棱角分明,像藏在暗处的獠牙。三艘大船停在滩边,船头挂着周室的旗号,灯火通明,能看见甲板上巡逻的黑衣人。

苏念瑶把船停在远处的芦苇丛里,整理了下衣衫——她换回了女装,是楚婶给她做的蓝布裙,这样更能让李严相信,她是“自愿”来的。

她提着裙摆,慢慢走上黑石滩。巡逻的黑衣人立刻发现了她:“站住!什么人?”

“告诉李严,苏念瑶来了。”她声音平静,没有丝毫慌乱。

黑衣人愣了愣,慌忙跑去通报。没过多久,李严从最大的那艘船上走下来,穿着周室官服,手里还拿着那卷竹简,像在等一个老朋友。

“你果然来了。”李严站在滩边,月光落在他脸上,看不清表情,“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柳岛的人。”

“人呢?”苏念瑶没跟他绕弯子,“放了楚婶和楚丫,我跟你走。”

“别急。”李严笑了笑,“我得先确认,她们是不是真的安全。”他拍了拍手,一个黑衣人走上前,手里拿着个信号筒——这是要给柳岛的看守发信号,确认人质是否还在。

苏念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算准李严会核实,却没想到这么快。若信号发出去,楚墨然还没带她们走远,就会被发现。

“不必发信号了。”她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冷了些,“你扣着她们,不就是为了逼我来?现在我来了,扣着她们还有什么用?难道你想让周室落下‘言而无信’的名声?”

李严的手顿了顿。他确实在乎名声——周室本就势弱,若被人说“用平民做人质”,只会更让人看不起。“你倒是会拿话堵我。”他挥了挥手,“把柳岛的人放了,让她们自己回去。”

黑衣人有些犹豫:“大人,万一……”

“照做。”李严的语气不容置疑。

苏念瑶悄悄松了口气,却没放松警惕。她知道,李严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现在,可以跟我走了?”李严侧身,示意她上船。

“上船可以,但我有条件。”苏念瑶道,“我要去大梁见我父亲,当面跟他解释,你不能半路对我动手脚。”

“可以。”李严答应得很痛快,“只要你乖乖跟我走,我保证你的安全。”

苏念瑶跟着他走上大船。甲板上的黑衣人都盯着她,眼神里有好奇,也有警惕。她没看他们,只望着远处的水面——楚墨然应该已经带着楚婶她们往迷泽去了,半个时辰,足够了。

李严把她带到船舱里,里面摆着桌椅,还有茶水。“坐吧。”他倒了杯茶,“船要明日一早才开,你可以先歇会儿。”

苏念瑶没坐,也没碰那杯茶。“我想在甲板上吹吹风。”

李严没反对:“别乱跑就行。”

苏念瑶走到甲板的角落,望着迷泽的方向。夜色越来越深,雾开始从水面升起,像白色的纱,慢慢漫上黑石滩。她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迷泽的雾会越来越浓,大船根本不敢开,而她可以借着雾色脱身。

她悄悄从袖里摸出那包毒草汁液,抹在指尖,又把林婉儿给的迷药藏在手心。只要等巡逻的黑衣人换岗,她就可以动手。

就在这时,李严突然走到她身边,声音很轻:“你以为,楚墨然能带着人跑掉?”

苏念瑶的心一紧:“你什么意思?”

“我在迷泽的入口设了暗哨。”李严笑了,像只抓住猎物的狐狸,“他们以为进了迷泽就安全了?那地方,进来容易,出去难。”

苏念瑶的脸色瞬间白了。她算漏了——李严既然敢放楚婶她们走,就一定留了后手。

“你把她们怎么样了?”她的声音有些抖。

“没怎么样。”李严道,“只要你乖乖跟我回大梁,我就放他们走。但你要是敢跑……”他没说下去,却比任何威胁都让人害怕。

苏念瑶看着远处的雾气,心里像被石头压住。她不能让楚墨然和楚婶她们出事,更不能跟李严回大梁。

“我跟你走。”她突然说,声音平静得可怕,“但我要亲眼看到,你的人放了他们。”

李严有些意外,随即点头:“可以。等天亮雾散,我让暗哨发信号回来。”

苏念瑶没再说话,转身回了船舱。她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桌下握紧——她不能等天亮,必须今晚就走,不仅要自己走,还要想办法通知楚墨然,迷泽入口有暗哨。

夜色渐深,甲板上的巡逻换了岗。苏念瑶悄悄走到船舱门口,见守在外面的两个黑衣人正打哈欠,动作有些松懈。

就是现在。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门,手里的迷药朝着两人脸上撒去。黑衣人猝不及防,吸了一口,顿时头晕眼花,瘫倒在地。苏念瑶没恋战,抓起旁边的一根船桨,纵身跳下水。

冰冷的海水瞬间包裹了她。她没往迷泽的方向游,反而朝着黑石滩的另一侧——那里的芦苇更密,也更难被发现。她知道,李严发现她跑了,一定会先往迷泽追,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果然,身后传来李严的怒吼:“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火把的光在水面上晃动,船桨划水的声音越来越近。苏念瑶咬紧牙关,拼命往芦苇丛游,手臂被芦苇划得生疼,却不敢停下。

就在她快要钻进芦苇丛时,一艘小船突然从芦苇里划了出来。船头站着的人,是楚墨然。

“快上来!”他伸出手,眼里满是焦急。

苏念瑶愣住了:“你怎么没走?”

“我不放心你。”楚墨然把她拉上船,划着船就往芦苇深处钻,“楚婶她们我安顿好了,让老楚先带她们往迷泽中心去,我回来接你。”

小船在芦苇丛里穿梭,身后的喊叫声渐渐远了。苏念瑶趴在船上,大口喘着气,浑身湿透,却觉得无比安心。

“李严在迷泽入口设了暗哨。”她抓住楚墨然的胳膊,“我们不能从原路走。”

“我知道。”楚墨然道,“老楚说,迷泽有个秘密水道,能通到泽南边的‘清水湾’,只有他和几个老渔民知道。我们从那里走。”

小船在雾气里穿行,像一片漂浮的叶子。苏念瑶看着楚墨然划桨的背影,突然觉得,不管有多少暗哨,多少追兵,只要他在,就没什么好怕的。

雾气越来越浓,把他们和黑石滩的灯火彻底隔开。远处传来水鸟的叫声,清越,自由。

“我们安全了。”楚墨然停下船,回头对她笑。

苏念瑶点头,也笑了。雾水打湿了她的头发,贴在脸颊上,却挡不住眼里的光。

他们不知道,李严站在大船的甲板上,望着雾气弥漫的水面,手里的竹简被捏得变了形。“传令下去。”他对身边的黑衣人说,“往清水湾追。我就不信,他们能跑出云梦泽。”

迷泽的雾,藏住了小船,也藏住了紧随其后的暗流。而楚墨然和苏念瑶知道,他们的路,还得继续往前划。

(1)完

我累了难过 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