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轩被软禁的第三天,据点内的气氛骤然变了。
石室的墙壁无法完全隔绝外界的震动。
那是一种低沉的,仿佛从地脉深处传来的共鸣,带着令人心悸的哀戚。
空气中飘荡的机油与金属熔炼气味,被一种无形的肃杀与悲伤所取代。
凌轩推开石门。
走廊里,那些平日里专注高效的墨者们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他们三三两两地聚集着,或低头不语,或用拳头捶打着墙壁,金属义肢在石壁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没有人哭嚎,却比哭嚎更让人窒息。
一种巨大的悲痛,正扼住这个地下王国的咽喉。
凌轩穿过人群,走向据点中央那处最宽阔的锻造大厅。
那里,所有人都围着一面巨大的青铜镜。
镜面,或者说“灵圭镜”,此刻正黯淡无光,表面残留着水波般的灵力余韵,却再也映不出任何画面。
孟胜就站在镜前。
他挺直的背脊,此刻显出一种难以支撑的僵硬。
“……全完了。”
一个断断续续,满是血腥味的通报声从角落传来。
一名幸存的墨者躺在担架上,半边身体都化作了焦炭,他仅剩的一只手死死抓着旁边同伴的衣袖。
“金丹……是金丹修士……”
“智瑶……他真的结丹了。”
“冰龙,那黑水化作了冰龙,只是一击……晋阳的护城大阵就碎了大半。”
“徐师兄为了掩护赵氏子弟撤退,自爆了机关核心……尸骨无存。”
“我们……败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那名墨者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整个大厅死寂一片。
凌轩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刻几乎冻结。
最坏的情况,以最快的速度,用最惨烈的方式,变成了现实。
历史的洪流,已经彻底冲垮了河道,正朝着一个无法预测的深渊狂奔而去。
仙人注视的危机感,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他的后脑。
“为徐师兄报仇!”
一个满脸络腮胡,手臂换成了狰狞金属机关爪的大汉猛地咆哮起来。
“智瑶不死,我们还有何面目自称墨者!”
“没错!召集所有人手,去晋阳,跟他们拼了!”
“非攻!我们的理念是非攻!不是去送死!”
另一名年纪稍长的墨者厉声反驳。
“现在去就是送死!对方是金丹!金丹意味着什么你们不清楚吗?我们拿什么去拼?”
“难道就这么看着同门惨死,无动于衷吗?!”
“保存实力,才能为将来谋划!我们不能再折损人手了!”
激烈的争吵瞬间引爆了全场,悲愤的情绪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主张。
主战派与主避派,几乎要当场动手。
“够了!”
孟胜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他缓缓转过身,平日里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布满了血丝。
他扫过一张张或愤怒或悲痛的脸。
“智瑶结丹,天下大势已变。”
“此时,争吵毫无用处。”
他的话让骚动暂时平息,但所有人都看着他,等待着一个决定。
一个关乎墨家未来的决定。
“智瑶的野心,绝不会只停留在吞并一个赵家。”
凌轩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他从人群外围,一步步走到中央。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他这个“外人”身上,充满了审视、怀疑,还有一丝迁怒。
络腮胡大汉的机关爪对准了他。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铁臂,住手。”
孟胜制止了他。
凌轩无视那闪着寒光的金属利爪,径直走到孟胜面前。
“他要的,是整个天下。”
“当他扫平三晋,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凌轩的质问掷地有声。
“是一个奉行‘兼爱’,救助弱小,与他理念完全相悖的墨家?还是一个拥有强大机关术,能对他造成威胁的墨家?”
“躲?你们能躲到哪里去?”
“贵派‘非攻’的理念,不是懦弱的退避。”
“而是在强权试图毁灭一切时,以自己的方式,去守护那份兼爱天下的秩序。”
“智瑶,就是那个强权。一个已经失控的,足以毁灭一切的强权。”
一番话,让刚刚还叫嚣着保存实力的主避派,哑口无言。
是啊,面对一个金丹修士,天下之大,又能退到哪里去。
孟胜深深地看着凌轩。
“你的分析很有道理。”
“但你还是没有解释,你究竟是谁。我们又凭什么,把墨家的未来,压在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身上?”
“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找到矩子,由他来领导这场反抗。”
凌轩给出了答案。
“矩子行踪不定,连我们都无法轻易联系,你一个外人,又怎么找?”
那名主避派的长老忍不住再次出声质疑。
“因为我知道,矩子很可能正在调查一件事。”
凌轩抛出了他的重磅炸弹。
“一件与智瑶力量暴涨,息息相关的根源。”
孟胜的身体微微一震。
“什么意思?”
“智瑶的力量,并非完全来自他自己的苦修。他的突破,借助了一股‘天外异数’的力量。”
凌轩的措辞非常谨慎,隐晦地指向了自己曾经布下的结界。
“这股力量的出现,打破了此界的平衡,矩子神通广大,不可能毫无察觉。”
“而我,恰好有他可能需要的线索。”
凌轩摊开手掌,一缕微弱到几乎不可见,却又精纯无比的灵力,在他掌心萦绕。
那不是这个时代的灵力,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息。
孟胜死死盯着那缕灵力。
作为筑基后期的修士,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其中蕴含的法则碎片,那是远超这个时代理解范畴的东西。
他想到了某些门派内的绝密记载,关于天地大劫,关于域外……
矩子,似乎真的在追查类似的事情。
大厅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所有人都被凌轩话中的信息量所震撼。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这场危机的根源,远比一个金丹修士的诞生更加可怕。
许久,孟胜抬起了手。
“铁臂。”
“在!”
络腮胡大汉收起机关爪,沉声应道。
“挑选十名精锐,修为必须在筑基中期以上。”
“是!”
孟胜又看向那名主避派的长老。
“公输长老,据点的防御,就交给你了。”
长老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好。”
孟胜最后看向凌轩。
“我亲自带队,护送你去找矩子。”
他的决定,干脆利落。
“此事,关乎墨家存亡,关乎天下苍生,不容有失。”
“如果你欺骗了我们……”
“我会用我的命来证明。”
凌轩平静地回答。
事态刻不容缓。
没有多余的动员,没有悲壮的誓师。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支由十二人组成的精锐小队,便集结完毕。
他们身着轻便的黑色劲装,背着制式的机关匣,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风霜与决然。
孟胜走到凌轩身前,递给他一套同样的黑色劲装。
“换上。”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们中的一员。”
凌轩接过衣服,没有犹豫,迅速换好。
当他踏出据点大门,重新看到外面世界的阳光时,他知道,一条全新的,更加凶险的道路,已经在他脚下展开。
身后,是陷入悲愤与决断的墨家据点。
远方,是正在燃烧的晋阳城。
而前方,是未知的险途,还有一个强大到足以颠覆天下的敌人。
“出发!”
孟胜一声令下,小队化作一道道黑色的残影,朝着云梦古泽的方向疾驰而去。