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云梦古泽的边缘,像是世界的一道伤口。

腐朽的巨木横陈在地,一半陷入墨绿色的泥沼,一半暴露在阴沉的天光下。

空气潮湿,黏腻,带着草木腐烂与未知腥气的混合味道,吸入肺里,连灵力的运转都变得滞涩。

“所有人都跟紧了。”

孟胜的声音压得很低,在这种地方,任何多余的响动都可能招来致命的危险。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肌肉发达,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

他叫禽滑厘,是是墨子的首席大弟子,也是墨家机关术与堪舆术的大家。

他手中托着一个古朴的青铜罗盘,罗盘的指针并非指向南北,而是在细微地颤动中,遥遥指向古泽深处一个模糊的方向。

这便是墨家的重器,“司南矩”。

它并非依靠地磁,而是感应此界最本源的法则流向,用以在灵气紊乱的绝地中定位。

“这里的雾气有古怪,能侵蚀神识。”

禽滑厘头也不回地提醒。

“收束心神,不要让神识离体三尺之外,否则,你看到的就不再是你的同伴。”

队伍里最年轻的一名修士身体一抖,下意识地向同伴靠近了一些。

凌轩默默跟在队伍中段。

他的神识远比这个时代的修士强大,他能“看”到那些弥漫的雾气中,漂浮着无数细碎的怨念与残破的生物精神印记。

它们如同水中的浮游生物,无意识地寻找着可以依附的活物神识,然后将其拖入疯狂的幻象。

“左前方三十丈,停步。”

凌轩忽然开口。

队伍的行进猛然一滞。

走在最前面的禽滑厘转过身,眉头紧锁地看着他。

“司南矩没有示警。”

“我的感觉不会错。”

凌轩的回答简单直接。

铁臂那样的壮汉都露出了怀疑的神色,他们更相信墨家传承百年的法器,而不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

孟胜看着凌轩,又看了看禽滑厘纹丝不动的司南矩。

他选择了相信凌轩。

“绕过去。”

孟胜下达了命令。

禽滑厘虽然不满,但还是服从了命令,操控司南矩,带着队伍向右侧绕行。

就在他们绕开那片区域的瞬间,一道无形的波纹从那里扩散开来。

众人脚下的泥沼,毫无征兆地塌陷下去,形成一个直径三十丈的巨大深坑,坑底黑不见底,只有令人心悸的咀嚼声隐约传来。

队伍里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如果刚才他们踏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凌轩身上,这一次,怀疑变成了敬畏。

禽滑厘握着司南矩的手紧了紧,没有说话,只是重新校准了一下方向,继续前行。

小队的沉默,被骤然爆发的杀机撕裂。

七道黑影,如同鬼魅,从两侧的瘴气中扑出。

没有喊杀,只有冰冷的兵器破空声。

“敌袭!”

铁臂怒吼一声,他背后的机关匣“咔咔”作响,一面巨大的玄铁盾牌瞬间弹出,挡在了队伍侧翼。

“叮叮叮!”

数支淬毒的短矢被盾牌弹开。

这些袭击者配合默契,一击不成立刻变换阵型,五人缠住铁臂与其他墨家修士,另外两人,一个筑基前期,一个炼气中期,直扑凌轩。

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他。

“找死!”

孟胜怒喝,就要出手拦截。

“孟兄,他们交给我。”

凌轩却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指挥好队伍,不要乱了阵脚。”

话音未落,他已经迎着那两名袭击者冲了上去。

那名筑基前期的修士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手中长剑化作一道毒蛇般的乌光,直刺凌轩心口。

凌轩不退反进,身体以一个奇异的角度侧开,堪堪避过剑锋。

他并指如剑,点向对方的手腕。

同时,他另一只手已经握住了背后的焚天扇。

他不想暴露太多,但眼下的情况,也不能再藏拙。

“嗡!”

焚天扇并未完全展开,只是扇骨微张,一股灼热的气浪便以凌“轩为中心炸开。

这不是火焰,而是纯粹的、凝练到极致的热。

空气被瞬间扭曲。

两名袭击者猝不及不及,被热浪冲得气血翻腾,攻势为之一滞。

就是这个瞬间。

凌轩脚下猛地一跺。

“坤字,缚。”

他脚下的土地,仿佛活了过来,两条泥沼构成的锁链拔地而起,缠向那名炼气中期修士的双腿。

那修士大惊,挥剑去砍,却被泥链牢牢锁住,一时无法挣脱。

而凌轩的身影,已经贴近了那名筑基前期。

没有惊天动地的法术。

只有一记简单的手刀。

手刀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几乎看不见的灵力。

那名筑基前期修士瞳孔收缩,举剑格挡。

“咔嚓!”

他的法剑,一件上好的玄铁法器,竟被凌轩的手刀直接斩断。

手刀余势不减,划过他的喉咙。

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鲜血,染红了墨绿色的泥沼。

一招。

只用了一招,便秒杀了一名筑基前期。

整个战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无论是墨家众人,还是剩下的袭击者,都被这一幕彻底镇住。

那名被泥链束缚的炼气中期修士,眼中充满了恐惧,他疯狂地挣扎,想要逃离这个魔鬼。

“想走?”

凌轩没有回头。

焚天扇在他手中轻轻一摇。

一缕微不可见的火星,落在了那修士身上。

“啊——!”

凄厉的惨叫响起,那修士的身体由内而外地燃烧起来,顷刻间化为一捧飞灰,连神魂都未能逃出。

剩下的五名袭击者肝胆俱裂,再无战意,对视一眼,转身就逃。

“一个不留。”

孟胜冰冷的声音响起。

墨家众人如梦初醒,怒吼着催动各种机关术,追杀而去。

片刻之后,战斗结束。

凌轩收起焚天扇,平静地站在原地,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禽滑厘缓缓走到他身边,复杂的视线落在他手中的折扇上。

“你用的,不是这个时代的阵法。”

“前辈好眼力。”

凌轩没有否认。

“你到底是谁?”

禽滑厘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一个想阻止这场浩劫的人。”

凌轩的回答,与之前并无二致。

孟胜走了过来,拍了拍凌轩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经过这场战斗,凌轩才算真正融入了这个队伍,赢得了所有人的认可。

在禽滑厘的带领下,他们穿过重重险阻,终于抵达了云梦古泽的最深处。

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得望不到边际的湖泊,出现在众人面前。

湖水漆黑如墨,没有一丝波澜,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湖心,静静地矗立着一座小岛。

岛上,一株由青铜铸就的参天巨树拔地而起,树冠之上,托举着一座由无数奇异晶石构成的平台。

那便是观星台,“天机台”。

“矩子,就在台上推演天机。”

禽滑厘的语气带着无比的崇敬。

就在众人准备登岛之时,天机台,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万丈光芒。

光芒直冲云霄,搅动了整个古泽的风云。

天空之上,星辰错乱,一幕幕骇人的景象开始浮现。

一个顶天立地的虚影,散发着金丹的威压,正是智瑶。

他脚下,是九州的版图,却已经四分五裂,战火纷飞。

而在那破碎的版图之上,一道扭曲时空,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大裂痕,横贯天际。

那裂痕的气息,凌轩再熟悉不过。

那是他布下的结界,在与这个世界的天道法则互相排斥、撕扯时,产生的因果扭曲。

天机台的光芒,将这最深的秘密,赤裸裸地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墨家众人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

这等末日之景,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光芒缓缓收敛。

天机台的边缘,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身影。

他身着最简朴的麻衣,赤着双脚,面容古拙,仿佛是田间耕作的老农。

但他站在那里,仿佛就是这片天地的中心,气息渊深如海,让人无法揣度其深浅。

矩子,墨翟。

他的视线扫过狼狈的众人,最后,落在了凌轩的身上。

那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仿佛早已看穿了凌轩的来历,看穿了他身上所有的秘密。

凌轩迎着他的注视,一步步上前,穿过心神俱裂的墨家众人,走到了岸边。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不卑不亢地躬身行礼。

“散修凌轩,拜见墨翟前辈。”

凌轩前世虽为散仙,墨子这等元婴期修为的修士本不会放在眼里。

但如今形势比人强,能伸能屈乃是大丈夫。

“天机已显,浩劫将至。”

“晚辈此来,是为请前辈共补苍天裂痕,诛灭逆乱之魔,还此世一个应循之道!”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湖边清晰回荡。

墨子沉默了片刻。

他终于开口,一句话,却让凌轩如遭雷击。

“汝可知,汝身即为此‘裂痕’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